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色光线————砂砾

他闭上眼倒抽一口气後，手指又往下翻。
下一页写的是有关收养闵旋的事。回到台湾不久後，他们收养了闵旋。
她也想好好对待闵旋，也明白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可是一见到他，她就会想起和他同年龄的亲生儿子。光看著眼前的小男孩就让她感到酸楚，就会更加自责自己是多麽不尽责的母亲。
她没办法克服心里的障碍去接纳他。
将日记阖上，刘志轩揉揉太阳穴。闵旋是因为他才得不到家庭的温暖，虽然不是他造成的，但毕竟是因为他的关系才让母亲无法接受他。
「都是我的错，你怪我就好了。要不是我，你妈妈她…」一张老脸上尽是泪：「为什麽报应不报在我身上，反而是无辜的她来承担？」
刘志轩静静地看著他悔悟的眼神，内心平静无波。或许自己早就不恨她了，只是他以为自己不可能原谅她罢了。
「我不怪任何人。」他这样充满懊悔的活著才是最痛苦的。刘志轩看著眼前的男人，深深的为自己的所为忏悔。他觉得这样也就够了！
闵立威呆望著他，不敢相信刘志轩在此时脸上居然能挂著笑容，说出宽容他的话。
「为什麽？」他终於吐出他的疑问。
刘志轩沉思了一会儿，「你不觉得时时刻刻都在恨人、埋怨人，是件很累的事吗？我不想再跟自己过不去！」他轻松的道。
这个孩子真的很特别。闵立威又呆愣了一下才又道：「那、请让我补偿你！」他扶住他的肩膀，一脸诚恳。
「补偿？」刘志轩勾起无声的笑痕。
「对！无论是什麽我都会尽力去做！」闵立威欣喜若狂的扶住他的肩膀。就算没办法挽回曾犯过的错，但他还是要为他做些什麽来补偿多年的亏欠。
「那我说喽！」刘志轩微侧著脸，语气故作神秘。
闵立威放开他的肩膀，很专注的听他说出他的要求。
「我希望你能和你儿子谈谈，把误会好好解释清楚。」刘志轩了然的微笑，目光不住打量著他的反应。
「闵旋？」闵立威闻言相当疑惑，他睁大眼睛看著刘志轩。
刘志轩也点头回覆他。
「你认识闵旋？」难道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安排？他觉得真是很难以致信。
「我们是朋友。」无视他惊讶的表情，刘志轩又继续道：「我诚心希望你们之间的误会能冰释。」
「我们根本……」闵立威的脸上露出些许难色。
刘志轩见到他的表情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我妈的死，让他的心里填满了自责和沉痛，他觉得都是他害的，你不能因为自己伤心过度，就把过错都推给他来背负，你应该很清楚这样对他是不公平的！」他敛起笑容，等著他的回答。
闵立威坐回床沿，微低著头：「我很爱他，毕竟我也真的是将他视如己出，那一阵子我承认我看到他就心烦，又看了佩如的日记，我就这样将他按上莫须有的罪名，这是我不对。但那孩子太木讷了，如果他懂得哭，他会天真无邪的跟我说话，和别的孩子一样，那我…」
「你不是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孩子吗？为什麽现在你还能说出这种话？」刘志轩眼中布满指责。
不去了解在他小小的心灵到底藏有多少苦楚，不去在乎是否伤害了他，一昧的为自己找藉口，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点，这未免也太残忍了。
「我当然不是想勉强你们一定要合好，这也是强求不来的，不过，如果你真的对他视如己出的话，你就不会只因他木讷而跟他断绝父子的感情。」刘志轩转过身朝门口走去，他不想再跟他罗唆下去，走出房门前他丢下最後一句：「闵旋待会儿会回来，你好好想清楚。」

一直竖起耳朵注意著楼上动静的两人，终於盼到刘志轩下楼来了，他们都紧张的走向他。
「没事吧？」江彦阳望著他略红的脸颊。
刘志轩微微对他笑著，并一手拂开江彦阳长长的浏海，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完全不理会身旁还有别人。
「解决了！？」江彦阳眉尾挑起优美的弧度，脸上还是有些许怀疑地凝望著他。
「至少我的事是无憾了。而闵旋…我想应该不会有什麽问题吧！？」
「那你之前还说的那麽恐怖，差点被你吓死。」江彦阳皱皱眉，用力拍了一下刘志轩的肩头。
刘志轩吃痛的抚著自己的肩膀，「还不是因为之前，姿錡把他说的像是个多顽固的老头，害我以为这趟非得弄得天翻地覆不可。」他赶快推卸责任摆出无辜的表情，还看了眼如铜像般的闵姿錡。
不过他似乎嫌刺激不够大，双手环在江彦阳的肩上舒适的将全身重量靠在他身上。他想就这样抱著他，无论何时何地，当他知道幸福就在眼前伸手可及之处，他不想去在乎什麽违背常理，他此时只要专心的去抓住，然後不再放开他……。
脱离了以往的阴影他深深感动，光芒终於也能照耀在他身上。一思及此，他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更紧了。
「闵旋！」面对著门口的江彦阳首先发现了，靠在门边微蹙著眉头的闵旋。
紧抱著江彦阳的刘志轩松开手也转过头望向门外。
当然闵姿錡更是一脸的讶异，纵使是之前就知道闵旋会来，但她依然紧张的无以附加。
而闵旋只是不动声色的斜凝著他们，更明显让人感到股压迫感。其实他站在门外已经一段时间了，只是踌躇著不知该不该进去，於是他决定在外面看看情况。
「你终於出现了。」刘志轩的口气此时听来又是万分轻松，闵旋真的想不透他心里到底是在盘算些什麽？
「我爸…怎麽样了？」想起昨天刘志轩撂下的话，心底更加不安。
刘志轩轻轻笑著：「在楼上，他说有事跟你谈。」他微抬高下巴指向木制阶梯。
闵旋闻言，起先的惊讶慢慢被疑虑所取代。
他又看向一旁的闵姿錡，他终於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他苦涩的笑了一下，眼里的责备使她不敢看他而将头低下。
「如果你们伤害了他……」他缓缓走上阶梯，「我不会原谅你们！」口中没有音调冰冷的无情语气，令在场的江彦阳和闵姿錡心里猛然一震，唯独刘志轩依然带著笑意，望著他的背影。

闵旋沉重的脚步来到了这扇令他心生犹豫，无法轻易打开的门前。他数度调整呼吸，想著进去後可能遭遇的苛责。
敲了门，终於，他还是推开了它。
「爸。」站在门口，心里仍是忐忑著。
「你回来啦。」迎面而来的却是闵立威许久不见的和暖笑容，在母亲死後他所不曾再看到过的……
「嗯。」望著他的笑容，一种奇异的感觉掠过闵旋的心头。
「进来吧！」经过刘志轩那番话，和刚才回想起的过去种种，就如刘志轩所预期的般，他想通了。看看眼前的闵旋冷冷的表情，他不再感到心烦，反而更添增几分自责，再怎麽说这都是他造成的。他起初就知道闵旋是需要心里辅导的孩子，不但未能解开他的心结，帮助他克服心理障碍，反而又刺伤了他。这辈子他对不起的人实在太多。自己才是真正的罪人！
闵旋缓缓走到他面前。
为什麽他还愿意对他笑？志轩到底跟他说了什麽？一堆的问号不断缠绕著。
示意要他坐下，闵立威的笑容淡了：「闵旋，你可以原谅爸爸吗？」
听完闵立威的话，闵旋睁大双眼，「原谅？」他轻声的问。
闵立威点点头：「是啊，原谅我从前对你的态度。」
「你没有什麽需要我原谅的，一切都我的错！」他认真的望著闵立威。
你是这麽贴心的孩子，而自己……
「我失去了老婆，但我却没去想你也失去了母亲，我们是同等的痛心，而我却还硬将莫须有的罪名加诸在你身上……我怎麽会这麽残忍？」当时对於闵旋的不善表达，他的确又急又气，伤心难过之馀又看到了她的日记，这更是令他无法平心静气的对待他；等他渐渐想通了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时，他已经不知道该跟他说什麽了。
那道鸿沟像是永远没有机会跨越般。
一切只是他不懂得主动去找他沟通，更是拉不下脸来向他表达真正的感受，之间的鸿沟才会越来越大，以致难以弥补的局面。
一向很有威严的父亲，现在居然在他面前忏悔。闵旋只感觉一切很虚幻，但定睛看著父亲的脸庞又是如此真实。
「志轩到底跟你说了什麽？」他不禁脱口问出他的疑惑。为什他可以这样三言两语就彻底改变了视他如仇敌的父亲？
「他是点醒了我，但是你要明白，我不是真的气你。」苍老的面容上既认真又无奈，自己活到大把年纪了却还要晚辈来骂醒他，「我对你的感情，也不是别人说说就能改变的。」抛下身为父亲的尊严，他不想再为那不值几个钱的自尊，使他们父子关系持续恶劣。
闵旋的脸上也出现难得的笑容，他实在很难想像真的会有这样的一天。
看来是解决了！刘志轩望著他们父子俩，感受到和谐的气氛，安慰的笑容爬上了他的脸。
当然江彦阳和闵姿錡见状也大大松了口气。
闵姿錡决定煮一顿午餐，庆祝事情圆满落幕。
「哇！真看不出来你会煮菜！」要不是刘志轩直说他厨艺好，她还真不敢让他帮忙，他的个性比较像是那种会把厨房弄得一团糟的人。
「彼此彼此！」江彦阳实在不太想像个主妇一样窝在厨房里，甚至跟女人一起边做饭边聊天。这种感觉真是超怪！
闵姿錡看著他切菜时的俐落身手和紧绷表情，「你不喜欢做饭喔？」她目不转睛地看著他。
怎麽任谁都看得出来？难道我脸上写著『讨厌』两个字吗？他依旧专心的切著菜，没回答她。
「嗯…你和志轩是不是在交往啊？」她还是无法对刚才的情景视若无睹。
「嘶！」听到她突然问的问题，江彦阳差点切到手指。
「对不起！你没事吧？」闵姿錡紧张的惊叫出声。
「没事啦！」他看了眼被菜刀削断的食指指甲，暗呼了句好险。又把视线投向一脸歉意的闵姿錡。「你会鄙视我们吗？」他真的很想知道在别人眼中，到底对他们的关系存著怎麽样的看法。
「怎麽会！」她的态度相当的肯定，「我不觉得这有什麽，虽然一开始是吓一跳，但是那是因为你们之前没有告诉我的关系。我是真的祝福你们呦！」
江彦阳看她的诚恳表情，他不自觉的漾起微笑……
闵姿錡看著他的笑脸，也跟著笑了：「我们可以当好姊妹吧！？」
江彦阳的笑脸倏地僵硬：「你这个白痴！谁跟你是好姊妹啊？」手持著的菜刀，差点滑落……
可惜他们和乐的气氛维持的并不长。

第十章

好不容易煮好了一餐，闵姿錡到客厅叫他们来吃饭。
好久没这麽多人一起吃饭，闵立威愉快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姿錡还真是贤慧，这麽会煮菜，将来谁娶到你是他的福气！」闵立威挟起第一道菜，赞不绝口的说。
「闵伯，那道菜不是我炒的，是彦阳炒的。」闵姿錡的心小小的受到了伤害。
「啊，这样啊！一个男孩子菜炒得这麽好，真是难得。」闵立威转而看向江彦阳。
江彦阳对他点了下头，脸上的笑容有些腼腆。
「那，姿錡，你炒的是哪一道？」闵立威发现有点失落的闵姿錡，赶紧问道。
「那道！」终於有人注意到，她高兴的指著摆在正中央的炒三鲜。
「那我吃吃看！」说著就夹起它往嘴里塞。
「怎麽样？」现在最需要有人大力推荐，这样也许闵旋也会吃她努力的成品。
「嗯…！」闵立威细细咀嚼这块鱿鱼。有点咸……
「到底怎麽样？」她有点急躁的问。
「好吃！味道很独特！」看这孩子这麽一脸期待的样子，闵立威也不好浇她冷水。於是他点点头，说出了违心之论。
「真的？」
闵立威又再次点点头。
「那就多吃几块啊！」闵姿錡欣喜若狂的催促他。
这小妮子难道不知道要先试菜吗？闵立威的脸上出现了吃不消的表情，但是依旧点著头又夹了一块。
这一幕看在江彦阳眼里著实感到好笑。刚才看她煮菜架势是不错，不过，她放调味料的量足以用潇洒来形容。又不肯听他的建言，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少碰那几道菜。
「真的不错啊？」说完，没看见闵立威呈现痛苦表情的刘志轩也挟起一块，并也转过头叫身旁的闵旋捧场：「闵旋你也吃吃看！」不待他有所反应，他把手上的菜挟进闵旋的碗中。自己也快速的吃了一口。
江彦阳一看暗叹了口气。偷鸡不著蚀把米的家伙……
「好吃吧！」有了闵立威的保证，闵姿錡骄傲起自己的手艺，也目不转睛的看著刘志轩。
糟了！刘志轩一口吃下去，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
这个错可能会导致闵姿錡信心受损，也可能让闵旋对她的映象大打折扣。但他还是硬挤出笑容回应她，然後看著正将食物送入口的闵旋，暗自祈祷希望他的味觉与众不同才好。
发现大家都目不转睛的看著他，闵旋狐疑的吃下那一口。
「难吃。太咸了！」他锁著眉头毫不避讳地说。
「啊？」怎麽可能？闵姿錡因闵旋的回答而受到冲击，脑中霎时浑沌。
「闵旋…」刘志轩似想叫他宛转一点。
闵旋看了刘志轩一眼，他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仍道：「这是事实，如果不坦白告诉她，她永远也不知道改进；还以为自己做得很好而沾沾自喜。」他是严厉了点，但是不可否认的，他说得的确没错。
「不过你上次炖的补品是还不错。」他淡淡的说。
「真的？」她知道是因为补品不用放盐巴的关系，但听到闵旋的夸奖，因而又重拾了那麽一点信心。
「补品？」大家都惊讶的看向他们。
闵立威笑眯了眼。原来这两个孩子……。他很理所当然的误解了。
「你们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啦！」江彦阳用手肘推推闵姿錡，一脸贼笑。
闵姿錡红著一张脸，说不出话来，她心虚的看了一眼闵旋，不料闵旋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慢条斯理的扒著他的饭。
这令闵姿錡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以及丝丝甜意。
因为闵立威盛情的要他们住一天，三人也不好拒绝。再者，今天以往陪伴著他的老管家出门，留下他一个老人家他们也不放心，所以他们决定住上一晚，隔日也可以去看看刘志轩和闵旋的母亲。
因此闵旋放下明天原本预定的工作。难得的和大家坐在客厅；没有以往的特立独行。
这一夜他们愉快的聊得很晚……
「佩如啊，你相信会有这麽一天吗？」闵立威充满感慨的望著上面崁著相片的墓碑。
他将脸转向一旁静默的刘志轩，「上个香吧！让她安心。」闵立威燃起一柱香，递给了他。
他接过香，走到她面前：我原谅你了，真的，你安心吧！还有你没有选错人，这个人的确是对你一往情深。他在心里如此对她说著。
刚才来到这墓园时，发现这块地只有葬她，这才知道闵立威为她买下了这整块地。而从清洁的环境看来，闵立威应该是每天都会来看她。
在刘志轩身後的闵旋也走上前，他只是呆望著她。他不知道应该跟她说什麽，只是定定的看著，许久许久……。
他们知道他的心结可能还没完全打开。
刘志轩插上了香转而向闵立威又拿了一柱，递给闵旋，「你也向妈上个香，让她知道你过得很好！」刘志轩对他笑了笑。
闵旋闻言看了他一眼，吸了口气後拿起他递过来的香。
他闭上眼好像在对她诉说著什麽，终於他露出了久违的淡淡笑容。
「你们下次回来再一起去看看你们的妈。」闵立威感慨的看著闵旋和刘志轩，说完後又看向江彦阳，「也很欢迎你再来玩，你作的菜实在很好吃！」
「谢谢！」江彦阳朝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