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司璃刚回宫,陈德福便来传召。
夏颉帝适才与各大臣商量调兵遣将之事,未曾来得及顾及他。此时闲了,便想起他在朝堂上的话来。
“璃儿,”夏颉帝对南司璃道,“你实话告诉父皇,西岚发兵如此突然,可是和那宫步遥有关?”
南司璃故作犹豫,半晌道:“儿臣不知是否有关。但那宫步遥确曾说过,要让西岚派兵攻打我国。”于是将那日御花园之事细细道来。
夏颉帝气极,道:“岂有此理!我北泶待她如贵宾,不想她竟如此歹毒!”
南司璃又道:“父皇息怒。那宫步遥一个女儿家,能有什么能耐。若不是靠了旁人帮助……”
“此话怎讲?”夏颉帝一拍桌子,“难道朝中还有人帮她不成!”
“是与不是,请二皇兄一来便知。”
须臾,南司琰进来。南司璃含笑看他一眼,缓缓自怀中掏出一书信,对夏颉帝高声道:“父皇请看,此乃二皇兄与西岚结盟的亲笔书信!”
夏颉帝看过,大怒。这分明是南司琰的字迹没错!
“南司琰,今日你若将此事解释不清,休想朕再认你这个儿子!”
南司琰大呼不妙,千算万算,竟未想到南司璃会不顾南司玥的安危反咬自己一口。思量片刻,才道:“父皇,此乃误会一场。前些日子与四弟闹了些小矛盾,他就在您面前暗算我,如此情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父皇明鉴,我与那宫步遥素来不和,又怎会与她结盟?”
“你与她是真不和,还是假不和,旁人自有定论。”南司璃道,“小弟可是听闻你二人夫妻恩爱,日日秉烛畅谈至深夜呢。”
南司琰面上讪讪,忙又道:“纵使如此,我也不见得会赌上整个国家的命运与之结盟。”
南司璃道:“倘若她许你日后为王呢?你的野心,想必父皇也略有耳闻。否则,你的亲笔书信,要如何解释?”
“这……”南司琰疾退一步,面色苍白。
夏颉帝道:“南司琰,回答朕,南司璃所言是与不是?”
南司琰恨恨捏紧了拳头,一抬眼,正见南司璃朝他咧开嘴笑。一时恼怒,顿觉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失去了用武之地。南司璃这一招,着实逼得他措手不及。于是狠下心,索性和盘托出,道:“是。”
夏颉帝正要发怒,南司琰又道:“只是此事,南司璃也有参与。与西岚结盟,便是他的计策。这书信,也是他引诱我写的!”
“哈哈,笑话!”南司璃道,“我若与你为盟,此时怎会将你供出?”
南司琰上前一步,反唇相讥:“你若不与我为盟,那书信为何不在西岚,而在你手中?”
南司璃道:“你的书信,是在前往西岚的途中被劫获的。此有刘侍刘大人作证。”
南司琰又道:“既然此信从未到达西岚,那我勾结西岚的罪名就不能成立!”
“二皇兄此话差矣。”南司璃道,“你总共给西岚送去三封信,刘大人只劫获其中一封,这证明,另外两封已顺利到达西岚!”
南司琰张口正要反驳,南司璃忙制止他,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若不参与其中,怎么知道你送了三封信,对否?”
南司琰冷哼一声,别开头,不置可否。
南司璃亦笑一声,对夏颉帝道:“父皇可曾记得,那宫步遥曾说过,德妃娘娘有个表妹,前几年嫁到了西岚……”
“璃儿不得胡言乱语!”夏颉帝斥道,“此事怎会与德妃有关!”
南司璃撇撇嘴,一脸委屈,道:“这是听德妃娘娘身边一个叫翠雅的丫环说的。”
事关后宫嫔妃,夏颉帝自是不信。忙传唤德妃和翠雅丫环,问其详。
翠雅拿眼角偷瞟一眼南司璃,战战兢兢道:“回皇上,四皇子所言……确是事实!”
德妃顿觉五雷轰顶,眼睛一闭,陷入绝望。
南司琰猛地扑到南司璃身上,揪住对方衣襟,低吼:“南司璃,你竟敢陷害我!”
南司璃嬉笑,轻声耳语道:“你若没有把柄落在我手里,我何苦陷害你?”
“哼,你连南司玥的命也不要了么?”
南司璃只笑不答,笑容如风般轻爽。
第八章 灾
夏颉帝又仔细审问德妃与南司琰一番。
德妃缄口不语,眼中尽是苍茫之色。她怎会不知,南司璃无中生有,陷她于不义,无非是想以牙还牙,报当日孝仪皇后之仇罢了。至于南司琰……她竟未料到这逆子瞒了自己犯下这等滔天大错。罢了,也怪自己教子无方……
于是眼睛一闭,向夏颉帝道:“臣妾无话可说。愿以死谢罪!”
南司琰忙道:“此事与母妃无关,请父皇赐儿子一人死罪吧!”
夏颉帝毫不怜悯,对南司琰道:“你以为你说无关便无关么?事实摆在眼前,德妃脱不了干系!”
一旁翠雅见得这森然冷冽的阵势,早吓得白了脸色,又偷偷望向南司璃,见对方正一脸无谓地淡笑着,于是心底豁然开朗,那日的事,竟是为此。
前几日,翠雅在回廊转角处不慎撞了南司璃。南司璃大叫一声向后倒去,手撞在柱上,立刻便淤青了。翠雅顿时傻眼,却又满腹疑云,不过轻轻一撞,何以会这般严重。
“大胆奴婢!”南司璃怒斥,“你可知道,你这行为,当诛九族!”
翠雅这才大骇,忙跪下求饶。她虽不太清楚本朝律法,但瞅那南司璃的架势,也知他是故意吓唬自己。然而不知为何,她仍是禁不住吓出一身冷汗。
南司璃又道:“求饶也行。但你得帮我做件事。”
于是如此这般交待一番,才有了夏颉帝面前翠雅信口诬陷德妃一事。倘若早知事态严重,翠雅无论如何也不会帮着南司璃陷害主子的。但是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夏颉帝震怒,命人将南司琰和德妃暂押落皇宫,准备待战事稍平,再来处置。
三日后,南司玥领着北泶军快马加鞭行至洛州。入夜,车马劳顿,大军于琛山脚下安营扎寨。
星光中,南司玥望着黝黑的高山陷入沉思。翻过此山,便是凉州地界了,距两国边境只有几百里路。战事即将拉开序幕。谜底,也很快便要揭晓了。上次两军交战,他和南司璃一致认为,西岚军中,混有北泶皇族,否则西岚不会对北泶了解得如此深入。近日来,他心底更是浮现出一个人影,或者说,浮现出了一个已死的幽灵。想到此,南司玥微眯起眼眸,瞬也不瞬地盯着那深邃的高山。倘若那人真是幽灵,那么,自己便只有做那西方的佛祖,降魔除妖了。
蓦地,背后窜出一阵恶寒。竟是两个蒙面黑衣人分明自左右朝他攻来。南司玥急忙侧身避开,同时暗自思考自己的处境。此刻夜深人静,他独自来到这悬崖边上,军营离此地半里路。想来这两个蒙面人是看准了他形单影只,要在此地将他就地正法罢。
那两人不待他发问,互看一眼,向他攻来。南司玥疾退一步,脚下的石子被踢落悬崖,很快没入了黑暗中。那两人攻势更加猛烈。南司玥冷哼一声,出手还击,招招致命,毫无怜惜之意。
不多时,一黑衣人渐渐不敌,肋骨被南司玥一掌击碎,血溅了一地。另一人见状,忙将之扶住,转身跃起便逃。南司玥穷追不舍。忽闻一声遥远的呼唤:“主子!”忙停了脚步,回头,见黎影正匆匆赶来。
黎影快步奔至他面前,边喘气边道:“大事不好!起火了,军营!”言罢举起手,往夜空中一指。
南司玥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军营的方向,红光冲天。惊呼一声,带着黎影匆匆赶回去,却见大火肆虐,浓烟在夜里窜得老高。
“快救火!”南司玥指挥士兵有条不紊地灭火。源源不断的水运往失火处,而那火舌却仍然疯狂地舔食着夜空,将士们仓惶的呼喊声震耳欲聋。南司玥只感到一阵头痛。
及至天明,火热渐渐被控制。黎影来报:“主子,粮草损失严重,所剩无几了。”
南司玥道:“还剩多少?”
黎影答:“最多,还可以支撑三天。”
三天!南司玥蹙眉。倘若现在修书回朝请求支援,最快也要一天一夜。何况还要调集粮草,再向此处运来,这其中耽搁的,又岂是一天两天。
“主子,”黎影又道,“现在怎么办?难道要驻扎此处,等粮草运来?”
“不用。”南司玥摆摆手,决断道,“大军继续前进。我立刻修书信回朝,请父皇派人再送粮草来。在粮草未到期间,向沿途百姓征集粮食。另外,我们剩下的粮食,要省着点吃。哦,还有,失火一事,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是。”黎影应声,小心去办。
南司玥修书一封,拴在信鸽腿上,让其带着飞回皇宫。
健硕的信鸽一刻不停,越过高山溪水,于第二日一早到达皇宫。时,正是早朝时分。鸽子张开的羽翼划过天空,飞入大殿,在众人的头顶落下晦暗的投影,不待众人惊呼,便直直落在夏颉帝面前。
夏颉帝将信纸展开,只见其上几个大字:“粮草十万石,急!”顿时脸色大变,心中猜出七八分,忙与众臣商量一番,派刘侍十万火急往边关运送粮草。
刘侍一走,了无佳音。又过得几日,南司玥再次捎来急报。道,大军已至边关,与西岚初次交锋,大败。而军中粮草不足,将士每日只一碗清粥裹腹,体力不支是战败的重要原因。同时,军心开始涣散,已有不少人投至西岚营下。
“刘侍还没赶到么?”夏颉帝深感事态严重,捏住信纸的手急得略略发抖。
“回皇上,”一大臣道,“刘大人现已到达凉州境内。但是凉州近日大雨不断,山路难行,只怕粮草没那么快送到。”
南司璃亦是大急,直嚷着要亲自前往边关,无奈被夏颉帝厉声喝止。然而心却止不住地颤抖,一听到边关急报,整个人便坐立不安,只盼着刘侍的大军能早日赶到。
又过一日,刘侍来报,泷山山体滑坡,阻断了大军去路,目前大军正绕道而行,将要花倍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与此同时,南司玥来报,粮草已断,而西岚步步紧逼,情况更加危急。
第九章 王
粮草已断,军中人人食不裹腹,叛逃之人日益增多。南司玥绞尽脑汁说服众人,偏又逢战事失利,形势愈发严重。仍有不少将士,为求自保,冒死逃离军营,往西岚方向跑去。南司玥大怒,当众斩杀了两名叛逃者,这才渐渐安抚了众人情绪。但是,大军更快又陷入了窘境。
西岚两面夹击,北泶军屡战屡败,择小路退至泷山西面峡谷后,再无路可走。
“主子,”黎影一面听着帐外两军交战的喧嚣声,一面道,“那日军营失火,有目击者看到一黑衣人鬼鬼祟祟自粮草处经过。据他形容,属下觉得,此人和南司琰身边一名姓陆的侍卫颇为相像。”
南司琰!想不到他为夺王位竟如此不择手段。
南司玥猛地一敲桌子,道:“速将此事禀报父皇,绝不轻饶了他。”
“是。”黎影应了声,又道,“只是我们现在怎么办?西岚大军就快要攻来了。”
南司玥沉默。喧嚣越来越近。如今十万大军已死伤无数,实在无法与西岚抗衡。再者,西岚对北泶情况了解甚多,北泶更是没有胜算了。
黎影又道:“此去北面二里处有道隘口,地势险要,不如我们放弃泷山,以此为突破口向北撤退,与刘大人的军队汇合。或许还有一丝胜算。”
“不行。”南司玥咬紧牙关,斩钉截铁道,“泷山,绝不能弃!”
“为何?”
南司玥不答,挑帘出帐。却见一片烟雨朦胧中,两军激战,赤红的鲜血染遍了山岗。北泶不敌,正逐步后退,敌人的包围圈越收越小,眼看便要将这扎营处刺破。
“刘大人的兵力,大概多少?”
黎影答道:“因为主要是负责运送粮草,故而人少。大约只有千余。”
千余?太少了,根本无用!南司玥忍不住一声长叹。
黎影急忙又补道:“不过,皇上又派了八千援军赶来。现在正在途中。”
那又如何?只怕等援军赶到,此处早已尸横遍野了。
南司玥思量片刻,独自抱了琉璃琴往战场走去。北泶军在营帐两里外一字排开,以盾为墙,竭力阻挡着敌人的进攻。然面敌人的铁蹄丝毫不为所阻,疯狂地踢踏着这盾墙。很快防守便出现疏漏,长矛刺了下来,血染红了天空。
南司玥看着眼前情景,兀自镇定。一身素衣在战场中央,更显得出尘若仙。泥浆地里,大军自发地为他让出一条路来。他毫不犹豫,越过众人,走出盾墙,立在敌军面前,仰起头,看见那为首的将军,微微一怔,尔后平静地笑起来:“皇叔,好久不见了。”
那将军半边脸被长发遮住了。风一吹,长发起,露出狰狞的面孔来。那脸竟被火烧成了炭黑,黑得连眼窝也分辨不出了。
那将军好笑道:“南司玥,你是怕糊涂了吧。谁是你皇叔?”
南司玥仍旧是笑:“不是你么?安平皇叔。三年前被一场大火烧光了全部家当的安平王。”
安平王脸色一僵,未有作答。当日的情形,历历在目。那场大火,烧了王府中数百口人,唯有自己死里逃生,却是毁了半张脸。
南司玥又道:“侄儿以为你死了,不想你还活着。早知如此,这仗也就不必打了。”
“哈哈,”安平王笑道,“玥儿,你长大了不少,可聪明却不及从前了。你以为,我此时为何会站在这里?”
南司玥道:“如果我没猜错,当年那火,是父皇派人放的。”
安平王一怔:“你知道?”
南司玥又道:“我还知道,你和母后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你只是因为锋芒太露,才遭了父皇毒手。至于你此刻为何会站在这里,我想,也终究逃不脱‘复仇’二字。”
“既然知道,便不要拦我。你可知道,你的母后,也是死在他南司虞的手中!”
“可我能怎么样呢?”南司玥道,“那杀我母后的人,是我的父皇!而你,却只是我的皇叔,我父皇的亲弟弟。”
“你的母后,是个很好的女子。”安平王想起往事,不由轻叹一声。
“我知道。”南司玥道,“只是你的复仇,与她无关。你只是为着你自己——或者,是为着你期望的皇位。”
“随你怎么说吧。”安平王一挥手中长剑,道,“念在你我叔侄一场,你让开,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皇叔打算如何?”南司玥纹丝不动,又道,“就这样领着一群西岚兵冲进皇宫,逼父皇退位;还是,要把整个南司家的人都赶尽杀绝?”
“自然是要血洗皇城!”安平王道,“那日北泶欠我的,如今我要十倍百倍地讨还回来。”
南司玥不禁轻笑,道:“皇叔,你我都是行走于地狱边缘的复仇者,只是你复仇的方法,南司玥不能认同。所以……”
“所以我若要前进,便必须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对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