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不等邹童去“可人”捧场,他和伍维的弟弟,竟然在意想不到的场合,邂逅了。
挑了靠窗的座位,刚坐下不久,毕家声就到了。他看起来还可以,不像失恋的人那么憔悴不堪,知道邹童请吃饭的地方必然不俗,可能还特意打扮了下,只是点菜的时候,非得让邹童做主。
“我现在味同嚼蜡,吃什么都一样。”
“那不早说?这里又不便宜,早知道带你去吃兰州拉面,省得浪费银子。”
毕家声不好意思地笑,“你爱吃什么就点,我没来过,不知道什么做得好。”
他确实没吃什么,而是一个劲儿的喝酒,邹童没有拦着,却先警告他:“你自己看着来啊,我停车的地方可不近,你自己走不过去,我也没力气抗你。”
“嘿嘿,放心,我心里有数,嘿嘿。”
傻笑,算不算是喝醉的象征之一?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毕家声仰头微笑,“这两年就不对劲儿,分了也好,大家都自由,绑在一起才难受……就是觉得,这些年,什么都习惯了……”
邹童没有劝,毕家声这时候需要的只是个听众,把嘴巴闭严的听众,这事难度不高,并不非得个博士学位才能做好。毕家声算是自控力不错,没有烂醉如泥,做出丢脸的举止,他一直傻傻地笑,只是到最后,突然流出两行眼泪,手忙脚乱地擦了,还挺不好意思,唯有继续用傻笑掩饰。
“不是要麻烦你,他今晚回来搬东西,我没地方可以去,也不想跟他碰面。”
他俩同居的地方,是毕家声的父母买给他的公寓,既然分了,他朋友肯定是要搬出去。邹童知道他住的地方,送他回家。到了楼下,却发现楼上的灯亮着,毕家声有些懊恼:“操,还没搬完?他到底有多少东西?!”
“也许他等你呢,”邹童说,“要不要上去?”
“不去,想见他,就不找你垫背了,还花那么多钱吃饭……”
好像是回应,楼上的灯灭了,毕家声脸上倏然闪现的慌张,没有错过邹童的眼睛。过了会儿,就见两个人影从楼道里走出来,手里都捧着牛皮纸箱,放在停在他们不远处的奔驰车里。
“帮他搬家的,是他朋友吗?”邹童有些吃惊,因为感觉他们分手并不是因为第三者。
“不是,”毕家声肯定说,似乎和另一个人也很熟悉,“是他的大学同学,普通朋友而已。”
邹童今天开的是江洪波的车,毕家声男朋友并不认识,加上天黑,虽然近在咫尺,却不知他们的存在。邹童忍不住多看了他旁边的那个男孩子,看上去很年轻,象是还在念书的大学生般清纯,穿着朴素简单,关上行李箱的时候,特意朝他方向看了看,一双温柔无害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那时候,邹童还不知道,这人就是伍可。
第十四章
天气热起来,阴而不雨的天气,闷得让人心慌。屋子里虽然开着充足的冷气,在炉子旁站半天的邹童还是热出一身的汗。他熄小火,加盖焖着,检查了下厨房,汤啊菜的,都准备得差不多,才回卧室冲了个凉。出来的时候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他故意没有穿内裤,只套件江洪波的大T恤,进了洗衣间。
洗衣机刚好停止转动,里面都是江洪波的衬衫。因为要熨,他没有烘干,拎出来晾一会儿,接着湿润的时候烫,效果最好。这回却夹了碎纸末儿,可能是纸巾收据什么的,他因为看着厨房的火候,扔进水里前,忘了仔细搜。邹童连忙找了找,果然在一件衬衫的口袋里,卷着一张类似收据的东西。拿出来,忍不住翻了一下,里面的没有洗碎,清楚地写着“可人”的字样。
怎这么耳熟呢?邹童一边扔掉,一边仔细想着,突然想起伍维弟弟的店,不就是叫这么个名字吗?虽然还没有去过,他是听别人提过好多次,因为他哥哥的人脉,生意一直很兴旺,各方面的口碑都很好。奇怪的是,他偶尔提起过,江洪波似乎从来也不怎么热情。
把衣服都抖抖,收拾干净,再扔回洗衣机,过了次清水,把那些小碎屑都冲洗干净。除非紧急,他几乎不用干洗店的服务,他享受把衬衫从皱巴巴烫到平整得没有痕迹的过程,然后挂在光线充足的阳台上,看阳光穿过雪白,是透明一样的晶莹。
江洪波进门正看见这样的情景:邹童光着两条细腿儿站在阳台上,小心地量着衬衫之间的距离,好像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态度谨慎认真。最后看一看,放心了,才把整个的衣架摇上去,又忍不住整了整衣袖,好似稍微一点弯折都不行。
邹童走回房间,被站在面前的江洪波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回来的,吓人啊?” 在外头估计磨蹭好半天了,洗得干干净净的邹童,鼻尖上又冒出汗:“怎这么热,估计衬衫越晒越湿。”
“干嘛穿成这样?”江洪波摘掉手表,掏出兜里的手机,放在角桌上,瞅着他的眼神是热乎乎的,简直恨不得把邹童煎熟了。
“明知故问吧?一出门就是一俩礼拜,你当谁是出家修行的?我又不像你……”
江洪波知道这人准又要拿自己在外头的应酬说事儿。连忙扑上去亲住,先把他的嘴给封上。邹童个子不高,身量轻巧,借着他紧抱的力跳起,细腿缠了上来,江洪波顿时好像被激烈的漩涡吸附包围,旋转着拉扯进去……
俩人在床上滚够,才都换上衣服,出来吃饭。前段时间听江洪波念叨着想吃东坡肉,邹童搜到个菜谱,还特地去买了只上好的砂锅,刚刚在厨房里忙活好半天,结果“肉”不胜欲,给扔在那儿不管了。邹童揭开糊在砂锅边缘用作密封的牛皮纸,揭盖儿一看,色泽不错,连忙开大了火收汤上色。
江洪波开了瓶冰啤酒,站在一边儿看着:“干嘛这么费劲?出去吃不就成了。”
“你能不能别这么没良心啊?我一片好心,到你这里就成多余了。”邹童横他一眼,开始装盘。
“不是,不是,”江洪波笑着解释,“我不是怕你累么,大热的天,多辛苦。”
“又不是天天做……”邹童想着,还不是想犒劳犒劳你呗,终还是没能说出口,“虎子说‘可人’有个厨子,东坡肉也做得好,你可别挑我的。”
“哪能啊?我有那么不知好歹吗?”江洪波没有接话茬,轻描淡写想带过去:“虎子和苏杨怎么样了?我出差前,虎子好像有点儿不痛快吧?说话都呛人。”
“好了吧?虎子那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跟个小孩儿似的。”邹童把碍事的人推走,打开冰箱门取里面已经拌好的两个凉菜,“干嘛呀你,故意转移话题?”
“我转移什么话题?”
“‘可人’啊,我问你几次,都好像很不乐意似的,自己去过了吧?”
“哦,客户请的,”江洪波话语随意,没有雕琢,“没什么特别的。”
邹童知道他没说真话。他出门和客户吃饭,通常都是签单,如果客户请,更不会有信用卡单,又不用他付钱的。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可人”好像是个有点蹊跷的地方,但是他也没有追问,这些年下来,那些不能改变的事实,渐渐地也就习惯了。江洪波这个炙手可热的大烧饼,有人围观,有人闻味儿,只要最终吃到嘴里的是自个儿就行了,邹童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第二天晚上,他们去大姐家吃饭,邹童开车,江洪波想起家里看见的汽车经纪的宣传手册,问他:“你是要换车吗?”
“嗯,在看,没想好呢。”
邹童出车祸以后,那辆车就处理了,江洪波怕他看了伤心,换了辆截然不同的,算算也开了有四五年。邹童并不是特把车当回事儿那种人,虽然他也挺能花钱,但骨子里没有真把物质放在心上。
“大姐最近好像也开了车行,想给虎子来做,他懒得不爱管。待会儿去,多问问,让他们帮你参考。”
“不用,什么车型我知道,就是没想好换不换。”
“哦?说来听听。”
“就是原来那辆,你第一次给我开那辆。”
“撞坏那个?”江洪波很吃惊,他以为邹童再也不愿回想那件事。
邹童点了点头:“我最近就在想刚学开车的时候,一上路就跟你吵。”
“干嘛忽然想那么远的事儿?”
“不知道,这段时间经常会想,”邹童看着被深色车窗过滤的洒满眼光的世界,“可能是……老了吧?”
江洪波这才体会出邹童语气里的落寞,他的侧影静静地落在身边的玻璃上,像是发黄的照片,心猛然一痛,赶紧说:“干嘛?你是讽刺谁呐?”
邹童给他逗得笑了:“难得,听明白了哈!东坡肉挺补脑的,智商提高了。”
江洪波的手伸过来,搁在他腿上,温柔地,仿佛会说话似的,轻轻地拍了拍。邹童隔着裤子,感受着他炽热的体温,渗透进自己的皮肤,竟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忧伤。
随着夏日深入,热的如火如荼,伍可这个名字,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邹童的生活里,让他说不清是生活圈子真的那么小,还是说,他们的世界出现了不该有的,交集。七月末的时候,邹童跟教授去深圳开会,赶巧儿江洪波也在香港,刚刚忙完。于是他说会多呆两天,让邹童有空过去香港找他,两人一起度个周末。他们向来聚少离多,各忙各的,已经养成“创造机会”的习惯,邹童虽然行程安排紧张,也欣然应允。可周五晚上,江洪波突然来了电话,说他得先赶回去,周六有个应酬不能缺席。这种差事教授肯带上他,已经是给足面子,邹童要是放人鸽子,跑去香港跟情人约会,也觉得怪对不住教授的,所以反倒松了口气,自然不会追究什么,这件事儿就那么过去了。
直到礼拜三,他回到家,江洪波说要和客户吃饭,得晚一些才回去,邹童不知怎的,心里就是有点怪。情人间在某些事上,是分外敏感的,他们之前已经有两个礼拜没有见过,若放在以往江洪波简直恨不得进门就把他压在床上。因为不是天天守在一块儿,那种事上,他们几乎从也没有缺过激情。邹童并不是责怪他陪人吃饭,而是江洪波语气里淡淡的可有可无,跟以往有些不一样。
邹童来不及多想,就开始收拾行李。有些人旅行回来可能多少天行李还打包着放在一边儿,他就做不到,非得第一时间把东西复原回原位。洗完衣服,把自己彻底地洗了个干净,他还喷了点儿新买的香水,才坐在电脑前查邮件。苏杨发了几张周末带赛文去宠物公园的照片,这么热的天,赛文那个大畜生把苏杨累得浑身都是汗,还笑眯眯地,人被畜生拖累成这样还笑得出来,邹童真是佩服他
于是,拨了电话过去,苏杨很快就接起来:“师兄,你回来啦?”
“嗯,刚到家,正在看你的照片呢,怎么就你自己?”
“我哥有事儿,没去。”
“有啥事儿比带他儿子去泡妞儿还重要?”
“啊,嘿嘿,好像是大姐的那个男朋友弟弟生日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他没和我说。我闲着没事儿,就带赛文逛公园去了。”
苏杨这个人心地单纯,不象佟琥以前那个男朋友乔真,满嘴都是骗人的假话,因此邹童格外喜欢他。
邹童看了看照片上自带的日期,那天是周六,原来江洪波说的不能缺席的应酬,是伍可的生日。不会吧?他很快推翻自己的假想,不至于那么巧吧?他和伍可又不熟,去他的生日派对做什么?即使这么想,邹童也是坐不住,离开了书房,坐在客厅,调大了空调,这是什么鬼天儿?干脆把人都活蒸算了!
他忍不住打电话给江洪波,拨的是私人号码,刚接通,音乐却在屋子里响起来,邹童扭头一看,在门口鞋柜旁边的矮桌上,正是江洪波那支私人的手机,肯定是早上出门着急,忘记了带。他连忙挂断电话,心里如同长了草似的,强烈得难以压制的冲动,支配着他的头脑和心,忍了再忍,终还是冲过去拿来手机,双手竟然突地象抽筋般,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这只手机只有很亲近的人,才有号码,因此打的人很少,因此江洪波没有删除短信和通话记录的习惯,前面几个都是他这几天发给江洪波的短信,翻到几条之后,一个陌生的号码赫然跳出来。很短,只有几个字:“礼物收到,很喜欢,谢谢你。”邹童迷失在突如其来的一阵晕眩之中,面前是目不可视的耀眼。
江洪波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午夜,邹童坐在床上看书,他先凑上去,亲了脸颊,口里有酒气,但没有醉:“等我呢?不好意思,回来晚了,”他埋在邹童脖子那里闻了闻:“这是什么香味儿?真诱人。”
“把衣服换了,一身的酒味儿。”
“嘿嘿,好,这就去,等我哈!”
江洪波冲了凉,光着身子走出来,在邹童跟前停住,摆了个健美先生的造型:“怎样?少爷满意吗?”
酒精让他放松,眼前散发着香气的邹童,让他失控。
他们滚烫的体温,倔强地要把对方融化,江洪波在剥下邹童的T恤的瞬间就硬了,涨得他周身紧绷着急需释放,此刻邹童在身下的努力,已经让他欲火喷张无从忍耐,按住肩膀,翻身将邹童紧紧压住,沿着他的脊柱一路亲吻,舔舐,撕咬,大腿卡进,分开邹童的双腿……疼痛让邹童为之一振,在整片混乱的燃烧中,看见璀璨的启明星。他突然爱上这种疼,让他清醒,让他领悟,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你再用点儿劲,”他对江洪波说,“别让我小看你。”
“丫就嘴硬吧!”
江洪波真来了劲,好似逼着让他求饶一样,要得凶猛异常。
邹童抬头,盯着窗前流溢的白月光,在因为他们激烈纠缠而晃动的视线,象风一样,在飘。他看见自己升起,化身在那片雪亮的光明里,消逝不见。
江洪波不是那种做完就蒙头大睡的人,即使今晚喝了酒,整个人在欲望散发之后,还是如堕云雾,依旧从身后抱着他,意犹未尽地在他渐渐冷却的皮肤上寻找满足。邹童任他采撷,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江洪波折腾了会儿,好似真的累得不行,大概再持续几秒钟,就会有呼噜声传出来,邹童突然问他:“周六你赶回来,是为了什么应酬?”
“哦……朋友的生日。”江洪波半梦半醒。
“谁呀?”
“你不认识。”
“伍可吧?”
江洪波突然没动静了,兴许睡意也没了,好半天,才“嗯”了声,算是应了。
“一提伍可的名字,你就怪模怪样的,你知道吗?”邹童紧追不舍,“你别跟我装孙子,心里有鬼吧?是不是手机号码都交换过了?”
“他是伍维的弟弟,交换个号码还能怎地?”江洪波果真清醒彻底,环境从欲火焚身到秋后算账的迅速转换,让他感到不舒服:“睡觉睡觉,有什么话,明早儿起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