「容少侠。」西门毓秀轻柔而坚定地拨开他搁在自己肩上的手,平静地道:「别再装了,我知道你没醉。」
「你怎么知道?」容飞扬的醉态瞬间一扫而空,他面带遗憾地收回手脸不红气不喘地问。
「一个真正喝醉酒的人绝不会在别人把他送回来的时候趁机上下其手。」西门毓秀慢慢道:「在下只想提醒容少侠以后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请先认准对象。」
「……毓秀……」容飞扬叹息一声,「你总是不肯相信我……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吗?无论多么困难,我……」
「容少侠。」西门毓秀骤然打断了他,「这些话……还是说给想听的人听吧……西门毓秀……承受不起。」
「……对不起。」容飞扬长吸一口气,「是我操之过急了。不过。」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西门毓秀,「我不会放弃的。」
被如此充满真挚而热切的眸光一霎不霎专注地凝视着,很少有人能够不产生动摇──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自己时时刻刻挂在心上直到如今依然难以放下的人。西门毓秀只觉浑身一震,一股说不清是酸是苦的滋味一点一点地在心底溢了开来,让他满心满嘴都是涩然。
「……毓秀?毓秀!」一个急切中带着担忧的语声将西门毓秀从怔愣茫然的世界中唤了回来,一张焦急的面孔呈现在面前。「你怎么了!?」
「……没什么。」西门毓秀垂下了视线,「我只是在想,齐诺那孩子……是真的很恨我。」──虽然少年演戏的天分很不错,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那目光中隐隐透出的刻骨恨意却是怎么瞒也瞒不过一直在悄悄留意着他一举一动的人。
「真是奇怪。」容飞扬思忖道:「当初驭水应该告诉过齐家齐大哥自尽的原因,按理说他不该如此恨你才对。」
「也许他认为他兄长之所以会死俱是玄霄宫的责任吧?」西门毓秀淡然道:「他想杀我泄愤,亦是人之常情。」
「可是……」容飞扬想了想道:「我看他对丁恕却很不错的样子,如果他真的要恨,应该更恨丁恕才对──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这一两天便会动手。」西门毓秀沉吟道:「不妨等他动手之时再问个清楚。」
「毓秀……」
「容少侠尽可放心,我不会伤了他的。」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他。」容飞扬正色道:「我是想请你好好保重自己。」
「你以为他能伤了我?」西门毓秀眸中悄然漾起一线浅得不能再浅的笑意。
「当然不是。」窥出了对方此刻的心情,容飞扬跟着笑道:「我只是关心一下。多少还是提防一点为好,小诺的武功一直是跟着他大哥学的,着实不弱。」
「多谢容少侠关心。」西门毓秀客气地道:「我只希望阿恕知道了这件事后别太伤心才好,他从来没有年龄相仿的朋友──我看得出他和齐诺很投缘。」
「唔……」容飞扬点头,「我觉得小诺好像也挺喜欢丁恕的,他以前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但愿如此。」西门毓秀信步往外走去,「夜深了,容少侠请早点安歇,明日还要起床练功。」
「没关系。」容飞扬以一种饱含期盼的眼光瞅着他,「毓秀,既然夜那么深了,从这里走回寻沙阁又得花一炷香的时间,不如今天就留在这儿睡吧!」
「容少侠的好意在下心领。」西门毓秀婉言道:「不过在下一向有认床的习惯,告辞了。」说着,头也不回地拾级而下,独留容大少哀怨地望着夜色中无情离去的背影。
翌日。
寅时。
石苑。
当容飞扬正准备练剑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突然登门拜访。
「容大哥。」齐诺笑瞇瞇地冲着容飞扬打了个招呼。
「小诺。」容飞扬奇道:「你怎么来了?丁恕呢?」
「阿恕哥哥到四处巡视去了,我就趁机溜了出来。」齐诺一边眨着眼一边吐了吐舌头,一脸古灵精怪的样子。
「小诺。」容飞扬神情凝重地望着他,「你家里人知不知道你跑到这儿来了?你千里迢迢来玄霄宫究竟想干什么?」
「除了我嫂子之外其它人都不知道。」齐诺摇头,「我是来找西门毓秀报杀兄之仇的!听说他为人诡计多端、阴狠残暴,不但杀了我哥,还把他的尸体烧了不让他入土为安!」他面上现出一股强烈的恨意,「我一定要替我哥报仇血恨!」说至此,语锋一转,安慰地道:「容大哥,你别担心,我会救你的。」
「救我?」容飞扬已经被齐诺的一番话震得有点晕头转向──诡计多端、阴狠残暴?这都说的是谁啊?
「是啊。」齐诺理所当然地道:「你不是被他捉来的吗?据说他生性好色,而且有断袖之癖,到处抢男霸女,无恶不作,玄霄宫里的人有一半是他抢来的……」
「……这话你是听哪个王八蛋说的!?」分明是歪曲事实、混淆事非、含血喷人到了极点──容飞扬愈听愈气,终于忍无可忍地怒骂出声。
「是嫂子告诉我的。」齐诺奇怪地看着他,「容大哥,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像西门毓秀那种大坏蛋人人得而诛之……」
「小诺。」容飞扬沉声道:「西门毓秀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你少听梁枕秋那女人胡说八道!现在开始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见任何一句侮辱他的话,不然别怪你容大哥翻脸无情。」
「容大哥!?」齐诺吃惊地瞪着他,「你怎么……虽然我当时不在,但嫂子说云大哥就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驭水绝不可能这么说。」容飞扬道:「而且你哥的尸体也不是毓秀烧的,而是……」
「你叫他毓秀吧?」齐诺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帮他说话!你不会是迷上那个丑八怪了吧?」
「住口!」容飞扬厉声叱喝。
「!?」齐诺吓得扁起了嘴──一向对自己亲切温柔的容大哥竟会如此疾言厉色地喝斥自己,这一切都是那个人害的!
「小诺。」看着齐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容飞扬放缓了语调,「你还不了解他……等你跟他相处日久了,自然会明白他的为人……」
「我才不想明白!」心头的委屈蓦然爆发,齐诺捏紧拳头,红着眼圈嚷了起来,「你以前从来不会对我这么凶的!那个人有什么好……我想替我哥报仇有什么错!?不管是你还是阿恕哥哥,我都讨厌!」
容飞扬苦笑──难道每一个在小诺面前说毓秀好话的人他都要讨厌吗?看小诺的情绪这么激动,现在无论说什么他大概也听不进去了吧?
「容飞扬,你干什么欺负小诺!?」一声断喝由苑外传来,丁恕提着长剑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
「我没……」容大少真是百口莫辩。
「哼!」齐诺用力甩开丁恕伸过来帮他抹眼泪的手,飞快地奔出苑门,一溜烟地不见了踪影。
「小诺──」丁恕在送了容飞扬两个大大的白眼球后赶紧急匆匆地追了过去。
第十章
夜。
月黑风高。
天上不见半点星光,四周漆黑如墨。
一条黑影悄然无声地由半开阖的屋门滑入寻沙阁的卧室,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深秋的夜晚发出冷冷的寒芒。黑影摸到床前,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凶器狠狠地刺了下去。匕首插入了一个软软的东西里──是枕头,黑影心知不妙,手臂跟着一沉,疾如闪电般往前划去,「噗」的一声,匕首深深嵌入了墙壁,黑影只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拂过自己的手腕,跟着浑身一麻,就此动弹不得。
「吓──」黑暗中火光一闪,一盏油灯轻轻燃起,昏黄的灯光映照出少年抿着双唇的倔强的脸。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不服气?」柔和动听的语声悠悠响起,「小诺,这么晚了你还上这儿来作什么?」
「要杀就杀。」既然暗杀计划不幸失败,齐诺表现得相当干脆,「不用多说!」
「我并不想杀你。」西门毓秀走近仰躺在床头的少年。
「你……你你你想干干干什么?」齐诺心头大凛,想起自己嫂子说过关于西门毓秀性好渔色、尤其喜欢漂亮少年之类的话,眼神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股浓浓的恐惧之色。
「你你你你别过来!」
「你很怕我?」西门毓秀讶然驻足,刚才还宁死不屈的人现在怎么会害怕得牙关不停打颤?
「我、我我才不怕!」少年逞强地道:「你、你要杀就杀好了,不用如此折磨少爷!」
「折磨?」西门毓秀甚为不解。
「你… … 」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叩之声,西门毓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过去打开了窗子。
一道人影迅疾掠入,齐诺睁大了眼睛,惊喜交集:「容大哥!」
「小诺。」容飞扬回身关好了窗,「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别做这种傻事──你怎么就是不听?」
「他是杀我大哥的凶手!」齐诺指责道:「你不是我哥的好朋友吗!?为什么不替他报仇反而要替凶手说话!?」
「齐骏不是我杀的。」西门毓秀神色不变,「他是自尽而死。」
「骗人!」齐诺怒道:「我哥才不会做出自尽这种蠢事!分明是你……」
「小诺。」容飞扬定定地注视着他,「如果是为了毓秀,我也会心甘情愿地这么做。」
「容大哥……」齐诺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若无其事的男人,「你真那么喜欢他?」──以前那个风流潇洒,视情人为衣物,整日游戏人生的容大哥居然会用如此认真的表情说出如此恐怖的话,这是齐诺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
「是。」毫不犹豫的回答。
「容……?西门毓秀张了张口,又紧紧闭上,只将视线转到齐诺身上,「若你仍然不信,我可以派人去请云少庄主前来作证,不过这须得请你等上一段时问。」
「那……如果云大哥说的跟我嫂子说的一样呢?」
「果真如此,西门毓秀愿任凭处置。」
「……好。」少年沉默半晌,终于同意。
「那就走吧!」容飞扬一把拎起被西门毓秀解开穴道的少年,不顾他的挣扎直往门外推搡而去。「别在这儿打扰毓秀休息。」临走前还回头冲着西门毓秀露齿一笑,「毓秀,你好好睡一觉吧!这小子我带走了。」
好好睡一觉?
默默地凝望着容飞扬远去的背影,西门毓秀露出了一个深深的苦涩笑容──如果是为了毓秀,我也会心甘情愿地这么做──脑海中盘旋着方才容飞扬所说的话,西门毓秀知道今晚自己已注定无眠。
「容大哥!」
第二天一早,齐诺又趁着丁恕不在的时候偷偷窜到石苑来找容飞扬。
「这回又是什么事?」容飞扬懒洋洋地应答。
「我有话想跟你说。」顶着两个黑眼圈,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的齐诺神情严肃地说。
「……进来吧!」啾了啾他认真的神色,容飞扬摆了摆手,领着他大步迈入室内。
「我……」少年坐下来后,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道:「我想问你……那个……」
「你究竟想说什么?」容飞扬挑眉道:「别那么吞吞吐吐行不行?」
「容大哥。」齐诺直视着容飞扬,「我想问你有关我哥去世的真相。」
「真相?」容飞扬有些意外,「你确定你说的是这两个字吗?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
「我……」齐诺瞥了瞥容飞扬微带讥嘲的脸,垂下头嘟嘟嚷嚷地道:「昨天晚上你说的话我想了很久,再怎么说我跟容大哥从小就认识了……嫂子虽然也待我不错……不过,我认识她的时间太短,对她也算不上很了解……所以……」
「小诺。」容飞扬盯着他,「你真的愿意听我说?不怕我撒谎骗你?」
「是。」齐诺抬头肯定地回答,「我相信容大哥不会骗我的。」
「……好吧!」容飞扬的唇角略略扬起,他满意地开始述说几个月前在蝶红楼内发生的一切。
「……原来是这样……」听完了整件事之后,齐诺长长地叹息,「我哥他……喜欢的那个人竟然是阿恕哥哥的姊姊……阿恕哥哥他……一定跟我一样很伤心吧……」
「是啊!」容飞扬眼珠一转,添油加醋地道:「当时他哭得特别凄惨,简直是痛不欲
生,直到现在他还不能忘怀他姊姊的事,是以我至今还未能完成你哥哥的遗愿。」
「我一定会帮我哥完成他最后的心愿。」齐诺坚定地道:「我要去对阿恕哥哥道歉──可
是……」他迟疑地问,「他会原谅我吗?」──想起丁恕的反应,他就害怕得有点却步不前。
「只要你诚心诚意地向他道歉──」容飞扬缓缓道:「他总有一天会原谅你的。」
「不用了。」一个清冷的语声从屋外传来,高姚的少年推门而入,他冷冷地瞪向乍吃一惊、不知所措的齐诺。「我全听见了──原来你是齐骏的弟弟!还说什么要跟我做最要好的朋友……全是一派谎言!我早该明白中原没一个好人……你那副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样子也是装出来的吧!?早知道我才不会救你!」
「我……我……」伶牙俐齿的少年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尴尬而狼狈,他跳了起来,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没有……我是真的迷了路……我、我很感谢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我、我早就…
… 」
「少惺惺作态了!」丁恕眼眶发红地冲着他大吼,「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吼完,迅速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阿恕哥哥!」齐诺扁了扁嘴,一面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一面一阵风般地跟着追了出去。「等等我──」
容飞扬拖拖拉拉地走到院落,张望着一前一后飞奔而去的两个变成了小黑点的影子,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既然事已至此,就随他们去吧!小诺啊!这回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让他原谅你了。
「他们怎么了?」身材愿长、面貌丑陋的男子出现在石苑门口,一路行来督促容大少每日服药的西门毓秀在半途碰上了两个只跟他打了声招呼便从身旁疾驰而过的少年。「眼睛都红红的,是不是吵架了?」
「没什么。」容飞扬轻松地道:「只是齐诺那小子的事曝光了,丁恕气得要跟他绝交。别管他们,过会儿就好了。」
「可是……」西门毓秀望瞭望他们远去的方向,不无忧虑地道:「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小孩子打一架才好。」容飞扬笑着黏了上去,「我小的时候不知跟驭水打过多少次架,愈打感情反而愈好。」
「是吗?」西门毓秀半信半疑,「我小时候从来没跟人打过架。」
「毓秀……」容飞扬嘴边的笑意渐渐隐去,眸中溢满怜爱之色,「以后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别惩在心里,发泄出来反而对身体有益。」
「我……小时候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会跟二师兄说……」西门毓秀眼神悠远,「可是如今他早已不在……」他眸中带着淡淡的哀伤,「我不知道一个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后还能不能复元……不过我想他现在一定不会再悲伤了……」
「毓秀。」容飞扬专注地凝视着西门毓秀的眼睛,彷佛唯恐惊吓了他似的轻声问道:「你……不会是想去练玉肌功的第十三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