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燕拂羽還是死命地盯著他看,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直看了好幾遍,就是無法從武叔崇那張表情滿不在乎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
這會兒,燕拂羽耐不住性子了。
幾天來被隻蒼蠅跟前跟後,用盡了方法後還是看不到對方到底長得是圓是扁,早叫他悶了一肚子氣了。而現在看到了人,卻偏偏無法確定,叫他氣上添煩,怎麼也壓不住那氣,一拍桌子就站起身來,唬得其他客人一陣抖,整個茶棚靜了下來,只剩雨打屋頂的聲音。
「一路上跟著我的到底是不是你?」燕拂羽怒瞪著武叔崇,劈頭直問。
武叔崇決定給他裝傻到底,反正燕拂羽也沒證據。他回頭看著燕拂羽,故意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裝出一副書呆樣,反問道:
「這位兄台是跟在下說話麼?」
「哼!你跟我裝傻?」燕拂羽挑眉,「爽爽快快地回答,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來那麼多彎角好拐?藏頭縮尾的,算什麼英雄好漢?」說著,他手腕一抖,就將流星劍給掣了出來往桌上一刺。
老闆跟眾客人看燕拂羽亮出了武器,一下子如潮水般散開,全擠到其餘的三個角落裡,留燕拂羽跟武叔崇兩人對峙。眾人簌簌發抖,可要他們離開這間茶棚,卻又不敢,只因武叔崇就站在進門的柱子邊。這群怕成池魚的無辜路人裡有些人打著翻過欄杆逃跑的算盤,可想歸這麼想,就是不敢動。
大雨密敲如鼓,眾人的心也跟著像吊桶,七上八下。
武叔崇看著燕拂羽,想來他是爆炭性子,沈不住氣,竟在這光天化日之下現出了流星劍。這下,倒是他不好了,裝傻裝過頭,把燕拂羽的氣給激了上來。
「唉!」武叔崇嘆了口氣,雙手交握在肚子前,「是我的不是,在這裡給燕少俠賠罪了。」說著,他立刻向燕拂羽拱手鞠躬。這一賠罪,就算是認了。
「認了就好,」燕拂羽滿意地抽起流星劍,重又坐了下來,流星劍就這麼放在桌上。「現在你說,你一路跟著我幹什麼?」
「這個麼......」武叔崇沈吟著,看了眼流星劍,「在下奉勸燕少俠還是把劍收起來的好。」
「我沒問你這個。」燕拂羽聽見武叔崇的勸告,反而挑釁似的將手從劍柄上移開,「這把劍......如果你想要,就來搶啊!搶得到,就是你的。」
武叔崇看著燕拂羽的舉止,忍不住搖了搖頭,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說實在話,他相當懷疑燕拂羽的這種個性再加上身懷流星劍這等人人覬覦的寶物,能不能在江湖中混上一個月。
他實在不想看到燕拂羽年紀輕輕就死在別人手上。
當武叔崇正想再勸時,卻見茶棚老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撲向燕拂羽,一手朝著流星劍抓去。
燕拂羽鳳眸中厲光一熾,握住了流星劍柄,一揮一帶間,血線飛掠,茶棚老闆一條手臂上立時多了一道冗長傷口,尖厲慘叫劃破雨聲。但他心中對流星劍的慾望之深,竟讓他不顧手傷,旋足飛踢燕拂羽,另一手點穴止血畢,迅即再度抓向流星劍。
這時,燕拂羽心中驚凜,不想這茶棚老闆竟是武林中人,剛才他竟沒看出來,那他所喝的茶水......有此疑慮,燕拂羽心神無法寧定,因此竟一時忘了還招,後退了一步才避過那一踢。
就在燕拂羽向後退卻時,人群裡突然伸出四隻手來,一左一右地抓向燕拂羽。
見他前後左右皆無閃避騰挪之處,武叔崇心中一急,就想出手相幫,但他想起家規嚴禁介入江湖爭鬥,因此遲疑著沒有動手。卻見燕拂羽在危急之中猛然提氣,抖開箝制,同時將身子一矮,著地伸腿橫掃茶棚老闆下盤,逼出一個空隙之後即行滾開,旋又飛快地直身遞劍,辣招直取對方另一隻完好的手臂。
但此時另外兩人夾擊了過來,燕拂羽不及使完這招,立刻變招相應。茶棚老闆恨燕拂羽出手毒辣,竟想連他另一隻手也廢掉,因此他強撐著傷臂處的痛楚,硬攻了過來,但半途氣力不繼,只好先退後包紮傷口,讓那兩人先和燕拂羽纏鬥。
茶棚裡其餘貨真價實的善良百姓早已全顧不得外面的大雨,連滾帶爬地翻過欄杆逃命去了,剩武叔崇站在一邊觀戰。只見局面又恢復了三對一的態勢,人多的那一邊雖完全佔不到上風,可要燕拂羽在幾招間解決也難,四人就這麼纏鬥著。
那三人使出了看家本領纏著燕拂羽,而此刻燕拂羽只想快點結束這場戰鬥,但猛然間一股暈眩竄起,叫他身子不由一晃,那三人見狀,更加卯足了力氣纏住燕拂羽。本來燕拂羽心想對付這種小角色用不著使出流星掩日劍法的,可腦海裡的白霧逐漸擴大,視線也漸見不清......為求速戰速決,他不得不運起心訣了。
倏忽,只見流星劍紅色劍芒輝耀,畫出一道長橋,只一招,那三人頓時了帳。
燕拂羽收了流星劍,再顧不得其他,衝出茶棚,翻身上馬,冒著大雨一抖韁繩,縱馬馳去。武叔崇見狀,只好也跟著出去淋雨。
遠遠地,燕拂羽氣急敗壞的聲音穿透雨聲傳了過來,喊著:
「別再跟著我!」
「這個辦不到!」武叔崇回應,一踢馬腹,向著燕拂羽離去的方向追去。
第二章
大雨急驟,倒水似的從天上潑下。馬蹄翻飛,濺起一地黃泥。
燕拂羽策馬疾奔,朝著他原先來的方向奔回。他記得在來時為躲開跟蹤曾發現一個山洞,那裡林木深邃,不易被發現,是個靜心運氣的好地方,他必須快些運汀X出體內正逐步發生效用的藥性才行。
視線模糊,他知道這不是密雨之故。
那三個混帳!居然在茶裡下藥......燕拂羽強撐精神,要能早點發現,他第一招就用流星掩日劍法宰了那三個傢伙,也就不會拖到現在了。好在他巧陴`厚,也幸好那三個卑鄙的傢伙見到流星劍就按捺不住,等不及藥性發作就動手,不然,這會兒肯定身首異處了。
縱馬進入密林,燕拂羽憑著記憶尋找著那個山洞,但是,他的眼睛愈來愈模糊了......他對毒一竅不通,不知道體內的毒是不是什麼厲害的藥,但隱約覺得只是尋常迷藥。但即使是只會讓人昏暈的迷藥,他的處境也不安全,畢竟他身上有流星劍在。
他強自撐持著,但身軀已經支持不住地靠在馬背上了。
『山洞......有這麼遠嗎?』燕拂羽模糊的視線裡是一片濛灰的樹影。
※ ※ ※
遠山攢翠,流水淌碧,一排煙籠綠柳沿河而植,柳影倒映水面,遠望如兩條綠帶,蜿蜒盤繞著靠水而築的一座宅院。這幢建於這風光明媚的依山傍水處的宅院共有三進,靠山處是一個寬敞的後園,粉牆黑瓦,看來就跟一般大戶人家沒什麼不同。
後園裡引水入流,注成碧汪汪一池清澈,上植蓮荷蒹葭,四時風光絕豔。池中矗立著一座三層樓高的八角閣,宏偉壯觀,但特別的是與岸上卻無任何橋樑相通。
這,就是專司記錄武林史錄的武家。
天空飄著毛毛細雨,愈發使得茂密綠柳如煙籠霧罩。兩艘柳葉般的小舟滑行在水面上,拖出優雅水線,緩緩地在武家大門前的河道上泊住。
一個年約五十的修髯男子下了船,接著身後跟上十數名一色紫衫的勁裝男兒,抬著一具棺槨,一行人緩緩向著武宅大門走去。
「爹,這就是傳說中的武林典史--武家?」劉若冰問道。
「紫電門」門主劉懷恩輕撚頦下長鬚,點了點頭,看著緊閉的大門一會兒,這才跨步走上門前石階,紅漆大門驀地大敞。只見門內站著一名年約二十七、八的青年男子,丰神俊朗,一身書生衣冠,抱拳相迎,說道:
「劉掌門人遠道光降,未及遠迎,恕罪,恕罪。」
「武典史客氣了。」劉懷恩拱手回禮。
「典史之稱不敢當,掌門人與家嚴平輩論交,小輩不敢僭越。」武伯屹謙遜著。
「既如此,老夫就稱你一聲賢姪了。」
武伯屹微笑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
「掌門人請進。」
劉懷恩回頭看了眼門下弟子扛在手中的棺木,武伯屹立刻看出他的猶豫,便說道:
「不妨,掌門人此來,必有要事,不需忌諱這些,請諸位進大廳奉茶。」武伯屹讓著,劉懷恩點點頭,跟在武伯屹身後走入,門下弟子隨即抬著棺木跟了進去。
眾人魚貫穿越前庭,進入主屋大廳依賓主坐下。那具棺木不好進廳,便放在門前廊上。劉若冰打量著這間大廳,高楹粗柱,氣派非凡,堂上懸著一匾,上題「仁義為本」四字,銀鉤鐵劃,蒼勁有力,充滿了堂堂正氣。此處雖不似他「紫電門」富麗堂皇,卻別見肅穆謹嚴的泱泱風範。侍僕送上了茶後隨即退了出去,掩上大門。見武家侍僕行事嚴謹,劉若冰對神秘的武氏一族不覺生出一絲敬畏。
武伯屹見劉懷恩眉目之間隱含憂慮,便正色問道:
「不知劉掌門人此來有何見教?」
「唉......」劉懷恩撚鬚長嘆,「老夫此來,是為了一條人命,要求助於賢姪。」
「是為了劉掌門的師弟郭懷義郭大俠?」武伯屹前些天就接到他二弟武仲岐傳來的消息,說「紫電門」第二高手郭懷義的屍體在「紫電門」所在地的蓬萊山中被發現。
「賢姪好快耳目,江湖上什麼事都瞞不了你們。」劉懷恩皺起了眉頭,「這也是老夫來此的目的,想請賢姪鑑識一下,看是何門何派的武弗漱F我師弟。」這目的是修飾過的,其實他主要的用意是想從武家兄弟這邊探出兇手的消息。
「這個不難,不過,我對各家各派劍法的熟悉不如我四弟,這件事還得靠他。」武伯屹回答,隨即拍手喚來一名侍僕,「去請四少爺過來。」
劉若冰聽武伯屹提及劍法,大吃一驚。「你們連我師叔是死於劍下的都知道,那兇手是誰你們一定也知道囉?」他激動地握緊了拳頭,「告訴我兇手是誰,我一定要手刃兇手,為我師叔報仇。」
「劉世兄請稍安勿躁,」武伯屹溫和地安撫他,「在兇手這方面,目前我們掌握到的線索不多,論劍法,武林中能用劍殺死郭大俠的不出十個,『白虹山莊』莊主白述天、凌霄劍客雲無心、仙劍芙蓉女......」武伯屹屈指算著,一連唸出七、八個名字,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劍術名家。「......目前,我幾個弟弟正在調查這些人以及郭大俠的仇家當時的行蹤,但......所得實在不多。」
這時,武季嶢進了大廳。他生得高大健壯,挺拔威武,較武伯屹還高出半個頭。跟劉懷恩等人見過禮後,侍僕將棺木抬了進來,武季嶢隨即掀開棺鄙邠d著裡面屍體身上的傷痕。
「側腰先中劍,是一劍貫穿,劍寬不及一寸,劍身較厚,這把劍和尋常長劍大為不同呢......這不是致命傷,殺死他的是胸口上那一劍。」武季嶢臉上露出充滿興味的表情,「傷痕比第一劍小,是內力化劍氣所造成的傷口,周圍筋骨碎裂,呈星芒狀向外擴散......大哥,」他抬頭看著武伯屹,「看樣子,這個問題得去找三哥了。」
「流星劍?」武伯屹沈聲說著。
「紫電門」眾人聞言看著武氏兄弟,面面相覷。
武伯屹沈吟著,回想前幾日武叔崇傳來的消息,想不到......流星劍甫出江湖,便有一個高手死在流星劍下。武叔崇在信中提到的燕拂羽,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 ※ ※
乾柴爆裂,蹦出火星。
燕拂羽恍恍惚惚地醒來,第一個竄入耳中的是沙沙的雨聲。
『這雨還沒停啊?』燕拂羽模模糊糊地想著,下一刻卻發現自己正安安穩穩地躺在鋪了乾草的地面上。
他正置身一個山洞中。
燕拂羽轉頭看向洞口,只見有個人正背對著他,看那身衣冠,正是一路跟蹤他的人。他坐起身來,佇立在洞口的人隨即動了下,似是想回頭,卻沒有動作。
『耳力真好,』燕拂羽心想,『看樣子他不是個泛泛之輩。』察覺流星劍還在自己身上,燕拂羽不禁好奇,這傢伙的目的如果不是流星劍,那一路跟著他幹什麼?
「你到底是誰?」燕拂羽開口問道。
「我姓武,」武叔崇慢慢地回過身來,向著燕拂羽走近,「名字上叔下崇,叔是叔伯兄弟的叔,崇是崇山峻嶺的崇。」本來他是不想跟燕拂羽有太多接觸的,這次救他,已經大違他的本性了,而現在留下自己的名字,更是大違而特違。
不過,跟他攀談一下也好,畢竟他大哥交代了,要詳細調查燕拂羽。
「你這樣跟著我到底有什麼用意?」
「我也不願意跟著你,奈何......沒有辦法,我非跟著你不可。」
「有人指使你跟著我?是誰?」
「我高爺爺、曾爺爺、爺爺、我爹、我兄弟,還有......流星劍。」武叔崇指了指燕拂羽手中的流星劍。
「你想要流星劍?」燕拂羽挑起英挺劍眉,原來,還是為了流星劍。「那你怎不趁我昏倒的時候拿走?現下我醒了,你可就拿不到了......錯失大好良機。」
「我對流星劍是有興趣,但不代表我或我家的人想要它,我們還不想那麼早死。」
「不錯嘛,你也知道這把劍不是人人能使的。」燕拂羽耍了下手中流星劍,一臉的志得意滿。
武叔崇面對著燕拂羽坐下,見燕拂羽口唇微動,顯是想再繼續發問,便搶先他一步說道:
「你問了我這麼多問題,現在該我問了,」他掏出簿子跟筆,「你幾歲了?哪裡人氏?師承何處?怎麼得到流星劍的?」
燕拂羽定定地看著武叔崇,弄不清這傢伙在幹嘛。誰說了要回答他的問題了?而且,手中的筆跟本子是幹嘛的?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燕拂羽說著,隨即站起身來,藥性已退,他也該動身了。
「可我回答了你那麼多問題,你總該禮尚往來一下吧?」武叔崇見他往外走,立刻跟上。「而且我幫了你,你總該也幫我一下,讓我多瞭解你一點。」
燕拂羽當作沒聽到,逕自走出洞外,見自己的馬正繫在一株樹下低頭吃草,便走過去將韁繩解下,飛身騎上。他看武叔崇也跟了出來,知道他又要跟著他了,心念一動,便放開了武叔崇那匹馬,用流星劍戳了那熟悉的馬屁股一下,馬兒吃痛,隨即狂奔而去。
他這麼做是為了拖延武叔崇的時間。武叔崇要是去追馬,他就可以趁著武叔崇追馬的時候跑得不見蹤影;但若武叔崇不追馬,相信武叔崇光憑兩條腿也跑不過他胯下這四條腿的。
燕拂羽露出得意的微笑,一踢馬腹就馳了出去。
「謝謝你的救命之恩。」他回頭拋下這句話,正欲享受武叔崇慌亂的表情時,卻見武叔崇迅速地向著他飛奔而來,騰身一跳,足尖在樹幹上借力一撐,竟如同一隻大鳥一般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他身後。燕拂羽一驚,本能地一拉韁繩,那馬人立起來,坐在後面的武叔崇差點被甩下,好在他眼明手快地抱住了燕拂羽的腰。
「你幹什麼?」燕拂羽一邊控制著馬兒,一邊使肘後撞,想把武叔崇推下馬,「下去!」
「你趕跑了我的馬,我只好跟你共騎一匹啦!」武叔崇閃過那一記肘錘,卻見燕拂羽反指後戳,取他雙眼,只好再閃。
燕拂羽不想這個外表斯文的書生近身搏擊的奶珜熊M不錯,一時奈何他不得,那雙手就是怎麼都不離他腰間。他伸手往武叔崇摟住他腰的雙手扣去,武叔崇本能地抬手回招,燕拂羽趁著他鬆手的時候拔身一起,跳上了樹梢,喊道:
「那這匹馬就賠給你吧!別再跟著我!」
燕拂羽盡往林木茂密處奔去,盤算著密林中馬匹奔跑反受阻礙,可以幫助他甩掉武叔崇。誰知武叔崇也跟著棄馬,學他上樹飛奔。燕拂羽使出了看家本領,騰跳飛躍,上竄下伏,輕身奶珙I展到極限,卻怎麼也甩不掉武叔崇。
直跑了小半個時辰,燕拂羽已額頂見汗,回頭一看武叔崇,見他臉不紅、氣不喘的,行動仍是如同庭除閒步一般的悠閒瀟灑。
他知道,論輕央A他比不上他。
燕拂羽索性停步,從樹上回至地面。
「你總算不跑啦?」武叔崇笑嘻嘻地接近燕拂羽。
這時燕拂羽抽出流星劍,指著武叔崇的鼻子,冷然說道:
「我手中流星一向不殺無辜之人,但今天,我要為你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