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进去不也死定了?」
回柔循著远处忽明忽灭的蓝光走,「不,我方才吃的就是由少主之血所炼成的丹药,木笙也有一颗,至於你、我想少主应该曾给你吃过。」
「我没印象吃过什麽药,你怎麽知道?」
「还记得那条大蛇?」
慕容昱想起中途曾在间茶栈休息,脚边忽然冒出个大蛇,他吓了一跳,不小心松了手,杯子碎片飞溅起划伤他的手,然後那条蛇就突然变色、翘辫子。
「记得。」真是莫名奇妙。
「少主的血是神药也是剧毒,所以你必是有吃过药丹,血融於你体内,一般毒物就伤不了你,最好的证据是那条蛇通身转为青紫色而死。而且少主之血若与其他毒物相合,会引来其他毒物,如果当日咱们没立刻走,就可以看见它被群虫分食而死的情形。」
难怪是蛊王,连血也能毒死人。「木笙为啥还没追来?」他还有太多问题,但眼前先脱离险境比较重要。
正当回柔蹙眉之时,他们身後传来脚步声,回柔立刻放下心,「这可不就来了。」
他们回头只见火光由远至近,「你们就这麽摸黑走?」
「有蓝虫,而且怕会被发现。」
「禁地怎可能被发现?」木笙越过他们走在最前面,「回柔,你带他去找少主,我跟蓝岳、达因说好了,里应外合争取时间让你们救走少主。」
「那你们怎麽办?长老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放心,我们自有脱身之策,在殊吉谷等。」
「好。」回柔心知此时也无法讨论,这回大家都是豁出命了。
慕容昱无暇去想他们说的那些,整颗心就是白天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衷心只希望他还平安无事。
天涯之二十七
慕容昱想过很多种他们重逢的状况,白天涯可能很狼狈、可能受伤,也可能好端端的只是吃一点苦。
但绝不是眼前所见到的样子。
关著他的密室散发著一种奇异的香味,满室的血痕,不计其数已经死亡的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虫,细微的呻吟声,近乎不存在的呼吸声。
更遑论那头怵目惊心的白发,和几乎血肉模糊的身躯。
慕容昱那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转身就要走出去。
「三公子,连你也怕了?」回柔看著他转身,再看向双眼阖起貌似昏迷的白天涯。
「不、不是,他不是白天涯,他不是……」慕容昱语无伦次,拼命摇头,他用力摇著回柔,「带我去见白天涯。」
回柔哽咽的指著角落那个人,「他就是、他就是,现在只有你救得了他。你要出去,你就永远也见不到原来的那个白天涯,所以你知道为什麽我们会这麽无助?所以你知道为什麽我们死也要救少主出去了吗?」
慕容昱瞬间瘫软,跪倒在回柔面前,「怎麽……可能……?」
「少主他回来这里就会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三公子,我求你,想想少主对你的好,起码、起码跟他说句话,好吗?告诉少主要他撑下去,不要死……啊……」
慕容昱发疯似的忽然推开回柔的双手,转身跌跌撞撞、半爬半走的靠近那个『白天涯』,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一到他的身边,便用力的将人抱入怀里。
「天涯、天涯,是你吗?你不要吓我……为什麽你会变成这样?你起来说话、跟我说呀,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怀中被摇晃的人像是没有气息似的破布,一点挣扎、一点反抗能力也没有的被随意摆布。
「天涯、天涯……」
「你再怎麽叫他都没有用!」威严的男声传进小小的密牢。
回柔回头惊叫一声,「长老!」
来人是一名老者,他阴狠的目光扫视著密牢,然後反手便是一有力的巴掌,「贱丫头,居然敢出卖我?」
回柔被打得飞到墙上,长老的目光落在慕容昱身上,「就是你?让天涯死活也不肯说出来的爱人,就是你这小子?」
慕容昱毫不畏惧的迎视他的目光,「对、就是我。天涯会变成这样,是你害的?」
「没错。」
「你这混帐,你为什麽要这麽对他?」慕容昱悲愤痛苦,要不是怀里还抱著他,他就想杀过去砍他好几千刀、好几万刀以泄心头之恨。
「为什麽?」长老冷冷一笑,「你这小子凭什麽这麽对我说话?」他话锋一转,阴险地笑了笑,「不过你来了也好,天涯居然封闭起心神,一心寻死,差点坏我大事。捉住你、我就不相信还拿他没办法。」
慕容昱抱著怀中的人,瞪视著逼近他的长老,「你想干嘛?」
长老指间一弹,「我想干嘛,你马上就知道了。」
慕容昱抱起白天涯,才想施力运功,瞬间整个人连带怀中的白天涯都重重落到地上。
「惊讶吗?以为有这孩子的血我就对付不了你?一物克一物,这种药虽然无法置你於死地,但却能让你暂时使不上力。」长老笑著蹲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脸,「而这一点时间,对我而言就够了,你说是不是?」
慕容昱怒火攻心,才要说话又是一阵晕眩。
「别激动,小心激动反而加快药效。」
「少主!你快醒醒,你忍心让三公子为你而死吗?」
长老站起身,踹了回柔一脚,「臭丫头,回头再好好跟你算帐。」
慕容昱神智逐渐昏散,他趴在白天涯枯瘦的胸膛上,「天涯,如果死能死一块儿,也是一件好事。你别怕,我会陪你,我说过我就是你的牵挂……」他一字一泪,「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不想醒,没关系,让我过去陪你……」他的气息越来越虚弱,眼皮越来越重,像是要睡著了一样。
没等他哀伤太久,慕容昱感觉有人在搬动他。然後他好像转了几圈,接著人中痛了一下,神志立刻清明过来。
他睁开眼,还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况。
那个枯瘦如骨、血肉模糊的男人,那个瘫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的男人,此刻居然能一手抱著他,一手带著回柔。再看看他们所处之地,是他带他们出了密牢?
「天涯?」慕容昱泪眼望著他,小心的喊了声。
白天涯松了捉住回柔的手,整个人靠在慕容昱身上,「别怕,我会带你出去。」语毕,他闭眼点了自己周身大穴,又不知从那儿变出个药丸吞下。
「少主!」
负伤的木笙和几个男人被押到了此处,长老盛怒的从密牢中追出来。
「白天涯,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违逆我?」
「爷爷,要是你肯放他们走,我会留下来。」
爷爷?慕容昱还未能消化这个讯息,泪痕犹存的脸满是怒意,火大的开骂,「白天涯,你要是敢留下来,那你现在就别管我,让我被他们这些人整死算了。」
「昱,你不要胡说。」
「胡说?」慕容昱冷笑,「我是认真的!我今天要是自己一个人走出这里,不用他费心,我就会自己走回来送死。我倒要看看你能救几次我?」
「昱!」
慕容昱的口气忽然变软,他温情又坚定的对他说道:「白天涯,我跟你没完没了。」
扣在他腰间的手忽然用力几分,「我会当真。」
「就要你当真。」慕容昱覆上他的手,用力一握。
「够了,你们两个。」长老眼神诡异的笑笑,「好,我答应你,天涯,只要你留下,我就放了他们。」
白天涯抬头看著全身雪白的老人,思忖了会儿才开口,「爷爷,原谅孙儿不孝,我不能拿昱的生命开玩笑。」
长老脸色大变,声音一沉,「你的意思是要忤逆我?」
「爷爷,原谅孙儿不孝。」
长老大笑几声,然後咆啸,「我倒要看看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的你,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吗?来人,给我捉住白天涯。」
「是。」
白天涯暗自叹息一声,「爷爷,得罪了。」
话音才落,他的手往左一挥,左边就倒了一片;往右一挥,右边又倒了一片。
不费吹灰之力,就连那个威风凛凛的长老也砰地倒地,昏迷前那双眼神还不敢相信。
慕容昱看著眼前神奇的状况,再看看原来站在身边也倒到地上的回柔,「这是怎麽了?」
他是惊奇的眼神,白天涯的眼底也是惊讶,他假意拉住他的手,实际上轻轻一探,眼底闪过一抹异采。
「怎麽不说话?」
白天涯埋在他颈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勉强的逼自己离开他身子,又变出了几颗药丸,「喂回柔吃一颗,剩下的交给她。」
「你怎麽随时有药?蛊王都这般厉害?」
白天涯被他扶在一旁坐下,眼神锁在他身上,「昱,今日我同你一齐离开,你就再也不能反悔了,你知道吗?」
慕容昱喂回柔吃下药丹,然後轻轻说道:「选择不要我的,选择反悔的,打从一开始就是你。」他坚定且温柔的望向他,「我很执著,认定了就一生不放。」
白天涯闭了闭眼,满是血污的唇轻轻上扬。
天涯之二十八
白天涯那日的厉害像是回光返照,待他一离开圣地就立刻陷入昏迷,至今整整一个月不醒人事。
慕容昱神情憔悴的坐在床边陪他,他虽昏迷但状况是一日比一日好转,那些腐烂的部位日渐痊愈,完好的看不出曾经受过的伤害。他总是抚摸著原来骇人、如今却完美的肌肤,心疼的哽咽。断断续续从回柔口中知道,这样的体质,就是使他遭受非人待遇的原因。
只会痛苦,却死不了。不管受多大的伤,总是会有痊愈的一日,除非白天涯了无生意,一心寻死,否则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置他於死地。
而这回,他们依旧相信白天涯会苏醒,只是需要时间。
慕容昱也相信,他也只能相信。看著白天涯几乎毁容,而今又恢复成那俊秀温雅如玉的面容,他发誓此生都要好好守护这个傻瓜,再也不让任何人伤他分毫,更不让他那个残忍的爷爷,挟著『孝』字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这个可怜的男人。
他不懂为什麽明明能脱离炼狱的男人,为何守著愚孝,任亲生爷爷将他当成白老鼠,在他身上一次又一次的试药?可他也不想懂了,他只想要男人好起来,然後为了自己也好,就让自己背这个自私不孝的罪名,他要困住这个男人,再不让他回去那个地狱。
「你到底还想睡多久?你知不知道我在等你?天涯,你快醒来好不好?我想跟你说话,我想听你的声音,你总是睡著,我会怕……」慕容昱趴在他身上,聆听那浅弱的心跳声,手里抚著他雪白的发丝,「听回柔说你这发是为我而白,你既然这般喜欢我,为什麽还要选择不要我?你那时已经伤了我的心,现在还要再伤我一次吗?」
那日少主医治完慕容夫人,昏迷前坚持要见你。可木笙说要是见了你,少主就会真的了无牵挂,所以我们没让少主见你就带他离开。後来少主醒了,发现自己已经远离江南,他将自己关在房里一个日夜,再出来就是、就是这个样子……然後,少主留书,瞒著我们回到圣地。我知道的就是这麽多了。
「你这傻瓜,那样的爷爷、那样的地方,你还回去干嘛?难道回去那里受罪,都比留在我身边好?」慕容昱眼一眨,眼泪又落下,这几日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可床上这坏心眼的男人像是没感觉似的,总是睡著而不起来让他安心。
慕容昱闭上眼,「你再不起来,我立刻就回江南去,随便找个男人在一起,我再也不理你,反正你也舍得让我这麽痛苦,肯定是不爱我。」
这端闭上眼,那端眼帘却颤动几下。
「王将军的儿子,就是前几日跟你说的那个,跟我可是青梅竹马。他是少数知晓我身份的人,我瞧他对我也有那个意思,你说就选他好不好?」慕容昱话是说得好听,可那委屈的口吻却是一点威胁性也没有。
那个男人眼睫轻轻动了几下,然後缓慢地、缓慢地睁开了眼,再眨眨眼,如酒一般醉人的眼眸对上悄悄进来的回柔。
他轻轻的摇摇头,她重重的点点头,然後捂住嘴,眼泪哗啦哗啦的落下,一双泪眼又惊又喜,整个人颤抖僵硬的跑了出去。
慕容昱听到声响,回头只看见回柔的背影,心里才想她肯定又是因为白天涯未醒而跑出去哭。
然而回头见到那一双眼眸,他也楞住了,脑袋空白无法反应,倒是眼泪先夺眶而出。
「别……哭……」
慕容昱听著他沙哑,可在他听来却有如天籁的声音,眼泪掉得更凶,他死咬住唇,竭力压抑胸口中无法抑止的喜悦,努力睁大眼,就怕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白天涯眨了眨眼,抬起右手想擦去他的眼泪,却先被他握住,「你甘愿了?你终於愿意醒了?你这混蛋。」
骂语之中含著浓浓的情意,慕容昱将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放声痛哭。
白天涯的眼神霎时多了几分温柔,虽仍是极浅,但也有了一点生气。
「少主!」一群人闯了进来,见到白天涯果真醒了,一干大男人都红了眼眶。
听到他们的声音,慕容昱连忙擦去自己的泪水,想放下手让他们说说话,手才松开又被人紧紧握住。慕容昱对上他的眼,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早先哭得一塌糊涂的回柔,此时捧了只拖盘进来,托盘里有粥、有药。她双眼红通通,鼻音浓重的说道,「好了,你们先出去吧,先让少爷吃点东西,晚一点再进来。」
那一干大男人点了头鱼贯而出,回柔将拖盘放在慕容昱身边的小几上。
「这就麻烦你了,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对少主说,我先出去。」回柔说完,再看了一眼白天涯,边擦著眼角的泪水,边走出去。
慕容昱擦擦眼泪,起身费力的将白天涯扶起,让他半坐著、背靠著枕头。
慕容昱替他调整好姿势,才要从他身上起身,却又被拉了一下,跌坐在他身上。
「你有没有事?对不起,我……」
白天涯温柔的看著他,温柔的环住他,「昱。」
慕容昱被他这麽一唤,好不容易被压到心底去的委屈、难受,一瞬间全都冒了出来。他反身用力抱住他,埋到他身上去吸取他的香气,再多的煎熬和怨怼,此时消失无踪。
「天涯,这是真的吧?你醒了,你终於醒了……」
白天涯靠在他耳畔低语,「我醒了。」
「你这混蛋,你要是再不醒,我就不知道该怎麽办了,不知道了……」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不准说对不起,反正我也不会原谅你。」慕容昱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他,「这是最後一次,你要敢再有下次像这样睡给我看,我发誓绝对会先倒给你看,我也要你嚐嚐这样等待的痛苦滋味。」
白天涯看著他浅笑,低下头轻轻地碰触那张软唇,嚐著入口的咸涩滋味,然後是甘甜。
「昱,我的昱。」
慕容昱为这浅嚐的吻而豔红了泪颜,暖了一颗心,「我是你的,我是。」
白天涯轻声低语,「我身上的蛊毒已清,不会再昏迷不醒。」
「意思是你已经好了?」
「嗯,所以让我好好睡一觉,我保证很快就醒。」
慕容昱听他又要睡,紧张兮兮的睐他,「你又要睡?不是才刚睡醒?」
白天涯温柔安慰,「这次我很快就醒。」
「你的很快是多久?」明知道问这种话是废话,可慕容昱是真的害怕。
「不会让你有机会再找别人,找那个王将军的儿子。」白天涯轻轻的闭上眼。
慕容昱睁大了眼,不敢相信,「你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