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水上烟花

　　再者，若非明白他对自己的好不是藐视，而且心里头其实也甜滋滋的。否则被当成女子的滋味，照以前的他，肯定二话不说揍他一顿。
　　白天涯凝眸，「昱，进去歇著。」
　　慕容昱翻了个白眼，这个男人真的很『番』，讲都讲不听。
　　「天涯，我是男人，这一点……」慕容昱很无力的顿了下，「风沙，好吧，风沙，对身为男人的我，根本就不算什麽，你太小看我了。」
　　白天涯将人揽到怀里，「你不喜欢我待你好？」
　　慕容昱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他抬眼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小心翼翼，那近乎不知所措的讯号，有些呆滞。但反应过来後，却再也看不到一点痕迹。
　　慕容昱心里觉得不可能，但出口的话还是转为温柔，「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是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一个男人可以承担的，我也可以。你不要小看我，慕容家三公子在江湖上可也是不好惹的角色。」
　　「在我心里，你只是我的昱。」
　　他淡淡的一句话，却让人感觉到深切的执著与不容拒绝的坚持。
　　慕容昱靠在他怀里，莫名的直觉让他不敢将话坦率的说出口，只好勉强自己接受他把自己当成弱者的温柔。其实不管怎麽看，他都觉得需要保护的人是他才对，他有武功保身，这男人却一点武功底子也没有，看起来就是虚虚弱弱，风吹就倒的样子，虽然在他怀里感到非常安心，也错觉他是一个强壮、值得依靠的人。但事实就事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怎麽样也不可能保护得了身怀武功的自己，说不著危及时候还得他来救他。
　　这麽一想，慕容昱心结就疏缓开了。
　　好吧，既然如此，平常时候让他宠著自己，倒也无所谓。
　　想开了，慕容昱也就整个人放松，慵懒的躺在他怀中，「可车里好闷，我想跟你一起。」
　　白天涯宠溺的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好吧。」
　　慕容昱看他温柔的神情，低头抿唇甜笑，看他摆出一副大男人的样子，露出那种拿自己没有办法的宠溺模样，他不否认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麽糟。也不完全是弱者的屈辱感，也有甜蜜的温暖在心头蔓延。
　　「天涯，医治好我嫂嫂之後，你会想留在江南吗？」
　　白天涯垂眸认真的看他，「你想留在江南？」
　　「江南是我的家，可是我也愿意随你浪游天涯。」
　　白天涯唇边勾起一抹笑，「我不是非得要四处流浪。你若喜欢江南，住惯江南，我也可以与你在江南住下。」
　　慕容昱红著脸看他，「你是真的完全不一样。」
　　白天涯抬头，目光落在远方，「从前是了无牵挂，所以才四处为家。」
　　慕容昱听他的话，那个了无牵挂说得淡然，却让他心痛，「天涯，我就是你的牵挂，我就是你的亲人，我会代替你的双亲好好照顾你的。」
　　白天涯睐了他一眼，知晓他有所误会，却只是紧紧的拥抱住他。
　　「我知道。」
　　「大哥也会对你好，你是嫂子的救命恩人，就是我们慕容家的大恩人，慕容家的人都会喜欢你的。我看你和二哥挺像的，一定可以相处的很好。只是不要沾染上他的恶习，总是喜欢以激怒我、逗我为乐。」
　　白天涯静静的听怀中人勾勒出一番家庭和乐情景，眼神无一丝波动，只有偶尔垂眸，才能见到那一点温柔。
　　「天涯。」
　　「嗯？」白天涯低头，对上他的视线。
　　「你可以把慕容府当成你的家。我知道你同我一样，没有其他亲人。爹娘人很好，他们把我当亲生子看待，若不是十五岁那年知晓我真正身世，我真的以为自己是慕容家的孩子，他们人人都对我极好，即便是平时喜欢惹我的二哥，要是出事了也是挡在我前头。」慕容昱笑得灿烂，想起他的亲人，心底是浓浓的眷恋。
　　白天涯将下巴抵在他头上，「早有所闻，慕容家三位公子感情十分好，比起一般富贵人家的内斗，你们算是奇葩。」
　　「也许爹娘和大哥、二哥待我极好，所以我总想不懂，为何亲兄弟之间动不动就要手足相残，尤其是皇帝的家务事，总是许多血腥。沾染了权势，所有人都成了疯子。」
　　白天涯轻笑，「不懂总是好的。」
　　慕容昱也笑，「我情愿一生都不懂。」
　　白天涯更温柔的拥紧了怀中人儿，「我真想快些见到你的亲人。」
　　「为什麽？」
　　「谢谢他们不曾让你受伤。」
　　慕容昱也笑，但对於如此温情总存著一点不自然，「谁说他们不曾伤害我，二哥就喜欢惹我不开心。」
　　白天涯笑著吻上他的唇，吻住他的别扭。
　　慕容昱伸手搂住他颈项，忘情的闭上眼睛，享受这甜蜜的片刻。
　　天涯之二十
　　这日，白天涯方办完了事，在回到客栈途中必经的竹林，被回柔拦下。
　　「少主。」
　　「有什麽事吗？」白天涯看著眼前视若亲妹的女子，眼眸依旧是温柔，丝毫没有因为那一晚而变质。
　　回柔看著白天涯那种疏离的温柔，虽然已做好心理准备，决心要当他的好妹妹，但见他待自己和待慕容昱截然不同的姿态，芳心难免又被狠狠刺伤。
　　「少主，回柔为那晚的事来请罪。」回柔边说边跪了下去，面容满是愧疚之色。
　　白天涯向前扶起她，「我不怪你。」
　　回柔惊喜地看向他，「少主不怪回柔？」
　　「我没怪过你，回柔，你一直是我的好妹妹。」
　　回柔又喜又悲，以前她会不满，但现在只有释怀，幸好自己还是少主眼中的好妹妹，否则她根本无地自容。对於少主心中的位置，回柔曾经盼望过，甚至做了那晚的错事，後来彻底心碎梦醒，只为少主那请求的话语和姿态。
　　她从没看过一向温文有礼的少主，为自己争取过什麽。对於长老始终逆来顺受的少主，对於自身总是不怨天尤人的少主，对於世事彷佛都无所牵挂的少主。那个一向无欲无求的少主，却为慕容昱首度向人开口。
　　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如果这世间只有慕容昱可以使少主像个真正的人，那这回她想要安分的当少主的好妹子，尽力守护少主的幸福。
　　如果说这是上老天最该补偿谁？那大概是少主。
　　她由衷地希望慕容昱是少主的救赎，能救少主脱离痛苦。
　　「谢谢……谢谢少主。」猛然回神，回柔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不管所流的泪是为自己已死的爱情，还是心疼少主的过去，放下的此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别哭。」白天涯从怀中拿出巾帕，「擦乾眼泪，要是让人看见你哭鼻子的模样，看你还嫁不嫁得出去。」
　　回柔接过巾帕，「想娶我的多的是。」
　　白天涯淡然一哂，「怎麽没回去？还跟著我这麽些天？」
　　回柔突然正了神色，「少主十分喜欢那个三公子？」
　　「怎麽想问这个？」
　　「回柔是想，少主若喜欢三公子，可想过长老知晓之後的事。」
　　白天涯低垂著眼，「想过。」
　　「那少主已经有所决定了？」
　　白天涯闭口不语。
　　回柔不解地蹙眉，然後惊讶地杏眼圆睁，「少主，纵然慕容家不是长老得罪得起的，可是长老不是常人，他早已经疯了。长老命回柔前来，也是想让回柔能使您动心，或怀了您的孩子，好以此胁迫您、控制您。可您现在……」回柔无言了，少主做事向来思虑周详，这个慕容昱居然能让少主失了平日冷静睿智？
　　「我不会让他伤了昱。」
　　回柔听了更急，「这才更糟。少主，您不会让长老伤了三公子，岂不是就要任长老对您为所欲为了？」
　　白天涯沉默。
　　回柔不敢相信，焦急地脱口而出，「少主，三公子对您有情吧？三公子对您有情，您却要眼睁睁让他看你为他受苦？这是不是太残忍了？再说，您即便顺从长老，难道长老就不会对可以左右少主的三公子，做出什麽我们不愿看到的事了？」
　　白天涯依旧沉默，只是眼神转为幽暗。
　　回柔看著他，心底一窒，咬唇道：「少主对不起，是回柔太口没遮拦。」
　　「不，你说的对，是我掉以轻心。」
　　「不，少主……」
　　「回柔，谢谢你。」
　　回柔听他一句谢语，舌尖顿觉苦涩，只能沉默。她觉得自己做错了，好像活生生扼杀了一段爱情，她无意如此。
　　白天涯重新扬起温柔浅笑，「回柔，不要愧疚。我真的谢谢你提醒了我，否则只怕我要懊悔终生。」
　　「也许事情不会那麽糟。」
　　白天涯淡然一哂，「我比你更清楚他性子，是我不够周详。」
　　「少主，您……要放弃他？」
　　「我想保护他。」
　　「可这……」
　　「还来得及。」
　　回柔哑然，她却觉得来不及，慕容昱的眼神，少主的态度，明眼人一看就晓得他俩早已深深陷入。可这时候，她要斩钉截铁的告诉少主已经来不及吗？不，她也承担不起後果，没有人承担得起後果。
　　谁都不希望也说不准那个『万一』。
　　她不愿少主放弃，可她也无法说服自己，长老是否会突然省悟，放过少主一条生路。如果慕容昱对少主而言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那麽眼前少主所想要做的，确实是最好的作法了，对谁都好，避免造成更大的伤害。
　　只是，她心疼，少主好不容易遇上倾心的人。得到过爱情又要亲手舍去，那是多麽痛？
　　得到又失去，最痛。
　　回柔沉默而心疼的看著白天涯，而白天涯眼神突地精光一闪，在回柔看清楚之前，白天涯异常温柔地牵起她的手。
　　配合我，白天涯用唇型无声的请求。
　　回柔蹙眉，才要开口，白天涯先说话了。
　　「回柔，不要难过，是我对不起你。」
　　「少主……？」
　　「我对慕容昱只有愧咎，我克制自己不伤害你，我也无意伤害他，只是错已铸成，我必须补偿他。你放心，到慕容府医治好他嫂子之後，我会立刻和他说明白。原谅我此时无法跟他说明白，他喜欢我，我又这麽对他，现在不对他好，我实在怕他想不开。」
　　回柔看著白天涯，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回柔，咱俩自小一起生活，青梅竹马自然感情深厚。相信你可以了解我为何如此做吧？你放心，我对他只有亏欠，绝无感情，你切莫为他吃醋、伤心。」他轻轻搂抱住回柔，「你相信我，经此一事我会更加珍惜你，我知道你气我、恼我，可你还愿意来见我，表示你心里还有我的，是吗？」
　　回柔感觉背上被轻轻拍了两下，随即意会过来，「我相信你就是，那咱们的婚期，定然是不会变的，是吗？」
　　白天涯轻轻分开彼此身体，摸摸她头发，「傻瓜，问这啥傻问题？」
　　回柔甜甜一笑，「那你快回去吧，免得让三公子起疑心。」
　　「我只怕你起疑心。」
　　「我不会。」
　　白天涯笑了笑，放开她的手，「谢谢。」
　　回柔歛了笑，轻问，「走了？」
　　「你快回去。」
　　「是。只是少主，回柔担心要是回去了，长老会另外派人来，那人要不是咱的人，可不就……」
　　白天涯又是那种清冷幽远的笑容，「不打紧。」
　　「少主？」回柔担忧地看著他。
　　「医治完慕容夫人，我就回去。如此一来，便天下太平。」
　　回柔不赞成地摇头，「少主，您不要这样，不如、不如和三公子说清楚，您要救慕容夫人，算得上是慕容府大恩人，也许慕容府会挺身而出，保护您和三公子。集思广益，总有解决的办法，俗话不是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回柔极力劝说，心底隐约不安。
　　白天涯淡笑，踩著徐缓的步伐，和回柔擦肩而过，「回柔，何必自欺欺人？」
　　回柔眼眸瞬间红了，「少主，这一切对您都太不公平了。」
　　「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不公平之事。」
　　「可不该又是您承担。」
　　「我只愿慕容昱平安无事。」
　　回柔发丝随清风飞扬起，回头已不见白天涯身影。
　　竹林里，枯叶随风飘落回柔脚边，无声凄凉。

　　天涯之二十一

　　一
　　慕容昱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客栈的，回过神时泪已满腮。
　　他颤抖地抹去泪痕，胸口的疼痛快将他吞噬，他几欲窒息，无法呼吸。
　　这几天的温情在转瞬间成了笑话，慕容昱在听到真相的那一瞬间只感觉自己脑海一片空白，完全不敢相信。原以为得到他的真心相待，却没料到从头到尾他的温柔只是源於愧疚，愧疚把他当成泄欲的替代品。
　　那个回柔才是他心中挚爱，所以他不敢伤她，而见他受蛊毒之苦心软的自己，自愿为他解毒的自己，如今看来只是一厢情愿、可笑至极。
　　慕容昱屈膝坐在床上，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寒冷源自於心中的心碎绝望，心痛又如火烧，他整个人又寒又热，苦痛难当。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似乎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後是脚步声，他恨极自己灵敏的耳力，眼睛看到早晨自己亲自为他更的衣衫，不禁又湿热起来。他怯怯地、茫然地、复杂地抬头看向他。这几日亲密相依的枕边人，此刻是恁地陌生。
　　白天涯蹙眉，倾身抱住他，「你是怎麽了？」
　　好暖的怀抱，可是此时为何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慕容昱无力地推开他，「天涯，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白天涯吻去他泪痕，「你说。」
　　慕容昱想闪躲他的温柔，但却又眷恋地软弱，「答应我，老实回答我。」
　　「你说。」
　　慕容昱红著泪眼瞅著他，「你告诉我，你可爱我？」
　　「怎麽突然这麽问？难道你还不明白？」
　　慕容昱惨澹一笑，「我就是不明白。」
　　「你到底发生什麽事？」
　　慕容昱看著他依旧温柔的眼眸盈著心疼，看在眼里是那麽讽刺不堪，「我问你，那我和那个回柔，你究竟爱谁？」
　　「你──」
　　「很惊讶？想不到我居然知道回柔？」慕容昱看他忽然沉默的表情，心痛如绞，他痛得无法思考，一巴掌挥向他，声音响亮的宛如他心碎的声音。
　　白天涯没有生气，也没有说话。
　　「痛吗？」慕容昱凄厉大笑後又开口，「你可知道，我的心比你更痛，那个回柔，为什麽你不跟我说清楚你喜欢的是那个回柔？为什麽不告诉我你们即将成亲？」
　　「你怎麽知道回柔？」
　　慕容昱脸色大变，「我说我心痛，你就只关心她？怎麽？怕我伤害她？白天涯你放心，我就算再恨你也不会伤害她。」
　　「这是你的承诺？」
　　慕容昱像被迎面打了一巴掌一样，痛得捉紧手下床单，用力得手指都泛白，但最後又无力地松开。
　　他闭上眼，「是，这是我的承诺，我绝不伤她。」
　　「包括整个慕容府？」
　　慕容昱惨白的唇开了又阖好几遍，最後只是轻声问道：「你就那麽喜欢她？甚至在这种时候也不安抚我，只是关心她？……你就这麽喜欢她？」
　　喜欢到看不到他的心在流血；喜欢到一次又一次不管他已经鲜血淋漓还狠狠刺上一刀又一刀；喜欢到把这几日的甜言蜜语都给忘了；喜欢到当谎言揭穿之後，就不肯再给一句安慰；喜欢到只要她没事，别人怎麽样都无所谓了吗？
　　「昱，感情之事，原就不能勉强。」
　　「那你为什麽要骗我？」慕容昱指责地直视他眼眸，却发现自己再也看不到那点温柔。原来都是假的，谎言一拆穿，他就什麽都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