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却发现自己做得多错得多,他是逃开了,却将梵修逸丢在那里一个人,如此来,他真与那些采花贼没了区别,要了人家的身子就丢下人家。他回过神来之后以身体不适之原由请假回去,巴巴地要负荆请罪。梵修逸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只万望他不要从此憎他恨他厌恶他,而且他会什诉梵修逸,他会负责,他如此喜欢他,只想与他今生为伴……
然而他走进房来,看到的却是梵修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眉眼里并没有惊吓与悲伤,反而在看见他的时候,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问他是否病了!
病了?天晓得!他在回来路上把一切情形也想了个遍,连梵修逸抽刀砍他也想了,就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无所谓」!
梵修逸望着不作声的俞立刀,心里有些惴惴。
其实他是不知该与他说什么好的,毕竟两人之间突然有了那种不足为外人所道的亲密关系,可他看见他这个模样,就生出些担忧来,所以才问他是否病了。
可俞立刀却站在床边,默默地望他,总算开口,说的却是:「你无所谓吗?」
「啊,什么……」他不明白,抬头相问。
「昨夜的事……」俞立刀胸口闷得发慌,他确是不怕梵修逸要砍杀他、也不怕他说他是个混帐,但他却怕梵修逸这般无所谓的摸样,就仿佛在告诉他,他之于梵修逸,并不重要一般。
「那……那个……」梵修逸顿时张口结舌,他也没想好要怎么谈起昨夜的事呀!
「并……我并无什么大碍……」
「并无大碍?」俞立刀心里一凉、又一热,升腾起一种不快。
梵修逸一直是有些凉薄的,从那次他解救红袖时便开始有此感觉。某些时候,梵修逸给他一种疏离感,他仿佛是不解世事的,但这又并非是真正的不解,而是一种拒绝。
他拒绝为自己辩解,也同样保持着与别人的距离。渐渐了解多了,他知道梵修逸有个怎样的母亲,又是成长于怎样的环境,到也并非不可理解。
可换到自己身上,方才感受到此人的凉薄,原来如此伤人。
本以为肌肤相亲,身体交融,会变成这世上最与之亲近的人。可却落得个被梵修逸当做无所谓的下场,他着实难以按捺这种失望,更无从控制这样的失望转为了愤怒。
他终于无可压抑,伸手捍住梵修逸的腕骨:「你怎会无碍,难道你并不是第一次,已有别的男人碰过你的身子?」
畜生、真是畜生,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尤其是在面对刚被他攫取了所有的令他心疼的人时?但自古多情更比无情恼,他已是被对梵修逸的感情弄成了一个胡涂蛋,只觉得不把心里的胡思乱想问个明白,就要把他给闷疯了事。
「你……你在说什么?」听得俞立刀的话,梵修逸一脸震惊。他只是说自己身体没有更多的不适,原也是为了安抚俞立刀的。他那样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什么都没说清楚就和他做了那些,心里必定是介意的。他只是想努力证明他没有给自己造成身体上的伤害,怎么却被他理解得如此错乱?
「那你要让我如何说才对?」俞立刀捂着额,沉闷地低吼:「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昨日是、今日也是!你从不明白我的心思吗?梵修逸,我以为多少你能有所体会,你没想过为何我会亲你,我会抱你,我会在昨夜如此愤怒的缘故吗?你只是告诉我你并无大碍,甚而不见你与平日有任何不同!我以为我们已不若以往,还是只有我自己如此认为?你可否行行好,告诉我一切是我自做多情,我便可以就此死心,不对你要求半分。」
他真是把心都掏出来了,堪堪人家还是看不见,他只得如此,拿水冲刷过,再双手捧上,活生生跳跃鲜红的一颗,送到他眼皮底下,至于之后是在上面插把刀或是其它,他再也顾不得,更是把脸皮抹下揣在怀里,再不提什么风流侠客、四海飘摇,如今要的不过梵修逸一点关注,俞立刀,竟是何等可怜……
话毕之后,是一阵难堪静默,久久,让他几乎已在心里笃定方才又伤了梵修逸,笃定他定会鄙视自己不予接受,但,一只微凉的手却放上他的睑,他睁眼,看见梵修逸微笑的睑。
发如乌云堕,眉似柳叶新,面有春风,唇若点朱,轻轻地开合了,对他说:「你想得真多……却是想得太多了……」
随后面上一红,赧赧地,垂下一双美好漂亮的眸子。
「我是知道你的心思的……只是,身子确实有些疼痛,怕你担忧,才说无碍的……」
俞立刀心里的震撼,直比得上夏天里落人头大的冰雹,哗啦哗啦地砸破他那些有的没的担忧,露出一条平整大道来!梵修逸不恼他?还说他想得多?
是不是可以揣测,梵修逸对他也喜爱如斯?
咦呀呀!难道是你有情我有意?真个没想到!
冷心无剥着一个果子,那果子玲珑可爱,竟是半透明的,仿佛碧玉的色泽。他坐在一群翻飞的华丽蝴蝶中,夺目的紫袍令他看来成为了这些蝴蝶的同类。他剥完果子,扔进嘴里,又含吮过沾染果汁的修长手指,意味深长地发出一阵笑声。
「你笑什么?」梵修语终于忍不住相问。
「你的蝴蝶落在了别人的笼里。我只是笑,你竟有这般好的心性,尚能坐在这里看我吃果子。」
梵修语眸中闪过一抹犀利憎恨,就听冷心无笑声又起,「你视若珍宝的弟弟,现下投在别人怀抱。原来三王爷你胸怀若海?……不过所谓两情相悦,你也根本插不入、渗不透,难怪你在这里看我,不过是毫无办法罢了……」
「闭嘴!」一声厉喝打断了冷心无,梵修语手中用力,掌心里的杯盏应声而裂,「冷心无,你从来不是我的客人,滚出去。」
男人却仿佛没听见,大笑连声,肆无忌惮。
梵修语愤然抬头,金色的眼线在眼前倏忽放大,冷心无邪魅的脸逼到近前,几乎要贴上他,声音是压沉引诱,「如何,以你至尊之位,直接出手未必难看?梵修语,你若肯求我。兴许我愿答应你,为你取得你想要的一切……不只他的人、还有他的心。你想要,世上无不可给你的,不过要拿你自己来换……」
梵修语被迫直视着冷心无,一股危险而暗昧的气息徘徊于两人之间,这气息的源头便是冷心无仿佛必有所得的笑。
「这便是个天好地好的交易,应承我吗?不过是个决定……你说……我便做……」
男人的声音诱惑如斯,仿佛魔咒,一圈圈紧上来。
梵修语的手掌慢慢握紧,残留的杯盏碎片刺了掌心,疼痛让他略略清醒。深吸一口气,他退后半步,一笑,仿佛握尽天下玄机,实是拒对方于千里之外。
但,眼底有一抹带怨微痛。
「不必,冷心无。与魔教宗主交易一次即可,欠冷宗主的情,便是等于自寻死路。宗主是聪明人,我却也不笨。」
冷心无看他笑,倒也下再追去,莫名其妙地摆出心满意足的模样道:「一切随心,横竖到了时候,不要你求,你自己也会来……」他说着身影一晃,房间又复空落,再没了他的人影。
梵修语望着翻飞的蝶,眼神黯去,渐渐沉似黑夜,唇角浮出一抹阴冷的笑意。
「修逸……修逸……」
从自己的宫殿里被一路拽了出去,璟贵妃还不停回过头来朝着待立原地的梵修逸求救。
璟贵妃私通外敌图谋不轨,所幸三王爷数年来明察暗访,如今证据确凿,圣上震怒,着令三司严查。
皇命不可违,闻讯赶来的梵修逸只来得及看到母妃被人拖出宫殿,连喊一句「母妃」也是来不及。
「立刀,怎会如此……怎会……」梵修逸自震惊中回神,抓住身边的人颤声问道。
「小叔叔,圣上虽抓走娘娘,但并未即刻定罪,既然说要三司严查,看来未必就真有确切证据。」伸手反握住梵修逸冰冷带汗的手掌,尽力平息眼前人心中慌乱。俞立刀轻拉他到胸前,让他缓缓平复。虽然入宫不久,但宫中人人都说先帝驾崩后,三王爷对贵妃家孤儿寡母一贯照料加,如今摆的这一出,着实让人看不清。
梵修逸靠着俞立刀,他虽震惊,心里却是雪亮的。母妃既不满皇兄继位,从未少过争位之心,她若勾结外族,也实在不足为奇。然而这一番东窗事发,竟源于最疼最爱他的三王兄,教他怎能不惊心。
他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母妃被定为如此悖逆大罪。虽她有错,但既生为人子,他必定要为她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梵修逸轻推俞立刀,转头朝三王爷的宫殿方向走去,「立刀,我要去寻三王兄,母妃之事来龙去脉,想来怕是只有他才清楚。」
「我陪你去。」俞立刀跟上几步,却不枓梵修逸制止住他,「此乃宫中事,我去便是。你并非宫中之人,三王兄怕是也只顾同我说。有外人在场,总是不妥。」
交代完毕,梵修逸竟急急走开,连头也不回,剩得俞立刀一个站在原地,半天心中起伏不已。
外人,小叔叔竟然把他当作外人?
如此长久相处,亲昵非常,嘴也啃了,人也抱了、做得的做不得的都做了,可在他心急如焚时刻,原来仍将他俞立刀当作外人!
俞立刀觉得自己好比数九寒天被人从头淋了一盆带冰茬子的水,不晓得这心里的冰冷彻骨要怎去形容。
他看着梵修逸匆忙消失在宫殿那端的背影,苦笑一声追了上去。
小叔叔,你说不跟就不跟,这吋不是我俞立刀的作为。既明明知道现下你心急似火,又要我如何能置身事外,罢,我就全当你是因为自个儿的母亲才口不择言。不过这笔帐,来日我可是要慢慢跟你细算的。
梵修逸一路朝着他那三王兄的居所奔来。
他晓得方才那句「外人」,只怕要伤了俞立刀,但依着他的心,却是绝不愿俞立刀卷入这场皇族纠纷中来的。
俞立刀本是江湖中人,从来过的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却是因着自己,才让他从江南一路跟来。自下跪行礼,到后来的生死状殊死相搏,不仅委屈了他的性子,更处处惊险、步步危机,这是他的世界,却不适合俞立刀。
不是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希望他能远离险境,倘若可以,不如明日就让他出宫去吧!现下的宫廷,不,从来这个宫廷也不是自己可以预料和左右的。若不是因为他的私心,俞立刀本不该入宫……他们之间也不会有那样的情缘,他已不允许自己再如此私心……
梵修逸的脚下紧走,望见那熟悉的宫殿一角,已在高大的树木后露了出来。
自从父皇仙去之后,那些曾支持他成为皇储的大臣纷纷在遗诏宣布之后倒向了当今圣上,他立场尴尬、门前冷落、无人问津。在这深宫之中,会真心给他关怀的只有三王兄。
这些年来的关心,莫非都是虚假,或不过是让母妃放松警惕露出马脚的幌子?
梵修逸的心里重重一痛,仿佛被人当胸擂了一锤子,沉闷地半天顺不过气来。他的步伐已乱,不愿意也不敢再揣测下去,所聿宫门就在前面,他总可以亲口问问那人。
入了三王爷居住的宫殿,才觉得今日殿内的气氛十分异样。
平日甚少人来的宫殿内外,都是装束整齐的红衣武士,一个个披甲束刀、庄严肃穆,竟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看见来人是梵修逸,总管太监立刻迎上前去,却是满脸假笑容拦住了他的去路:「哎哟,王爷实在来得不巧,我们三王爷正有要事在里头商议,谁来了都不让进,您还是请回吧。」
梵修逸一怔站住:要事?这样时候,所谓要事,莫非是在商议怎么定下母妃的罪名?
「大胆奴才,也不看你拦着谁的路!」他一沉声音,平日谦和的态度齐齐敛去,天生贵冑的王爷威严立时让总管太监怯了几分。
「这、这……奴才也是奉命行事,王爷您不要为难我……哎!王爷,您不能进去……」
说话间,梵修逸一拂衣袖,已径自朝内走去。院子里虽然有众多侍卫,因着他的身份,倒没有人敢上前拦阻他的去路。
梵修逸一路闯入内殿,脚步渐急,心中的忧虑也越来越深。照此情形,母妃的事情只恐是不能善了,但昔日与三王兄毕竟有手足之情,莫非二人之间的情谊都要在今日流失殆尽不成?
就在他双手用力推开宫殿紧闭的大门时、梵修语的声音从房间深处的阴影里扑面而来,「我知道,你今日必定会来。」
梵修逸只觉一阵晕眩,殿内的空气里有种若有若无的甜腥香味,让他似乎一脚踩进了个截然不同的空间,连地面部似乎微微倾斜着。他扶着殿门,总算稳住了身形,那个别音又传了过来。
「我等你很久了,修逸,我的十二弟。」
这一次,伴着轻笑,从阴影里探出来一只淡青白的骨节分明的手,随之绣着金银线的衣摆出现在大殿的光亮处,光与影交界在男人的织锦百鸟王爷辅服上,刺得梵修逸的眼睛有点微微发疼。
他顾不得心中异样的感觉,几步走了过去,「三王兄,只得你一个人在这里?为何别人却说你在议事。」
「他们是我的人,怎么说,自然是我教他们的。」梵修逸坐进身后铺着金色软垫的紫金蟒椅,「我知道你来找我是所为何事。」
不同于平日注视弟弗的那种开切,此刻梵修语的眼神满含趣味,甚至毫不遮掩心中的欲望,那样炽热的视线落在梵修逸的脸上,令后者的心莫名其妙一沉,隐约觉察到这突如其来的改变里,仿佛隐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梵修语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猎物,微微一笑,而后将眼神收回来打量自己修长的指,「你想知道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而后要我替她在圣上面前求情,对是不对?」
「三王兄,我知道此事未必有转圜余地,可……毕竟是生我养我的母妃,我求你。」
说着这话,梵修逸几乎已舍弃了自己身为皇子的全部尊严,他虽一贯为人轻视,但身为皇族子孙,在这宫里,他却从不肯轻易向人低头。
梵修语却笑着打断他,「修逸,我办不到。」
梵修逸拾起头来,怔怔看着对面的三哥,讶然于他就这么用一句话拒绝了自己。他是最关怀他的兄长,为他忧为他喜、教他如何为人、为他出谋划策,但唯独今天,他好像变做了自己从不认识的一个陌路人?
梵修语却轻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将你的母妃私通敌国的证据收拢一处,提交圣上与三司的,不是旁人,正是我。」
「三……三王兄……」梵修逸眼神顿凝。
「倒是不妨告诉你,我送呈圣上的,仅是无关痛痒的部分。真正的证据,只需其中一件,便可以令你母妃全族万劫不复。」男人走到了僵立不动的梵修逸身边,抬手将他额前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压低声音说道:「不过你别怕,我都还留在自己手里呢!」
看着眼前梵修逸已全身僵硬,梵修语露出笑容,「你还可以从我这里知晓更多,你母妃能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小半乃是因为她身藏野心,其余却由我怂恿而为。我手里的证据,自然是比谁也详细,比谁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