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文以为,吉斯廷大概是出现是幻觉,因为现在是下午时间,太阳本该在西方,而吉斯廷面对着东
边,他怎么可能会看到那所谓的“日出”?他的精神一定已经陷入晕迷。
“哪里有什么日出,你看花眼了。”默文道。
“不!不!就是它!就是它!沙漠……沙漠里的太阳!”吉斯廷激动地喊出来,浑身颤抖不停,他
张开双臂,似乎想要去拥抱那片太阳。
默文不得已,只能转过身去,扶稳他,当他转身的时候,动作十分急促,并且卒不及防地看到吉斯
廷口中所指的“日出”。
当他的眼角接触到那道光芒时,仿若一把匕首,生冷地插入他的眼睛里面去。
默文简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突然就天悬地转,他的眼睛里面,每根脆弱的神经都呻吟起来!
这种痛苦他并不陌生,当他在自己的寓所里被吉斯廷手中伪装成打火机的光能武器第一次攻击时,
就是这种极至的痛苦!
默文的眼睛因为曾经受过光能武器的攻击,险些失明,即使很快恢复了视力,也留下永久的隐疾,
再也不经不起强光的刺激,只可怜他一招得意,就将这弱点抛在脑后。
现在本是黄昏时分,阳光并算不强烈,默文从情报局的大楼的秘道中走出来,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吉斯廷已经虚弱不堪,默文想不到他还有任何可以予以还击的余地。然后终究他还是低估了这条毒
蛇!
黄晕的余辉照耀在山顶的白雪上面,经由晶莹的冰雪层层反射折照,散发出炫目的光芒,美丽异常
,然而它的光芒却是默文脆弱的眼睛所承受不起的,当他被那种光刺进眼睛里面时,刹时间他就失
去了所有的知觉,尤如被电击般,重重跌倒在地。
这就是吉斯廷最后的筹码,他处处算计且深谋远虑,还未发生已将所有计划得圆滑,任你再怎么随
机应变,始终也要败他一笔。
敌人--原来是那么可怕的词汇,默文第一次认识到,可怜他还未上阵就已丢盔弃甲。
吉斯廷又笑,虽然面色苍白,却一如往常的孤傲:“我有足够的自信……你逃不掉的。”
眼睛是什么,是水,眼泪是什么,同样是水。
默文的人生,已经许多年不曾这般流泪了,现在却窝囊的痛哭流涕,惹人笑话,不过在这里不会有
人笑话他的,因为面前唯一的人,只有冷酷的微笑。
眼睛最后能看见的就是吉斯廷的微笑,两次,两次都栽在同样的戏码上,两次他都用同样淡然残忍
的微笑征服对手。
默文并没有因为陷入黑暗而恐惧的哭,可是眼泪,它根本不受控制,象泄了口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又与寒冷的空气接触,在他脸上凝结成晶体,一把摸上去,这张脸象被冰重塑过一般。
从视觉神经发出的疼痛指令牵动整个大脑,延伸到全身,全身都被刀钻一样,默文只能倒在地上喘
息呻吟,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是一头受伤的、却无力嘶吼的野兽。
他在雪地上翻滚了许久,精疲力尽,吉斯廷渐渐靠近他,默文只能听见他的脚踩在雪地上吱吱呀呀
的声音,却料不到他下一步的动作。
默文并不愿意就此束手就擒,他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推开靠近自己的吉斯廷,可方位却错了,一把
扑个空,倒让自己狼狈地跌倒下来,就象个颠颠学步的娃娃般出尽洋相。
吉斯廷已经从后面贴近,默文的腰突然被抱紧,正欲给吉斯廷一个后肘,却被他灵巧避开,全是他
自己在手舞足蹈徒劳无功。耳边掠起风动,想起吉斯廷那出神入化的鞭功,默文不由牙齿打颤。
你要惩罚我吗?
惩罚我这个无辜的、可耻的、愚蠢的男人?
惩罚我的胸膛因为一时的温热,一时的软弱,而被敌人的凶器狠狠地刺入,掠夺?
吉斯廷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上默文跪伏在雪地上的身子,掠起的不仅仅是是他身上飞溅的血珠
,还有飘扬的雪粒,点白寸朱,夺目非常。
默文突然呜咽一声,沉重地痛哭起来,象个没骨气的孬种。
“混蛋!你哭什么!”吉斯廷大喝。
默文不答,掩面而泣。
“回答我!”他几乎在咆哮着,将手中的鞭子重重地抽上默文的手臂。
这一下,几乎要见骨。
吉斯廷的双眼里全是赤红的愤怒,有时候,连他也不明白自己缘何要这么恨。
默文,你真是这世上最可怜的笨蛋。
此时应该有风雪呼啸而过,此时应该有电闪兼之雷鸣,否则又怎么能安抚下他们激荡的心情,否则
,那奔涌的脉博跳动着,几乎要使整个心脏蹦出胸口。
可此时只是静静的,连一粒雪花也吝于飘落下来。
默文的眼前一片黑暗,他也许瞧不见,吉斯廷其实在哭。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吉斯廷冷冷地说。
默文的心底有一片雪花飞逝,比任何一片都冷,都寒彻入骨。
他猛然间奔跑起来,虽然他前一刻还在迷离还在困惑,可他也知道,唯有此刻,是自己最后的生机
。
他不该那么愚蠢的,不该存有丝毫侥幸,他是在同死神交易着,而性命的一端已经牵系在他的手里
!
死神要的不是什么答案,仅仅是他的命!
胜算?
会提出这个问题的,是傻瓜。
默文现在只剩下一个决胜的条件,就是环境。
雪山的环境很单纯,单纯到一个瞎子也可以无忧虑地横冲直撞,而对吉斯廷来说,寒冷却是无法抵
御的强大,如果自己全速逃开,他未必可以追得到自己,反倒有可能他会因耗尽气力而倒下。
默文利用自己速度的优势,漫无目的地逃跑。吉斯廷一直在后面追着,他踩在厚厚的积雪间,显得
很勉强,却一直在坚持。
默文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十分着急,奔跑得更加慌乱,在吉斯廷急促地喊出一声“小心
前面!”时,他根本不及停下脚步,甚至他还怀疑这是吉斯廷又一个诡计。
直到脚底下的雪层突然松软,令他一脚踏空向前跌去时,发生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
要说不可思议,真是--默文几乎要怀疑这是他的幻觉!
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跑到一处悬崖旁边,踩到崖边的积雪,一脚踏空就要跌落下去,这时候居然有
一双手从后面迅速伸过来,抓住他的胳膊。
即使有人告诉他,那一双是上帝的手,他也不会有那么惊讶,可那是吉斯廷的手,那是自私、冷酷
、总是过河拆桥、无人性到极点的吉斯廷!
他可能会好心来救我吗?
也许这是吉斯廷人生第一次做好事,默文心想,自己在爬起来时,是否还应该给他一个赞赏的微笑
?
可默文已经不敢再那么乐观。
他怕,怕极了。
眼睛的疼痛只是一时受到刺激,冰冷的环境下,那炙热的痛苦慢慢减轻,默文睁开眼睛,面前一个
蒙胧的轮廓,是吉斯廷站在他面前,一只胳膊还搭在他胳膊上。
他们象一对好兄弟那样勾肩搭背,这个好兄弟刚刚还救到自己一命。
真是令人感动。
“你……”默文张口要说话,嗓音却嘶哑无比:“你要如何处死我,死神?”
吉斯廷仍然在笑,他的笑,在寒冷的空气中,大概是唯一温暖的事物。
“你知道就好。”吉斯廷突然移动手的位置,到默文肩膀的位置,“我怎么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易。
”
他轻轻抬起手来,执起一个亮晶晶的东西,默文看不清楚那是什么,渐渐在靠近自己脆弱的身体。
他很想逃掉,可是他知道,纵然他一次次挣出这双手,还是会一次次,再被拉回来。
如此一来他何必要疲惫地逃,他为什么不能有尊严地死?
想到这里,默文尽量挺起胸膛,扬起头来,去看吉斯廷,意外的,他脸上不是刽子手的冷酷,而是
情人般的温柔。
吉斯廷的手指,缓慢地划过他的肩膀,他的脸颊,留下比清风拂面还要宜人的舒适,可默文还来不
及消化视线所及范围内的暖意,吉斯廷的脸、吉斯廷的声音,又恢复冰一样的寒冷。
有一种尖锐的痛苦顶入自己喉间,起初只是轻微的、麻痹般的,可顶入的瞬间便叫默文恢复了所有
知觉,他知道吉斯廷将一样东西由他的颈部插进,生生刺入他的喉管!
默文疯了般的,他不断摇晃着脑袋,他想嚎叫,喉管却被什么东西卡死,就连绝望的哭喊也无能为
力。
他难以置信,吉斯廷身上难道还有这么可怕的武器?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的上身几乎赤裸,在寒风中只有怵怵发抖的份,他身上不可能再藏有任何致
命的武器。
默文半张着口,跪在地上,滴滴鲜血已经顺着脖子流下来,落在雪面上,可是只是一滴滴的,非常
小的血迹,这一定不是很重的伤势。
然而却是穿心蚀骨般的痛!
会一滴滴,一滴滴,以自己都可以数得到的速度,渐渐流尽血液,耗尽力气。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他伸出一只手去摸向自己的颈部,满手都是鲜血,默文瞧着,却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造成的。
默文感到呼吸非常困难,因为他的气管象个泄了气的皮球,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他张开口费力地
呼吸,却感受到愈加的痛苦。
吉斯廷突然呵呵地笑起来,笑得很单纯,也很邪恶。
“你难道不明白自己因何而死?”
默文想挤出一个冷笑,却只能笑给自己看,他当然知道,因为他的愚蠢。
吉斯廷蹲跪下来,到默文面前,屈着膝盖,和他面对面,象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送别一个将死
之人,操度一个幽怨的亡灵。
他的手掌温柔地抚过默文的脸庞,没有任何感觉,可默文却瞥到他拇指上一点极细微的伤口。
默文终于明白刺入自己喉咙的是什么武器,那是他在情报局大楼试图逃生时,为了让吉斯廷撬开电
梯的钢板,而把穿在身体上面的一个银环掰直了递给他。
默文知道自己会死,可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死得那么讽刺。
这粒银针最后还是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尘归尘,土归土,真是死得其所。
默文真想哈哈大笑,如果不是他已经失去这能力。
他跪在雪地上面,象一只卑贱的狗,每次呼吸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可他又不能不呼吸着。
吉斯廷轻蔑地笑:“你还能怎样花言巧语来求我饶过你的命?
我有的。默文盯着他的眼睛。
他眼睛里面,本该充满愤怒和恨意,最起码应该是不甘心,可他什么都没有表达,他只是静静地看
着吉斯廷的眼睛,坦然无波地望着。
象在医院的产房,看着一名初生的婴儿那样,单纯,无一丝一毫的欲望、邪念。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叭得一声清脆的巴掌,迅速被积雪吞没了,默文被打得嘴角流血倒在一边,他扎在雪堆里,几乎被
埋起来,死了一样。
显得很可怜。
吉斯廷转身就走。
他不能回头,绝对不能回头。
因为身后有死神在召唤他。
吉斯廷以为自己可以逃开,因为他已经放弃许多,他以为忠诚、情感,甚至爱,都可以放上死亡的
天平,来换得苟延残喘。
而他错了。
当他迈出一步,面前却仍旧是死神的微笑。
当有一粒子弹破空而来打在他身上时,吉斯廷倒下了。
其实早在子弹穿透他的身体之前,他就已经倒下,他浑身的血流得几乎干涸,他不明白自己何以可
以支撑到现在。
第九章 死神的微笑
默文更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活着?
而且醒来后,四周是窗明几净,洁白得一尘不染,这里如果不是天堂,大概就是医院的病房。
是病房没错,因为默文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四处都缠着绷带,脸上还戴着氧气罩,身体沉重得象被灌
进铅水,金属凝固在血液里面,他试图抬起一只手臂,却被人按下了胳膊。
不是天使般的护士小姐,而是一个男人,一个陌生的,笑得温文尔雅的男人。
“别动。”男人道。
默文的目光里迅速闪过一道疑惑,被那男人看到了,他笑笑道:“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默文勉强点点头,想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这才想起,自己的喉管被刺破,几乎要丧命,
可居然没死?
病房前的男人,穿着医生的白袍子,他就是个医生没错,在默文刚刚被抓进情报局的时候,就是他
替自己的眼睛疗伤的,默文记得他的声音。命运真是跟他开了个大玩笑,总是在同一个怪圈里打转
,他居然又回到最初。
一切跟当时是多么相似,也是这么一个笑得温柔的家伙,披着最伪善的面具。
默文心里没由来生出一股厌恶来。
这个男人心细如发,他自然看得出来默文对他没有好感,而他毫不在乎,因为他把握着默文最关心
的要害。
“你不想知道发生什么事吗?”
默文眸中闪过惊恐。其实不必男人告诉他,默文还记得那时候发生的惊恐的一幕。
思绪回到雪山上面去,默文那时候被吉斯廷一掌打倒在地,他半个脑袋都埋在雪层里面,狼狈不堪
,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在他的角度,只可以看到吉斯廷赤着的双脚,冻得通红。他还在勉强支
撑,支撑着他那冷漠的面具,转身离去。
他走的时候那么决绝,因为他认定了默文已经是一具尸体,即使这秒不是,下一秒,下下一秒,一
定是。
可是默文却用一只眼睛模糊的看到,在吉斯廷前端,悬崖的下方,兀然钻出一只黑色的直升机来,
抖着巨大的螺旋浆,迅速飞到吉斯廷的上方,风力使漫天雪花乱飘,几乎看不到吉斯廷的身影。
他很单薄,很可怜,更加孤独。
他肯定也意识到发生什么,开始向反方向奔跑,这时候直升机的舱门打开,里面钻出两个戴滑雪镜
的枪手,向他扫射出一排子弹,全都打在他的脚边。
默文的心倏得揪紧,这次不是肉体上传来的痛苦,他知道吉斯廷大概也要死了。奇怪的是,默文居
然比看到自己死去,更加感到惊恐不安。
吉斯廷还没跑几步,便倒在雪地上面,枪手停止攻击,顺着悬梯爬下来落在雪地上面,分别向吉斯
廷和默文走来。
他们大概以为,他们俩现在仅仅是两具尸体。
可枪手向默文走来时,他还有意识的,那男人发现他睁着眼睛,非常惊奇,滑雪镜下的肌肉抽动一
下,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他又狠狠给默文的后脑一个重击,从后面用膝盖抵住他的肩,将
双手反锁在背后,给他扣上手拷,手法非常专业。
这个枪手也就是面前的男人,默文想到这里,突然挺起身来,压抑住身上的痛苦,紧紧抓住男人的
手,虽然说不出话来,可他呼吸急促,眼睛更是瞪得很大。
一时间倒把男人吓一跳,他绝对想不到默文还有这么大的力量。
“你……你要?”男人好象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嘴角微微勾了勾,“你是不是想问,吉斯廷怎样了
?”
默文重重点下头。
男人哈哈大笑,拍拍他的手背,“老兄,说心里话,你究竟想他活着,还是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