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之后,韩绍衡仍在原地停留了一会,确定鬼并没有从碎石瓦片中出现,才将剑收起,跟在两人身后离去。
※
太平楼的门口挂上了休息的牌子。
「你要的酒。」柳青青端了一壶酒和一盆水端上二楼的雅座,放在韩绍衡的面前。
「谢了。」韩绍衡拿起酒闻了一下之后就笑了,转向燕歌行的方向说道,「这是壶上好酒。燕兄一定觉得很可惜吧。」
「如果拿来救人就另当别论了。」燕歌行的话还没说完,韩绍衡就把整瓶酒往手臂上倒,酒全被他倒在右手臂的伤口上。刺痛让韩绍衡微微皱了下眉。云楼兰、柳青青脸上都带着具有各自特色的担心表情。只有燕歌行喃喃自语似地说着,可惜,可惜。
韩绍衡的目光环绕周围一圈,差点笑了出来。
「别沉着脸,伤的是我。」
「这伤口很深,不知道有没有毒。」云楼兰拿着布把韩绍衡手臂上的血擦拭干净,才发现伤口见骨。
「伤口流出来的是鲜血,应该没有毒。」韩绍衡又再一次把酒倒在伤口上,看到云楼兰脸上担心的表情,「别想太多,这伤不是你的错。」
「我可没说是我的错。」
「你的脸上写了,别想太多,你最喜欢把责任往身上揽,东操心西担心。」韩绍衡笑着说,「放心好了,我可是很小心我的性命,免得有人担心。」
「你还记得就好。」云楼兰叹了口气。自从凌云出现之后,韩绍衡的确变得比较温和了,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心这个转变。
燕歌行听着两个人之间的对话,表情有些怪异。再韩绍衡第三次把酒倒在伤口上时,打断了他们的话,「接下来打算如何?」
「回杭州。」韩绍衡说道,「燕大侠闲来无事,是否要跟我们回杭州一趟。」
「燕大侠应该不喜欢到武林同盟的......」云楼兰一边说一边摇头。燕歌行早就说了他再也不会回杭州,韩绍衡怎么会不记得了?
「......也好。」
「咦?」出乎意料之外,燕歌行沉思一会儿之后竟然答应了。云楼兰把好奇的目光送向燕歌行,后者却避开他的目光,向柳青青要一壶酒,「燕大侠不是不愿在到江南?」
「这么多年没去了,是该回去看看。」燕歌行以酒碗掩去脸上的表情,有点慌张地转移话题,「你对这个神秘人有什么看法?」
「南宫家的神秘客?嗯......」云楼兰的思绪很轻易地就被拉了过去,「他的武功高超,却却看不出是何门派,但抓住穴道的手法,让我十分熟悉。」
「和魔教的手法有点相似。」燕歌行点头说道,「绍衡老弟说是女人,但有这么大力气的女人恐怕不多。」
「能接下你剑招,说不定是你的熟人?」
「熟人?我哪来的熟人?」
「例如说魔教......」
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越来越偏离,韩绍衡把目光送向窗外,表情若有所思。在武林中能和他旗鼓相当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究竟,这个鬼是谁呢?
【第四章】
燕歌行和云楼兰把韩绍衡留在太平楼,走上街寻找合适的马匹。从街道上的平和景像可以看出目前政治的安定,富裕而安定的社会完全感觉不到江湖上的腥风血雨。云楼兰由衷地希望眼前的景象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平凡啊,如果能一直维持下去......」燕歌行感叹地说。
「是啊。」云楼兰有些慌张地回答。剎那间他还以为燕歌行听见了他心里的声音,知道他希望保有的平和景像不是只有眼前的风景。幸好,燕歌行只是有感而发。不过,燕歌行和他有相同想法直这一点,已经让他很高兴了。
「就算不提眼前的景像,我们两人能像一般人一样走在街上,也是这个平和时期才能做到的事吧。」
「嗯。」云楼兰同意的点了点头。正道和魔教现在是处于一种互不侵犯的状态,比起二十年前正道不断地追捕魔教人士,或是几年前狄仇仍在世时,不分魔教正道的大屠杀,可以说是好得太多了,「这种和平的日子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应该不会太久。」
「这是你的预感吗?」
「算是吧,南宫家的事恐怕只是一个开端。」燕歌行一边挑马匹,一边回答,「不管指使南宫家的人是谁,南宫家背叛武林同盟已经是不用怀疑的事,下一次的武林大会,也许会做出将南宫家灭门的决定。」
「不,不会的。」吓了一跳的云楼兰差点扯下一匹白马的马鬃,让那匹白马不悦地扭动身子「武林同盟又不是魔教,怎么可能因为背叛武林同盟就将南宫家灭门。」
「只要把指使南宫家背叛武林同盟的原因栽赃到魔教的头上就有正当理由了。」燕歌行的话有如利剑一般直刺云楼兰的心脏。
买好马匹之后,走回马车的路上,云楼兰一直心神不宁。也许事情真会如燕歌行所说的
一般发展,但是,真的不是魔教所指使的吗?如果是魔教指使的话......
『你的任务就是不计手段诛杀燕歌行。』
师父的话仍在耳边。燕歌行是在二十几年前捕杀魔教时的漏网之鱼,剑术高超没有几个人能对付的了,连师父也只能勉强与燕歌行打成平手。武林同盟对他寄予厚望,认为他能杀死燕歌行。
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刚接下师父的命令时,他的确是恨不得立刻诛杀燕歌行,但现在......云楼兰在心中苦笑,有很多事他已经不是那么肯定了。
转头看着正和卖马的商人讨价还价的燕歌行,犹豫着要不要把心中疑惑说出口。
「你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有什么不对吗?」燕歌行将缰绳交给他时随口一问。
两个人牵着马匹往太平楼的方向走,一直走到了太平楼的门口。云楼兰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和武林同盟为敌,最有可能的主使者应该是魔教吧。」
「不,我想应该不是。」
「你能确定这件事不是魔教指使的吗?也许正好说中事实也说不定......」云楼兰注视着燕歌行。比起事实,他更希望燕歌行回答他说不是。
事后想想,当时的心情也许只是想得到『不是』这个答案吧。因为,如果是魔教指使,他和燕歌行之间别说朋友,恐怕只能刀剑相向了。
燕歌行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他只是摇了摇头。停在客栈的门口,眼神中带着很深沉地悲哀,「我不知道,但我所知道魔教不会这么做。」
「怎么了?你们的脸色看起来很可怕。」韩绍衡一走出门就看着两人凝重的表情。
「没什么,小事而已。」燕歌行又恢复了总是挂在脸上的悠哉表情,「这个城镇没什么好马,这两匹勉强凑合吧。」
韩绍衡接过疆绳,注意到云楼兰汗雨如下,「楼兰,你的脸色好象不太好?」
「我没......」云楼兰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阵晕眩,眼前的东西全都扭曲在一起。
「楼兰?」燕歌行抢先一步接住凌云往下倒的身子。
韩绍衡手指搭在云楼兰的手腕上,心知不妙,「先把他扶到太平楼里。」
「他中了毒。」燕歌行虽然对毒懂得不多,但紫气窜至云楼兰的脸上,就是不懂武功的人也知道他中了毒。他抱起云楼兰,走进太平楼之中,「你知道是什么毒吗?」
「七生七世,唐门毒药。」韩绍衡拉起云楼兰的衣袖,在右手臂上找到了几道浅浅的爪痕,伤口很浅却呈深紫色。
「南宫家的事可以确定是唐门指使吗?」燕歌行接着又问。
「只能说有最大嫌疑。」韩绍衡让云楼兰坐下,双手抵在他背后,正想用内力将毒性压住,燕歌行却阻止了他。
「让我来。」
「你......」
「七生七世无法可解,除非将毒引入另一个人体内。」燕歌行平静地说,「我不怕这种毒,你很清楚。」
韩绍衡知道燕歌行说得不错,只能点点头。
听见楼下一阵慌乱的柳青青走了楼,就看到燕歌行盘坐在云楼兰身后,韩绍衡在一旁替他们护法,立刻知道出了事,「云公子怎么了?」
「他中了毒,七生七世。」
「这是唐门的......能将毒逼出来吗?」
「不知道。」韩绍衡以平静到有些吓人的口气说道,「请你帮我们准备马车,以防万一,我们必需立刻赶回狄家。」
※
云楼兰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模糊。眼前好象有光,这光刺眼得让他看不清晃动的人影。眨了眨眼,慢慢地,影像渐渐从好几个合成一个,依稀看出是韩绍衡和燕歌行,一脸担心。
谁......谁在一脸担心?
燕歌行?
他怎么可能会一脸担心?
「楼兰,听得见我的声音吗?」韩绍衡的声音有平抚人心的力量。但云楼兰只觉得很累,眼前又开始模糊了起来。
云楼兰又阖上了眼。
光。
不是刺眼的阳光,而是柔和的月光。
月光落在燕歌行半白的发上,也落在云楼兰的肩上。云楼兰怒目而视,对燕歌行不拔剑的举动似乎非常不满。自从他败给燕歌行已经有半年了。这半年来他除了练剑就是找燕歌行,皇天不负苦心人,就在他第一次遇见燕歌行的那座城里,他又再度遇上燕歌行。
他没有多想,就拔出剑来。燕歌行一手拿着酒壶,半瞇着眼看他。
「喔,是你。」
「为何不拔剑?」
「我们约战的时间还没到。」燕歌行一点也没把云楼兰的怒气放在眼里。
「那又如何?」
「既然时间还没到,我们就不是敌人,何必刀刃相向。」
「你属于魔教,我属于正道,我们永远都是敌人。」
「你还是小孩子,不能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单纯的黑或白。」云楼兰执拗的态度并不会令燕歌行感到厌恶,反而觉得十分有趣,「我不喜欢动武,虽然我不会逃避。但你如果一定要对我动手,我是绝对不会拔剑。」
「你不拔剑,我怎么能......」云无涯怎么能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可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燕歌行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他也做不到。
「反正我是魔,你是道,没有人会怪你。」
「你若不拔剑我就杀了你。」
「我拔剑你就不杀我了吗?」
「你......要怎么样你才愿意拔剑?」
「我现在是个喝醉酒的人。你要杀一个手无寸铁,只拿个酒壶,还喝得醉醺醺的人?」
「这......」云楼兰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非要我跟你打,就陪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什么地方?」
「别管,你只要说去还是不去就行。」
「......好吧。」云楼兰勉强地答应。他一收起剑,燕歌行就拉着他,走进了一间酒楼。
云楼兰第一次见到柳青青就是在这间酒楼里,现在,又再一次回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只不过,上一次他们是坐在楼上楼下,这一次就坐在隔壁。柳青青的歌声和一年前相比,几乎毫无分别,却完全无法吸引住云楼兰。他警戒地看着一旁的燕歌行,然后愤怒的发现,燕歌行沉醉在歌声之中,根本没有把他看在眼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燕歌行悠哉游哉的模样,他的心中就有股怒气。
「你带我到这里来,是为什么?」
「听歌。」燕歌行在柳青青唱完一曲之后,转头回答他。
「就这样?」云楼兰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这样,眼前的和平不是很好,何必一定要打打杀杀。」燕歌行说完,又把注意力放回柳青青身上,彷佛完全没有想过云楼兰是奉命来杀他。
云楼兰摇了摇头,忽然失去了杀燕歌行的想法。听着柳青青的歌声,燕歌行刚说过的话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眼前的和平不是很好吗......
真是一句不像魔教之人会说的话。他转头看向燕歌行。眼前这个落魄,没有任何野心的男人,和师父口中残杀无数正道人士的燕歌行是同一个人吗?剑魔这个名号,实在不像是说出「和平很好」这种话的人。
算了,今天就放过燕歌行吧。
想着想着,眼前的景色彷佛陷入了旋涡,很多颜色搀杂在一起。云楼兰吃了一惊,难道是刚喝下去的茶有问题。他低头看向桌上的茶杯,又转头看向燕歌行。
「你......」
燕歌行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盯着舞台上的柳青青,出神地听着歌。云楼兰眼前的景像越来越模糊,有个女孩背着手走了过来,她的脸好象在某个地方看过,但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想不起来女孩的名字。
「妳是......是妳下毒的吗?」
「不,我是来杀你。」
女孩的手上拿着石头,往他头上砸了下去......
云楼兰猛然惊醒。
原来只不过是个梦。韩绍衡和燕歌行就在他的身旁,玩世不恭或是悠哉游哉的表情现在都不在他们的脸上,反倒写满了担忧。
「楼兰?」
「你感觉如何?」
「我怎么了?」原来只是一场梦。云楼兰喘了口气,慢慢地坐了起来。
「你中了毒。」韩绍衡看到云楼兰起身的动作还算是稳定,知道他的意识十分清醒,才松了一口气,「你现在还不能自由活动,你身上的毒可能还没有完全清除,回到狄家之后,再请小姑姑替你解毒。」
「我中毒?是那一天......那你们两个,不会也......」
「我们没事。」燕歌行抢在韩绍衡之前先开口。以眼神示意别把他将毒引入自己体内的事说出来。韩绍衡在心中苦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
「是吗?我昏迷多久了?」听到燕歌行和韩绍衡都没事,云楼兰较为安心。
「醒醒睡睡,大概有两天吧。」
「两天啊。」没想到自己昏睡了这么久,「应该已经快到了?」
「已经到杭州城了。」
听见到了杭州城,表情凝重的燕歌行才放松了心情,韩绍衡看着他的表情笑了出来,「又不是没来过,怎么这么激动啊。」
听到韩绍衡这么说,云楼兰也跟着笑了,把梦里的不安拋在脑后。事实上燕歌行并没有在他的杯中下毒,那一次他们也没有决战,小女孩也不是真实的。他何必为了一个梦而不安,狄家的大宅就在眼前,这一点点毒绝对难不倒狄爱。
没有什么需要他担心。
※
狄家的大宅位在杭州城的一角,是在现任当家狄爱的祖父那一辈所建立。古朴的样式庄重有余却缺乏美感,狄家人更爱的是离大宅约数十里之遥的别庄,由上一代当家狄仇建立,有杭州十大美景之称。
「头晕?」
「没事。」云楼兰扶着车缘走下马车时,韩绍衡就在底下看着他,彷佛他会跌倒摔碎。他有这么脆弱不堪吗?云楼兰在心中无奈苦笑。
「绍衡。」迫切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接着是急速的脚步声,脸上还有带有稚气的青年飞奔至韩绍衡的面前,「我听说你中了毒......」
「不是我,是楼兰。」韩绍衡脸上带着笑意,轻声地对青年说,「小姑姑在家吧?」
「当然,姑姑不会到别的地方去。」青年点了点头。似乎这时候才发现除了韩绍衡之外还有别人在场,连忙把方才着急的表情全数敛去,装出一付冷静老成的模样。云楼兰看在眼里,忍不住露出微笑。
韩绍衡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凌云。
经过一些风风雨雨,韩绍衡和凌云现在是情人关系。早就听闻有这么一个人,真正见到时还是有一点嫉妒,一点羡慕。
虽然韩绍衡总给人一种喜欢欺负凌云印象,但只有在面对凌云时,韩绍衡才能毫无防备地露出真心的笑容。其实,他也有机会像现在的凌云一样,成为牵动韩绍衡情绪的那个人。但是,也许是因为太相似了吧,他们对彼此之间似乎都没有发展到这种程度的想法。
他是打从心底为韩绍衡感到高兴,希望这两个人能永远在一起。云楼兰回过头,正好看到燕歌行走下马车。
看到韩绍衡和凌云,这种感觉才会特别强烈──他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却不知道,也没有可能喜欢上他。不像韩绍衡和凌云能得到狄家当家的默认,因为他喜欢上一个从一开始就不该爱上的人。
「怎么了?」燕歌行疑惑地看着他,似乎不能明白为什么云楼兰一直盯着他瞧,那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