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雷———— 寂寞雨

「盛事？你就是爱拿别人的事寻开心，韩大少爷堪称正道第一高手，怎么不自己下场玩一玩。」燕歌行收起剑，再也掩不住好奇，「你和那个石头小弟很熟悉？」
「是的。」韩绍衡一边笑，一边点了点头，「比你所能想象的还熟悉。」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也会担心我这个老头子，原来你注意的不是我。」燕歌行注意到有人旁观两人的决战，却又没有敌意，正觉得奇怪。看到韩绍衡走出来，更觉得事情并不单纯，韩绍衡有好几年没有在武林中露面，岂有那么巧合正好路过这座森林。
「你不需要我的担心。」韩绍衡微笑。
「你担心的是石头小弟，若是我要杀他，你就要出手了，是吧？」
「你不会杀他。」韩绍衡倒是颇有把握。
「为何如此肯定？」
「我不敢肯定。不过，若你真的敢杀他，我会杀了你。」韩绍衡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笑。燕歌行却看不出来他是在说笑还是真心话。
「那我可要小心点了。」燕歌行笑了笑，「你这次是来找我，还是找他？」
「找他。受司徒世叔之托，要告诉他有个魔头进关的消息，不过看来为时已晚。」刻意了看了一眼燕歌行之后，韩绍衡继续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我师父的事......」
「狄愁？我听说了，很遗憾没能再见他一面。」韩绍衡的师父狄愁在几年前去世，当时燕歌行人身在关外也略有听闻。燕歌行见提到狄愁时，韩绍衡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连忙转移话题，「司徒峻只交待你送信，没交待你保护他的宝贝徒弟吗？」
「没有，楼兰有足够的实力照顾自己。」
「他是不错，但还不足以对付我。我进关的事才刚传开没多久，司徒峻就叫你来找他的徒弟，会不会太过巧合了？若是你没有出现，我又杀了他，事情岂不是很不妙了？」
「这么说来，是你的运气不错了。」韩绍衡挑挑眉。
「没错。我一点也不想被你天涯海角追杀。」燕歌行摇摇头，「真想不到，司徒峻也会收徒弟。不过，他们这对师徒真是如出一辙，除了脸孔，云楼兰不管是剑法还是个性都像极了司徒峻。」
「不，不太一样。」
「嗯？」燕歌行疑惑地看着他。
「如果有机会的话，就会知道。」韩绍衡却不回答他的疑惑。
「好吧，反正他与我尚有约定，迟早会见面。」燕歌行也不追问。
「我该离开了，你自己保重吧。」韩绍衡说道。
「这还要你说吗？」燕歌行笑道。
夜晚的风寒冷刺骨，掠过树梢，发出叶片互相磨擦的声响。燕歌行独自一个人站在一片空旷中。月光照在他身上，更是感觉分外的寂寞。他看着韩绍衡离去的背影，无法忘记却是那个名叫云楼兰的剑客，在月夜下衣袂飘飘......
【第三章】
「有什么动静？」云楼兰看着燕歌行很难分辨是专注还是出神的表情，出声提醒他。
「没什么。」燕歌行用微笑掩饰尴尬，将思绪拉回现实。他自嘲地想着，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常会忆起往事。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但回想起来，却仍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清晰。
对他来说那是一生中最值得怀念的事之一，不知道，对云楼兰来说是不是也同样重要，还是只是众多记忆中的一个？
「光是看也看不出结果，干脆硬闯吧。」云楼兰说。
「也好。」燕歌行点了点头，跃下树。
两个人慢慢地走到南宫家外头，出乎意料之外，并没有太多守卫。反倒像是毫无防备，他们等了半晌都没有看到半个巡视者，感觉冷冷清清。跃过墙，更是没有看到半个人，只有不远处的一间房间中透着灯光。
两人悄声走至门边，躲在门后偷听屋内的谈话。房间里头很静，只听到些微的水流声。
里面有人吗？正当他们这么想的时候，就听到脚步声传来，他们连忙躲到暗处。门被推了开来，一名手捧托盘的婢女走了出来，从缝隙中隐约可见有个人背对他们而坐。
「您上次吩咐的事，我都已经办妥了。」房间中传来南宫仁甫的声音，在南宫家中地位仅次于当家，在武林中以铁掌闻名。
云楼兰和燕歌行都知道南宫仁甫这个人，令他们心生疑惑的是，南宫仁甫语气恭敬，可见此人的身份地位远在南宫仁甫之上。但武林上有什么人能让南宫家的第二号人物如此毕恭毕敬？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
「嗯，机关也完成了？」另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声音似乎是被内力压低发出，故意要让人分辩不出他的身份和年龄。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个神秘人很有可能就是提供火器、指使南宫家建造机关的主谋，互相对看一眼，点了点头。
「只差两、三个部份尚未完成。」南宫仁甫有些紧张，似乎十分害怕这个神秘客人。
「还要多久？」语气听不出来喜怒哀乐。
「一定会在这几天内办好。」
「三天内就得办好。」神秘客人的声音变得快了一些，「他已经离开杭州了，最快今天晚上就会来闯这里。」
「今天？」
「他是个慎重的人，今天晚上你大可放心。」
「是，是......关于这件事，在下一直有个疑问。您想捉住的『他』究竟是哪一位？」
「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神秘客人并不回答。
「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云楼兰压低声音说，话才刚说完，一片茶杯的碎片就穿破糊在门窗上的纸，直射躲在门后的他们。两人连忙一闪，躲过那块碎片。
「是谁躲在那里？」南宫仁甫大吼一声，房间里传来杯盘落地的声音。
「好厉害的家伙。」燕歌行哼了一声，示意云楼兰往另一头去，「往那里走吧。」
「好。刚刚怎么一回事？」云楼兰点点头，有些惊魂未定。
「不知道，你一开口就被听到了。」
云楼兰和燕歌行马上就知道自己遇上大麻烦。南宫家的守卫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多了太多，他们同时拔剑出鞘，迎上向他们刺来的刀剑。
云楼兰的剑较快，动作轻盈，看起来有点像是舞蹈。念在南宫家也是武林同盟的成员之一，他出手有所保留，只求使对方无法反击就好。燕歌行可就不同了，他的剑较重、较沉，力量也在云楼兰之上，一出剑非死即伤。
「别伤了他们。」
「没要他们的性命已经不错了。」
「这......算了。」云楼兰此时也无暇顾及南宫家部下们的死活。他和燕歌行一面打，一面跑。追他们的人不是被打倒就是被他们搞不清楚他们往哪个方向去而跟丢。解决最后一个守卫之后，他们已经来到了南宫家的后院，假山假水看起来有一种庸俗的感觉。
燕歌行把云楼兰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他皱眉环视周围，不屑地说，「看来南宫家的人不知道什么叫做品味。」
「别管品味了，现在......」
「等等。」燕歌行摇摇手，示意他别说话。
「怎么了？」云楼兰问道。
「那里有灯光。」燕歌行指着另一头。整座后院里都荒废不用，只有一间房间点灯，怎么看都有点不寻常。
「看起来像是佛堂，有什么古怪之处吗？」云楼兰不觉得一座佛堂有什么好奇怪的。
「南宫家的人看起来像是会礼佛的人吗？」燕歌行皱眉，他不觉得江湖人真的会信佛。如果说今天是在少林他也许还不觉得如何，在南宫家的确有些怪。
「有道理，进去瞧瞧。」云楼兰点点头，往佛堂的方向走去。
※
佛堂的门半掩。
一推开门，烟气扑面而来，云楼兰本能地举起衣袖遮住口鼻，才发现这阵烟不过是佛堂里烧香的烟灰。点着几盏灯的佛堂里，有个黑衣人站在佛像的前面，两人对看一眼，同时施展了擒拿手想捉住那个黑衣人，但却扑了个空。
黑衣人，或者说是黑影，像是一阵烟般在他们的眼前消失了。
「刚刚那是？」云楼兰感到背上一阵寒冷。
「不，应该不是。」燕歌行摇头，但也不是那么肯定。
他们左顾右盼想要找那个黑影，却没看任何东西。该不会是鬼吧，他们的心中同时浮起疑惑。就在这时候，地面一阵移动。除了佛像之外的东西，似乎全部都在晃动。
「怎么了？」云楼兰连忙抓住周围的家俱。
整个房间就好象是要被扯裂成两半。
「我也不知......」燕歌行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脚底下的地板忽然打了开来，由于地板打开出乎意料之外，他毫无防备地摔了下去。
云楼兰抓这家俱悬在半空中，使力往上一跃，落在远处。因为担心有其它的机关，他不敢太靠近洞边，只能隔这一段距离喊道，「燕大侠，没事吧？」
「算是没事，不过情况可不太妙。」燕歌行环视周围，脚下并没有其它机关，看起来只是一个相当深的洞穴，触手所及是平滑的墙面。石壁打造的墙面极为光滑，以他的轻功不足以攀上，如果是云楼兰或是韩绍衡应该可以出得去吧。
「出得来吗？」
「不行。这就是机关吗？」燕歌行环视左右，如果是陷阱也未免太简单了一点。
「我找绳子......等等。」云楼兰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那座佛像之上，竟然一团黑色的东西在佛像的上头，好象没有重量似的坐在佛像上。
是方才躲过他们攻击的黑衣人。
他现在看起来并不像个人，反倒像是一个鬼了。
「那是什么？」云楼兰说道。
「我不知道。」燕歌行从洞底也看到了那团黑影，看起来实在很像某种他们都不想说出来的东西。
不过，为什会『那种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鬼会出现在佛堂他可是听都没听过。但是，这种气氛就是让他们觉得全身不对劲。
「你们为什么来这里？」全身黑的东西，声音低低柔柔。
「误闯。」云楼兰抽出剑，小心戒备，「你是鬼还是人？」
「鬼？」黑影轻声地笑了「也算是吧。」
云楼兰握剑的手仍未方松，心里倒是喘了一口气，至少，人比鬼好对付多了，「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我知道啊。」黑影又笑了，彷佛他们说的每句话都是笑话。
「可以告诉我们怎么离开吗？」
「不行。」黑影摇摇头。
「为什么不行？」云楼兰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们。
「......呵呵。」黑影发出笑声，变得相当低沉，云楼兰忽然想起来，这个低沉的声音和他们在南宫仁甫的房中听到的声音几乎是一模一样。
「是你。」云楼兰心中一惊。
「现在，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告诉你了。」鬼的话未说完，就往云楼兰的方向扑去。
※
云楼兰知道自己的剑很快。
韩绍衡的剑法也许是最好的，但也没有云楼兰来得快。在快、狠、准是剑法中的三大精要，只有其中一样不能说是最好，但要各方面都到达顶尖非常困难。在快、狠、准这三方面，韩绍衡取得一个相当接近完美的平衡。云楼兰也可以照着韩绍衡的方式去练，但他知道自己再练十年也不可能超越韩绍衡，于是，他决定在快这一项上下功夫。
他的剑是最快的，有如流星飞火。
剑光一闪而逝，他抢在鬼之前刺中了鬼。但出乎他意料之外，这只鬼的衣袖底下竟然什么都没有，他刺穿了空气。
「你......」他几乎要脱口说出对方不是人。
「好剑法。」鬼似乎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云楼兰有这样的快剑。但云楼兰一剑刺空，就露出了破绽，鬼的双手成爪，扣住云楼兰的右手。云楼兰手腕一转，想要弃剑，但手臂上的穴道已经为鬼所制，无法使劲。
云楼兰的心中吃惊，却没表现在脸上，手不能动，就一腿踢向鬼。虽然他不擅长拳脚功夫，但距离极近，鬼的两手又紧抓他的右臂，他不相信鬼能毫发无伤的避开。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又再次在眼前发生，只见鬼的身体一缩，一手扣在他的穴道上，另一手空出来格住他的一腿。云楼兰想挣脱鬼的控制，右手却像是被铁链紧扣，不得动弹。鬼的反应、速度、功力都远在他的想象之上。
他只遇过一个有这等功力的人。
「低头。」
在云楼兰震惊之时，燕歌行的声音由后方传来。
云楼兰没有细想为什么燕歌行能从陷阱中出来，感觉到劲风袭来，立刻低下头，燕歌行的剑从他背后往鬼的头上斩落。剑势沉重，若不闪避，难免脑袋不保。
鬼随即放开云楼兰的右手，双手一合，竟空手接下燕歌行的剑。这让燕歌行和云楼兰同时吃了一惊，但他们还来不及吃惊，鬼的一腿就踢在燕歌行的腹间，将他踢得老远。
「你们两人的功夫不错，但不是我的对手。」鬼冷笑一声，接着又说，「既然都已经破了机关，你就出来吧。」
云楼兰不明白鬼的话，心中疑惑，但求人不如求己，他伸手想拾起剑，但右手穴道无法解开，根本使不上力。
就在这时，韩绍衡从陷阱中一跃而出。
「了不起，能避过云楼兰和燕歌行的剑。」
「你也很了不起，这地底下的机关，就算是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你竟然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来，不愧是韩绍衡。」鬼也恭维一句。
「好说。」韩绍衡脸上带着微笑，却将真气运走全身，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虽然破得了机关，我却没料到机关中根本什么都没有。」
「你还是发现了这是一场骗局。」
「这机关不是要保护任何事物，反而是用来抓一流高手的陷阱。你放出南宫家藏有火器的消息，就是诱人前来探南宫家。这一招还真是高明啊。」韩绍衡以手示意云楼兰往后退，「可惜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狄家也会在这事上参一脚。」
「你错了。」鬼不怒反笑。
「喔？」
「这一切的机关都是为你而设，抓不到你，抓十个云楼兰或是十个燕歌行都没有意义。」鬼慢慢地往后退，退到佛像旁。
「真是太抬举我了，一介无名小卒，值得阁下这么费心吗？」这下反倒是韩绍衡大惑不解了。
「值得。」鬼的话一说完，一手佛像的莲座上一按。
整间房子猛然一阵剧震。
接着是一阵剧响。
※
云楼兰咳了几声，在烟尘中站了起来，低声问燕歌行，「没事？」
在房子爆炸的一瞬间，他来不及捡剑，只来得及扶了落在门边的燕歌行一把。
「还不算太差。」燕歌行慢慢地站了起来，一点沙石碎片了不起是皮外伤，跟腹部的伤根本不能比。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力量还真不小，这一踢让他几乎站不起来。
「绍衡呢？」云楼兰左右张望。
「应该平安无事，他的轻功比我们好得多，应该躲得过。」燕歌行认为韩绍衡不致于在爆炸中受伤。
「我不太放心。」
云楼兰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烟雾中有人走向他们。他不禁紧张起来，但在看到来人是韩绍衡，又放下心。
「平安无事？」
「还好。」韩绍衡苦笑从烟尘中朝他们走过来。
「你受伤了。」云楼兰看到韩绍衡从烟尘里走出来，右手臂上都是血，像是一整衣袖都被抓下来，「这个伤是？」
「刚刚那个像鬼的东西。」韩绍衡看了一眼右手，并不在意，「可怕，我只想退后，他却想把我拖下陷阱。」
「可怕，他真的是人吗？」燕歌行插了句话进来，「他的武功不下于你。」
「是啊，还是女人。」
「咦？」云楼兰吃了一惊，「女人？你怎么知道？」
「直觉。」韩绍衡耸耸肩，「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先别管那人，你们都没受伤吧。」
「燕歌行的腹部被那人踢了一脚，伤得不轻。」云楼兰连忙说。
「没有大碍。」燕歌行摇摇头，「有什么事先离开南宫家再说吧。」
「也好。」韩绍衡点了点头，「你们先走，我随后跟上。」
「你的手......」云楼兰仍有些担心。
「不要紧，我惯用左手，对我使剑没有妨碍。」
「好，你自己小心。」云楼兰点点头，一手扶着燕歌行，施展轻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