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情————阿夸

作者:阿夸  录入:06-25

“卟”沉闷一声,如重物倒地。唐还是耐心等待,五分钟后有液体慢慢从门底缝里溢出,空气中陡地多了种气味。唐退后几步,收枪入怀,转身离去。

 

 

音乐如故,空灵地在他背后缓缓流淌,在冷清的空气中细致扩散,似乎能到达任何角落。

 

…………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南无阿利耶,婆卢吉帝 烁皤罗夜,娑婆诃

奄,悉殿都,漫多罗跋陀耶

娑婆诃

…………

 

唐慢慢地稳步向前走了一段,突然撒腿而跑,亡命一般,虽然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不止的音乐。

那没完没了的音乐象根绳索扼紧了他的喉咙。唐想自己不是害怕,而是厌恶,厌恶地想要逃开了去。他拼命跑着,朝着自己车子的方向,那音乐如丝线般被他大踏步敲击地面的声音和气喘声给扯断。

 

 

坐进车内,把车窗关上,一下子静了许多,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唐在黑暗中笑了一下,是笑自己刚才的表现,如果溥知道自己被目标的音乐吓到了,会说什么呢。他不敢想。

 

 

坐了一会儿,心平静如初,开窗子,冷冷地夜风袭来,让他觉得舒服多了,没有音乐,周围没有任何声响,甚至自己的心跳也没了声音。

 

唐燃起一支烟,猛吸一口,向窗外吐出,看在夜色下泛淡蓝的烟雾优雅地在空气中弥散,然后袅袅泯灭,就象他刚才用枪去结束的生命,去得无声无息。

 

他一口一口地吞吐烟雾,这是他工作完后最为简单的休息方式。还有一种休息方式,更为有效,也比抽烟更容易让人上瘾。

他拿出手机摁了几下,一边发动车子,迅速地冲出了小巷。

 

 

西塘街三十六号。

没有灯光,因为溥不喜欢在灯光下办事,他喜欢黑暗。

窗外有霓虹,投进半壁的色彩斑驳,溥的身体在这样的色彩下显得有些妖异,包括嘴里溢出低低的呻吟也变得分外的蛊惑人心。

 

 

溥真的很美。唐已经是第十次这样想了,他和溥上床也只有十次,每次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这样赞叹,虽然他从不用口跟溥说这样的字。

他们只是为某种需要,只是需要而已,溥第一次就这样说。

唐能很清楚地记得半年前的那个夜里,溥轻描淡写的表情,而自己紧张得比杀了十个人还要厉害,而溥也只有在那一次,脸上显露过一丁点的温柔,他帮他适应,相当的有耐性,唐难以描述第一次和溥做时的感觉,纷乱,兴奋,疲惫,最后记忆里只剩下溥的身体,在多彩而迷蒙的光线中,莹莹地泛着自己的色彩。

 

 

现在他有些搞不清使他上瘾的是这种休息方式,还是溥本身。

 

艾达或许早就被他给吸引了,所谓的方式只是一种圈套。唐常这样认为,并暗觉庆幸。

 

“你在想什么?”溥问他,知道他还没有睡着,这是个他熟识了的习惯。

“没什么,”唐长吁了口气,“今天的任务顺利得很,只是那个目标正在放一种音乐,让我听着很不舒服。”

唐不想说,他被吓得跑回车内。

 

“什么音乐?”

“不知道,好象是念经吧,他妈的,真晦气!那家伙没事放那种东西干嘛,想提前超度啊?”唐皱眉,好象那声音还在耳边。

溥淡笑,转身从枕头下摸出一包烟,燃两根,一根递给唐:“哼哼看,或许我认得。”

“你?不会吧?”唐觉得有些好笑,接过烟,猛吸一口,“好,我哼点给你听听,嗯,先让我想想。”

唐瞪着天花板,想了一下,轻轻地哼了起来,断断续续,倒也挺准。

溥听着,漫不经心。

 

“哎,你说这是什么东西?”唐哼完了,拍了一下溥的胳膊。

“大悲咒。”溥仰天吐一口烟,顺便把这三个字也吐了出来。

 

“真的假的啊,”唐惊讶,丢掉手中的烟,拉住溥的胳膊,“你真认得?”

“应该是大悲咒,”溥笑了笑,转眼看着唐的脸,“好象在哪儿听过,你对它这么有兴趣?”

“……”唐苦笑,“听着不舒服。”

“这不是我们该听的东西。”溥从床上起来,赤裸着身体走到窗口前,那霓虹的色彩似乎全倒在他身体上,亮得扎眼。他把窗子关上,并拉上了布帘。

 

屋内一片漆黑,溥苍白的身体如烟雾般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蓝色。

“睡吧。”溥回到床上,对唐说。

 

 

唐睡了,却是一夜的恶梦不断,那梵音在梦境里几乎溺毙了他,让他无尽的音海中陡劳的挣扎。

次日醒来,已是午间。屋内没有人,亮碜碜的阳光夺了半个屋子,桌上有张条子,溥的留言:我有任务,去数日,不必找我。

他的装备中少了支Colt11进攻性手枪,看来,要对付的人挺麻烦。

 

唐的头在阳光下好象膨胀了几倍,压得腿脚直晃悠,赤着脚走在粗糙的地板上,脚心里泛上点寒意。他在屋内踱了几圈,然后停顿在窗前半米处的地方,低下头,看着这块地板,他记得有一次自己躺倒在这里,腰际中了一枪。

 

 

那时,他刚做杀手,他枪射中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自己。

他妈的,唐暗声骂道,所以溥不在的时候,他绝不愿意逗留在这西塘街三十六号。

 

 

驾着车,唐漫无目的地晃着,拐过一条街又一条街,在一条街上他被迫刹住了车。

街边的一座屋子前,人很多,围了一圈,密密麻麻。还有警车,甚至有记者在拍照。

唐的车开不过去,堵在那儿了,他对着人群笑了笑,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笑,当然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笑,这种感觉就象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小偷,有种安然的窃喜。

 

“有警察在说可能是职业杀手干的,很干净利索,什么线索没有留下。”两个人走过唐的车旁,窃窃私语。

“听说用了两枪,枪枪正中要害,真他妈的厉害。”有人边走边兴奋地用手比划着,想象着那位杀手的动作。

唐被堵得有些不耐烦,猛按车喇叭。后面排队的车跟着喇叭大作,唐觉得好玩极了。

他知道不会有人理睬的,只是增添点热闹罢了。

 

“能不能让我搭车?”有人凑在他车窗前问他。

唐摇了摇头,继续按自己的喇叭。

“能不能让我搭车?”这人固执得很。

唐别过脸看这位莫名其妙的人,十八九岁的男孩,黑色的T恤,淡蓝的牛仔裤,颈间挂着一条银灰的绳链,坠着一个白色的圆环,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看不清全部的面目,长发,低着头,额前的刘海挡了一半的容貌,另一半倒异常的端正,端正的得过份,变成了一种妖媚,而这种妖媚全凝聚在那只不经心半睁着的眼眸中。

 

 

“不行。”放下车窗,唐给他两个字。

男孩微笑,看了看堵在前面的警车,把头伸进车窗内轻轻对着唐一字一顿地说:“你会让我搭车的。”

说完,他竟唱起歌来,低沉地哼着。

唐静静地听,又给他两个字:“进来。”

 

男孩钻进车内,坐在唐身旁,带着胜利的得意,亮着白白的牙齿笑嘻嘻:“我叫比亚。”

 

唐没有说话。前面的警车开动了,让出了路,围观的人群在散去,象滴进水面的泡沫,一波波地荡开,漫向街的各个角落。唐心里涌起的杀气,也在一波波荡开,漫向全身。

 

唐启动车子。

 

这个叫比亚的男孩,惬意地坐在他的身边,双臂折后枕着脑袋,似乎是跟着朋友出去野游,嘴里还是低低地哼着刚才的曲子。

“闭嘴。”唐不想再听到这个曲子。

比亚嘴中哼着正是昨夜目标屋内的梵音,大悲咒。

 

比亚很识相,果真不唱了,但并没有闭嘴:“你害怕吗?”他问唐。

唐也笑了,冷冷的:“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为什么?”

“你说呢?”

“你想杀我灭口?”比亚笑了,没心没肺的,好象这是个很好笑的笑话。

其实他知道这不是笑话,唐要杀他,轻而易举,何况还是自己送上门去的,这个杀手身上一定有枪。比亚瞄了瞄唐的全身,猜测着他的枪会放在哪儿。就算不用枪,弄死他也不是难事,唐是职业杀手,杀人的办法很多,而且都会是干净利索的。

 

 

 

唐看出眼前这个居心叵测的小子在害怕,虽然神情自然,但他脖颈前的圆环贴着肌肤在微微地颤抖。

他妈的,挺能装。唐暗地骂着,陡觉手痒,他脖前的银绳看来颇为结实,扼断气应该没问题,连子弹都可以省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比亚笑了笑,表情天真,“我并不是笨蛋,没有准备就跟你摊牌,那是寻死。如果今天我不能回去,自会有人帮我把这事捅出去,你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拍得不错,虽处夜景,却拍得很清楚,连角度都适到好处。

唐冷冷地看着他。

比亚笑着:“我正在学摄影,夜里在小街小巷瞎逛是习惯,怎么样,拍得不错吧?可惜底片不在我这儿了。”

唐不作声。

比亚继续:“我知道你们行内的规俱,如果哪个杀手被人落下把柄,会被自己人先干掉,是不是?”

唐不可置否,比亚小心地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可惜他脸上什么都没有,空白得象一张纸。

“如果你不想快点死的话,只要帮我办件事就可以了。”在唐面前晃了晃那张照片,比亚开出了条件。这番话,他昨天夜里练了一千遍,现在说得很顺,自以为就象个老练的谈判高手,不着半点废话,可惜他不知道真正的谈判高手从不会这样直直切入主题。

 

 

话是一口气说完了,他依旧紧张,照片在手中抖得象要甩手而逃。

 

唐沉默,开着自己的车,他的车快得离谱。

这是闹市,黑色的小车象条惊慌的鱼一样在群车缝隙中奔窜,险象环生。

比亚的注意力不得不从唐的脸上转移到他手中的方向盘,那只方向盘被唐转得象游戏机房中飚车操纵盘。

“你……干什么”比亚的脸色开始发白,车子转得他有点头晕。

唐没理他。顺手一扭,堪堪避过迎面而来的一辆卡车,卡车的喇叭已按得震天翻,擦车身飞驰而过,司机在背后狂骂。而比亚没有防备,依惯性猛地冲撞向车门,手中的照片“嗖——”得飞出了车窗。

 

 

“你疯了!!”

 

唐“哈哈哈”大笑数声,却是加大了油门。车如脱弦之箭,在狭窄的道路中直直地射了出去,外面的风景已被过快的速度扭曲了模样。

比亚只觉得自己的肺快被挤出了胸膛,气都无法顺利喘出,他一把抓住方向盘上的那双手,试图阻止它们的动作:“你疯了,快停下来,我要下车!!”

 

 

背后有警车的鸣笛,而且不止一部。

“后面有警车,你把警车招来了,你这个白痴!!”

比亚扭头看着后面,声音嘶哑,连叫都叫不出了。

“你不是正需要警车吗,”唐讥笑着,腾出一只手一把攫住比亚的衣衫领子,把他拉到面前,冲他恶狠狠,“对他们说啊,把照片给他们看吧,看老子怕不怕!”

 

 

比亚咬牙,头发被车窗内灌进的风吹得四处飞舞,脸色苍白。

唐看着他邪笑:“这点能耐就想来敲诈我?!”猛一推,揪住一束长发往车窗架上一拉,把人压出车窗大半个脑袋。

“有种就叫吧,大声点,对警车叫啊?!”

 

比亚只觉得头一痛,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地在自己的眼中翻天覆地,风象根鞭子不停抽打着头部,眼唯一能看到的只是已经模糊成一片的路面,飞快连线向后倒退着,整个人象要立刻被倾倒出车子,在地上砸个粉碎。他陡劳地挣扎,却怎么也使不出劲,“我要杀了你,总有一天。”比亚的脑袋唯一能冒出的念头和着刺痛耳膜的风声一起呼啸,

 

 

 

“叫啊?!”只听唐在耳边吼着,嗡嗡作响。

他当然叫不出,片刻,头悬空,又被那只手拎回了车内,可还没有坐稳,车向左一个大转弯,人如皮球一样被甩向唐,唐用手使劲一挡,人“碰——”的跌回座位,一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硬生生地挤碎,蜷紧身体不能动弹了。

 

 

车依旧飞快,唐脸色阴沉,抿紧嘴唇,也不再理会他,专门开自己的车。穿过几条大街,车已拐上了公路。警车不远不近,死咬不放。

唐扯了扯嘴角:“妈的!”放慢速度,警车快追上,隔两辆车的距离。唐估算了一下前后距离,打了打刹车灯后马上猛一刹车,后面的司机刚有反应却不想对方停得这么快,慌了手脚,扭车躲向一边,卡住了车道,而再后一辆的小车更是躲避不及,直撞上前车。一时车声大作,乱成一团。

 

 

 

唐笑笑,略为倒车,猛踏油门,乘隙拐出公路,冲进旁边的街道,看那两辆警车只得堵在那里收拾残局。

 

 

深巷。

唐停妥车,开了车门,比亚象只没有放好的麻袋一样跌了出来,刚颤魏魏地爬起来,却背靠着墙马上翻江倒海狂吐不止,吐到无法再吐,就那儿干呕苦水。

 

唐倚着车,刁着一根烟,双臂抱胸前,冷冷地看着这个男孩,看他吐得象酒鬼,只差没把肠子给倒出来了,他也有过类似的经验,的确很难受。

 

 

比亚吐到意识模糊,双腿软如稀泥,靠着墙缓缓坐下。

唐皱皱眉头,吐掉嘴中的烟,大踏步走到他跟前,伸手攥住他的衣领,把整个人拎到能眼对眼交谈的高度:“怎么样?很好玩是吗?要不要再来一次?”

 

 

可是他依旧看不到他的眼睛,男孩的头低垂着,头发披散在眼前,只露出血色全无的嘴唇,它正紧闭着,没有说一个字。

 

“妈的,”唐把这软绵绵的身体抱起,往车头上狠命一扔,“刚才不是挺神气活现吗,现在给我装死?!”

车头上有血滑落,顺着流线型的车头缓缓地划着红迹。比亚的额头撞破了,血流如注。他还是没有吭一声,挣扎了几下,试图站起身来,穿堂风拂面而过,吹开了一部分头发,另一部分和着血水粘在脸上,美丽的脸现看上去有点狼狈。

 

 

他朝地面吐了一口血水,血还是源源不断地顺着鼻缘往嘴里淌。

推书 20234-06-25 :裘欢(出书版)b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