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死谁手————六月草

作者:六月草  录入:06-08

「没办法啊。」黄氏叹道,「是祥儿先赶走人家的,我们可以说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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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坐在冒著水气的木盆里,看著水里自己的倒影。 

拆下了发髻後,吉祥柔软的头发垂在尖细的脸庞两侧,滴著水的脸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有

如山精水妖般神秘。就算身边的人没有说,他也有自信肯定自己很美。 

本来他不是想这样的。自从那个屈辱的晚上,他就把记忆里金凌的形像作为假想敌,废寝忘

餐地锻鍊自己。那些日子里他日以继夜的学剑,娘亲的药无论多苦,只要能强身健体的他都

喝下去。怎麽辛苦也好,他想著自己居高临下踩著金凌的一天就能撑住。 

 

但是过了数年,他对著镜子,体会到现实的残酷。 

他每天挥剑不下千次的手臂,肥糕是耗掉了,却长不出半点肌肉。镜里面白皙纤细的人影,

不用说气势,就是身高也跟在他想像里长大的金凌差一大截。 

焦急过後是心灰意冷。初时他还会安慰自己只是未到发育期,到了十三、四岁,他不得不承

认自己确实比同年纪的男生纤小得多,那时他的样子当然比现在还要阴柔,连三岁小孩都唬

不住,跟金凌较量更是遥遥无望。 

 

为此他曾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常常离家出走惹事生非,把那些嘲笑他像女人的人打个落花

流水,可是他还是不痛快,即使打肿那些家伙的嘴巴,外表的事实仍没有改变。 

直到有一次他跟人打架,忽然跑来一个外表还算英伟的男人「英雄救美」,他因为人家把他

当女人便连那个人一起打,看那笨蛋有别於痛楚的颓丧表情,他嚐到打从心里胜利的滋味。

从那时起他开始扮女装,把那些曾经让他嫉妒的男人逐一击倒,小时候的创伤好像也减轻了

一点。 

 

连金凌再见时也对他另眼相看。他以为自己已经胜过金凌了,终於可以从屈辱的阴影中解放

出来,却没过几天便给金凌将回一军,原来他从来也未有赢过。 

以前他所做的一切,现在看来就像傻瓜一样,一点意义也没有。 

他还是那个被踏在地上的死肥猪…… 

吉祥深呼吸一口气,没入水里面半晌後冒出来,再一次看自己的倒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 

才、不、是、呢! 

怎麽看就怎麽美,他怎会是猪?是金凌脑子不正常才对!对了,说不定是被他甩,伤心过度

才会傻掉。 

吉祥仔细的瞧一遍自己的眼耳口鼻,果然是世间上最完美的组合,难怪他命途多舛,人家都

说红颜薄命嘛,要是没有金凌这个刹星,怎证明他真是一个绝色美人?不过不要紧,坚强果

敢外柔内刚的他绝不会轻易低头,他誓要凭他双手扭转命运。 

 

金凌一次又一次地让他丢脸,他是不会善罢干休的。谁教他不好过,他就要百倍奉还,上刀

山下油镬,追到十八层地狱也好,他也要金凌死得难看。 

石穆生跟黄氏是白操心了,把小孩子的仇恨记到今时今日的吉祥,岂会被这等小事打击到?

冲冲水就复活过来。 

吉祥走出浴盆穿起衣裳,两眼发出精光,接下来该走的路很清楚地摆在眼前。 

「祥儿,天晚了,出来吃饭吧。」黄氏叩了两下门,站著等了一阵,里面还是没有回应,「

祥儿,吃饭了,祥儿?你没事吧?你再不出声我就进来……」 

只见房间里浴盆依旧,伊人却杳然无踪,清风随来,吹皱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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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赏脸让在下请杯茶吗?」 

「难得与公子有缘,小女子就先谢过了。」美人一笑,众生无一幸免。 

财到光棍手,进到茶楼当然不止喝茶这麽简单。粥粉面饭,鸡牛海鲜,鱼翅燕窝,吉祥叫甚

麽有甚麽,比主人家更有气势。 

男人摸著境况堪虞的钱包,内脏隐隐作痛,唯在佳人面前,犹得强颜欢笑,默默承受锥心刺

骨的内伤。看男人面青唇白的笑容,善解人意的吉祥也觉自己这次有点吃过头,很阔绰地再

施舍嫣然一笑,将痛楚麻醉掉,然後继续挥金如土。 

 

不是他爱穿女装,想他向来逍遥洒脱,视钱财如粪土,要从石家庄走到洛阳,凭他的积蓄只

怕三天就捱不住了,可不能要他为金凌含辛茹苦吧?不过吉祥也没想到,这样也可以好吃好

住一路到洛阳来。男人,真是一个悲哀的代名词,尤其是有财没脑子的男人,天生的使命就

是将财富进贡给他这样的尤物。 

 

吉祥正计算著还可以从身旁的羊牯敲得多少,酒楼忽然冲入一个劲装女子,後面还跟著一堆

兵。女子见无路可逃,随手抓起看来最纤弱的吉祥,以剑架住他的脖子,「不想这女人有事

的话,给我退下!」 

 

官兵们犹疑了一下,然後万分悲痛地下决定:「姑娘,死有轻於鸿毛,重於泰山,委屈你了

。上!」 

 

鹿死谁手(十二) 

 

一声令下,十数个汉子一起猛扑向两个弱质……女流,眼看两人就要成为肉酱。很不幸,恃

强凌弱,兼对刀下稀世美貌视而不见的男人们,激怒了本来心情就很坏的吉祥。 

架住吉祥的女子避过前一刀後一刀,侧面又一刀劈来,眼看要砍到吉祥,女子一个侧身护住

他,手臂给大刀拖了一下。 

「呜!」 

官兵见有机可乘,都从吉祥的方向攻击女子。 

「喂!你……可恶!」 

贱人!要耍阴毒?本少爷耍给你看!吉祥从衣袖里抓出一把药粉,愤然撒向四方,扬起一片

烟雾。 

「啊!我的眼!」 

「怎麽回事!」 

外面的人看不到烟雾里面发生甚麽事,只听见刀剑落地的声音和男人痛苦的呻吟声,但谁也

不敢进去看个明白。 

直至烟雾散去,两个女子已消失无踪,至於官兵则一个个倒在地上,却没有人有走过去扶他

们的意欲。 

「这……会不会传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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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女子挟著吉祥走到城郊的山林里。 

「等等、大姐你等一下啦,为甚麽我也要逃?」 

「我先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不用客气,不用谢我,告辞。」 

「不准走!」女子威严地大喝一声,抓住吉祥的肩头。她的手铁造似的,扯也扯不掉,挣也

挣不开,抓得吉祥发疼。 

「为……为甚麽?我还有事……」 

女子直瞪住吉祥,瞪得他不敢再作声才放开他,径自走向一边的小溪。「你懂用药?」 

「甚麽?」 

「刚才看你对付官兵的手法,你应该懂用药吧?」 

「是……是啊,会一点……」 

「你过来。」 

「干麽?」吉祥想了想,这女人救过他,应该不是坏人,便跟著她走过去。不料女子忽然打

开衣襟,露出一边肩膊。「你你你你你想干甚麽!」 

女子冷冷地回头,「同是女人你慌甚麽?你有金创药吧?过来替我上药。」 

「可是……」 

「没有可是。」 

「是你说的啊。」吉祥背过脸吐吐舌头,在心里念著非礼勿视、非礼勿动,提起女子露出的

手臂包扎起来。 

为甚麽我要不好意思呢?我的皮肤明明比这女人好,线条也比她漂亮……吉祥不禁感叹男女

间微妙的差别。 

他就是比所有女人来得美,金凌跟女人成亲的心情也是不同的吧…… 

「你啊……」女子开口说话,打断了吉祥的思路,「不是本地人吧?怎麽一个女儿家到处晃

?不知道危险吗?」 

最危险就是遇到你,吉祥心想。「大姐你不也一样?你还给人追杀呢。不过你可以放心,我

刚放的药会让他们手脚僵硬、全身长蜂疹和水泡,药力至少有个把月,这段时间够你逃到天

脚底了。」 

 

「没用的,他们是官府的人,少了一个,不又来另一个?」 

「没问题的啦,不见了一个女人官府才懒得找。说起来,那些官兵为甚麽要杀大姐?」 

女子沉默了一下,然後说:「我是杀手。」 

「嗄?」这个女人?真可惜,虽然她硬梆梆,其实长得也挺清秀的。不过她既然是杀手……

吉祥生了一个想法。「大姐是干收钱杀人的?」 

「看情况而定。不是每个付我钱的人我都会替他做事的,我有选工作的原则,不过我当杀手

最主要还是因为我自己有非杀不可的人。别说我了,你还没答我怎麽一个人离家。」 

「我……」吉祥暗地用小石子锥了一下大腿,硬把眼睛挤湿,凄然低首。「大姐对我坦白,

我也不敢有瞒大姐。我是来找夫君的……呜呜……」 

「怎麽了?妹子别哭,好好说给大姐知道。」 

女子的声音果然放软了,还称兄道弟起来。吉祥再使劲多锥一下,「我夫君两个月前离了家

回乡,谁知他这一去就不回,还来信说要另娶……我爹娘都嫌羞家不愿多说,但我不甘心,

跑到这儿来找他……」 

 

「岂有此理!妹子这麽一个可人儿,竟然还负心再娶!他怎麽说?」 

「没有……我还没去见他……我一时之气一个人来到这儿,才想到人生路不熟,见到他我也

不知该怎麽办……」 

「可怜啊。别哭,妹子你救了我,又替我疗伤,大姐欠了你,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真的?可是我夫君是洛阳金刀门的少主……」 

「金刀门又怎样?我连朝廷都得罪,岂会怕小小一个金刀门?妹子甭担心,大姐一定替你讨

回个公道。」 

「大姐你真好……」嘻嘻,一切在他计算中,金凌你死定了。 

「这不单是为你,你大姐我生平最恨的除了那个狗皇帝,就是那些狼心狗肺的负心汉!」 

吉祥的笑容僵住。 

「狗……皇帝?大姐是指……」 

「除了李世民那个狗贼还有谁?」 

「那大姐非杀不可的人……」 

「就是他!」 

「那些官兵抓大姐难道是……」 

「啍!本来想趁那个狗皇帝这次东巡下手,殊不知那阴险的狗贼出游的防备也布得这麽严密

,一定是多行不义,结下许多仇家吧?」 

呜呼!这个女人不是简单的杀手,是重量级的朝廷特级钦犯杀手。 

「原来大姐身负重任,我怎好要大姐为我小小儿女私情耽误时间?告辞……」 

「慢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答应过妹子的事岂能反悔?狗皇帝方面你甭担心,他才遇刺

,定有所防范,我暂时不宜有所举动。妹子,大姐刚才怎麽不发觉你脸色这麽差?是不是被

之前那些官兵吓著了?唉,大姐一定要好好守著你才行。先去找家客栈休息休息吧,我们走

。」 

 

「不是啦,大姐我……」 

「大姐的名字是聂隐娘,妹子你呢?」 

「石吉祥……」吉祥受到过大惊吓,不慎说出了真名。 

「吉祥……好像小厮嘛。」 

吉祥气结。 

真抱歉,当年石大侠想了三天,就只想得这种程度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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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掩人耳目,聂隐娘女扮男装,跟男扮女装的吉祥刚好凑成一对,郎才女貌,相衬得来很

搞笑。 

「掌柜,有没有双人房?」 

「有有有,客倌是小俩口子来旅游?」 

聂隐娘牵住吉祥的手,「是的,我和娘子才新婚不久,想趁年轻到处看看。」 

「那你们就来对了,洛阳是个好地方,皇帝也刚来过呢!你们错过了不打紧,迎驾的庙会还

有几天才办完,不去可惜。」 

「哈哈哈。」聂隐娘脸色一沉,吉祥乾笑。 

「娘子,你还有点水土不服,快点上房间休息吧。」 

对掌柜说了来游玩,晚上躲在客栈里说不过去,两人便姑且去庙会走一趟。 

「大姐,你为甚麽要杀皇帝?」 

「你听过玄武门之变?」 

「大姐!这种话说不得呀!」 

「怕人说就别做!杀兄弑弟、无情负义,这种人哪有资格做皇帝?」 

「他没资格他的事,杀他兄弟与我们有甚麽关系?为恶不仁必有报应,大姐为这种皇帝犯险

值不得!」 

「值不得?」聂隐娘打住脚步。 

「大姐?」 

霎时聂隐娘的眼神变得冰冷,「当然值得!那个狗皇帝,杀了兄弟还不够,连大皇爷门下数

千食客也不放过!我爹不过是曾为大皇爷办事,玄武门之变以後我们一家己经隐姓埋名四处

流徙,狗皇帝还不放过我们,我一家人都在逃亡时给截到惨死乱刀之下,只有我被师父救到

……从我五岁起,手刃狗皇帝就成了我的人生目标。」 

 

「是……这样吗……」那真不得了,吉祥还在包尿布时她就有那麽伟大的理想,看来要说服

聂隐娘别再接再厉是没可能的了,得快快解决金凌好离开这个危险女人才行。吉祥正这样想

著,就看到金凌出现在大街对面,世事往往是这麽巧妙。 

 

金凌没有看见他,因为他身边还陪著个女孩,拉著金凌要买这样要买那样,好不亲密,吉祥

看在眼里,火在心里。 

「妹子、妹子!」 

「啊?」 

「你在看甚麽?」 

「呜……」吉祥挨住聂隐娘的膊头,「大姐你一定要帮我啊!」 

 

「黑妹,你不要太过份!到底买够了没有?」 

「金大哥,那双鞋子好漂亮哦。」 

「你……」 

「真的好漂亮呢,要是有人送给我就好了。心情好工作的效率也会高一点,金大哥你说是不

是?」 

「你这黑女人……」金凌咬牙切齿脸目狰狞地去买鞋,吓得小贩钱也不敢收。 

少女接过绣花鞋,欢天喜地的抱在怀里,「天晴谢过金大哥!」 

金凌冷啍一声,「真要谢我就用行动表示吧。」 

名叫天晴的女孩奸笑著摆摆屁股撞金凌一下,「讨厌,你这个急色鬼。」 

「我被人气急的话会打人的。」 

「嘻嘻,嘻,人家已经很努力的啦,别凶人家嘛。啊!那个钱包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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