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情————阿夸

作者:阿夸  录入:06-25

 

唐看他半晌,突然抡起一脚,正中他的腰际,人“啪”的一声重新趴倒在车头上,不及片刻,蠕动了一下双腿,他摇晃着站了起来,挺直着腰,抬眼看向唐。

 

唐冷哼:“骨头挺硬嘛。”又是一脚。

整个人飞起,重重地跌落在车头,又从车头上翻滚下至地面。

这次他没有起来。

 

唐微微喘息,刚才下得力道太狠了,他没有很好控制自己的脚力,只觉得身体里有种东西被这个男孩的血液给点燃,他杀人但从没有揍过人,这种感觉不坏。

 

他走过去,把地上的人再次拎起来,扔在车头上,他知道这个小子有些话是说对了,对于这种局面他没有经验应付,想问溥,可惜人不在。

 

就是在,他也不会真的问。枪在怀里,冷硬如常,唐伸手到怀中,把它取出,并把枪头对准了车上人的头颅。只要一枪,这该死的小子就什么也不是了。

 

唐对自己说,其它的事以后再应付吧。

枪举起,却迟迟没有响起。

 

 

“蓝汀”吧。

人影重重。熟客却会在这相差不大的相貌中发现新面孔。

有不少人在黑暗中交头接耳,不少目光瞟向某个角落,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那儿只坐着一个人,孤独的在那儿静静地坐着。

他手边有一个纸袋,密封的纸袋,薄薄的一片,还有一杯酒,暗红色的液体。

米儿也在注意他,从他刚进门开始。这儿的客人她几乎都能叫得上名来,就算是新客也会在不一会儿变成熟客。

这不是生客,米儿知道他是谁,虽然这个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了。

他叫,老枪。

重新见到他,米儿觉得颇为诧异,她以为他早就死了,不光是她,甚至连溥也觉得这个人应该是死了。可是他没死,并且手脚齐全地坐在老位子,神色和以前一样深不可测。

 

如果说溥是这一行的神话,那这个老枪就是神话中的神话。

米儿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溥在闲聊时如此评价这位老枪:我希望他已经死了,有他在,我觉得总有一天他的枪会抵在我的心口。

恐怕,溥要失望了。米儿悻悻地想着,这位老枪坐在那儿,就象一柄沉默着的进攻性手枪,又冷又硬,让人不敢接近,锋芒不减当年,也许,更锐了。

 

 

老枪没有注意周围诸多目光,他在思考自己的事,对着桌上的纸袋,紧锁眉头。

米儿好奇,对那个纸袋,但她知道,在这里,好奇是件很危险的事,这里的很多人都有自己世界,并不愿意与人分享。

米儿决定把自己的好奇心给压一压,毕竟命比较重要。

 

老枪忽然站起身来,把桌上的纸袋收在风衣内,一口喝掉了杯中的酒,向门口走去。经过米儿的身边,米儿对着他笑了笑,她相信很多人不会忽略掉她的笑容。

 

可惜,老枪是个例外,他直直地经过,眼珠甚至没有朝她瞄过一眼。米儿却莫明地打了个寒战,她觉得溥真是对极了,老枪绝对与众不同,他应是个天生的杀手。

 

拿他和溥相比,就如溥是个修为高深的法师,而他就是佛了,再高明的法师和佛的境界还是有质的区别。

 

老枪步出“蓝汀”,天黑,有细雨纷纷飘撒,昏昏地晕糊了远处的路灯。他竖起风衣领子,在雨中伫立了片刻,有一个瘦小的影子从他身边擦过,是个黑衣的少年。

 

老枪似有所动,张了张嘴,想要叫住那个迅速消失在细雨迷蒙中的身影,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那不是他想要叫住的人。

那个人现在在何方?老枪的脸上浮起一丝悲怆。

 

 

比亚已经醒了,一时间搞不清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全身上下骨头象散了架,痛得要命。他宁愿依旧晕着,那样不至于这么难受。

屋内没有开灯,已是夜间,有霓虹映进这间屋子,驱走了一半的黑暗。

比亚勉强支起半个身体,借着这色彩斑斓的光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房间不大,家具简单,而他现在占据着房内最大的家俱,一张双人床。

 

他摸了摸头,触到了额间的纱布包,使他记起来了自己今天下午的经历。疯狂乱窜的车子,压到胸腔的力量,那个杀手的笑声,绪乱的呼吸,那只强有力的手,被扔到车子上的撞击感一并地涌进脑海,旋起狂涛拍打着神经组织,让他头痛如裂。

 

 

最后的一点记忆只听得自己的身体撞在车架上响亮地“嘭”一声,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杀手。

比亚惊慌,想从这张床上爬起来,但并不成功,腰疼得象已折断,刚一移动,他就“兹兹”地直往牙缝里抽冷气。

 

“还想动啊,”黑暗中有人在说话,口气淡然,“挺耐揍的嘛。”

声音传自门口,比亚刚想看个仔细,灯兀的亮起,刺得他不得重新闭上眼。

 

还是唐。

 

“我要走……”比亚喃喃而说,他把眼眯成一条缝,适应这刺目灯光,终于看清楚了门口的人,比起先前的凶神恶煞,他现在应算是平静的。

 

 

“行啊,站起来,走出去。”唐讥笑着,指了指门口。

 

比亚真的想站起来,他一点点地移动着双腿,把它们挪出床沿,然后手肘支床,用力撑起身体,腰还是不识相地疼痛起来,他咬牙忍着,这次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脚已着地,似乎胜利在望。

 

 

 

唐冷眼瞧着,不发一语。

 

人是站起来了,不太稳,但是站了起来,额上冷汗直冒。他迈开一步又是一步,每一步都牵动着腰部的肌肉,痛得他不由自主地低哼了出来。他数着,离门口只有十步。

 

只要十步,但他也用不着辛苦地去走了,下一秒,他发现自己脸部一痛,人又摔回了床上。唐在床边扭了扭手腕:“嘿,看来还没有揍够。”

 

 

“你想怎么样?”比亚擦拭了一下嘴边溢出的血腥,冷静地问。

唐坐在床上,扯过他的身体,把那张脸曝于灯光下:“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别忘了今天是谁拿着照片来找我的。”

比亚居然笑了:“我们的谈判好象一点也不成功。我跟你说过底片不在我手上了。”他的眼眸在灯下闪着狡黠的光芒。

唐攫住他脖子上的链子,抽紧:“别跟我玩,如果你不想自己的尸体躺在垃圾堆上供人参观的话。”

“其实要我给你底片并不难,”比亚扭动着颈部,艰难地说,“帮我杀个人。”

 

“还在给我开条件?!”唐一歪嘴角,把链子在手指上绕了三圈,链子嵌紧皮肤,脖子上青筋根根暴出,男孩整张脸涨得通红,张大嘴直吸气,他却不挣扎。

 

一分钟后,“不怕我杀你?”唐放开手。

 

“要杀你早就杀了。”比亚揉着脖子,大口大口吸吐空气。

 

“嘿,挺聪明,”唐笑了,站起身来,“你要杀谁?”

比亚一怔,疑惑地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唐:“你答应了?”

“我可没说哦,不过,你先说说看,想要谁的命?”

 

比亚想了想,盯着唐的眼睛轻轻地说:“老枪。”

老枪。

唐的笑容凝住了:“哪一个老枪?”

“你应该知道他吧,他在你们这一行很有名,”比亚转眼望向窗外,瞳孔里闪着霓虹靓丽的色彩,却是阴冷而空洞,“我不是想要挟你,可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付不起杀手的雇金,所以请你,帮我杀了他,求你。”

 

 

比亚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又移到唐的脸上。

求你。他说。这不是要挟,是请求,也可以说是哀求,唐从这个男孩平淡的口气中听出一种深入骨髓的仇恨。

 

“为什么?”唐不得不问,虽然他从来没有问过杀人的原因,包括自己,现在他却很想了解这个年青的男孩为什么会想到要一个人的命。

 

“需要原因吗,”比亚略低了低头,避开唐的眼晴,“你杀人的时候问过自己原因吗?”

唐怔了怔:“这不一样。”

“有什么分别,”比亚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冷笑,“为钱也好为仇也好为生存也好都是原因,而结果只有一个,想要死的人死,如此而已,为什么要问原因。”

 

 

阴影下的面容,灰白。唐忽然觉得很不舒服,不知是这个男孩的话还是他说话的口气。

“我杀不了老枪,你找错人了。”唐知道老枪是什么人,连溥都没有把握的人,绝对不是他能应付的。

“不,你杀得了,”比亚坚定地说,“我觉得你一定杀得了。”

“哦?为什么?”唐觉得有些好玩。

“凭……直觉。”比亚想了想,勉强地回答。这个答案可不尽如人意,唐不禁失笑:“我不会也不能替你杀老枪,明白吗?”

 

比亚沉默。他屈身蜷在床角,用还带着黑红血斑的手臂抱着自己的躯体,斜斜地靠着墙,长发凌乱,一半面庞有些红肿,嘴角边微微渗着血丝。

 

 

唐走出房间,没有走远,在走廊里站了半刻后,听见男孩拨电话的声音。

东西拿到了没有?

你不必管我在哪儿。

再见。“啪——”电话挂断。

三句话,时间很短,声音很轻且平静。

 

唐不觉松了口气,下楼,走出了西塘街三十六号。

 

“你会的……你不得不……”

他没有听到比亚的低声自语。

 

 

这雨下得让人心烦,不紧不慢,细密得当,却不甚痛快,似乎没了停的时候。

老枪没有感到心烦,他喜欢雨。水濡湿了他额前的头发,并顺着脸庞轮廓条条往下淌,一脸的湿润。天有凉意,随着雨水侵向每寸皮肤,象双没有温度的巨大的手紧紧贴附身体。

 

他慢慢地走,沿着窄窄的街旁人行道,自己的影子模糊地被踏在自己的脚底,又被地面的地砖给分裂成数块,深浅不一块块各具特色。

老枪无意谓地盯着自己的影子移动在这冷清的街,双手叉进口袋,手指碰触到那只纸袋。

 

你不必管我。

再见。

 

再见的时候,我会杀了你。平静的目光,不带一丝的怨恨,但真正的情感伏埋在眼眸深处,象隐藏在红润皮肤下的逐渐膨胀的毒瘤,等待着溃烂成灾的时候,而现在,到了时候。老枪凭空打了个寒战,这雨好冷。

 

 

 

有人影交叠在他的之上,徐徐地,如一柄刀插入,切开了本已破碎的影子。影子的主人正与他擦身而过,修长壮实的人物,黑色的头发及全身的衣装上爬满了密密的水珠,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

 

 

老枪抬眼瞥了一下过人的脸,不禁顿了顿脚步,然后继续走他的路。背后的人渐渐消失在雨雾中,走在他来时的路上。

他是不是去“蓝汀”?老枪猜测着,把口袋中的东西拿了出来,展开,并用一只手拢在上面,挡住雨丝,借助路边黯淡的灯光,仔细分辨着。

 

一样的黑夜,人?无法肯定。老枪转过身,面向他来时的路,那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唐并不喜欢“蓝汀”,虽然他和溥一样,喜欢在这儿消磨无伴的长夜。

唐也不喜欢米儿,虽然米儿对他笑的时候,他也会不由自主地回应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

“溥不在?”米儿问他,纤白的手指上有被酒色染红的玻璃杯,杯光映衬着她的手指,如渗血,反映上她的脸,为长期夜生活而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艳丽的绯红,一时容光焕发。唐有时真觉得这个女人也应是一个杀手,她扼杀的是目标的注意力和精力。

 

 

“他有事。”唐简短地回答。

 

米儿眯眼一笑,转个话题:“外面在下雨了?看你湿的。”她伸出手,拈了一下唐肩上的衣服,手指上有淡淡的红丝,混在雨水中一丝丝地游着,她把手指放到鼻下闻了闻,不由皱眉:“你太不小心了。”

 

 

那是血。

唐知道是谁的血,把那男孩抱上楼的时候,他的头耷在他肩上,嘴中渗出的血全蹭到衣服上,本是干了,不想一淋雨又化开了。

血丝在米儿的手指上流动,唐看着。米儿取过身边手袋,掏出面纸。

“慢着。”

唐抓过那只手,把带血的手指含进嘴里。米儿微微惊讶,忘了掏面纸。唐的舌尖轻柔地在她的指头上反复绕了几圈,吮舔去了上面的液体。

 

“味道如何?”米儿媚笑着,从他的嘴中抽出手指,却把整只手攀上了那张水迹未干的脸,细细地摩挲着。

唐没有回答,也没有如往常一样回避她的亲昵。混着雨水的血,除了一点点的凉意,什么味道也没有,甚至连腥味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唐有些失望。

米儿无法分辨唐脸上的面无表情是什么意思,刚才突如其来的行为让她有点惊喜,不过,很快她觉得可能事情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唐不是溥,这点,她很清楚,所以她很快收回了手,继续去握自己的酒杯,酒杯有点冷,她看着里面的冰块,不知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化完。

 

冰块化不开,就用冰锥敲碎它,直到它能化开为止。

米儿晃了晃酒液,冰块叮咣作响。

“溥几时回来?”

“不知道。”唐叫了杯酒,吞了一口。

“他回来的时候,会吃一惊的。”米儿悠悠地说,又晃了晃酒杯,丁点酒星泼出了杯子,洒在她手上。

唐扭头看着她。

“他一直不想看见的人,又出现了,”米儿微笑着,舔掉手上的酒,又喝了一口,“老枪刚才在这儿。”

“老枪?”唐口里的酒全倒在心脏上了,让它漏跳了几拍,今天他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对,是老枪,我认得他,你知道他吧?”米儿看了看唐。

唐点了点头:“听溥说过,很入行的家伙。”

“老枪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出现了,甚至有人认为他已经死了,看来是错了,他不但没死,好象……好象,”米儿皱皱眉,努力找一个适当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感觉,“好象重生了。”

 

“重生?”

“对,重生了。身上的杀气比以前更锐,好可怕,这人真的如溥所说的,天生的杀手,”米儿表情很认真,她没有忘记刚才和老枪的一个照面,“连溥都不想与他对抗。”

 

唐沉默地喝自己的酒,比亚和老枪,一个男孩和一个厉害的杀手,有什么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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