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冰心照汗青————流云飞岫

装扮完成之後，经天子问道：「怎麽没有人皮面具？」

销魂夜魅掩口笑道：「门主您真是….您本来就比女人还要美，哪里需要费神再去戴那个劳什子？」

这话倒是真的，男扮女装之後的经天子，乍看之下，真是个不折扣的大美女。

销魂夜魅又开始帮经天子化妆，同时教他如何擦粉、扫眉、贴黄、点上胭脂。

化好妆後，经天子脸上红的红，白的白，宛如桃花，两片薄唇更是娇欲滴，令人心动。销魂夜魅带著满意，又不无羡慕的眼光审视著经天子。

突然，销魂夜魅叫了出来，说：「不成！您的眼神不对！女人那有这种眼神的？」

经天子一愣，不由的问道：「我的眼神怎麽了？」

销魂夜魅说：「您的眼神太锐利有神了，没有一点女人的娇柔，别人稍一留神看您，就会看出破绽。」

经天子於是试图要让自己目光柔和一些，可是，怎麽试都不成。他即使是让自己眼神呆滞，也还是清朗知性，跟娇柔搭不上边！

销魂夜魅无法，只好在经天子的鬓角旁加上两片羽毛，转移旁人的视线焦点，又取出一副长长的假睫毛给经天子装上，说：「没办法，只好尽量掩饰了。您平时说话，把睫毛低垂著，遮住眼睛，留神不要让人看到就行了。」

接著，销魂夜魅开始指导经天子如何走起路来步步生莲、如何做出弱不胜衣的身段，又教说：「舞姬从来不正面面对人，都是侧著身子，这样比较婉转。手指也要永远比成兰花指的样子。」说著，比出来给经天子看。

经天子的指法一流，对於这个，他学的最快，经天子的手从长长的袖口伸出，皓光如雪，曼妙难言，真的兰花也赶不上。销魂夜媚看著，忍不住咏叹：「哎哟，门主您的手….好美哦！」

经天子乔装的兴起，抬头对著销魂夜魅「媚笑」，尖著嗓音说：「多谢称赞！」

哪知销魂夜媚又大摇其头，说：「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笑，笑时，嘴要含蓄，呈现菱形，微微露出一点牙齿，这样才会巧笑倩兮！」

经天子试著笑了半天，总是不对。销魂夜魅实在无奈，叹道：「任何一种笑都要与眼神连成一气，刚才就说门主您的眼神太坚定，太锐利，所以您的笑，味道也出不来。您这样虽然很美，可是不媚！…..这样吧，那就尽量用衣角遮住嘴笑好了。」

经天子依照销魂夜媚的指示，身子半侧，脸望向不远处一片树林，手比兰花，长袖掩嘴。这时，他忽然想到，如果兄长看见自己这样，不知道会作何反应？想到悦兰芳那惊讶的表情，经天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经天子忽然感觉到树林中，似乎可见悦兰芳灼灼的目光，正凝视著自己。他不禁脱口而出：「兄长！」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兄长怎麽可能在这里呢？

销魂夜魅看看差不多了，对经天子说：「门主，您进入魔界之後，先去找一个唤做『奶妈』的人，她自然会掩护你，不用担心。」

销魂夜魅接著又道：「不过您还是得取个名字混入，修罗族的人，多半姓水、姓沙、或是上官，门主您说叫什麽好？」

经天子信口说：「那我就叫『水天姬』吧。」

就这样，经天子趁著黑夜，动身前往魔界。

顺便一提，这次魔界之行，为经天子带来了无数的影响与转变。其中第一个重要的改变，就是经天子从此一改喜爱穿红衣的习惯，转而喜爱黑色系与金黄色系的衣服，日後他篡位汗青编，冒称御主之後所著的正装，就是金、黑二色，甚至还佩戴金色假发为饰。

经天子後来一直奇怪，他为什麽没有早一点发现，自己更适合穿黑与金？

＊ ＊ ＊

待到经天子与销魂夜魅都离去之後，黑暗的树林中，缓步走出一人，在月光照耀之下，该人羽扇绛衣，清奇优雅，俊美无俦，宛似天上谪仙！正是经天子的兄长、汗青编的御主：悦兰芳。

悦兰芳羽扇轻摇，半带叹息：是什麽原因让兰经想要扮成女人呢？销魂夜魅说对了，也说错了，是的，女人中哪有这种眼神的？这世上有哪个女人，是既有美貌又有天才，既有热情也有理性的呢？这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在梦中，才能有这种狂妄的结合。这就是他的兰经，他的手足！

销魂夜魅说经天子虽然美，但是不媚，但为什麽他看了之後，无法转开目光？为什麽他心旌摇荡，无法自持？

悦兰芳长睫闪动，月光在长睫底下，划上一道阴影。平静了这麽多年，终究还是出现变数，命运之轮，莫非真的要开始转动了？

＊ ＊ ＊

经天子顺著路线图，来到魔界的入口：有别天地。

魔界有五个入口，「无人渡」用来迎宾，「是非小径」用来迎敌，「有别天地」是下人出入的通道，必要时，也可以开辟成第二战场。魔界的上层人物，多自「崎岖玉清路」或是「朝天紫陌」进出。

有别天地周围一片红色的石头，两旁冒著岩浆，风景荒凉特异，不似人间。然而经天子却徘徊其中，感慨良多，不忍离去。这是经天子第一次进入魔界，竟会有这麽多的感慨，是为什麽呢？

有别天地的尽头，就是魔界的西侧内部。这里，景色陡然一变：秀丽宽平，沈静幽雅，瑶草奇花，翠竹苍松。

经天子来的迟了，面前熙熙攘攘，三、四十个新进的舞姬都已经到了，他倒是真没想到有麽多姬人。他们这些新人，随即被分成两队，各由一个老妇带领。其中一队带领的人，就是「奶妈」，另一队则跟著「嫫嫫」----别人都这样称呼她。而经天子却恰恰混进嫫嫫这队了，只见一队向左，一队向右而行，经天子於是退到最後，一转身向左拐，想要混入奶妈那一队。

经天子转入左边之後，谁知道已不见人影，经天子著急起来，直趋向前，不久来到一个空荡的大花厅，再没有见到出路。这时，有人声接近，经天子心头一紧，扶著身旁的黑檀木屏隔的手，不由自主的一用劲，谁知那屏隔竟然「喀喇」一声，转成一道门，经天子匆忙间也不暇多想，闪身进入，屏隔随之关上，回复原状。

经天子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规模极大的大厅之中，雕梁画栋，金翠辉煌，富丽不亚於汗青编。经天子正在打量，只见前面又是一道暗门，开合之间，早就鱼贯进入一群人。经天子回避不及，只得侧身站著，以不变应万变。

近来的人，其中一人像是总管模样，看到经天子，怒斥道：「你，怎麽乱闯到这里来，懂不懂规矩？」

经天子低头说道：「贱妾….不小心迷路了。」

那人大怒：「胡说！」对著经天子扬手就要打过来！

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住手！」

听到这声音，众人不约而同，都恭恭敬敬的低头行礼。原来是魔界的前少主，现任的军师：非凡公子到了。

那人自然早已放手，躬身迎接军师。

非凡公子缓步而出，看著经天子，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经天子敛身低头，说：「我叫水….」

「水」字还没出口，转眼看见非凡公子的脸容，经天子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虽然身子还是侧的，头却已经扬起，说：「我叫….玉天姬！」

什麽？玉天玑？

其他人一听到竟然有人敢当著非凡的面道出他生平最忌讳之人的名字，都吓呆了。

非凡公子眼神倏然大亮，锋利如剑，说：「玉、天、玑？！」

两人锐利的目光互相凝视著，像是可以爆出火花。

时间，在这一瞬间被冻住似的，大厅里，弥漫著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非凡公子目光灼灼的看了经天子半天，方问道：「玉天玑？怎麽写法？」

经天子为著私人上的恩怨情仇，先天上就对非凡公子怀著憎恶之心，不过他也被自己竟在一瞬间会突然涌起这样的怒气吓了一跳！他马上在心中警告自己：一定要冷静，才不会露出身份，坏了大事！

等到非凡公子问他的名字怎麽写时，经天子已经平服自己的心情，臻首低垂，回答道：「美玉的玉，天地的天，周天子姬姓的姬。」

非凡公子又上前踏进一步，细细审视经天子一番，才接著说道：「你姓玉？这麽说，你不是修罗族的，你是高辛支族的人！」

经天子实在不明白非凡公子在说什麽？因此只好含糊的使用以往汗青编的属下最常用的一句话：「公子英明！」

立刻，周围涌起一阵有声的、无声的叹息。 非凡公子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一挥手：「来人，领玉天姬去嫫嫫那边！」

经天子被带回到嫫嫫处与众舞姬会合时，满以为一定又有一顿官腔要挨。谁知道「玉天姬」是高辛支族的消息一下传开，比风还要快，所有的人都忽然对他特别好，舞姬们更是围在他旁边，拉著手问长问短、嘘寒问暖，而且目不转睛的看他，客气中带著好奇，让经天子大大感到不自在！

是了，前晚销魂夜魅说得很清楚，「高辛」族等五大世家，是魔界的统治阶级，不可能跑来当舞姬。所以大家，尤其是非凡公子，应该一听就知道是谎话呀？怎麽所有的人听了反而是一种万分同情的反应？姓玉又跟高辛族有什麽关系？

这嫫嫫听到消息之後，待他尤其好，真是疼怜痛惜，溢於言表。

只听到嫫嫫说：「咱们魔界这五大世家，论起历史渊源，最古老是太昊一族没错，最近几代也一直是太昊族在统治。但是魔界其实以高辛族统治最久，也最显赫！当年谁不知道魔教的玉教主？可惜这几代连著一直衰微下来，最後一代魔界之主：『铁狮』玉玲珑，威势薰天，是比魔魁还要威风的魔界战神，他之後，玉氏就没有人了。而高辛族最後一个名人，风之痕，明明剑术比傲神州要高许多，偏偏就没有被评成剑魔，害得他远走他乡。到现在，高辛玉氏竟然要出来当…」转眼看看经天子，叹口气不再说下去。听见她半带感慨半带不平的说著高辛支族的种种，经天子方知道究竟。

原本，自己脱口而出，说出「玉天姬」三字，只是一时冲动，要气一气非凡这个小子！不料误打误撞之下，竟然被误会成五大世家之一的後人。「铁狮」玉玲珑他是知道的，百年前人人闻风丧胆的一代枭雄，不意竟也是魔族中人，看来这「高辛玉氏」，是魔界里一个落魄的皇族。

被误认有被误认的好处，起码大家对自己是既同情又尊重。最好的还在，当天晚上他被安排一个人单独睡，让他轻松不少！

＊ ＊ ＊

第二天，这批新进舞姬开始接受训练，经天子除了乐器一道极为擅长之外（不要忘记经天子是从汗青编「九韶曲」出身），什麽都不会，既不会歌，也不会舞，更不会伺候人──难怪需要找奶妈来掩护！经天子这样想道。不过他因祸得福，因为这个误会，嫫嫫待他更好，对他的「不会」，反而视为理所当然，不但不苛责，反而还时时叨念上一堆以往高辛玉氏的功绩！

说来也巧，这一天就是天魔每月照例宴请诸魔的日子。这种场合当然不能缺少丝竹歌舞，这批新进舞姬，虽然还不够资格上场，但是却仍要排班参与，实地的观摩学习。

当天晚上，经天子跟著众舞姬，进入魔界的大宴会厅：翼蝠厅。翼蝠厅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厅，气派宏大，极其辽阔，两边有许多的列柱与回廊。这些新人就掩身在列柱之後不甚显眼之处。大厅最北方的尽头，台阶之上，是一个平台，正中单独设著一席，两侧又各接著一席，呈现雁翅形摆设。除了这三席以外，其他席位全部列於台阶之下，分为东西两列，一字摆开，井然有序。

忽然正门洞开，诸魔到了！只见诸魔纷纷走到位子站定。最後又进来三人，为首正是天魔、其後跟著魔魁、非凡公子，所有人一起躬身行礼，等三人落坐之後，方始告坐。

待他们都坐定之後，经天子遥遥望去，见台阶上的上首坐著天魔，天魔右侧坐著魔魁，左侧坐著非凡公子。至於指魔、龙王魛等，则与其他诸魔坐在台阶下的席位。

经天子不觉看得兴味盎然，平时在汗青编，都是大家躬身迎接隐身金光之後的自己，有多久没有在台下站立了？更何况是站在没人理睬的一角！这样子真是自在！

宴会於是开始。z-y-b-g

只见魔界的乐姬开始奏乐，节目或由舞姬跳舞，或由歌姬献唱。

经天子一边观察，一边在心中与汗青编作一比较。汗青编的首脑，向来不露真身，所以从来没有这种「大宴群臣」的场面。但是逢著年节或特别的日子，也还是有聚会，这时，汗青编只有丝竹音乐助兴，而无歌舞。

不过，经天子在心中感慨，他倒是很能理解魔界为何要养著一班歌姬舞姬：这种场合，说是应酬，倒也不是应酬，一个有规模的组织，同侪们的交流不可少，上司对下属的慰劳也不可少，但是聚在一起吧，彼此间又不见得有话说，眼前如果没有歌舞，还不知有多寂寥无聊、枯燥拘束呢！

想到此，经天子又忍不住暗自庆幸：幸好汗青编没有这些虚套。真该感谢这条「首脑不露真身」的规矩！

经天子注目这些歌姬舞姬们，他精通音律，早已察觉，从一开始所奏的音乐及唱的歌曲，尽是唐时流行的乐曲，或是西域风格的音乐，果然和白无垢的自述一样，魔界里，不作兴时艺──词。舞蹈受西域的影响则更明显，舞姬们穿著低胸舞衣，披著薄纱，舞姿奔放激越，但是却并无猥亵，看得出这些舞蹈认真严谨，必是受了很长的训练。这样看来，其实魔界只是不合时宜，倒未必是外传的淫乱邪僻。

不过，经天子又发现一件事：这些舞姬，酥胸半露，丰盈非常。他经天子的胸部在男生中也不算没肉的，但是那里比得上她们有这麽多肉好露？销魂夜魅也真是的，竟然没有提醒他这一点！

经天子又转眼看高坐在上座的天魔，这麽远的距离下，一般人不容易看清楚，但是哪里难的倒经天子这种高手？他凝神细看，只见天魔穿著正装：身御蓝色战袍，头带赤金璃蝎压发冠，与数日前在凉心居所见的随常打扮不同，果然是威风气慨，王者威仪远远压倒了他的俊美。经天子感叹，除了白无垢──以及他经天子以外，有谁知道天魔平易近人、温柔可亲的一面呢？只见天魔没有带什麽表情，也没有与非凡、魔魁交谈，心不在焉的看著眼前的歌舞，双目直视，略带心神不属的神情。

经天子再看看旁边的非凡公子，他也不带什麽表情，虽然仍掩不住一贯的冷傲，但是，并没有天魔那种心神不属的感觉。

经天子忽发奇想，如果，现在坐的，不是非凡，而是白无垢，会是什麽场景？两人一定是谈笑风生，气氛融融吧？可知这种心神不属的神情，就叫寂寞。心念这麽一转，经天子不由得颇为同情天魔！

过了一阵，趁著乐声止歇，歌舞休息的空档，忽然，以魔魁为首的群魔们，纷纷进言，希望天魔重新续弦，说得诚挚非常。天魔先是回避，不做正面答覆，後来看大家劝的紧了，忽然一声长叹：「如果真的要娶，吾想，天魔应该配一位地后！」

此言一出，大家尽皆愕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麽意思？

经天子却陡然抬头，两道长眉攒在一起，锋利的眼光直射向天魔！

他记得太清楚了，白无垢在自述里说到，天魔与白无垢二人，途经知德镇投宿，天魔曾问道：「无垢，你的你的垢字是『土』字加上『后』？」

「地」即「土」之意也，地后即土后，暗指一「垢」字，天魔之意，分明是说他想要娶白无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