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春晓寂若歌 卷三—五————泷夏川

左青木望着那苍白的面庞愣了愣，随即也笑了，道：“你还记得我。南司玥。”

“你不是也记得我吗？”

“你啊……”左青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手指缠上他的青丝，拉紧，迫使他更加面色苍白地盯着自己，继而悠然开口道，“如此美丽却又利害的人物，我怎会不记得。”

南司玥盯着他的伤，不语，面上尽是轻蔑。

左青木却松开他，指着自己的鼻梁柔声道：“这个伤，你还记得吗？”

“当然。”南司玥坦率答道，“三年前，南司玥救人心切，不慎伤了将军，真是抱歉了。”

“哈哈哈，你可真会找托辞。”左青木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而自己带着浓浓恨意的目光，亦是疯狂想要刺穿他的心。只这面前的美人，却是一脸无谓的淡然。左青木只在他眼中看到一片深沉的雾芒。

“他还好吗？”对峙良久，左青木终于松开他，转身，问，“那个叛徒，他还好吗？”

“哼，”南司玥冷笑，道，“叛徒吗？在南司玥看来，似乎是西岚背叛了他。你如此在意他的生死，莫非宫黎彤发现他还活着，要找你问罪？”

“你住口！”左青木猛地怒喝一声，一巴掌打在南司玥脸上，又揪住他衣襟，一字一句道，“南司玥，西岚皇帝陛下的名讳，也是你可以叫的吗？”

南司玥并不畏惧，反笑道：“北泶一日未降，岚州就仍是我北泶的城池，在我国的疆界内，南司玥也斗胆请将军尊称我一声长皇子。”

“你……”那淡定自若的模样，直叫左青木恨得咬牙切齿。明明已是阶下囚，却仍是一副主人家的傲骨，这样的南司玥，怎能叫人不恨？何况，这个人，还是在自己脸上留下伤痕的元凶！

“知道我为什么抓你来吗？”良久，左青木玩味道。

南司玥点头一笑：“你三年前说的话，我还没忘。”

“果然好记性。”左青木狠狠凝视那苍白到透明的脸。三年前，他也这样凝视着南司玥，那时的自己，曾流着血说过这样的话：“南司玥，今日不杀我，他日，你必定后悔！”

想到此，左青木不禁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道：“现在，你开始后悔了吗？”

南司玥故作茫然，摇头道：“抱歉，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后悔。”

“是吗？你还真会逞强。”左青木神色一狞，冷笑一声，伸手拉住铁链。顿时链条在南司玥手上收紧，深陷进雪白的肌肤，竟勒出两道青痕。南司玥倒抽一口凉气，煞白的额角渗下丝丝冷汗。方才强作镇定与左青木对峙已是很吃力了，如此一来，更是疼得钻心刺骨。

“哼，你就这点手段吗？”良久，最初的疼痛过去，南司玥仍忍不住喘着气，大声嘲笑左青木手段的拙劣。

“就这点手段就已经让你吃不消了，不是吗？”左青木逼近他，佯作贴心替他拭干滴落的汗。继而，修长的手指得寸进尺地滑过这绝美的面庞。这眉，这眼，这鼻，这唇，美好得令人盼望着将其毁灭殆尽。

“如此绝色的脸孔，”左青木叹道，“不知雕上一朵花，会是个什么样子？”

“想试试吗？”南司玥不屑道，“可是你不敢。”

“你以为我不敢吗？”

“我以为你不敢。”南司玥轻笑，眼里的光高傲却又不容亲近。

“你会知道我敢不敢的。”左青木亦是不甘示弱，咬牙切齿，却又淡笑。

南司玥扬扬眉，表示拭目以待。这样的表情，让左青木禁不住想笑。

“南司玥，”他缓缓重申道，“你听好了，我说，我现在要划破你这张绝美的脸。”

“请。”南司玥依然随意地笑，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你不怕吗？”左青木问。说话间，一把铮亮的匕首已紧紧贴在了美人儿的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脸颊落下痕迹，仿佛随时会有血溅出。

南司玥再次从容地扬起嘴角，道：“为什么要怕？我知道你不敢。”

左青木冷哼一声，直视进对方的眼眸。他就不信，会在这双眼睛的深处，找不到一丝畏惧。

可是，没有。

在这眼里，左青木看到了鄙夷，看到了嘲讽，看到了冷淡，甚至还看到了同情，却是没有找到一丝自己想要的情愫。

同情？为什么呢？该被同情的人应该是他南司玥才对！这个人就如此深信自己不敢伤他分毫吗？

思绪一恍，回到三年前。那时被击断鼻梁哭喊着要复仇的自己，站在此刻的南司玥面前，竟是可笑得像个小丑。他的无畏与自己的仇恨形成鲜明对比，在心底翻江倒海，令握着匕首的手，颤抖不止。

左青木咬咬牙，命令自己不看他，只这手，却是怎么也不听使唤。

刺下去！刺下去！

可为什么心里有股力量在暗涌，在排斥，在……哭泣？

他下不了手。

为什么？三年来，自己日日念叨的，不正是这张脸吗？不是想要复仇吗？可为什么，再次站在昔日的仇人面前，竟连心都被击溃，变得脆弱不堪了？

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好挫败……

左青木身侧的戾气渐渐消散，手掌摊开，匕首落地。然后，那握过匕首的手，顺势将这一脸淡然的美人拥入了怀中。

第七章 术

南司玥冷冷看着左青木表情变化，心中鄙夷不止，正要出言不逊，却见对方眼里的戾气徐徐消散了，随即匕首落下，那方才还信誓旦旦要刺伤自己的人，却蓦地将自己揽进了怀中。

他想干什么？南司玥心里喃咕一声，眉稍蹙了起来。这样恶心的感觉，令碎裂的内脏再次要翻腾起来。

“放开我。”南司玥淡淡说着，动了动身子，却是被对方搂得更紧，顿觉连呼吸都要窒息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有这种表情？”左青木突反常态，清细的嗓音里竟带着斑驳的伤痕，“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害怕吗？你应该哭，应该喊，应该流着眼泪向我求饶……这样才符合常理啊。你……难道不是人么？”

南司玥轻笑，讥讽似的叹息道：“抱歉，让你失望了。”

左青木离开他的身体，却又伸手抚上他的面颊，柔声道：“说你害怕。说你害怕，我就放过你。”

南司玥漠然盯着他，不语。

左青木一声叹息，深沉而悠远，道：“为什么，你不求饶？三年来，我日日想的都是你。我想了很多种报复你的方式，想看你哭，看你求饶，看你像那时的我一样，忿恨地诅咒……可是，现在，这样的你，让我如何复仇？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南司玥怔了怔，左青木眼里的光，没有撒谎。如若以前，自己定然会嗤之以鼻，而现在，却是如何也笑不出来。依然记得，那日眼含深情的少年，幽幽对自己说道：“玥，我喜欢你。”

“璃……”干涩的唇齿，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轻唤着那个名字，心就像撕开了道口，疼得想放声大哭。现在的璃，在做什么呢？自己掉下了悬崖，璃应该急坏了吧。他一定在四处寻找自己，一定在喊着自己的名字，一定又气极败坏地对那些侍卫大喊大叫了……

璃……

原来，在每天的平淡的相处里，在每次嬉笑打闹、拥抱亲吻的瞬间，对璃的爱，已经不知不觉地深入骨髓了。曾以为自己不会对此在意，却不知而今竟是如此心痛地思念着对方了。

璃……

他走神了！左青木不禁要在心底嘲笑自己。自己放下尊严对他说喜欢，而他竟然无视。南司玥，他要将自己的尊严践踏到何种程度。想着，不由心中一阵无名怒火，猛然拉了束缚着对方的铁链，强迫这美人儿注意自己。

南司玥只觉双手似要断掉，肿胀的手腕里，有浓黑的血顺着链条滑下。疼痛让意识渐渐淡去，但他不能就此昏倒，不能让左青木在此处占据上风，所以，他依旧强作镇定地淡笑着。

“为什么走神？”左青木盯住他的脸，森然问道，“觉得可笑吗？一个男人对你说喜欢。”

可笑吗？有那么一点。不过那时的自己，更多的是害怕和愤怒。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璃。璃一定很痛，很伤心，可却从未在自己面前抱怨过。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璃总是小心翼翼地包容着自己全部的任性。

璃……

“你又走神了！”左青木目光一敛，抓住南司玥的头发狠命往下拽，迫使对方仰望着自己。“你又走神了。”他道，“在想什么？”

“呵……与你无关。”南司玥依旧漠视。

“好个与我无关。”左青木怒哼一声，一个巴掌狠狠落下。南司玥被打得侧过脸去，嘴角生疼，一股鲜血渗了出来，忙将下唇咬紧，而那乌青干涩的唇齿下面，却是暗流汹涌。一股血脉在体内乱窜，随时要从嘴里喷涌出来。

南司玥喘口气，生生将这一口鲜血吞回肚里，恶心的感觉即如浪潮翻涌，再次让脸色煞白若纸。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南司玥缓缓抬头，目光森冷若冰，“我在想你日后的下场。你会死，经脉俱裂，双目失明，也不能说话……”

“呵，”左青木冷笑，眼里却露出满意的光芒，“你这算什么？诅咒？”

南司玥报之以微笑，道：“不是诅咒。是预言。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背后有只恶鬼。现在，他正瞪着你，用流着血的眼睛瞪着你……”

阴沉的声音回荡在青墙之内，有若幽灵久久不散。左青木不由下意识四下张望，过会儿又笑，刻意大声道：“哼，你少唬人了。不过一点雕虫小技，以为我会上当吗……”

“嘘！”南司玥打断他，故作凝神静气，幽幽道，“你听，他生气了。你不相信他的能力，所以他生气了。”

那认真且自信的模样，让左青木禁不住心下发毛，忙学着他的样子，凝神静气。越听，就越觉得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这阴暗的空间里肆意横行。

“他……他在哪里？”左青木警觉地环顾四周，却是什么也没发现。

“在哪里呢？”南司玥转动眼珠，猛然对着左青木身后大叫，“小心，他在你后面！”

左青木上当，迅速俯身捡起匕首，手臂一挥划过身后空气，却是空无一物。

“你骗我！”

“骗你对我有何好处？”南司玥依旧面无表情唬他道，“你应该听说过，南桦国内流传一种巫术，术者能操纵灵魂。在下不才，曾向那里的术师学过一招半式。现在我手里握着的，便是那魂魄的一缕。将军若执意对我苦苦相逼，休怪我不客气了。”

左青木一怔。这是何种巫术？他可是闻所未闻。不过看南司玥自信满满的样子，他若说不知，岂不又要被对方嘲笑孤陋寡闻了。再次小心环顾四周，越来越觉得毛骨悚然，背后似总有阴风阵阵，摄着他的心魂。

沉默半晌，左青木终忿忿然道：“南司玥，算你狠！不过你放心，明日我会再来！”言毕即刻拂袖而去，步履中带着些许慌乱。

至此，南司玥才敢松一口气，却是五脏骤缩，喷出一口鲜血来。血洒在地面的积水上，发出清脆声响。这样的声音，在虚弱的南司玥听来，竟有若天雷阵阵，顿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第八章 诈

从石室出来，左青木即刻派人去打听南司玥所说的巫术。查了一天，却是一无所获。

“岂有此理！”左青木忍不住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器皿叮当作响。好个南司玥，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竟然敢骗他！又想起，自己竟险些着了他的道，那时心虚的模样，让自己都汗颜。左青木恼羞成怒，气极败坏往地下石室冲，也不等门口守卫开门，一脚将门踹倒在地。

“南司玥！你可真行啊！”借着门外昏暗的光线，双手抓过美人儿的衣襟，正要大声质问，却在有意无意碰到他肌肤时怔住。

他在发烧，全身滚烫！

“南司玥！”左青木大叫一声，抬起他低垂的头，拨开发丝，见他正牙关紧咬，双眉紧蹙，呼吸急促却又随时可断。这才想起，两天来，自己还未曾派人给他送过一滴水。

南司玥听得他叫，虚弱地睁开眼，而嘴角，却依旧扬起一抹轻蔑的笑。“你还真准时。”

“你还笑得出来！”左青木生气地丢开他，厉声道，“你在发烧！”

“是吗？”南司玥释然看他一眼，有气无力道，“难怪这么难受。”

“你！”左青木只觉自己彻底被他漠然的表情激怒，大喊，“南司玥，你能不能稍微有一点正常人的反应？难道为了蔑视我，你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南司玥瞅他表情，不禁好笑：“受伤的人是我，你倒急了。”

“我说过，只要你求饶，我就放你走。”

“谢谢。”南司玥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急于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你……”左青木顿觉无语，凝视着那双镇定淡然的眼眸，心里直涌起一阵悲凉。怔忡半天，又赌气似的说道，“好！既然你不想走，我就成全你！留你一条命，换北泶十五城池。”

“呵呵，”南司玥忍不住轻笑，道，“你太抬举我了，父皇虽视我为珍宝，却也不会为了南司玥一命，放弃十五城池。在他眼里，皇权永远高于一切。十五城，你想都别想。”

“哈哈哈……”左青木大笑，道，“你又在骗我了。很好玩吗？挑战我的耐性很有趣吗？”

“我没……唔！”南司玥怔住，瞳孔放大，大到能将眼前的人整个儿吞没。

左青木，竟然吻他！

“你做什么？”南司玥拧紧眉稍，艰难地后仰，却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喷在脸上的温热气息。

“你说呢？”左青木故意凑近他，唇贴着他的，稍一张嘴，就能将他碰触。“我的耐心已经被你消磨光了。”

南司玥毫不畏惧，一挑眉，讥讽道：“这么快？你的耐心也太少了吧。”

“呵，”左青木叹口气，顾左右而言其它，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美？”

南司玥一愣，顿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张开了口，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喜欢上你了。”

“那又如何？我不是女人。”

“可我突然想看你像女人一样哭泣求饶。”

“那么抱歉，你要失望了。”

“是吗？”左青木突然眼眸一转，伸手抚上南司玥受伤的手腕，悠悠道，“你现在可是重伤在身，这样……不会痛吗？”一边柔声轻问，一边恶意地用指甲掐着那流血的伤处。新血从瘀青中汩汩涌出，像有千万根针扎着跳动的血管。南司玥吃痛咬紧牙关，却是没有发出一个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