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他抬起头。还肿着的那只眼睛完全就睁不开。"请不要怪凯。"他说。
我看他,摇摇头。
"我无所谓。"
我当然不会去怪那男人,不过如果他落到水里而旁边只有我一人,我也不去救他。
菲尼克斯看着我,过了好一会,似乎是想露出笑容,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转成痛苦的表情。
我觉得他那时的表情,好象一个孩子。然后才记起他本来就是一个孩子。
十七岁的孩子。
26。
我带着菲尼克斯和梅去会场。
事先想到给菲尼克斯一幅墨镜。但就算这样,当我们走进后台的休息室,大厅里的人还都是在注意我们。
卡莱尔很快的走过,摘下菲尼克斯的眼镜看了一下,然后开始说一些连我都没听过的骂人话。
我没费心去听他说什么,先去找菲的化装师。他只看了一眼,大皱眉头。
"只有带墨镜了,脸上的伤还可以用粉底或者其他东西掩盖,眼睛是没办法了。"
我让梅一直陪在菲尼克斯身边,然后把斯卡拉拉到一边。
"吸多少会上瘾?"
斯卡拉的表情有点惊讶,但还是耸耸肩。
"每个人不同,体质,还有身处环境也有关。"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自从他的那个有自杀倾向的记者决定留下,他就再也没有露出现那种仿佛全看不见世界,只注视自己体内的模样。
我无言地伸出手,他犹豫了一下,带我到他的化妆室。我想离开时,他叫住我。
"菲尼克斯--你知道原因吧?"
我摇头。昨晚先只忙着菲尼克斯的伤口,然后则担心他今天是否还能上场。
斯卡拉回身在屋里找,过一会翻出一张报纸。我接过,看到那上边的中心照片是菲尼克斯。瞥了眼报头,发现那是昨晚我买了塞在包里,后来就再没想起的报纸。
我开始读那新闻。内容涉及到菲尼克斯三年来的经纪人,凯·罗伊,那个据说与前女星传出菲闻的男人。我寻找关于菲和凯关系的字眼,没有找到,提起的心落了回去。
我看不出这份报道有什么特异的地方。
斯卡拉看到我的表情,似乎有点诧异。
"凯的姓氏--"
我又看了一眼,那姓氏虽颇眼熟,却不是演艺圈的名字。斯卡拉看着我,表情无力。
"报纸上最近都在登,你一点没有看吗?"
似乎是正要和这个国家里最有希望成为下届总统妻子的女人的姓氏。
难怪我不知道。当今的总统也算了,所谓"下一届"这种事情,一概不在我关心范围。
从这届到下届,之间太过漫长,谁也保证不了会发生什么。
我从斯卡拉的化妆间出来,走进菲尼克斯的隔间。看下时间,赶卡莱尔去上妆。
菲尼克斯的衣服已穿好。带银色光泽的丝绸衬衫和黑裤。化妆师为他带上墨镜,转动座椅,让他面对着我。
我点头,鼓掌。
效果真的很好。几乎看不出异状。
不要说在台下的观众,就算是摄影机的特写投影到大屏幕,相信也不会有人看出什么。我让化妆师去帮忙看卡莱尔的妆怎样,毕竟再有半小时,演唱会就要开始。过了片刻,我想起忘记带水进来,让梅出去帮我取一下。
然后我走到菲尼克斯身边,将手上的小包给他。
"是love。"
我讨厌不会说谎的人,但这次我想说实话。
"斯卡拉说偶然用一次,不会上瘾。"
菲尼克斯抬起头。隔着墨镜,我有我们的视线接触的错觉。
然后他接过那小包的药。放进裤装的口袋。
"不用担心。能让我上瘾的药只有一种。"我听见他说。嘴角隐约挑起一丝笑意。
"名字是,凯。"
27。
聚光灯凝照在空中的光晕,与干冰挥散形成的云雾。
我在控制间看着屏幕。我看到卡莱尔先出场,绚烂的金色似乎是只属于他一人。他笑着向场下挥手,全环绕的巨大屏幕上,映射着他的笑容。
他的眼神,似乎是在望着会场里的每个人的。而感觉到他视线的观众,亦开始为他疯狂。
有些人是什么也不做,只站在那里就能够吸引注意的,而卡莱尔正发散着甚至超于平常的魅力。
他开始介绍组员,文雅而有绅士派头的迈克,是白领女性以及梦想贵族生活少女的最爱,气质忧郁的斯卡拉则给人维多利亚时代诗人的感觉。
最后出场的是菲尼克斯,临上场前他换了纯黑色系衣服,配上同色的墨镜,纵是在震动全场的欢呼中,亦不为之动容。
超于想象的表现,Narcissus每个人的表现,都可以这样形容。
乐声响起,从来没有能够在混音中分辨出任何一种乐器的我,努力地去分辨菲尼克斯的鼓声。会场在渐强的音乐中减了欢呼,沉于平静,我听见在序曲中菲尼克斯的鼓点,急促地,雨声般的,接近。
而卡莱尔犹如天际传来的音线,在一片风急雨翻中飘渺而来,犹如天籁般降临人世。
是的,这就是想要的效果。
我握紧了手,盯着屏幕。镜头切换间,我看见弹着贝斯的斯卡拉,沉浸在自己的乐声中;看见迈克从未那样的闭上眼睛,似乎将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了手上,而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在飞舞。
他的黑发散乱了,从他身后和上方吹来的强风,制造着舞台上如隔云端的气氛,也吹乱了他略长的短发。
发丝垂下来,他却似乎没有发现,鼓棒在急促地,热烈地飞舞着,而他的身体亦随着节奏起伏,每一用力,颈部随着动作,而发丝也因此飘舞起来。黑色丝绸的衣服,有些宽大,不显身形,现在更被风吹起,却给人随时可能因之而去的感觉。
坐在鼓架后的,是我从未见过的菲尼克斯。
我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身影,一时连思考也忘记,直到听见身边有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我转头,见一个中年男子在面前,黑色西装,头发向后梳去,戴着黑色的墨镜。
我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突然抬手指着他,"你是卡莱尔的那个--"
我停住,发现自己不知道他姓名,也不能直接用卡莱尔惯用的那个Darling来称呼他。那男人似乎了解这点,露出淡定的笑容。
"安小姐,可以和你谈谈吗?"
我扭头,身后的调音师、灯光、舞美,都在盯着屏幕,没有一个人回过头来。
我带着那男人朝化妆间的方向走,突然响起一直几乎忘却的事情。今天到场的观众,85%是从这个男人的手里拿到票。其中只要有那么百分之一的黑道,这次演唱会也就可以称为美国极道大集合的聚会了。
若是FBI知道这消息,不知会否到会场外监视。纵然得不到其他信息,知道这些大哥的车牌号也好。
那男人并没浪费时间。我和他一单独相处,他就立即说明来意。
"我希望能和你合作。"
我看着他,表情想来是在发愣。想起那时卡莱尔所说的,他家Darling很中意我,甚至希望我能到他手下工作。
我对黑道倒也没有什么成见,毕竟也只是为求生存的人。只是在南方的妈妈若知道了这点,肯定是歇斯底里。
知道她的歇斯底里纯粹会是做给我看的这点,并不是说我就能够承受那种结果。
那男人没给我时间继续遐想,他用简单的语言很快解释。
等他全部说完,收紧了一点眼眸,以蓝灰色的眼睛望着我时,我不知怎么在想些毫无关联的事情。
诸如他眼睛的颜色是溪水下青石的色彩,之类。
从小似乎就有这种毛病,听见惊讶的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回避,思考转到不相干的事情,将那迅息保存,之后再一点点的吸收保存。
不接受无法接受的事情。以及只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再去听坏消息。这似乎也是里斯家的传统。
我答应考虑,送那男人出去时,奶热此坪躞贫ㄎ乙丫鹩Α?br> 当然我也知道我最终会答应。
连戴尼尔都没有能拒绝的条件,我当然也无法拒绝。
也才想起这么多时候,我未曾真地思考过。站在自己角度上想问题的时候还有,却忘记有时要穿进别人的鞋里去想。
所以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去想卡莱尔为什么要留在乐队。
思绪掠过这里,也总只以"喜欢"与他那黑道大哥情人对他的宠爱作为轻飘的解释。
而在那幼稚园见到他的情人后,这个问题更是早被忘记在脑后。
还有斯卡拉。我之前都没有去想,他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那些love。
在外人眼中看来是明星与明星的经纪人了,我却是知道的,象这样签约乐队的成员,演唱会与唱片完成得再出色,大部分收入也还是落到了公司的手里。
Love的解禁也不过是最近几月的事情,但斯卡拉吸食它,却是从许久以前开始的。
许多事情,之前只以为是零碎的,无关联的,一旦发现线索,许多零碎的线头变拼在了一起。
诸如斯卡拉做了love的代言人。诸如这种药品的解禁,诸如正将事业的中心转移到合法经营上的黑道,以及,诸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28岁女人,竟然也可以坐上经纪人的座位。
那个男人,之前和戴尼尔合作的男人,现在对我伸出了手。
带着承诺,威严与信任。
而我知道,一旦握住了那只手,道路就已经选定。将来很难回头。
选择的关口,并不一定会在你做好充分准备,全面权衡了得失时出现。大多时候,它象闪电,突然降临。你还在为它划开黑暗的那瞬耀眼而目眩,它就已经离去。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少时候,直到我的助手本推开了门。
"你怎么还在这里?"他的语气里是焦急的欣喜。
我跟着他到控制室,见会场内星光闪烁,如无数萤火虫悬浮空中。
那是以十七、八岁为主的观众,只在书本上见过的场景。为了给那些微细透明胶囊中充入在荧光下会反光的气体,所费时日金钱,不可胜数。
整个会场安静下来。而在轻柔乐声中,开始的是演唱会最后一曲。乐池中管弦乐队如泣如诉的低柔音线引导,而斯卡拉的贝斯与迈克的吉他随后加入。在一段吉他Solo之后,所有乐器有短暂停顿,而卡莱尔的声音,便在那时溶入。
低柔到似乎可以碰触,接近到几乎不能拒绝。那只曲子的名字,记得是"Everybody says I Love You"。
我屏息等待这一只曲的终结,而当菲尼克斯的鼓点响起,低回婉转的乐曲亦为之一变。最后的音符,菲尼克斯的鼓声铺天盖地,如潮水般涌来,将节奏旋律乐声歌曲,全部湮灭,而后则是突然的宁静--
而整个会场,在沉寂了三秒之后,慢慢地,从角落里,零星响起掌声。仿佛被掌声唤醒,知道这终于结束的观众,起身鼓掌。
那是震耳欲聋又经久不息的掌声。
我匆忙赶到舞台边上,看着卡莱尔他们一次又一次谢幕,而观众的掌声仍然不歇。最后他们只能再多表演了一支安可,观众的掌声仍旧热烈到让人惊讶。但这次大家都知道是真正的最后了。
卡莱尔脚步雀跃地跑到幕边,我看着菲尼克斯。从鼓架所在的高处下来,他走在最后。
也许该感谢沉在气氛中的观众,忙与拍摄他们的摄象机,忽略了台侧的镜头。菲尼克斯刚进入幕布的范围,立即身体向下沉,走在后边的迈克赶上一步扶起他。
"得赶紧送他回去。"迈克说着,就想抱起菲尼克斯朝后台走,我拦住。
"我让梅送他回去。"我说。
演唱会虽然结束,但后边的节目更不能放松。我和他们必须去面对数以十记的媒体记者。
等到回答完问题并且照完照片,打发他们各自回去后,我叫了辆出租送自己回去。精神还很兴奋,也不觉得疲倦,但身体的机能却不能保证能正常。
屋里亮着灯。我奇怪梅为何还没睡。进去后发现她靠在沙发上,无聊地以手中的遥控器切换着节目。屏幕上闪过了方才演唱会的实况。
我说去拿睡衣,走进卧室,很快又冲了出来。
"菲尼克斯呢?"
梅没有抬头。
"他回去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所以只站在那里。过了一会,梅转头,看到我仍站在门边。她耸了耸肩。
"他一定要回去,我也没有办法。"
28。
"你不去看看他吗?"
第二天,接近中午准备出门时,梅这样问我。
我在门边停住看她。没有必要问她口中的"他"是谁,那不但是对她智力的侮辱,亦是对我自己智力的侮辱。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
毕竟,是菲尼克斯自己决定要回去。他也会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样的后果。
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演唱会的成功已经成为风行一时的话题,趁这个时候推出新的单曲与旧曲的精选集,是最好时机。
一个下午我分别与七家发行公司接触。演唱会前为了能得到与他们负责人通话的机会我都要费尽唇舌,现在则刚报出名字就有人给直接接热线。
他们都表示能和Narcissus公司合作是他们的荣幸。
我并没有急着给承诺,等着看他们升温。
两盘CD已经进了印场,LD大碟则在制作中。现在忙碌着的是市场部的人员,他们要从复杂烦琐的数据中分析出听众真正的取向。
过去曾拒绝了我的两家电视台和三家电台以传真或直接缁暗姆绞奖硎厩熳!2⑺岛茉敢馕狽arcissus做特别访谈节目。我想到菲尼克斯现在脸上的德行,将最早的预约定在了十天之后。
接近下午六点时,我给梅的父亲打了个电话。
他的秘书听出我的声音后变得很客气,等待电话接通时我点开邮件开始收信。
网络时代的信息流传就是不一样。我收到了超过100封的祝贺,大多看了下名字直接拖到垃圾箱,有一封信的地址是我未曾见过的,打开时看见李的签名。
"恭喜。
一切保重。"
信里简单说。
梅的父亲接起电话,先向我表示祝贺。
我不能确定是母亲告诉他的消息,或者他也看了电视。
"梅在我这里。"我告诉他,虽然他应该是早已知道这消息。
我回答他的问题,告诉他梅一切都好,我也正在想法使她能回大学。然后将话题引到想要的方向。
"听说里斯先生死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里斯先生是我母亲的前夫,我的父亲,和身为律师的梅的父亲的主顾。
我听他开始跟我说里斯先生的丧礼刚刚结束,而他也在准备联系遗产受益人。
我诧异,没有想到在我之外还有其他的遗产受益人。毕竟他是孤儿,除前妻和一对孪生姊妹外没有其他亲人。
听到另一个遗产受益人是母亲后,我点点头。
也许按照他们所说的那样,他终究还是爱他的。
电话里的声音在问我是否能赶回,我则在计算这样自己的钱是否还能够用。我打断他的时候,梅的父亲正在谈论关于里斯先生在我们家乡的一所旧屋。如果好好整修一下,会是很不错的房子。
"那就整修一下吧,花的钱可以记在我帐上。"我停下来听他说,隔了一会打断他。
"不。我不想回去。所以请在装修完成后将房子卖掉,连同里面的古董。其他他留给我的,动产也好不动产也好,也请在三个月内脱手。把钱汇到--"
我报出自己的帐号,重复一遍让他能验证,托他向母亲代问好,然后挂上电话。
卡莱尔接到我的电话有些惊讶,我只告诉他安排我和他Darling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