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岳大为感动:“得梵清风为兄弟,我秦怀岳百世修来。”
梵清风低声道:“清风无明月,安知世间好。不是你,我这辈子恐怕都视红尘如虎狼,不敢涉足。”
秦怀岳大笑道:“红尘有何不好。有钱有女人,有酒有乐。若不好,世人也不至于沉迷其中,流连忘返。”
梵清音摇摇头:“酒色财气不如老秦一人。”
夜深云重,遮了朗月,然梵清音夜视实在过人,没有错过秦怀岳那一张立马变得通红的脸。
酒让人心乱,让人魂不守舍。梵清风没有喝酒,人却有些失魂。秦怀岳道:“老梵还没有喜欢的人,若再爱上一场,才不枉红尘走一遭。”
梵清风低低地笑,自觉狐狸骂他不知人性,枉为做人,却是骂对了。桌上的烛火晃了晃,秦怀岳眼前一花,耳边传来梵清音的声音,意外地有些沙哑。
“他们说,对喜欢的人,要这样。”
一切太不真实,倒像了与梵清风那日喝酒所做的梦,更似与梵清风初见那日。秦怀岳脑子有一阵空白,一时琢磨不出究竟是哪个混蛋教坏了干净如白纸的梵清风。
待秦怀岳回过神来,梵清风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桌上烛光,晃动得厉害。秦怀岳抚着嘴唇,发自内心地蹦出一句话。
奶奶的!老子让男人亲了!
第二十四章
地上积雪融了。
陆鼎正屁股上的棒疮好了。
林羽安打烂的门也装了新的。
乌冥原本以为陆鼎正会给他好一顿教训,没想到什么也没发生,心中有些空落落。秦怀岳严令纪律,不予喝酒,只得每天去喝完豆腐花,解解馋。
桓樾有时做做王爷,有时当当侍卫,倒没什么不自在,只是每当见到林若卿那似笑非笑的眼,总有股莫名的不安。
自打那天梵清风走后,秦怀岳的心神一直都没有宁过。他初识梵清风以后烧起的那把莫名其妙的邪火,如今又烧起来,滚滚地烫。最近的日子并不安宁,狼阙蠢蠢欲动,时不时派一两队兵过来骚扰一番,也不抢掠。秦怀岳凭着沙场多年经验,隐隐觉得不妥,然狼阙一日没有来犯,一日敌动我不动,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办法。夜夜看书到深夜,有时候看着烛火闪烁,心中也不知是盼梵清风来,还是怕。
桓樾推开门的时候,秦怀岳看着手中的玉佩发呆。桓樾戏谑道:“明止如此思念本王?”
秦怀岳收了玉佩,见桓樾端着托盘,一碗白粥冒着热气,看着都暖和。桓樾道:“明止这几天每天晚睡,必然腹中饥饿。”秦怀岳有些愕然,陆鼎正家丁本来就少,林若卿明着不说什么,暗着没少指点,这三更半夜的,哪里来的粥?尝了一口,皱了皱眉。桓樾尴尬笑道:“第一次煮粥,有些掌握不到火候。”
秦怀岳举起的勺子滞了滞:“你煮的?”
桓樾毫不为意:“母后在生的时候说过,熬夜不吃宵夜,伤胃。”
秦怀岳低低地“嗯”了一声,淅沥呼噜地也不怕烫,一口气喝完了整一碗粥。
“好喝。”
桓樾自己都有些吃惊:“真的?九薇妹妹说本王都快把厨房烧掉了。”
“真的。”
多少个挑灯读书的夜,多少次布阵沙盘的不眠,多少彻夜想攻城略地之法,多少通宵行军作战之苦。
没有人为他倒过一口水,问问他累不累。更不曾有人关心过他,是否会因为夜晚腹中饥饿而伤了胃。
那碗粥,其实已经糊得满是苦涩。
桓樾笑着看秦怀岳把粥喝个底朝天,心中有十分的满足:“明止要是觉得好喝,本王夜夜煮给你喝。”
秦怀岳看了看还有着糊印子的空碗,脸抽了抽:“太麻烦了。”
桓樾喜滋滋:“不麻烦,不麻烦。明止喝得开心,本王也看的开心。”
秦怀岳叹口气,本想请他自己尝尝这粥滋味如何,看着桓樾欣喜雀跃的脸,话道嘴边变成了:“那就一言为定了。”末了,还补了句:“辟辰,这粥,别让别人喝。”
桓樾不知什么时候学了秦怀岳的坏毛病,脸突然红了起来。秦怀岳有些莫名其妙,暗自感叹一番不愧是同魂同魄的两人,连毛病都越来越像。
皇宫的春天,总是来得别处慢些。
桓栉抬了头,发现窗外飞过一朵柳絮。御花园的那棵柳树原来是他与桓樾一起栽下,如今已经这般大了。桑柔拿了一件外袍,与他披上,柔声道:“春寒更料峭。”桓栉回了神,轻轻道:“昨夜来了紧急军情,狼阙国号称三十万大军,压境了。”
桑柔心细如尘,没有错过那紧了紧的手,和皱起的眉。
桓栉道:“朕想写封诏书,招十三回来。不过是一个小小娈童,他喜欢,朕赏了他又如何。”
那眉眼间的眷恋,是桑柔从不曾在他脸上见过的,最温柔的表情。许是春天让人伤感,许是春雨太过缠绵,桑柔的心重了重,重得跌了下去,生生的疼。
“皇上,臣妾斗胆说一句,此事不妥。”桑柔抬了头,笑得有些勉强。桓栉却丝毫没有留意,只道:“朕的心绪最近总有些不宁,桑柔给朕出出主意。”
自十三走后,桓栉便睡不安稳。
桑柔垂了眼帘,低声建议:“皇上乃天下之君,原本没什么做不得。只是传十三王爷回来,一来临阵脱逃,有损皇家威仪;二来,太后那边,少不得又念叨一顿。”
太后乃是先帝皇后,并非桓栉生母。年轻时代流过一次产,便再不能生育。先帝怜悯,便待立桓栉储君后,过继过去。太后倒没什么难缠,待桓栉如同己出,只是生性有些刻板,严肃。向来不喜风流放荡,毫无规矩的桓樾。
桓栉叹口气:“太后那边,念几句就念几句。朕也在思虑,这般召回恐怕有些不妥。”
桑柔抿了抿嘴,道:“臣妾斗胆建议,皇上不如私下派侍卫传个口讯与十三王爷。如此一来,此事只关乎十三王爷一人。王爷生性豁达,必然不会放在心上。”桓栉想想,笑了:“桑柔是想说,十三弟脸皮厚,又怕死,必然第一时间回京。”
桑柔展颜一笑:“此话是皇上说的,桑柔可没说什么。”
桓栉颔首:“桑柔不愧朕知心人。不妨再猜猜,朕还有何心事?”
桑柔咬了咬唇,道:“皇上,桑柔能陪着你就好,不争后位。”桓栉叹口气,将桑柔搂在怀里:“朕知道你不争,朕是怕别人委屈你。太后的意思是在陈妃与容妃间选一,只是陈妃善妒,容妃懦弱,都不是能安定六宫之人。”
桑柔把头靠在桓栉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太近了,离得太近。
近到清清楚楚地听着,那心中喊着的,不是自己的名。
“没关系。”桑柔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笑,“一切听皇上的安排。”
我不要统领六宫,我要的,只有你一个。
桓栉皱眉的样子总是徘徊在心间,桑柔看着破冰的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若有所思。斥骂宫女的声音远远传来,桑柔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陈妃。
陈妃在宫内是出了名的张扬跋扈,她爹是礼部尚书,与太后又是表亲,权势过人。一直嫉恨桑柔得宠,多次挑衅,然而桑柔做事滴水不漏,愣让她抓不到什么把柄。两人一直无话,谈不上朋友,但说仇敌,又似乎没那么针锋相对。
桑柔起了身,向陈妃福了福:“姐姐雅兴。”陈妃耳目不少,早知道太后有意在自己与容妃之间选一人立为皇后,对桑柔敌意大减,是以笑道:“柔妹妹何必那么多礼。”
两人客套一阵,便在御花园中石凳坐了说话。桑柔恭维了陈妃几句,陈妃便有些飘飘乎不知所以然,笑道:“我便不知那容妃有什么好,姑妈如此偏爱她。”桑柔抿嘴一笑,暗道那容妃纵使千般不好,却是温柔乖顺,最讨长辈欢喜。陈妃见桑柔微笑不语,故意道:“依本宫看,这皇后的位置,若给了容妃,不如给了妹妹你。”
桑柔抬头,一双妙目笑的让人安心:“姐姐笑话。桑柔出身低贱,不敢有所企图。”抬手为陈妃斟上一杯热茶,漫不经心道:“不知陈姐姐有无听说,皇上要暗中召十三王爷回京。”
陈妃从来只管宫闱之事,哪里听到过这些,连忙请桑柔多说些。桑柔掩唇笑道:“小妹也是道听途说,不过太后向来不喜十三王爷散漫,此番必然又要生气了。”
陈妃听在耳中,隐约有些什么念头轻轻被唤起,灵光大显,看桑柔巧笑倩兮一脸无害,心中暗自得意:“此女甚蠢,可收买我用。”顺手将腕子上玉镯摘下,与桑柔带上:“这镯子成色与柔妹妹肤色相配,千万别推辞。”
桑柔连称惶恐,推脱一番,只得收了。但看陈妃匆匆忙忙告辞,一路小跑地往太后处去,一丝笑意从唇边,终于浮到了眼里。
陆鼎正三个晚上没睡觉,嘴上烧起了几个大燎泡。三十万大军不是开玩笑的,登楼远望,之间黑压压一片,全是狼阙骑兵。朝廷来使来临,嘱咐了陆鼎正一番要好好守城,万不可破之类的话,又说兵力调动有些问题,估计援军十日后才到。偏偏一字也没提十三王爷,桓樾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如今破灭,心中好是郁闷。
秦怀岳看在眼里,心如明镜:“你哥这次,打定主意除了你。”
桓樾想着临行前,桓栉叫他一定要活着回来一话,心中忐忑:“毕竟亲生兄弟,我又没想着他的皇位,不至于吧。”
秦怀岳道:“不好当面下旨叫你回去也就罢了,私下派个侍卫总不难吧。”
桓樾被他道穿心事,闷闷地低了头:“莫非我真的要死在这里?”
秦怀岳冷笑道:“区区狼阙,耐得我何?陆鼎正无用罢了。”
桓樾一声哀嚎:“三十万大军啊!鄄州守军说是十万,一半以上调配别处,如今真正能调用的,不过五万。”
秦怀岳一声冷哼:“三十万?看来狼阙爱吹牛这点多少年来都没变过。上算古稀老人,下算吃奶的孩子,狼阙国上上下下加起来都不知有没有三十万。”
桓樾眼睛亮了亮:“没有三十万,依明止看有多少?”
秦怀岳思索一阵,道:“狼阙这次的确不是小打小闹,我看虽然没有三十万,但十五万还是差不离的。”
桓樾眼前一阵发黑:“十五万对五万,和三十万对五万有什么区别?”
“有。三十万大军我未必输,十五万大军,我一定赢。”
第二十五章
三十万大军也好,十五万大军也罢,陆鼎正从来不是个会因上战场而害怕的人。他在鄄州呆的日子虽不及秦怀岳长,却也清楚狼阙的斤两是万万凑不出三十万大军。
陆鼎正愁得不光是大军压境,更愁得是十三王爷。
原本以为皇帝派这好吃懒做,自命风流的主呆两天意思意思便回京,想不到圣上这次倒是真的指望这厮建功立业。建功立业不是什么大问题,陆鼎正打退了狼阙的功记到桓樾头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建功立业途中万一出点什么岔子,陆鼎正,林羽安,连带着林若卿的脑袋恐怕都要搬家。
林若卿看陆鼎正越发心焦,出言安慰:“那王爷未必是不成事的。”
陆鼎正叹了口气:“你是没见过王爷调戏豆腐西施的风流样,这种人恐怕未上战场先吓出病来。”
林若卿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总觉得十三王爷透着古怪,一时老谋深算,一时纨绔不堪,有时判若两人,教人难以捉摸。”
陆鼎正拍了桌子:“老子管他老谋深算还是纨绔不堪,只要别给老子捣乱。”
林若卿摇摇头,若有所思:“姐夫,这王爷不像你我想的那般简单。说不定,到时候真能退兵之人,却是他。”抬起头,一双流光四溢的眸子看入陆鼎正的牛眼,“姐夫,你驻鄄州三年,遇见这般凶猛的兵力,还是第一次吧。”
陆鼎正哑口无言,这点说到他的痛处,颇有些心虚,嘴上倒是强硬:“再多的人,也是小菜一碟!老子明天就让这群狼阙蛮子回家吃奶。”
秦怀岳喝一口茶,淡定自如地看着团团乱转的桓樾。胡九薇被他抱在怀里,转的一样头晕。
“明止什么时候出兵?”
秦怀岳拈起一块点心放入嘴里:“不急。待陆鼎正先探虚实再说。”
桓樾顿足道:“陆鼎正向来看不起我,明止既然有办法,就别让他拔了头筹。”
秦怀岳笑笑,一脸的老谋深算诡计多端:“若是四十年后的陆鼎正,这点确实值得担心。但是现在,他不过是个被招安山贼头目,不必害怕。”
桓樾见他说话说一半,留一半,愈发心痒,连催数声,秦怀岳只是含笑不语。他心急,手上力度大,差点没把胡九薇掐得闭过气去。胡九薇忍无可忍,从桓樾手中挣脱而出,化了人形。
“将军不肯说,奴家便来猜一猜,猜错了将军莫怪。”
秦怀岳点点头:“九薇姑娘心如明镜,必然能猜得到。”
胡九薇低头一笑,妩媚尽生,连秦怀岳这等不好女色之人都不能否认此女之艳,教男人移不开目光。胡九薇贝齿轻启,柔声道:“陆将军守边不过三年,狼阙虽屡有进犯,不过一直小打小闹不成气候。这次十五万军压境,却是正儿八经的大规模。你们人有句古话,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不是韩信般的资质,恐怕也带不来这么多兵,奴家猜狼阙带兵之人,必定不凡。”
秦怀岳眯起眼睛,点点头:“九薇姑娘果然见解不俗。”
胡九薇向秦怀岳嫣然一笑,又看向桓樾:“陆鼎正从未打过这种仗,试问如何驾驭得来?陆将军勇猛,武功之高在凡人里实属佼佼。”她向秦怀岳盈盈一福,“奴家斗胆,依奴家之见,就武力而言,恐怕秦将军也无法与之匹敌。”
秦怀岳丝毫不以为意:“此言不错。单打独斗,我的确毫无胜算。”
胡九薇继续道:“但勇猛之人,往往有勇无谋。陆将军虽不至于是个猛张飞,但毫无作战经验,恐怕要吃亏呢。”
秦怀岳连连点头,长身站起,扫了桓樾一眼。那眼神中的意思桓樾清楚,不由得自惭形秽。“连个女子都比你看得通透。”
桓樾煮粥水平越发提高,起码秦怀岳吃在嘴里,只略有些糊味,而不觉苦涩。几番赞赏下来,桓樾愈发兴趣勃勃,有时中午时分也心血来潮煮粥逼秦怀岳品尝。也说秦怀岳吃着桓樾煮的白粥,相谈正欢,突闻门外有些异动,打开房门,只见林若卿急匆匆赶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秦怀岳挑了挑眉:“林公子这是何意?”
林若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面沉如水:“姐夫适才点了一千骑冲杀而去,说是擒敌先擒王。”秦怀岳嘴角不由自主地流出一个笑意,“陆将军勇猛,本王佩服。”
林若卿拜倒在地:“请王爷救救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