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卡隆,」忽然间我想到一件挺重要的事,「如果契约上的条款叙述不详,能够钻契约上的漏洞,对吧?」
「是的,小子。这就是契约为何危险的原因。」
还有违约。几个小时前,伊莱的态度表明特列菲迩做出对不起他的事,但违约的却是伊莱这我理不出个逻辑来。
「所以现在我们要往哪?」我问,抬起头,看向随热风翩起的枝叶。
身为领队的伊莱昏迷不醒,我们应该有备用计画才对。
我们不断往深林走去,似乎要前往黑渍山脉深处。掌状的阔叶层层相叠,见不到天边晨曦的亮白反而是上空清水般极其清澈的淡色蓝。我深吸口气,感叹这一夜慌乱不是普通的长。
「进入黑渍山脉,沿芙里艾西亚河而上,找寻拥有大陆记忆的魔法师。」
「拥有大陆记忆的魔法师?」我重复。
卡隆看向远方,低头行过,「因为他同大陆一齐记著被所有人遗忘的真实与历史,所以他拥有大陆上所有的魔法与独到的学识。」
我跟上脚步,沿路欣赏风景打量以前不曾看过的环境然後迂口气。
回家以後绝对要乖乖上香了,我想。这麽刺激又精彩的人生并不适合我。
伪·传说(十四)
正午的山区比起平地舒适许多。我拿著硬得要死的乾粮用力啃,脚步虚浮地死跟在卡隆後面。卡隆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引领那头羊的步伐可以说是紊乱。
「欸,卡隆,我们休息一下。」我把剩下的乾粮往嘴里扔去——干我的牙齿要断了,一边对卡隆喊道。
卡隆没有理我。他继续穿梭在林叶堆砌而成的山路之中,时不时向远方朝望。我抬头,亦跟著往他看的方向望去,小草枝叶山脉天空层次井然有序,没有任何能吸引他人目光的东西存在。
「没有东西啊……」我疑惑的说道,再一次挪动僵硬到像铁块靠著意志力在死撑的双脚。
我觉得我的脚要残废了需要好好休息,再睡上一阵好觉补眠,最好连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从没发生。
用膝盖想也知道不可能。我无奈的认命,继续使唤废得差不多的身体。
然後,一阵温煦的风吹过,来自卡隆不断朝看的方向。我不由自主地抬头,呆愣愣地望向风起的方向。
那阵风极为轻柔,像是母亲对著摇篮里的孩子轻唱遥远之前流传下来的摇篮曲。
身体忘却了该有的僵硬与疼痛,来自体内深处的温暖从内部扩散,温暖地泛到四肢末端。我低头,伤口仍在,歌声平息身体因为伤害带来的骚动,抚平劳累得不到休息的浮躁。
「……卡隆?」我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嗯。」他看著行起的方向,阖上眼,接受风的温柔,「很接近了。」
结果卡隆说的很接近根本就是讲心酸的。我们又爬了好几天的山、绕上一座瀑布,千辛万苦的走上几天的路,终於来到一片较为松散的森林边缘。我还在哀叹我要挂了究竟什麽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还有特列菲迩到底要不要追来,卡隆突然唤走我的注意力。
「喂,小子。」
「干麻?」我有气无力的应声。
「等一下见到魔法师,千万不能说谎。所有事情都要照实说出。」
「为什麽?」
卡隆继续说道,我突然觉得他有点无力,「他承袭大陆所有的记忆,所以他知道所有的真实。没有任何谎言能在他面前生效,除非他愿意无视。」
我环顾稀疏的树林,描摹承袭大陆所有一切的魔法师的身影,卡隆忽然勒令黑羊别再前行,伸手指著林木间被遮掩的一个角落。
「我们找到了。」他说。
角落里藏著一个人。他淡淡地哼著歌,哼著很久很远很古老的歌。树木低垂枝叶聆听,奔跑而过的风不由得缓下脚步,高昂的太阳将光芒放柔,似乎时间就这麽放缓在这一瞬。
他的头发随风摇曳,坚定的背影耸立在林木间,却又像随时会消散在那一阵风之中。
那个人,就是传承一切的魔法师。
我屏息,虔敬肃然的情绪自脚往上攀附,凝结了呼吸、冻结了我的动作。
魔法师在歌曲结束时抬手,受抑制的时间复又开始流动。他恍了会神,後知後觉地往我们这边看来,「啊、有客人啊。」
卡隆在我身旁跪下,「达克里安·希尔斯,在此对伟大的魔法师发誓,以下所说出的话语毫无虚假。」
我看看他,再看看魔法师,最後也跟著跪下,以卡隆的为范本依样讲一次,「谢濬凯,亦在此对伟大的魔法师发誓,以下所说出的话语毫无虚假。」
噢,卡隆报上的该不会是他的真名吧……我的名字在这边显得特别诡异,不晓得魔法师会不会知道我绝对没谎报。
魔法师侧过头,笑意如同水波自他脸上化开,「不用这样,能找到我这边的人基本上都知道分寸。」他似乎失神会儿才喃喃低语,「无法学会自身语系魔法的夜魔……吗……」
「是的。」
我还在疑惑卡隆出我意料的突然应声吓了我一跳。等、等等,怎麽突然爆出一个夜魔?那是什麽东西?
「因为叠合而不小心落进来的人啊,」魔法师转向我,「你明白你现在身处在什麽样的状况之下?」
「嗯,」我舔舔乾涩的嘴唇,「我不是很清楚。」
又出现一个不知道意思的名词。我轻啧一声,感叹截至目前为止,我不晓得整体的状况究竟是怎样,只知道伊莱再这样下去会挂掉、我的魔法很烂、特列菲迩再我们屁股後面追著跑,不知道装死能不能解决这一堆问题而已。
「那麽,你们来找我是希望我能为你们做什麽呢?」魔法师侧过头,看向卡隆。
「布利夏诺,也就是特列菲迩的天马,因为违约的关系陷入昏迷。再这样下去它终将步向回归。」
魔法师阖上双眼,许久以後他缓缓撩起眼帘,深深地望进我眼里,「你们希望我怎麽做?」
「有什麽办法可以解除契约?」我抢在卡隆之前发问,话一脱出口我便觉得这句话讲得过於急躁。卡隆叹口气,同我一起望向魔法师。
魔法师走到驮著伊莱的黑羊旁,伸手抚上伊莱的面颊,拨开遮掩面容的碎散发丝。
「契约的反噬,你们应该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处理才对。」魔法师晃悠地说著,顿时我佩服起他恍神又能回答问题的本领。
「是的,但那是毫无可能的解法。」
「所以才过来吗……」他低声呢喃,一次又一次滑过伊莱的面颊,「很美的天马啊……」他赞叹著,却又有些可惜,「如果不是订立契约的双方共同解除契约,要解除契约的方法是有的,只是方法不太好。」
「是什麽?」我接在後面问道。
「让契约条件无法成立。」
卡隆皱眉,「契约的签订不就是因为双方藉由契约进行约束,契约认可付出的凭证而生效,和条件无关不是?」
好极了这不是我了解的范围。虽然有听没有懂但我还是继续听他们深奥的讨论,即使我很希望有人可以帮我翻译一下我也没打断他们的对话。
魔法师略带歉意地挽起一抹微笑,「不好意思,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让契约形成的条件无法成立,如此一来天马便得不到契约的认定,自然而然契约便会失效。相对的,这不是正统解除契约的方式,对於天马有一定程度的伤害。」
气氛转为沈寂。卡隆看了看伊莱,欲言又止好一会後只是望向承袭大陆一切的魔法师。
「但是,这也要天马同意才行。」
伪·传说(十五)
「所以在决定接下来该怎麽做之前,我们要先等伊莱醒来。」我盯著魔法师自伊莱脸上收回的手,整理刚刚到现在的对话内容说道,「伊莱的昏迷应该是身体为了应付反噬而起的反应机制,对吧?」
「是的,」魔法师承认,「但沉睡过久对他的影响也不好。」
「什麽意思?」我立刻抬起头反问。既然昏迷是一种防卫机制,没道理给自身带来负面影响才对。
「拖越久反噬对天马造成的伤害越大,只是加速身体的崩毁罢了。」魔法师的声音忽然变得比雾里的身影还要朦胧,飘晃且让人捉不透,「让他回去我那边休息吧,」他说道,「待他清醒做好决定你们便可以回去。」
「能醒得过来?」卡隆有些讶异的问道。
「需要一点东西,」魔法师回过身,斜落的金色光辉将他的身影衬托得模糊,「到我那里去吧。」
「嗯。」卡隆低声应著,我忽然觉得这几天累积下来的劳累瞬间再我体内爆发,所有的酸软还有疲惫刺激全身感知,我一直有灵魂错出身体的错觉。
「当然,你们可以在那边好好休息。」
魔法师的住处很小、非常小,比之前我看到的民宅还要来得小!我看了看卡隆,再看看伊莱,最後转向魔法师,「四个人不会太挤了点?」
通常民宅起码有我宿舍一间房间大小,但这个地方大概只有房间的一半又大一些些,四个男人塞在这里真的很挤,光是睡觉的状况:一张床然後三个人打地铺——绝对挤到死。
「我们四个人挤这里?」
「将就一点。」卡隆抱著伊莱从我身边经过,将他放在床上,「要怎麽让他清醒?」
後半句他朝魔法师问道,我的视线亦跟著转往走进来的魔法师,等著他接下来的回答。反正有专人在此,反噬方面的问题根本不需要担心,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个觉补补我积欠好几天的眠。
「让他的身体复原到能够承受反噬的程度。」
「就这样?」我惊呼出声。那也未免太简单了吧?
「反噬对天马本身尚未有剧烈的影响,之所以会陷入昏迷是因体力透支加上过度消耗精力承受不了反噬,身体便采取防御措施。」
反正就是特列菲迩给我们找的麻烦让本就不能进行剧烈运动的伊莱过度疲劳,陷入防卫状态就是了。我抬起头,「那麽,关於让伊莱清醒的方法……」
「我会处理,」魔法师顿了下,我觉得他根本是在恍神,「你们在此稍做休息吧。」
既然魔法师都这麽说了我也不推托,在地板上找个位置打好地铺身体一蜷马上没了意识,就跟电灯开关一样,啪的一声什麽都断得一乾二净。醒来的时候我不由得蹭了蹭简陋的地铺,距离上次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实在远的让我难过。
「嗯……」我轻哼,赖在地铺上好一阵子才爬起身,只见魔法师垂著头,双眼微敛地坐在伊莱身旁。暮光自一旁的小窗斜落进来,掺点橙色的金黄从桌脚偷偷摸上床沿,将房里的气氛缓了几缓。我看向冥思中的魔法师,深深地认为他的魂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神游去了。
「呃……」我出声,尝试吸引魔法师的注意力,「那个……伊莱怎麽样了?」
问完以後我发现我又问了个蠢问题。人明明就好好的躺在那边,还有魔法师在看顾,还能有什麽问题!
像是陡然被拉回注意力,魔法师有些疑惑的看我一眼,随後温声说道,「已经没什麽大碍,馀下就是待他清醒便可以了。」
我环视屋内一周,发现少个人,「卡隆呢?」
「在外面,修习本该习得的魔法。」
我直视魔法师,想起在我睡觉前魔法师曾说过卡隆是无法学会自身语系的夜魔。虽然好奇那就竟是什麽样的种族,但我更关心我自己的事,「对了,能跟我解释叠合是什麽吗?」
字面解释上大致可以猜得到意思,只是我想知道更精确的定义。
魔法师没有即刻回答。他的视线望过伊莱,许久後才悠悠地为我解答,「叠合是两个空间产生重叠,让原本空间的物事错位到另一个空间的情况。」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远方传来,恍恍惚惚又让人捉摸不著。我追寻他飘忽中带著稳健的底音,紧紧抓住不放。
「那……」我很有求知精神的继续问道,「我可以知道我现在到底处在怎样的一个状况下吗?」
魔法师却笑了,他笑得好似我问错人,以带点遗憾的口吻说道,「不,你要让那两个人——这麽说也不对,你要让那只夜魔与天马愿意告诉你所有的事才行。」
如果他们愿意说老早就说了,我非常郁闷的想著,魔法师在此时复又开口,「他们带你过来,表示他们也知道只有我能处理关於你的问题,当然,还有天马的问题。」
是啊,某方面也要感激伊莱跟卡隆两个人的好心——不过他们两个人的出发点可能有些问题。我胡乱应声匴是有听进魔法师的话,想著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噢,对了,来自异界的人,」魔法师忽然岔开主题,「不知道在天马清醒之前你有没有意愿跟著我学点魔法?」
「咦?」我愣了愣,想说我有没有听错,全大陆魔法师最想师习的对象居然愿意指导我那破烂的魔法,瞬间我没用上大脑反而用膝盖答应这个难能可贵的提议,「好,我愿意。」
「……还请你手下留情,」在这时进门的卡隆忽然从後方插上一句,「这小子刚入门不久。」
卡隆一说我才想起我都忘了遇到特列菲迩之前我的魔法都是死背活背硬记下来的。虽然教导我的人是卡隆,但对我的魔法行挑三拣四的人却是伊莱。学习魔法并不是什麽简单的事,原文书在某种程度上还比魔法来的和蔼可亲。
如果魔法师比伊莱还来的严格那我不就瞬间什麽都不用玩了?不,我後悔我答应魔法师的提议,我後悔了!
「跟我来。」
魔法师扔下这句便出了小屋。我看著他的背影,替我自己茫茫然的未来默哀三秒钟,深吸口气後想著壮士一去兮自己看著办。
真的只有自己看著办了!
伪·传说(十六)
跟在魔法师的後方,我胡乱揣测他究竟会教我什麽样的魔法——我没妄想他能教我破坏力甚绝随手施展便能瞬间了结特列菲迩一票人的那种魔法。毕竟我的魔法程度不高,基础没建好想学人家像OLG一样开外挂哪有可能。
「你对魔法师的了解有多少?」魔法师在前方引路,顺手丢个很诡异的问题给我。我楞了楞,瞬间凑不出魔法师想要的答案只好发出单音。
「咦?」
最通常的说法不都是在打架时丢几个魔法的人就被人称作魔法师了还有什麽方面的了解?
大概我的反应无法促进答案的产生,魔法师斟酌一会儿换另一种说法,「或者说,就你至目前为止的认知,你觉得魔法师在施展魔法的时候,需要明白的是什麽?」
有什麽东西在施展魔法前要明白的?我思考老半天最後只能揣测魔法师打算从基础方面重新架构我的魔法,不然这种问题应该不会出现在他要教导我的内容里。
「念咒时要倾心专注,被敌人中断了魔法就要想办法逃命……还有魔法很耗精神——」
我就目前为止的感想回答一边留意走在前方的魔法师,但他的脚步随我多吐出一字变得更加迟缓以至於我终止了回答,最终我消音,静默在他身後,等待他针对我的回应所做的修正。
他止了步伐,出神了许久,我拿捏不准他何时回神便抬头看起无尽延伸的蓝天以及越看人亦跟著散漫的白云。带著森林另一头溪水气息的风拎著小草的味道扑鼻而来,吸入鼻翼的瞬间松缓紧张的青草香味顿时让人放松,閒云与风懒洋洋的步调吸引人呼应周公先生的召唤,「你的魔法是跟著夜魔和天马学的?」
「啊、嗄?」魔法师无预警的发声打断我大脑渐渐空白所有物事的动作,「是的。」
天气真好清风舒爽深山里风景优美真适合睡觉,可我现在要和魔法师一对一做魔法的补强……我依依不舍的望向远方,怀念起没多久以前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日子。
两个多礼拜我觉得如年在过。我好想念我亲爱的电脑,可我现在要面对我所处的现实,只能含泪断绝对於宿舍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