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死谁手————六月草

小时候的石吉祥很胖，圆圆的头，圆圆的身体，圆圆的手脚，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圆的。

可是因为他是石家二少爷，从来没有人敢取笑他，直到那一天。 

早饭的时候，吉祥给他的爹－－石家主人石穆生叫住。「祥儿，你听著。」 

「爹，甚麽事？」吉祥贪婪的看著桌上的包点，根本无心听训话。 

「不知不觉你就七岁了。」石穆生看著圆滚滚的二儿子，感慨地说。 

「嗯。」 

「很快你就会长大，然後成家立室。」 

「嗯。」 

看吉祥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石穆生唯有直接进入话题中心，「其实爹已经替你安排妥当。」 

「嗯。」吉祥心思全放在早点上，隔了一会，才倏地省觉，「甚麽！」 

「你爹我与洛阳金刀门门主金元泰情同手足，九年前金夫人与你娘亲同时怀孕，咱们两家便

决定指腹为婚。」 

「咦？那我不是无端多了个未婚妻吗？」 

「也可以这样说。」 

吉祥给肥肉挤著的眼珠子眯成一条缝，「她漂亮吗？」 

石穆生轻咳两声才道：「没见过，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自己去看。」 

「爹的意思是……」 

「我与金兄多年未见，今晚他会来石家聚旧，当然他的女儿亦会同来。金兄夫妇都是人中龙

凤，他们的孩子应该也不会差。」 

石爹爹，你看看你自己的孩子才说吧。 

「是吗？」此时吉祥对从未相见的未婚妻充满期待，连最重要的早点都忘掉，只想著晚上的

相会。「娘子，我们很快便能见面了。」 

等啊等，好容易等到夜晚，他等到的却是残酷的现实。 

「凌儿，快来见过伯父伯母。」 

金元泰拉著的孩子，果然如石穆德所说，修长漂亮。然而，那是男孩子。 

石吉祥跟金凌大眼瞪小眼，金凌抢先开口：「这就是我的未婚妻？」 

金石两老面面相觑，甚为尴尬，赔笑著：「当年我们两家同时有喜，想著能结成亲家便高兴

过头，竟然连性别也忘了搞清楚。」 

「忘了？」金凌刻薄地反一下白眼，「算了，反正是男是女我也不会娶只猪。」 

吉祥大叫：「你说甚麽？」 

「凌儿！」 

「说你啊，肥猪肉丑八怪。」 

一旁的石家大儿子石平安唯恐天下不乱地「嘿」一声笑出来，「真贴切呢。」 

「大哥，你……！」吉祥气得身上的肥肉一块块颤抖著。 

金凌得势不饶人，继续出口伤人：「你们石家不是以快剑闻名吗？你这副贱肉横生的样子，

能不能动啊？」 

平安又是「嘿」的一声。 

「凌儿，闭嘴！」心知儿子的毒舌按也按不住，金元泰急得大汗满头。 

「我要教训你！」吉祥边呐喊边扑上去，可是金凌以轻功一跳轻易躲开，还把吉祥踩在地上

。 

「啍，不堪一击，你这辈子就趴著当只死肥猪好了。」金凌狠狠地雪上加霜，再踹吉祥几脚

。 

「祥儿！」 

「凌儿！」 

四位长辈一时不知所措，石平安袖手旁观，只有石家小弟石少楼哭著用他的小手推金凌的脚

，「呜……放开我二哥……」 

石少楼只有四岁，一推便倒。金凌虽不是甚麽好孩子，也不屑以大欺小，便傲慢地从吉祥身

上跳下来。 

「二哥……」少楼连忙去扶他。 

「不要管我！」吉祥挥开少楼的手，狼狈地爬起身，但他实在太胖，要自救十分困难。 

平安嗤笑道：「还逞甚麽强？嫌不够难看麽？」 

看一眼平安细致的鹅蛋脸，金凌恶意地加一句：「如果要订亲的是你，我还会考虑一下。」 

「荣幸之至。」平常平安最大的娱乐就是欺负吉祥，这麽好的机会又怎会错过？ 

「你们太过份了！」可怜的吉祥受尽侮辱，毫无反击能力。「金凌，我绝不会原谅你！我恨

死你！」丢下这句话，吉祥以不算快的速度奔出大厅，身上的肥肉随著他的动作上下抛动。 

这一晚成了吉祥一生中最大的耻辱。如他所言，他一直没有忘记当天的怨恨。 

鹿死谁手（一） 

初唐盛世，侠客辈出，能人异士互相切磋武艺、称兄道弟，整个武林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江南有一石家庄，庄主石穆生风流倜傥，英伟不凡。他所创下的一套快剑，顾名思义，以快

为绝，只见其剑光而不见其剑影，招式简单，却令人无从招架，府首称臣者不计其数，故石

家庄又称快剑山庄。 

少年得志的石穆生，成亲时二十有三。娇妻黄氏淑贤，人如其名，入厨房，出厅堂，贤良淑

德，八面玲珑。石家夫妇郎才女貌，琴瑟和鸣，怎不教人称羡？ 

可惜上天不允许人生太完美。 

步入中年以後，石穆生便一直愁眉不展，原因是他的三个儿子。 

有人问：生三个儿子还不知足？ 

所谓一个娇，两个妙，三个笑到眼眉跳，有三个儿子当然不是坏事，如果三个儿子是正常的

话。 

石家大儿子石平安和二儿子石吉祥，一点也遗传不到他们爹的气宇轩昂，反而长得沈鱼落雁

，美若天仙，教闻者无不啧啧称奇，见者莫不垂涎三尺。石穆生用尽所有办法想让平安吉祥

有点男儿气概，二人却跟他作对似的一天比一天千娇百媚。 

心灰意冷的石穆生只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性格忠实敦厚的小儿子石少楼身上。然而少楼虽不

像两位兄长般天香国色，不知是何所致，饶是石穆生怎锻鍊，少楼还是白白嫩嫩、楚楚可人

，鍊不出个男子汉样子来。 

因此快剑山庄常闻得石庄主叹息连连：冤孽、冤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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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以！」山西某小镇的一家酒家香满楼，传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狮吼。 

男人大手「啪」的一掌，几乎把木桌打散。 

这个男人英俊挺拔，细长的双眼和微勾的鼻子显得他洒脱不羁，只是现在他一脸惊惶、不知

所措，让他的浪子形像大打折扣。 

坐在他身边的红衣少女，眉眼如丝，小鼻桃唇，白里透红的肌肤彷佛可以滴出水来，丝绸似

的黑发随意地束在背後，让纤细的脖子更为亮眼。她势态端正，动作利落，没有一般女子的

柔弱气质，处处表现出江湖儿女的落落大方。 

「我们确实是合不来，这是没办法的事。」拿起杯子喝一口茶，静若牡丹的仪态就像要讽刺

男人的激动般与之形成强烈的对比。「我想我们还是别再见面比较好。」 

「你骗我！」男人跳起来，「玉儿，你忘记了吗？你说过要跟我游遍天下山水，做一对神仙

眷侣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现在不喜欢游山玩水，喜欢吟诗作对了。」 

「我学！我会去学的！玉儿，给我一年、不，半年时间，我一定可以学会！」 

「你一直醉心武学，我又怎好意思要你为我牺牲？」 

「这算甚麽牺牲？我是如此爱你，为了你，我可以作任何事！」 

旁观的人都因男人的痴情不禁对他同情起来，可是少女仍是铁石心肠地伤他的心：「不用了

，其实我爹早替我找了好人家。人家书香世代，温文尔雅，你真的不用再为我费心。」 

「玉儿！」受到伊人狠狠一击，男人顿觉一阵晕眩，「你真的要这般狠心？」 

「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少女再喝一口茶，然後放下几个碎钱便起身离去，「後会无期，珍

重。」 

悲痛欲绝的男人浑身颤抖，看著她的背影飘然远去後，终於站不住脚，跪在地上，男儿泪颗

颗落下。 

「玉儿－－－！」绝望的嘶叫声直教天地动容。 

他不知道，三天之後，邻镇的金凤楼里，有另一个俊男怆惶凄惨地哭叫：「玉儿！不要走！

我不能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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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客栈的房间，红衣少女从柜中取出配剑和一套浅青色的男装，换过衣服，美少女随即变

回个美少年。 

聪明的各位应该猜到了。没错，玉儿是假红妆。「她」的真正身份是快剑山庄二公子石吉祥

。 

回家路上，吉祥计算著自己的战绩，嘴角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嘿嘿，这个月甩了三个，成绩不错！」 

本少爷岂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招惹得起的，活该！越想就越得意忘形的吉祥，昂首阔步、大模

大样地走进石家门口。 

杀气！ 

一道白光飞来，吉祥连忙拔剑相抵，两剑互拚，擦出几星火花，施袭者瞬即往後一翻身，蹬

住墙壁借力使出旋风刺，吉祥以一招攻守兼备的流星点相挡，用剑尖笃剌对方的旋斩。但吉

祥实力稍逊，被逼得节节後退，突然对方由下而上一拨，挑掉吉祥的剑…… 

「投降、投降！不玩了！」吉祥举手大叫。 

利剑指住吉祥的脖子停下。 

施袭者正是石庄主石穆生，「死小子，学艺不精！」 

「爹，你谋杀亲儿啊？」 

「啍！杀了你这个畜牲当为民除害！」 

「好狠毒！爹，你怎可这样待你的好儿子？」 

「你这死小子，奸 淫掳掠你不干，偏要跑去勾引男人！你是存心气死我不成？」 

「爹，别说得这麽难听嘛，我不过是玩玩罢。」 

石穆生的额头青筋暴现，「玩？你不觉得你不正常吗？」 

吉祥耸耸肩，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爹，你不会明白的。那些男人自以为长得有几分好看

便装腔作势扮潇洒，还不是被我的美貌迷得晕陶陶？一想到那些比我高比我帅的家伙还是给

我踩在脚下，向我摇尾乞怜，我就会兴奋得快升天了，那种快感实在非言语所能喻，啊啊…

…我太幸福了……」 

「你……畜、畜牲！」 

「爹，你的脸色很差呢。年纪大了就要多休息，别老是动气哦。」 

「还不是你气的！」 

呜……石家不幸，出了这麽一个变态美男子…… 

「咦，二哥，你何时回来的？」一个苹果脸男孩从花园的拱门跑出来。 

吉祥立刻收起嘻皮笑脸，温柔地微笑道：「才刚刚。少楼，你猜我买了甚麽给你？」 

「甚麽甚麽？」 

看著围住自己团团转的可爱小弟，吉祥的眼神透出一丝暖意。「新鲜出炉烧鹅腿。」 

「真的？在哪儿？」 

「我的包袱里面。来，我们去大厅见过娘亲再吃。」 

「嗯，哥，快走。」少楼咯咯笑著拉吉祥。 

少楼是个单纯善良的男孩，就连平安吉祥这对坏心眼的兄弟也疼他疼上天，在他面前都正正

经经的，让少楼崇拜他们崇拜得不得了。 

石穆生看著吉祥怜爱地牵著弟弟的手，千般感慨在心头。想来吉祥变成今日这副阴阳怪气的

样子，他也要负部份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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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儿，近来听闻苍枫林有山贼出没。那群鼠辈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人人得宜诛之，爹就

派你去收拾他们，为民除害。」 

如此这般，石吉祥便走进苍枫林去打山贼。 

「唰唰……」两团黑影从草丛中跳出来。 

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以布巾蒙脸，手执大刀，吉祥心想：这就是爹所说的山贼？怎麽这副窝

囊相？ 

其实苍枫林的山贼都是些乌合之众，干的不过是些拦途截劫的小勾当，看见人家排场大一点

也不敢动手，哪有石穆生说的十恶不赦？不过为了暂时不让儿子为祸苍生，石穆生只好极尽

夸张之能事，务求吉祥在偏僻的苍枫林有多久呆多久。 

「我的天！好标致的小姑娘！」其中一人惊叹道。 

出门在外，吉祥为以防万一，通常都穿女装。防甚麽？防碰上美男子呀。 

「我的好姑娘，不想受伤的话，乖乖留下买路钱，爷们自会好好疼疼你。」就是蒙了脸，也

遮不住两人一脸的下流。 

这种货色当然入不了吉祥的法眼，「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莫怪爷们狠心，脱掉你的裤子打你的小屁股了。」 

「哦？」吉祥眯著眼睛走近山贼，「你们说要打谁的屁股？」 

近距离看著那张天人美貌，山贼色迷迷地咽下一口唾液，道：「你。」 

「呯！呯！」粉拳一挥，两个彪形大汉一人多了一个黑眼圈。 

「不想见阎罗的话，乖乖给本姑娘嗑三两百个响头，不然莫怪本姑娘用拳头疼你们！」 

「这婊子！」山贼提起刀，砍向吉祥。 

吉祥鼻子啍了一声，剑也懒得拔。不消一时半刻，两个口青鼻肿的猪头便伏在他脚前不停嗑

头。 

「哎哟！我的好姑娘、好姊姊、好姑奶奶！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你们要打谁的屁股？」 

「小的怎敢！小的怎敢！」 

「那好，带我去你们的窝。」 

「那……」 

「不带吗？」吉祥提起拳头。 

两人头叩得更猛，「带！小的立即为姑奶奶带路！」 

吉祥跟著二人走了个把时辰，忽然听见声声哀号。 

「那是甚麽？」 

山贼大急，「是咱们兄弟！」 

「慢著！」吉祥拉住他们，「先看清情况再说。」 

小心翼翼地以树丛作掩护朝著声音走去，但见密林中藏著一栋石屋，相信是山贼巢穴，而发

出惨叫的应该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具遍体鳞伤的死尸……不，还活著，不过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 

「敢打你爷爷我的主意，我看你们是嫌命长了！」唯一站著的是个年轻男人。他毫发无损，

手上拿著的大刀却已是血淋淋。 

还能动的山贼吓得拚命嗑头，比吉祥对付的两个嗑得还凶，「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求大爷

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小人一次吧！」 

男人不作声，山贼便以为他心肠软，继续行哀兵政策：「大爷，有头发谁想当光头？小的也

不想当贼，不过小的家境贫困，近年天旱，农地失收，地主又催著交税，小的上有高堂下有

妻房，总不成看著一家几口活活饿死，逼不得已才跟几个手足在这儿混口饭吃，大奸大恶的

事我们也不敢做，大爷你就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你们饿死与我何干？」男人冷然道。 

「嗄？」 

「当好人耕不了田，当坏人抢不了钱，做人不精做鬼不灵，不死留著献世麽？」 

「小的……」山贼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连嗑头都忘了。「小的……大爷说的是，小的不死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