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墨 中————者也

赵析心头一阵狂喜，他不会听错，应该是大哥的声音。这间没有亮灯的屋子里面住的是大哥，看来老天真的是帮他了一把，让他来到这里就找到了大哥。

心头虽然高兴，但是他依然不敢轻举妄动，害怕一不小心就惊动了别的人。

赵析凑到白寻的耳边轻声问：“有没有迷药？”

白寻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赵析示意白寻朝屋子里面放迷药。白寻凑到窗户那里，伸出手指将窗户纸轻轻捅碎，从怀里拿出一个细长的竹管，将迷药轻轻倒在竹管里，然后拿着竹管伸进屋子，将迷药全部吹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面没有任何的动静了，赵析轻轻推开窗户，跳进了屋子，他轻声走到床前，借着月光看着床上的人。赵乾已经昏了过去，穿着内衬躺在床上。赵析示意白寻抱起赵乾，让白寻快速先走，白寻领了命令，将赵乾抱在怀里就跳出了房间，窜进了夜色之中。

赵析跟在白寻的身后，窜进了夜色之中。似乎太容易了，大哥就这么被救了出来，赵析虽然觉得奇怪，但是能够救出来就好。

后院的空地中，青翎一身血色的红衣站在那里，看着赵析他们远去的方向。他不想放乾儿离开，但是害怕有一天终究他会疯狂，害怕有一天会将乾儿逼死在自己的手上。

他没有放乾儿自由，乾儿的神智还没有恢复。他只是想放赵乾走，但是却不想赵乾和他脱离关系。

赵乾就像是任他摆布的风筝，线在他的手上，飞的再高也离不开他的手掌。赵析是风，想要让赵乾自由的风，猛烈的吹着，想要吹段那条线。最后，风筝的归属--？

月光下，青翎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折射出血色的光芒。

回到府中，赵析让白寻将赵乾放到了他的寝室，拿出解药让赵乾吃了下去。赵乾醒了过来，明明睁开了眼睛，却没有任何的生气。赵析有些奇怪，赵乾没有恢复神智的话，应该会反抗他才对，为什么会这么温顺？

“大哥-”赵析轻声叫道。

“析儿-”赵乾面无表情的叫了赵析一声。

赵析激动的握住了赵乾的双手，颤抖着嘴唇开口问道：“大哥，你记起我了？”赵乾却依然面无表情，只是任由赵析握着双手。

“大哥？”赵析心头有些疑惑，赵乾应该没有认出他，为什么知道叫他析儿？难道是青翎？

“大哥，是青翎告诉你我叫析儿么？”赵析试探性的问，赵乾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有回答，眼神没有任何的波动。

“是宫主告诉你的？”赵析想到那些人对青翎的称呼。

赵乾的眼中快速的划过一丝疑惑，张开嘴回答道：“宫主说，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是析儿，是我弟弟。宫主说，你带我离开的时候，我跟着你离开。”

怪不得他能如此轻易的带走大哥，原来是青翎早就安排好的。可是，青翎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如果想要放大哥走，为什么不恢复大哥的神智？青翎究竟在想些什么？赵析想不透青翎的想法。

现在嘴重要的是恢复大哥的神智，就算找遍天下的大夫，他也要让大哥恢复神智。青翎能够放大哥离开，已经是他最大的慈悲。不能再奢求，青翎会恢复大哥的神智。

赵析握紧赵乾的双手，轻声开口说道：“大哥，我会帮你恢复神智，你以后就安心的住在这里。我已经能够保护你了，大哥。”

看着赵乾依旧面无表情，赵析的心中涌上了难言的酸楚。

心殇

从赵乾的屋子里面出来，赵析心中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难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有些无力承受。

心中蔓延出倦怠的感觉，渐渐延伸到四肢百骸，让身体变的沉重却又仿佛要飘起来。如果一切是一场梦该有多好，日出……梦醒了，一切就是虚空。哭过，笑过，日出之后，睁开眼睛，却又是满目的灿烂。

如果，一切是梦，该有多好。

可惜，不是梦，如果是梦，也是别人的梦。他依然要努力的活着，努力的报仇，努力的做任何的事情。如果力不从心了，不如就让他在睡梦中离去吧。也许，就不会这么痛苦。

很像叹息一声，可惜他已经无力叹息。

迈着虚浮又沉重的步子，赵析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本想这个夜晚睡在赵乾的旁边，但是看到赵乾面无表情的样子，却无力去面对。

天气越来越冷了，穿着这么厚的衣服，他却仍然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该加件棉袄了。”赵析自然自语的说了一句，看了看天空，伸出手拍了一下手掌。白寻落在了他的面前，他吩咐着白寻：“看好我大哥，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到他。”

“是。”

“下去吧。”白寻要离去，赵析却突然叫住了他：“天冷了，多加件棉袄吧。”白寻呆了一下，恭敬的回答了一声：“是。”消失在了赵析的面前。

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面前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的人，丛浩，赵乾，云落，循环的出现着，让他无法安静的入睡。阻止不了自己的脑袋不去想，他不想去想以前与他们在一起时的事情，脑袋却不由自主的闪过一幕幕的画面。开心的，难过的，痛苦的，惆怅的，一幕又一幕。

泪缓慢的流了下来，带着灼热的温度，却暖不了他的身体。

他想，他累了，真的很累了。他应该睡觉了--明天--明天是丛浩出嫁的日子，他应该去送送。

用棉被盖住了头，棉被吸收了眼中流出的泪水，却吸收不了他心中的痛苦。

就这样吧，不要去想了，不管是痛苦还是快乐，就这样吧。已经做了，不能再后悔了。

闷在棉被里，赵析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一夜，被各种梦缠绕，一夜，在梦中流下了许多的眼泪。

林来福在赵析的门外敲了好久，也没有听见赵析应答的声音。他只能加大了敲打的力度，大声的对着屋子里面喊：“大人，要上早朝了。”

昏昏沉沉中，赵析睁开了眼睛，脑袋似有千金重。他坐了起来，眩晕了一下。

“进来吧。”赵析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林来福在外面使劲拍打了几下，将落在身上的雪花拍掉，然后推门进了屋子。

“外面下雪了么？”赵析起身边穿衣服边问。

“是啊，大人。下了很大的雪，像鹅毛一样，百姓们明年可就有福了。”林来福将手上拿着的外套递给赵析。

“这个冬天应该能过去吧？”赵析想到了江北的百姓，赵刚应该给百姓发了过冬用的棉袄了吧，肯定会的。赵刚是真正的百姓父母官，如果百姓们没有棉服过冬，赵刚肯定又会急着跑到京城来面见皇上了。想到赵刚，赵析的脸上浮出了一丝笑容。

也许是下雪了，今天格外的冷，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也挡不住冷意。大理国四季如春，肯定会很暖和，如果到那里生活的话，应该会很快乐。丛浩，到了那里以后，肯定会快乐的。

下了早朝，赵析却没有急着回府，他到户部坐了一会儿，然后又在户部外面的走廊里站了一会儿，看着从天空中飘落而下的雪花。户部的大臣们没有一个敢说话的，因为赵析从来户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而且面色明显不佳。大家看到赵析这个样子，都不敢吱声。

过了一会儿，赵析迈开步子离开了户部，户部的大臣们都松了口气。

皇上几天前撤了让五公主与大理二皇子和亲的圣旨，说着大理国二皇子已经有了心上人，所以成全大理国二皇子与他的心上人，撤了圣旨。

说是出嫁，只不过是随着梦罗齐丹回大理而已。没有花轿，没有聘礼，没有喜洋洋的乐队，什么也没有，就这么轻易的带走了一个人。

赵析站在皇宫的门前踌躇着，他想去却又害怕去了徒增了丛浩的痛苦。思考了半天，他还是决定要去。只是远远的观望一下也好。

没有坐轿子，他让林来福先回府去了。他一个人踩着已经没到小腿的积雪，慢慢的朝前走着。

丛浩的府前停了很多的轿子，还有几匹骏马，马鼻子正呼呼的朝外喷着热气。赵析远远的站在街头，看着那里的光景。

过了一会儿，从府里出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丛浩的爹丛洁，一个是丛瞭。丛洁的面上带着笑容，似乎很是高兴。丛瞭却微皱着眉头，看不出他的表情是快乐还是难过。

丛洁上了轿子，丛瞭却侧脸看到了站在街边的赵析。赵析白色的狐裘上已经落满了雪花，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着，仿佛与雪已经融合在了一起。

丛瞭对着轿子中的丛洁说了几句，丛洁的轿子先离开了，丛瞭却朝着赵析的方向走了过来。

“赵大人，我代丛浩谢谢你，谢谢你让皇上旨让他有了一个好归宿。”丛瞭直视着赵析，嘴里说着恭维的话，眼中却带着谴责。他虽然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弟弟，但也不希望这个弟弟受伤害。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赵析会这么做。

赵析的脸本就十分的苍白，这下更加白了，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任何的话。

“赵大人为什么不进去呢？你是我弟弟最好的朋友，你要是去送他，他一定会很高兴。”丛瞭继续说着，看到赵析苍白的脸色心中有些不忍。可是想到赵析对丛浩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心中又开始愤怒。

丛瞭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刀又一刀的割在了赵析的心上，血汩汩的流了出来，却是冰冷的，让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寒冷。

“赵大人，请。”丛瞭对着赵析做出请的姿势，让赵析去丛浩的府上。

赵析没有动弹，只是直直的站着，眼睛看着府门前。

梦罗齐丹一脸的笑意从府里走了出来，然后是丛浩，丛浩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任由梦罗齐丹握着他的手。

两个人一起上了一顶轿子，那些等在外面的外族人骑上了马，人群渐渐的远去，赵析却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

丛浩出来的时候朝这里瞥了一眼，赵析愣了一下以为丛浩会过来，却见丛浩名无表情的跟着梦罗齐丹进了轿子。

“赵大人-”看着人群远去，丛瞭转头叫了赵析一声。赵析如同没有听见一般，转身朝回走。

丛瞭看着赵析的背影，想到曾经在军队中见到赵析时的样子，才不过短短几个月，赵析竟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原来很爱笑，活蹦乱跳的，现在却一脸的沉寂，仿佛千年的死水。丛瞭看着赵析的背影叹了口气，无奈的转身离开了。

丛浩看向他的那一眼让他的心很凉很凉，丛浩终究是想要忘记他了。丛浩甚至都不愿意恨他，就生生的将他遗忘了。那一眼，他就成了一个陌生人。

他要怪谁呢？谁都不怪只能怪自己。是他亲手伤害了丛浩，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又在奢求什么？

难道是在奢求丛浩受到伤害以后，却宽容的原谅他，这样似乎很可笑。

赵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了府上，直接去了赵乾的屋子。推开了门，赵乾正坐在床上，什么也不干，呆呆的看着放中间的桌子。

赵析关上了门蹒跚着步子走到床前，将狐裘解开放在了地上，身体如同虚脱般的坐到床上。赵乾却没有看到他一般，依然看着桌子发呆。看着赵乾这种样子，赵析忍不住抱住了赵乾的身体，将赵乾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大哥-”叫了两个字，却无法再说下去，他已经哽咽。

他有很多的话要说，嗓子却被哽住了说不出来。

静静的呆了一会儿，赵析的嗓子渐渐的顺畅了，他松开抱住赵乾的双臂，看着赵乾的眼睛说：“大哥，你快点恢复神智吧，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赵乾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呆呆的看着赵析的脸。

让赵乾躺在了床里面，赵析也躺了下来，他看着床的顶棚，慢慢的开了口：“大哥，我是真的错了，却没有办法回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想要替爹娘还有赵府上下的人报仇，为了报仇却不得不伤害身边的人。这样到底值不值得，我不知道了，只是心里很难过。”

“昨日，隐约间我听见给我诊治的大夫说，我的命好像不长久了。大哥，我该怎么办呢？如果我不能替爹娘他们报仇了，我怎么能安心的离开。”

“大哥，如果我真的离开了，我只希望你能恢复神智，然后离开这里，到江南去。我从没有去过那里，但是听他们说，那里四季如春，日日都鸟语花香。我希望你到那里去，平静快乐的生活着。”

“哎--我对不起丛浩，我希望上天能够保佑他让他一生幸福。梦罗齐丹是真的爱他，我能看出来。但是爱是要慢慢的争取然后得到，我却为了报仇将丛浩强行的推到了梦罗齐丹的怀里。这样的我，哎--这样我，太卑鄙了。为了报仇，这样真的值得么？我有些怀疑了。”

“人活着为什么这么痛苦？我们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的事情？如果是上天在考验我们，为什么还不停止？”

“大哥，你听得到我说话么？哎-除了你，我又能对谁去说。”

“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但是我还是会走下去。”赵析转身将头埋在了赵乾的怀里，眼泪滚滚的流淌而下，没入了赵乾的衣衫之中，泪水在衣衫上，润出悲伤的花朵。

赵乾的眼中闪着疑惑，他在努力的思考却思考不到任何的东西，只能安静的躺着。他慢慢的伸出胳膊，将赵析圈抱在怀里。他不知道为什么要伸出胳膊，只是，似乎应该这么做。

在这温暖的怀抱里，赵析哭泣了一会儿，沉沉的睡了过去。他太累了。

赵乾一动不动的就这样抱着赵析，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眼中无波--无痕。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赵析睡的很沉，连他被云霄抱了出去重现换了一个怀抱都不知道。他以为还在赵乾的怀里，只是怀抱温暖了。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抬头看到抱着自己的人，眼中出现疑惑。他好像是和大哥睡在一起，怎么就变成云霄了？

云霄闭着眼睛，平稳的呼吸着，赵析这样微仰着脸看着云霄，竟看的有些呆了。从没有仔细看过云霄，现在才发觉云霄是如此的好看。面上的线条虽然柔和却不失阳刚，嘴角轻轻的翘着，竟然有点儿俏皮。

看着云霄的脸，赵析安心的云霄的怀里靠了靠，闭上眼睛继续睡觉。不知道这样安稳的觉还能睡几天，但是能睡几天就几天吧。

总是这样，夜晚与白天，黑暗与光明，一直这样交换着，时间明明一直在不停的走着，却仿佛从来没有厌倦过这样的循环。

人们每日的三餐，每日要醒来要睡眠，为什么不知道厌倦呢？。

一天又一天的，身体渐渐的变老，他突然发觉，他开始依恋周围的人。依恋云霄，依恋大哥，害怕有一天他们会消失，害怕--有一天他也会像伤害丛浩一样伤害他们。

青翎的心是黑红色的，疯狂而又执着。云霄的心是红色的，温暖而又无尽的包容。大哥的心是粉红色，纯洁而又美好。

他的心呢？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颜色，仇恨遮掩了一切。或者是已经融入了夜空，由灰变黑，终究会毁灭。

他，仿佛站在烈火之中，所有人都站在烈火之外，无尽的孤独。

日复一日，年关将至，人们的脸上开始洋溢出喜气，赵析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了。云霄带来了很多的补品，赵析日日进补脸上却依然没有红润的颜色。云霄想让御医过来给赵析诊治一下，赵析却拒绝了。

今日的太阳很好，赵析与云霄在后院中的亭子里品茶。

昨日的大雪将一切都覆盖了起来，天地间一片雪白，赵析一身火红色的棉长袍，在这天地中如同烈火般燃烧出艳丽的色彩。

赵析微笑着侧脸，肌肤的颜色与身后的雪色交融在了一起，同样的煞白。云霄看着对面的赵析，心中一痛，伸出手摸上了赵析的脸。

“析儿，明天让御医过来看看吧。”云霄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