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青堂”少了孟无拙怎么得了。
磊风驰回想过去每每开会的时刻,开口说话报告的一向只有“空青堂”的副堂主,倚圣衡这个不管打哪个方向看充其量都只能算是个挂名的堂主,经常在整个过程中,孟无拙有条不紊的滔滔不绝,而身为堂主的人半闭着眼睛“听”过了整场会议。
眼下这情况,更是少一个人都不成。
“峋岳,你哪根筋不对?”磊风驰不打算让事况再朝恶劣的方向演变下去,默名的敌意所形成的丝线能由他来斩断当然最好,行不得,也非要让负面的拉力尽其所能的减到小到不能再小,“我们同僚这些年也没听你说过不赞成的话,今儿个倒想从鸡蛋了挑骨头?”他明知故问。
暗潮再汹涌,因为看不到,避也避不开去;海上浪头高,明眼人自会心生怯意,站得远远的观看。
东方际随后火上加油。就算隔着的是一张透明的可以清晰的辨识出后头事物的薄绢,然而一张障碍物横在眼前,怎么也要浑身不对劲,不如撤了的好。
靳潇反应慢些终究还是体会了。
他兴起最后推波助澜的动力,水花所凝聚的能量在浪头到达最高点的刹那突破临界点,“哗”的一声,全面崩溃。
“我才不明白你们怎么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谈笑风生?”被指责的恼羞成怒的窦峋岳抛开冷静,表面的平和在众人刻意的兴风作浪下已然撕毁,他也不打算再维持无动于衷的面具。
“我们刚才可称不上‘谈笑风生’。”
“磊堂主,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靳潇好心提醒道。
窦峋岳射过去一道凌厉的目光,“你们不都知道他们不正常吗?”他嘶声诘问。
“‘你们’指谁?‘他们’又是谁?”孟无拙扬声反问。
人家犯到他头上来了,他不肯再装作置身事外的模样。就算是一只性情和蔼的老虎,也容不得苍蝇拍嚣张的在它的头上胡乱飞舞。
“‘你们’应该就是我、靳小子和那一头的门主大人,而‘他们’这个主词指的,理当是无孟你和倚堂主。如果不是的话就悠闲麻烦了。”磊风驰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串,中间硬是不准别人插嘴,他看向窦峋岳,“是这样没错吧!要不就是你神经错乱了,得赶紧替你找大夫才成。”
“磊风驰,你可以选择不说话!” 窦峋岳从鼻子了喷出隐忍的声音来。
磊风驰回以一个“可爱”的笑容,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
孟无拙轻柔的哼笑了两声,没什么特别的意味,“窦堂主,属下胆敢请问,哪里不正常?”清亮的男中音以容易拨动听者心弦的方式,渗透入这个空间。
倚圣衡的不满还在累积,尤其这一大串的不友善全冲着阿缇来,更是让他气得难受。
相爱便不正常吗?恁地悲哀。
人类的心眼真得自我设限吗?
窦峋岳不理会这些无声的询问,让“恶心”两个字刺的在室内掀起猛烈的狂风,风速所形成的鞭子狠狠的抽过孟无拙的心房。
孟无拙没有让笑容自他脸上消失,失望却自他的周遭如同打翻了水桶一泄而下。曾经是伙伴、曾经也是朋友,如今的他们身受不公平眼光的待遇。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现在的他就有这种冲动。
“窦峋岳,你当真说得出这些话来?”磊风驰本来还以为看在曾是一起工作的份上,窦峋岳说出的话应该还有节制,不会太过分,他料错了,还有更多的不敢相信。
“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窦峋岳紧绷着声音。
“你真哆嗦!”倚圣衡冷着声音替空气降下了温度,“由你说得就算吗?”
这是他第一回在这些人面前发出声音,好听,但冷得如同冬日北风。
孟无拙静观其变。
不管大伙儿诧异的表情,倚圣衡在炎炎夏日中让冬天提早到达,“我跟阿缇在一起将近……”
“十八年。怎么你又给忘了?”孟无拙假意的数落着。
“十八年,自我们进入‘东方门’前就在一起了,怎么哪个时候就没听你喊恶心!”分明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真可靠仪睁眼说瞎话的忽略。
窦峋岳给堵得吐不出半个字来。
“这倒是。”
靳潇低声附和。倘若是这么一回事,那么在他知道以前,他对待孟无拙和倚圣衡的态度跟他对待其他人的方式并无不同,那么现在的他究竟在别扭些什么。
磊风驰歪斜着颈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他的额头及脸颊。他原在想念上便没什么排斥感,这会儿不过是落入了沉思的状态,因为倚圣衡说出的一项事实。
东方际大同小异,不同的是他没有陷入思考,张大了眼睛观察事态的演变。
“窦堂主,怎么成了闷嘴葫芦了?”既然有人阻止他的退场,他也不好太不给人面子,孟无拙偕倚圣衡回到了他们原来的位子上,话说多了嘴会干,也没客气的把茶水一饮而尽,省得辜负人家一番泡茶的苦心。
窦峋岳皱起眉头。他当真是不明白自个儿那里不对劲了,若依照倚圣衡的说法,确实目前他的想法显得突兀不近情理,然而他却仍旧觉得浓厚的排斥感回绕不去,这已与理智脱去关联的锁链,转而由单纯的情绪掌控他的行动,是不能也无法别理解的情绪。
无法接受就是无法接受,任凭说干了口水,还是没法接受,人们已经能够固定了观念,早已成了天经地义,那里容得随便就改变。
孟无拙好整以暇的看着窦峋岳的挣扎。他能看得出,窦峋岳算是一个为自己情绪负责的人,正因为诚实面对自己,所以更难处理一时的混乱,好歹他们两人互相也是看得对眼的好兄弟,他不想让窦峋岳难过的。
另一方面孟无拙觉得自己是真幸运,这么一桩被世人所唾弃的事情,在他的伙伴们看来居然也只有云淡风清,跟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酱茶醋”没两样,这岂止快活两字形容。
事到如今,他最觉得挂意不去的便是莫霜了。
方才这去的丫鬟回报东方际,听着听着,只见他一脸神色突然沉了几反。
“怎子着?”磊风驰在丫鬟退下以后询问道。“看你这脸色难看的。”
“莫霜拒绝出席吗?” 靳潇提了第二个疑问。
“比这麻烦些。”再一想到是谁惹起的,东方际神色更夹带恼怒,“冰儿阻止莫霜离开‘嗥院’,说什么也不放人。”
“这是怎么回事?”磊风驰好奇其中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就将会议延期到明天吧!今天开不成了。”东方际刷的从座位上立了起来,“我去了解事由。”
时间推进了两日,会议依旧没成功的召开,原因就出在宁璇冰。
她就待在“嗥院”中,不让莫霜离开,本着的是帮莫霜出一口气的心态,没了莫霜会议便开不成,存心要让孟无拙和倚圣衡困扰,非激得他们来负荆请罪否则不罢休,连莫霜要出席也不让。
东方际来劝,宁璇冰就哭的犁花带珠,一颤一颤的,叫东方际拿她没个辄。
“那里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空院”中,难得除了孟无拙与倚圣衡之外,又多了“赤殷堂” 靳潇及“苍契堂”磊风驰在。
“不是吗?” 靳潇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这人在商业先机上够利落,对于人情世故却棘手的很。
“当然不是。”磊风驰神色从容的咽了一口陈年好酒。
“门主夫人曾连同莫堂主一起光临我们这寒涩的‘空院’这事你知不知道?”孟无拙摇摇扇子,接下磊风驰不肯完成的话尾。
“听过。”
“又是玉丫头?”磊风驰一脸促狭的顶了顶隔壁的靳潇。
“多事!” 靳潇用力的顶了回去,可惜两人都是练家子,双方均文风不动。
猛无拙当作什么都没听见般的继续道:“既然如此,由门主夫人与我们起了冲突一事,便不难明白。”
“此话何解?”不只靳潇不懂,倚圣衡也是一脸茫然,两个都是有些迟钝的人。
“莫霜身为‘垩白堂’的负责人,责任感特定不会轻的,‘堂主会议’是一年一度的大事,重要性不会比年底结算来得轻,由这两点看来,莫霜不可能拒绝出席,而且还一连这么多天。‘垩白堂’我们就别算了,连其他堂务也耽搁下来,莫霜承担不下来这罪恶感。”磊风驰看在这两人钝到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态的份子之上,连迂回都不忍心。
“尤其‘空青堂’眼下就正遭遇到麻烦,她是知道重要性的,‘空青堂’等着要与其他堂配合。”孟无拙朝着倚圣衡指出其中的最不合理点。
“那么说来,这件事与莫霜无关罗!”
孟无拙喝了一口水酒,“这自然,左右是门主夫人挟了鸡毛当令箭。”
“这话真不客气。”磊风驰拍拍孟无拙的手肘。他能理解那种别人指着鼻子叫骂的感受。
“我还是一头雾水呀!” 靳潇哀声的抱怨。
“这么说吧!依我看,门主夫人的脾性是很倔的,再加上她有个精灵的姊姊,很多事都有人替她打理的妥妥当当的,一生过于顺遂,没有人给她难看的脸色过。这一次的经验叫他忍不下那口气来,非要争个胜负不可,而且只能她胜。”磊风驰在门主新婚大宴宾客之后,出于好奇,“了解”了一下宁璇冰的背景。
原来她出自江南一跺脚便要地动天摇的“绝泠筑”,姊夫司马鄢、姊姊泥垢璇阳都是有名声的人物,双亲虽然过世的早,依然不容小瞧。自小生活的环境称不上幽雅,但也不让别人有机会犯到他们家的头上,总而言之一句话,给宠坏了。性子不坏,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但对于事情的轻重缓急之分逾了界,没了分寸。
“这个胜负之分,便是要我们低头。”孟无拙扯开“大义”的封面,露出了底下难以入眼的真相。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靳潇一副恍然大悟的摩样。
“不打算怎么做,是吧!”磊风驰举起酒杯碰了一下孟无拙的杯子。
“没错!”孟无拙顺势仰尽,“过不在我,我怎能认这莫须有的罪名。”
“要任她这么着?”
孟无拙摇摇头,又斟了一杯酒,“门主不会坐视不管的。”
“可他现在根本拿不定主意呀!” 靳潇无法理解。
“他是心疼他的小妻子没错,可这事情再延宕下去,将来他拿什么服人?门主夫人算不到这一点的话,至少他们两人要不协一阵子了。”磊风驰敲敲额头,示意靳潇要多用脑子。
“况且,”孟无拙拉走两人正要开始斗嘴皮子的人的注意力,“莫霜怕是再不允许如此发展下去。她是女儿家,要让‘垩白堂’归她所管辖,可是花了不少心力,刻意展现了不好华丽的手腕才收复这一帮人,她不会肯让她的苦心付诸流水的。”这是事实,却说得无奈。
女人在历史上不被重视,已经能够是积年累月的灰尘了。
“原来……” 靳潇这才领悟到莫霜的成功来的多么艰辛,他以后会更尊重她的。
“大概再过两天吧!”磊风驰摇头晃脑的预言道。
“什么?” 靳潇一个不注意落了话尾。
“峋岳本就是工作狂,再加上他现在情绪状况又不好,再没个结果,他才不会管门主的面子有几斤重。”说这话的磊风驰看来有些幸灾乐祸。
这一回的事件,堂主门不约而同的没有加以干涉,留待东方际自个儿解决,算是给门主预留余地。
“这样一来,夫人受得气不就更重了。” 靳潇希望他们那个门主夫人能尽快想通这其中利害关系。
“那就不在我们关心的范围内了。”磊风驰换了话题,“那么,孟小子,峋岳这件事你有什么打算?”
“风(疯)子(三声子)兄,你有什么妙见吗?”孟无拙不用细想的反扑回去,他们经常如此来往。
“这给时间来处理。”
“英雄所见略同。”观念这事是急不得的,不是今天说,明天就能扭转的过来的,孟无拙也是明白这道理。
坐了半晌时光,喝了大半日的水酒,始终静默一旁的倚圣衡突然站起身来,朝着磊风驰及靳潇鞠了一个深深的弯腰礼,还说了一声谢谢。
“你这是干什么?”磊风驰笑笑的询问。
跟着孟无拙也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弯下腰,便让磊风驰一把拦住,“给我们一个理由。”
“谢谢。谢你们真心的接受了这一切。”
“别肉麻了,谁叫我们是朋友。是吧!”磊风驰豁然的挥挥手。
“当然。”孟无拙说不出话来,他也想不到有什么还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