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搓着手看着满园光秃秃的小树叉,特舒爽。
那年中秋来得格外晚些,但月亮却是一样圆。
湖心亭赏月,各怀心事的“一家人”围坐一堂,父皇坐尽头上首,我与苏霁对面坐,其余人不表。
彼时苏霁背着月光,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和月亮,晃得我眼晕,一顿饭吃得别有一番滋味。
他却不住劝父皇少喝些。
对了,我俩的爹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举杯,我们便要陪他举杯,每举一次还要说些个吉利话,累死个人!这么连举了不知几次,有些个嫔妃就以“不胜酒力”趴下了,父皇也没说什么,只是默许她们跪安。
悠悠的,只剩了我们三人,呃……我怎么忽然觉得自己又有点多余?
但我坚决不撤!
常善那个老不死的竟然这时候手脚发昏,一盘蜜烩核桃酪竟然整整淋在我身上,一汁也没糟蹋,全喂了我衣上那张着嘴的麒麟。
“二殿下恕罪!”常善是父皇身边的老人,我能如何?还真治他的罪不成?但却恼得够呛,苏霁就在面前坐着,我却冒着核桃酪的热气。
父皇眯着眼角不动声色,常善又道:“不如请二殿下随老奴后堂宽衣。”
我想想也好,这么湿淋淋热乎乎的可真不舒服,便随他去了。
等我回来时,舫上已人去船空,我拾起压在杯沿底下的一张绢子,立时就急了。
“枯烧绛蜡泪痕,残酒未冷还温。凝黛愁去衔远山。画屏东水涔涔。
零落繁花销 魂,簪缨散,半盏春。薄醉酿青衫何人。终是南北长分。”
这,这不是情诗吗?父皇喝多了爱写情诗?我怎么不知道?这簪缨散是谁?薄醉酿青衫又是谁?还零落繁花销 魂呢!哪里销 魂?!
估计我当时的脸色一定不好看,收拾杯盏的小宫女们手都有些抖,我抓住一个便问他们去哪里了,小宫女瑟瑟的答:“奴婢不知。”
也是,皇帝要去哪,哪有人敢问?我问她作甚。
我揣着那张绢子往天晴殿走,我也不知道为何想去那里,但是下意识的就想确定苏霁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天晴殿仍是没什么人,我进去时连个通报的都没有,苏霁的性子也真是怪得可以,明明是将来要称帝的人物,却不喜欢热闹,真不知道他将来如何治理江山,与一干人周旋。
我抬手敲门,手却顿住。
古人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这话真他娘的有道理!
现在的我巴不得不视,不听,不言,不动,但被非礼的那个却是我苏觞在意的人。
我立在门旁,静默。也许我应该冲进去把他们扯开,大喝一声:“这是乱 伦!”但我没有,因为我清楚,我的念头如果成真的话,不过也是这两个字而已——乱 伦。
更何况,他们真的还没到那地步,只是抱在一起而已。
借着一盏极素雅的琉璃灯,我终又看见他眼梢发红的样子,那浅浅的,纷纷的绯色,一点点晕染至脸颊。
父皇正值壮年,又着了龙袍,看起来真真是威武英俊,有人说我的皮相和他相似,这么想着心里就好受一些,可不可以把那看作是年纪长些的我在亲吻他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那是我。
让苏霁在我抚摸亲吻下眼梢发红,呼吸急促。
我看了一会确定他们不会有更深的接触后便悄悄蹲在一盆灌木后面。没多时,父皇离去,我仍没有出来,直到他那盏灯灭了,太阳升起来我才出来。
那次我真的把他惹急了。
我对着宿醉后的他喊,为什么父皇可以我就不可以?!我也喜欢你啊!?
我把那首西江月扔在他面前,说这词是写谁?!你还是柳妃娘娘?!
他的脸瞬间惨白,不知是被我哪句话吓到,但很快吐出一个字,很淡定的:“滚。”
于是我也很淡定的滚了。
一滚之后的结果就是胡天胡地为非作歹,把我这些年刚攒起的屁大点的名声一朝挥霍。
宫里的情况,我不知道,听说苏霁被废时,我刚从礼部侍郎的爱子裴章身上爬起来。
裴章,赔账。
礼部侍郎那个老狐狸聪明一世却糊涂在给儿子起名这件事上,生个儿子就是用来赔的,赔在本小王的胯 下。
裴章当真是个尤物,尤其那小腰——啧啧!!轻轻一推便能到底,软得像滩水。
“你说什么?!”
裴章软水似的眼睛悠悠一转:“太子被废啊……据说是克尽半壁江山什么的原因,我也不懂。”
我选他来替代苏霁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们的眼睛很像,都清澈极了。第一眼见到裴章我就忍不住想看看他情 欲迸发时那双眼是否依然能清澈到底。
我看见了,那是被雾蒙了的一潭深水,波光潋滟。
即使此刻谈论着国家大事,那层雾还未散去。
我却无暇欣赏了。
赶到宫中,接到被立为太子的诰命。
他娘的!
然后是——三年。
我没去见他,我怕给他惹麻烦,却探询着哪怕一丁点与他有关的风吹草动,我真羡慕络家那娃儿,他能独独陪着他,我却不能。
我给内司库留了话,叫他们不许难为他,要什么都给。
父皇依然不喜欢我,我明白他立为我储君的难处,我是烂泥糊不上墙,是麻绳拎豆腐,我若能出息,母猪都能上树。
给他请安成了每天必做的功课,看着那张与我相似的脸,又有些同情,他到底不敢得到他,只能端着帝王的架子把他困在天晴殿,以为不见,就不会思念。
最近我心情特好。
因为我的石榴们开花了,满目都是怒放的红,下火似的。
他说石榴三年结果,就是今年了。
他说三年后的生辰,我会有满园的石榴随我掰着玩,我等着。
络家那娃跪在我面前时,着实令我意外,虽然脸上被抹了黑黄一片,但仍能看出大概,至少脸型极漂亮,眉眼极清俊,我忽然有些嫉妒了。
但苏霁的字迹又令我释然。
我反复看了许多遍才确认,的确是他邀我小坐。
我知道我的狂喜都表现在脸上了,以致那个叫络绎的看得有些发傻,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久违的地方,久违的人,三年后再见,却令我心痛。
他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但气质神态没变,对我还是那副爱理不理的嫌弃相,我就爱他这样。
看着他细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上敲,我就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觉得还是亏欠了他,三年来我干了些什么,他又干了些什么?我日日花天酒地打马涉猎,他呢?四下环视一圈,只有徒徒的四壁。
听他说茶水寡淡时终于忍不住了,我动情的说:“你要什么我现在都能给!”说出来又觉得有些夸口,父皇还在呢,若他要自由,我怎么许他?
没想到他只是要一套茶具。
只是一套茶具啊,唉……我又心疼了。
第二天他又邀我去。
那天他很不一样。
一进门便闻到浓浓的枣香,混着茶叶青涩的味道,在寂静的秋色里,让我觉得贴心。
他说要亲自烹茶竟是真的。
他穿了一件黛绿色的长衫,这颜色一般人穿不好,很容易显得脸色焦黄,但他穿着竟能衬得人如美玉,看着他,我又一次神游物外了。
“尝尝。”他端起一只茶盅,正是昨天我命人连夜送来的山水紫砂。
“好……”我仰脸喝了,烫得我舌尖一麻。
“这是茶,要品!”他见我被烫到,吭哧一声笑了,笑得我七魂出窍。
他睫毛低垂,一眨一眨的,眼神有些飘忽,像小时我给他看刺毛虫前,要做什么却又犹豫的神情,我再熟悉不过了。
“苏霁,”到底还是叫出来了,这个名字,“你受苦了。”
他看看我,道:“没有什么。”
“你……别恨父皇。”
他别过脸,声音低低的:“我同你一处,提他作甚。”
我没把持住,一下就吻了上去。
他竟没有推开我。
不止如此,他还张开嘴任我长驱直入,我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狂跳,我的动作像个不开化的毛头小子,亟不可待的在他嘴里磕磕碰碰,他竟也配合我,虽然动作生涩,却比任何一个撩拨都来得扣人心弦。
我们拥着倒在榻上时,望着他发红的眼梢,我只觉得,这么多年,这么多人,都比不上这一次。满室旖香,我只知道,其中有一味是他亲手为我烹的枣茶。
怎么要也不够,他还刻意撩拨我,被他试探着捏弄腰间时,我的理智又一次崩塌了,也不知胡天胡地了多久,天色将黑,他身上已满是於痕和齿痕,都是我弄的。
我从没在这事上弄伤过谁,这一次,真是魂飞了。
“霁……”我念出那个多年来想念又不敢张嘴的字,“我真该死!你别恼我。”
他淡淡的喘气,尚未从高 潮的余韵里回过神来,手却紧紧揪着薄被的一角,我还记得,那被上绣的是雨打墨荷,被浸湿时,果真一片迤逦水色。
他摇摇头,嘴唇紧紧抿着。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我。
我只记得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累了吧,茶还温着。”
他看着我喝了一杯又一杯枣茶,湿亮的眸子一点点黯然下去。
我迈出门槛时回头望了一眼,他裹着那袭雨打墨荷趴在榻上,漆黑的发丝流淌在地下,眼角确是如我所愿的极淡的一抹绯色,只是目光,那么哀愁。
这些可不能告诉他们。
我用余光鄙视了一下那个叫做王信的御医,竟敢说本殿下是伤了八脉因而口不能言,屁话,真不知他怎么当上的御医。
窗外的天空一定被映得通红,我知道,定是我的石榴们结果了,但我却看不见。
不过却记得,十五岁的他一袭白衣站在如火的石榴树下,欠着脚为我折枝的样子,闪烁光影里,是怎样的美不胜收。
在那极淡的一瞥里,我动了真心,到得今日,竟是一辈子。
我笑。
二十
“你比我快哎。”良久之后,苏霁犹在回味。
络绎没应声。
苏霁翻个身,环住他的背,凑头小声道:“在我手里……感觉如何?”
与他的没皮没脸不同,时间过于仓促与在男子手中泻元,无论哪一桩都不是值得庆祝的事。
络绎脸埋在两只玉枕的缝隙里不吭声。
苏霁想了想,又道:“……是第一次?”
络绎声音闷闷的答:“不是。”
“不可能……那怎么这么快,莫非你有隐疾?”
络绎终于瞪他一眼:“第一次就是那次……洗褥子那次!”
苏霁怔了一会回过味来,吭哧笑了半晌,许久才道:“恩,那次也算我的。”
“那个,他……还好吧?”
苏霁愣住,随后苦笑:“你倒真会破坏气氛……”正待再说些什么,殿外却已传来细细的通报声,已是卯时三刻。
苏霁起身,将床帏拢紧,又俯身至络绎耳旁,轻轻道:“你且睡着,我下朝便来陪你。”络绎怔了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身下躺着的是当今天子的高床软被,不由有些困窘,红着脸便要起身。
苏霁轻轻一笑,抬手按住,“你我同起才会让他们笑话呢,等会人散了,你自个穿戴妥帖,我命昨儿那个与你相熟的小内监伺候你洗漱,外人看了也还当你昨夜在我这溜溜值了一宿的宵禁,不是更好?”
络绎听他说得圆满,不禁点了点头。
眼前闪过连福那张溜须拍马的圆乎脸,头皮又是一阵发麻。
苏霁也犹疑了一瞬,想了想终是开口问出:“络绎,你……不会都是为了络奉宇吧?”
络绎一怔:“恩?什么?”
苏霁歉然笑笑,道:“没什么,是我多心了,我怕你与我这般……并不是出自真心。”
…………
帐外脚步声细细走近,而后是窸窸窣窣的穿戴声,依稀有人撩了几下水,有人尖着嗓子问了句:“陛下何处传早膳?”
一阵清脆的珠玉碰撞之声传来,只一霎,又唰的碰撞回去,苏霁的声音才响起:“外间用吧。”
“是。”常善躬身后退,退到高槛前仍忍不住朝苏霁身后的明黄寝帐瞅了一眼。
常善是宫中的老人儿,在先帝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如何不懂?刚才问吾皇哪里传膳,主子分明先朝身后望了一眼才道外面用膳,是怕扰了佳人休憩?
只是……新皇刚登基尚未册妃,不知帐子里的,又是哪位宫娥?
咳,管她是哪位,总之是撞了大运。能得这冷脸主子如斯一眼,定是前世烧了一炉的高香。
…………
接下来的日子,苏霁用几个字便能概述,无外乎国事与家事。
国事太复杂,暂且按下不表。
至于家事么……哼哼。
“喂!你够了啊……”被逼到一隅的某人抗议。
“噤声,这里是御书房……”
“你也知道这是御书房?!”拍开再次企图探进衣襟里的手,络绎压低声音,正色道:“说好陪你批折子,怎么又胡闹起来?你……再碰我,信不信我揍你?”
“你舍得?”手停下,苏霁挑起眉。
络绎慢慢点了点头。
苏霁定睛瞧了他一会,手放开,悠悠叹了口气:“那好吧……”
络绎也暗自松了口气,手上一紧又一暖,却复被握住。
“那你来碰我吧!”苏霁眉飞色舞的,拉着手便往自己身上带。
“……苏霁!”络绎忍无可忍,“这可是御书房!”
青玉镶龙的条案,明黄朱红两摞折子,刻着江水不逝的镇纸,静静吞吐云雾的麒麟望日,桩桩件件都无声的彰示着此处的威严与凝重,大苏至高的权力统筹之所,多少翻天的决策在此裁定,纵是被色鬼附了身,络绎也不敢在这里胡闹。
“嘁,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苏霁在他耳边呵气,握着他的手自腰间滑上胸腹最后绕在自己颈上,声音润得能拧出水来,“即便被人看到,也是笑话我,人家会说,瞧,咱们圣上被揩了油去。”
“我才不要被人看到。”络绎低声道。
苏霁的脖子长长的,摸起来有丝绒的触感。
隔过眼前人的发鬓,依稀望见琉璃灯的珠穗在雾气里轻摆,像足了某日的细雨,络绎一时遐思恍惚起来。
“摸的还好么?”苏霁低低笑道,络绎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已不由自主的探进对方衣里,在颈椎最末一节抚摸。
他浑身一震,倏地抽回胳膊,手藏在衣袖里说什么也不敢再拿出来。
苏霁被他逗笑了,“你藏也没用,昨天……连那里都被你摸了……”
“啊!”络绎发出一声惨叫,脸胀得通红,忙去捂他的嘴:“别,别说出来啊!”
苏霁露着两只晶亮的眼睛笑吟吟的看着他:“不说不代表没发生啊,你还羞个什么劲儿。”说完顿住,眼睫垂了垂,又道:“除了与他那次,我可没让别人碰过,以后,也只给你一个人碰……好不好?”
两人俱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其中一个还是一言九鼎的帝王,既互通了心意,又经过雨夜擦枪的交情,再睡在一张榻上,自是熟能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