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明白家凯正试图分析什么,谢峻想了想,回答:“你去松联帮吃饭的前一天。”
家凯浑身僵住。
思索良久,才苦笑出声:“是你啊......原来如此,多亏你功夫好。本来我一直纳闷,黑道根本不怕所谓舆论,怎么不派人杀我?也怀疑过是不是亁爸派人保护,从那天见面的情况看,也不太像......亁爸既然被架得去做了行政院长,失掉军中实权,多少有点顾此失彼,不一定方便看顾我。”
骤然得知这么要命的讯息,家凯一边琢磨一边分析,旖旎风光早已不再。
谢峻身体的微热却没法冷却,只好伸手,试图自己接管亟需更强烈刺激的阴茎。但只挪动了一下,反而被更紧地握住。
快感骤然变得强烈,谢峻来不及想任何事,只本能地呻吟出声。
家凯回过神,双手开始轻拢慢捻,感受漂亮躯体的悸动,为已燃起的情 欲推波助澜,同时微笑:“对不起,这种时候,实在不该讨论这么蠢的事。幸好你没有对我失望......不过,这么看起来,我们的澡算是白洗了......”
谢峻生怕又不得不删除某些记忆,本就不想透露太多。但要害被握在一双灵活娴熟的手中,连场面话都说不出一句,只顾狂乱呻吟着、死命向上挺身,寻找更强烈的触感。
夜渐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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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窗户看出去,只有层层叠叠屋檐,和远近的窗户。
周家凯坚持盯着没有风景的乏味窗外,只是因为不太想看许步莲小姐妆容鲜明的脸,以及裹在得体仿香奈儿套装里忙碌不休的肢体。
她收拾办公用具,当然不得不频繁在狭小空间走来走去,带起阵阵恬淡暗香。
再视而不见,似乎有点不合适,家凯托腮烦恼:“我说许小姐,今天刚刚搬过来,还没有一张机要文件、没有任何正式的工作,你这么尽职敬业干什么?看得我眼晕。”
被人人奉为“铁胆青天”的偶像级上司当面抱怨,许步莲不禁一抖,委屈得眼泪差点下来。
这位周部长,刚把法务部那种冷衙门做到名扬天下,突然又被发配,到“大陆关系委员会”这种荆棘丛生的地方来坐另一款冷板凳......或者,其中的壮志难伸,不是尊敬他犹如天神的女秘书可以评价或安慰的吧?
许步莲也不敢说什么,只敛眉微笑,低头应一句:“我去煮咖啡”,就退出。
对着袅娜的背影,周家凯拨电话,接通后根本不听对方惊喜的问候,劈头就问:“陈火旺,你求婚到底成功没有?”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出纳闷:“周部长,您......”
周家凯闷笑:“这陆委会,办公室地段不好,窗外风景恶劣......远远不如当年总统府,比法务部也差一点。现在,许小姐都替我委屈,哈哈哈。你就忍心看她芳心忧郁、一直委屈下去?赶快努把力,把伊娶回家算了,别跟着我瞎混,没啥意思。”
跟周家凯折腾大半年,如今种种局势,陈火旺有什么不明白的?
牙咬了又咬,终于还是恭敬回答:“什么时候周部长需要人帮您做事,我随时候命,现在就不陪这帮人玩了。这几天忙着接手家族公司事务,会好好去求婚的。”
家凯打个哈哈,就预备挂电话。
陈火旺郁闷:“人家要知道我接到‘周青天’的电话,却只是说这种琐碎事情,会不会觉得我脑壳坏掉?”
在这个贪婪之岛,连黑帮大律师出身的宋国钟都可以通过民主选举程序当上T市长,周家凯突然变成|人人敬仰的“青天大老爷”,好像也就不那么诡异了。
但,对哈佛毕业的家凯来说,从政也只是众多职业中的一种,上升到“泽被四方”,难免滑稽。
不想搭理这类话题,家凯莞尔,只按原来的思路继续说:“婚姻是终身大事,极其重大。难道你家老派,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可以帮忙哈哈哈。”
那头陈火旺呆了片刻,突然惊呼:“周部长,快开电视......中视新闻频道。”
电视里,正在行政院长办公室门口接受采访的人,是沈扬。
主持人双眼熠熠生光,拿着话筒追逐着沈扬跑,语速极快地提问:“......刚才我们说到,民党立委叶菊兰质疑您传召国防部长开军事会议,企图夺去总统的军事统帅权。对于这个指责,您还是坚持不回应吗?”
定睛看,家凯顿时心酸:镜头中沈扬的腰板依旧挺直,皱纹像是多了些许,且白发又添。
对于美丽女主播咄咄逼人的提问,沈扬脚步不停,间或按揉太阳穴,神色异常疲倦,回答的语气却依旧不容质疑:“国防部长要用多少装备、多少军队、花多少钱,是属于军政范围内的事,这些事我该知道!”
主持人继续笑吟吟:“可是,在您荣任行政院长之前,就有媒体指出,国民党军中将领几乎都已经从‘蒋家军’变成了‘沈家军’。前段时间,《首都早报》的斗大头版标题是《干!反对军人组阁》,民党组织了大规模的‘反军人干政大游行’,某作家也宣布停笔七七四十九天,理由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在这样的舆论态势下,您密切联络军方,真的不是继续插手军队事务?”
从抗日烽火一路走来的老军人,脸色越来越冷峻。
家凯拳头不知不觉握紧,脱口而出:“亁爸,这只是阎正南的圈套,是他拿军权的必经步骤,您不必回应......”
电视里,沈扬突然转身正面看着镜头,疲惫之态尽去,冷冷开口,焕发出历经炮火的一级上将应有的威严:“吕菊兰听谁说我要篡夺军权?谁跟她说的?站出来。”
主持人依旧是笑:“不久前采访过她,说是她先夫韩南榕托梦告知。”
面对这么荒谬的说法,沈扬冷笑,懒得再开口回应。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家凯眼眶已经有些湿润。
瞪视画面慢慢变成沈扬日渐憔悴的面部特写,家凯不由喃喃自语:“亁爸,从一开始,你相信阎正南,以为参加组阁就能跟总统分庭抗礼,那一步本就是险棋。您的前任,不也是这样被算计......到这时候,可别动怒......”
美女主播依旧在喋喋问:“总统府例行记者会上,发言人引述总统八月一日接见军事将领的谈话,说‘每一个人都应该对国家效忠,这是一个新方向,同时,我们做任何事情不要看人,要看国家。’您觉得,是对这事件的回应吗?”
听见迹近修理的公开言论,沈扬瞬间像苍老了许多。
顿了片刻,沈扬冷冷甩下一句“军令不归我现在的职权,但我召国防部长的会议中,所做所为并没有逾权。清者自清,沈扬政务缠身,没兴趣去堵悠悠众口,解释也没有意义”,掉头离去。
家凯默默关掉电视。
没多久,电话铃声刺耳地响起来。
那头是沈葳,语气相当焦灼:“家凯,你看见电视新闻了?”
家凯苦笑:“亁爸是老派人,一心一意想,出任了行政院长,就有政令的附署权,好歹可以牵制总统,维护党国上一代的整体利益。可人家党内有实权,外面有民党助拳,一步步紧逼过来,为了削弱行政院实权,想必将来连修宪这种手段都用得出来,可亁爸只会君子之争......没用的。”
沈葳又急又怒:“爸还强令我退伍,说不要落人口实,真来一个‘沈家军’。你也是他老人家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去劝劝啊!”
沉默片刻,家凯惨然微笑:“葳哥,难道你真看不出来,亁爸早就不肯见我?”
沈葳呆了呆:“这--”
尽快镇定情绪,家凯声音稳了下来:“总统要拿到军队实权,布局早成、大势已定。看现在趋势,宋国钟不满足当立委,民党早晚会介入行政格局......如果威权格局被打散,进入民主政治时代,在军方反而容易代人受过,甚至被打压。葳哥不如听亁爸的。”
那头骂了一句“干”,稍微顿了顿,明显沈葳还是很不甘心:“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爸写条幅送人,用得最多的词句就是‘还我河山’?”
家凯苦笑:“时代已经不同......”
沈葳犹豫片刻:“我再想想。”
随即,便摔了电话。
怔怔走到窗前,家凯叹口气:“每个人都说是为了国家前途,每个人都要挺身而出救台湾、要跳出来拯救众生......谁关心小民真正的权益所在?其实民众只需要安宁的日子,被拯救的次数越少越好......这样天天互相咬来咬去,算不算政治的额外娱乐?”
窗外沉闷灰色的天空,自然不会回答。
家凯摇摇头,神情渐渐暗淡:“我为什么不敢直接去找亁爸,当面告诉他,根本就不该放弃军职参与行政?根本无事无补,党内同僚还会指责恋栈权利,无耻投敌。亁爸你不惜代价争取实力,是希望避免某人策动tai*du......有些事,这么做其实没有意义。”
出神片刻,家凯摇头叹口气,神色坚定了些,回办公桌边坐下,开始拆工作台上大堆待处理的信件包裹--普通邮件自有秘书代劳,总有些要件需躬亲处置。
陆委会属于所谓的“政务委员”,位高权虚。但周家凯的职业习惯,再鸡肋的工作,既然人在任上,总应该尽全力做到最好。
边拆看边标注处理意见,家凯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方才的情绪震荡反而渐渐平复。
正忙碌着,一个署名“沈葳”的包裹引起注意--明明沈葳刚打电话来,有公务上重要东西需递送,怎么会不顺口提及?
或者......这是个圈套?
皱眉片刻,家凯嘴角掠过一丝几乎看不出的微笑,开始慢条斯理作出打开包裹的动作。
果然,眼前一花,那个包裹就已经不在家凯手中了。
再定睛,谢峻已经站在稍显凌乱的办公室中间。白色长衫衣袂飘飘,眼神异常认真,语气却很浅淡:“这里面是个炸弹。”
家凯神情突然明亮许多,笑吟吟:“谢峻,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这一手可真帅。”
就像没听见家凯亲热的招呼,谢峻依然皱眉:“到底还有事情要做的,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着你。以后所有的东西,最好都先检验再打开。”
家凯转出桌子,顺手关上门,暧昧地贴近谢峻,深深呼吸,就像陶醉在他的体味中,沉声:“知道了......虽然是上班时间,这里就是办公室,可为什么见到你,我工作的神经就停摆?”
谢峻呆片刻,缓缓低头:“你忙吧,我走了。”
家凯缀上一句:“不等我下班?”
谢峻默然摆摆手示意拒绝,只一闪,白色身影已消失。
十八 报恩
轻敲门,得到允许后,谢峻走进林建琪教授安谧的办公室。
这个房间不大,除了门窗位置,几乎全是地到天的书柜。阳光斜洒进来,光斑散落案头,古旧小陶盆中的嫣红蔓被映照得格外生机盎然,
老教授研究了一辈子宗教社会学,讲堂书斋的岁月里,不知不觉沾染了些仙风道骨。
孜孜端详面前最心爱的助手,忍不住轻轻叹气:“谢峻,这一批拔擢讲师,权衡了很久,终究还是决定选跟你同时考进来的杨怀民。”
感受到老人的善意与遗憾,谢峻安静点头:“是,我明白。”
林建琪根本不掩饰对这年轻人的欣赏:旁的读书人再怎么超脱名利,总是在意学术上的认可。可这个谢峻年纪轻轻,却深得宗教之出尘本相,从不在意身外之物。
刚来那两年,不幸滔滔不绝被学生告白,被传成著名桃色事件,影响毕竟负面。最近谢峻下课就不在学校,不给任何人留机会,事情冷下来,大家也就逐渐忘得差不多了。本来是求上进的好时机,可惜谢峻却依旧很少逗留校园,不愿分一点内省的时间来钻营,不肯花些功夫写学术论文。否则,以谢峻的古文底子与修养、实力,何至于当助教三四年了,好评无数,却拿不下讲师资格?
林建琪语气是真切的惋惜:“每次听你讲《庄子》,我都......”
刚说着话,突然听见外面助教办公室一片哗然。
惊呼、惋惜声中,夹杂着女孩子夸张地喊声:“周家凯竟然要辞职......没有了他的脸撑新闻头条,以后还看什么啊......”
林建琪不禁皱眉:“就算我们也需要研究社会学,这般喧哗,哪有半点研习宗教的出世之风......什么?谁辞职?”
谢峻也有些心神不稳,随口回答:“好像是周家凯。”
像是忘记刚才还在指责喧哗,林建琪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办公室,挤到一群年轻人拥着看的电视前,直擦汗:“周家凯真的要辞职?国家凋敝、朝中无人......”
围着的人群中,不少是正上课的学生,听说人事剧变,临时跑到这里来看。
见到林教授,没有人舍得转开眼睛行礼寒暄,倒也还算没忘记尊师重道,闪开了一点缝隙,让林建琪能看见一隙画面。
谢峻跟着走出来,随着人群的气场,也盯着屏幕。
以“政务委员”的身份,并不能以私人名义召开新闻发布会。
周家凯站在办公室前,还是那样一脸阳光的笑容,面对林立的话筒,根本不在意各电视台五花八门的提问,自顾侃侃而谈:“......我并不是不想做事,但是大好生命只有一次,我更想充分利用好,做有用的事。”
话音未落,围着电视的人群一起发出低低赞同声。
听到刺耳的“大好生命只有一次”,谢峻心口突然一滞。
待转过神来再听,电视画面里的周家凯表情已严肃:“......实在觉得痛心,比如我们都知道,大佬寇振海被拘押,是因为涉嫌贩毒。可他人在牢狱中,竟然轻松当选立法委员,享受立法豁免权,立刻被释放不说,上周召开的立委会议上,潇潇洒洒拿麦克风砸人,俨然实权人士。”
家凯凝视着镜头。
平时常常含笑的双眼,竟然凝聚着深沉的悲哀:“放弃米国的教职回来,是因为我很想学以致用,报效我的国家。我努力做每件事,我跟我优秀的同事们一起,为心中强盛的中国而战,为我们所有人更美好的明天而战。可是治安日益败坏、黑金横行越来越触目惊心......我空有高位,却什么也做不了。”
周家凯的语气平静,但透露出深沉的悲哀。不要说围在电视机前的女学生,连那些媒体的女主播们都忍不住,纷纷低头拭泪。
不知谁低声:“这年头,敢挺身反贪腐的,也就一个硬骨头周家凯了。他都失望,天......”
四下一片低低的应和声。
话音落下的间隙,电视里众多记者纷纷提问。
周家凯应付这种场面熟极而流,根本不管乱哄哄一片都问些什么,双手微摆,他一开口,大家自然静下来听:“我一直都在努力工作,认真尽责任。可是,越来越不知为何而战。所以,我决定从今日起辞去所有政府公职,不论实职虚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