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真年代(双结局)————晓渠

作者:晓渠  录入:05-29

  邹童当然记得他曾给自己提起的暗示,这会儿突然这么问,不过是在试探自己心里的想法,他没有慌张,坐在沙发上,把面前盘子里的几瓣橙子,整齐排列,慢慢地说:“他不相信感情的,你怕是问错人了。”

  就在关誉明仔细琢磨着他回答的时候,邹童继续说来,毫不避讳:“就算你打算重新开始,别人也没有给你完整人生的义务,关誉明,你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第一步就是错的。”

  话说至此,邹童明白,关誉明再不会为这问题在自己跟前纠缠,他的体贴和教养,不允许他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戳破,他会知难而退。

  廖思成回国的事,突然进展很快,不管在生活多么粗枝大叶,他在业务和专业上的精通,还是很让邹童佩服,现在两头都忙起来,他也能照应得滴水不漏,完全不用别人跟着操心。邹童手里的项目,虽然全是他自己在做,但为了方便“推广”,也挂了米勒的名,毕竟他在美国的学术市场还是很有号召力。

  在他重新开始着手没多久,江洪波从纽约过来看他,赶上邹童那天约了人谈公事,赶到他住的罗斯福酒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从早上起来,就在外头奔忙,这会儿也是忙得唧唧歪歪,说话的语调也就没那么和气。

  “就说不让你来,你听的进去吗?到底是来看我,还是给我添麻烦?大老晚的,我还得打车过来找你。”

  他们约在酒店楼下的咖啡座,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除了一片迷茫水声,还有凄冷海风,偶尔抽起一阵急雨,噼里啪啦敲上玻璃窗上……交织一起,是冬天寒冷的交响曲。坐在对面的邹童,脸色还没缓过来,握着热水杯的细长爪子,血管一根一根地清晰可见,江洪波看得一阵心急:“不是说多休息一段再开始工作,你这么拼命干什么?”

  “我出来的费用是国内研究所承担的,你以为他们美金是白来的呀?”

  “既然这么晚,你就明天再来,我又不赶时间,”江洪波见邹童没有开车,外头的雨,又越来越急,就说:“我帮你开间房,晚上别走了。”

  第三十章

  “谁用你?我又不是不会开房间,”邹童瞪他,却没有生气,解释说:“没带换洗衣服,不方便。”

  邹童生活上的习惯很少改变,也不是个能随便将就的人。江洪波没有再追问,他们坐在渐渐空旷的咖啡座里,谈的都是他在纽约出差的事。邹童两年前做过上市公司的调研跟踪,因此对很多程序和细节都很熟悉。他以前很少过问江洪波公司的业务,偶尔江洪波问他意见,他才会说两句。这样面对面地谈公事,开始还因为专注在问题之上,不觉得如何,等两人分别回过味来,多少都有些纳闷,不知不觉地停下讨论。

  看看手机,已经快半夜,邹童精神上还算清醒,但身体上又觉得格外疲惫,他坐得后背僵硬酸痛。江洪波不禁问了一句:“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

  邹童却给他逗得笑了:“你认识路啊?开车来的?我倒真想看看你怎么送,”说着站起身,“我去开间房,你要不要上去休息?”

  江洪波这些天,作息全面混乱,加上时差,几乎没怎么睡过好觉,睡着了也没什么质量,精神压力太大。见邹童起身过去办手续,他跟上来,在电梯那里等着。不一会儿,邹童拎着大衣走到他跟前:“你几楼?”

  “顶层。”

  “哦,我十二楼。”他们进了电梯,邹童按了楼层,“明早再说吧,你醒来给我电话。几点的飞机?”

  “晚上的,不着急。”

  “嗯,我送你去机场以后再回家。”

  回到房间,邹童把大衣挂好,空调温度设得太高,让他觉得闷热,脱了毛衣才觉得舒服些。他进洗手间洗脸刷牙,但没有冲澡,没带睡衣,他不习惯光着睡。这还是很小的时候,妈妈吓唬他,说不盖被子睡觉,会有虫子从他的肚脐钻到肚子里,导致他睡觉肚脐一定得盖严实。

  收拾好,给廖思成拨了个电话,这家伙死心眼,刚刚发了好几个短信过来,邹童都没理睬。他果然没睡,听见邹童的声音,似乎立刻放松了:“你一晚上跑哪儿去了呀?我给你发了四五个短信都不回。”

  “我忙,抽不出时间,干嘛呀?”

  “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呗!在哪儿呢?我去接你吧。”

  “不用,我在酒店开房间休息,不回去了。”

  邹童和他一起住这么长时间,几乎没有夜不归宿过,廖思成感到吃惊,但他也没有详细问,想邹童肯定是累折服了,才会临时开房间:“那你早点休息吧,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我送个朋友去机场,晚上的吧,一起吃饭好了。”

  “什么朋友啊?”廖思成情不自禁地问道,“我认识不?”

  “你怎管这么宽啊?”邹童没回答,“早点睡吧,我也累了。”

  他挂了电话,摊开四肢,平躺在床上,才觉得身上积攒的酸痛,顺着脉络朝四处散发而去。酒店用的是记忆性床垫,他躺了会儿,身体就陷入自己的形状里,像是被镶嵌住了。门铃突然想起来的时候,他挣了半天才坐起来,他讨厌这种规矩性能太强的床垫。

  走到门口,还不待他问,就传来江洪波低沉的声音:“邹童呐,是我。”

  他打开门,发现江洪波手里拿着他自己的一套睡衣:“将就穿吧,也比穿牛仔裤睡觉舒服。”

  他还算记得自己的习惯,邹童接到手里,是柔软的纯棉:“你进来一下,有事跟你说。”

  屋子里只开了床头的灯,放着他随身带的药片和水杯,可能是刚刚吃过。江洪波站在沙发旁边儿,没有坐,目光落在床垫上,邹童刚刚躺过的身型上,还浅浅地辨认得出来。他听见脚步声进了卫生间,又走出来,邹童没有换睡衣,而是工整地放在床头小柜上,象是给他“不要多想”的暗示。

  他走去床边,拉开落地窗帘,外面是金融区晶莹的灯火,远处是黑魆魆,空阔的水域。邹童靠着细窄的窗台坐着,眼睛看着外面的夜空,悠闲自得,又坦荡随意地说:“我跟廖思成,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江洪波楞了,若不是接纳他,邹童不会轻易留人跟他同住,这人性子孤僻,向来不变。而且,廖思成明显很黏他,突然声明不是爱人关系,让他也很难信服。只是邹童从来不屑说谎的人,既然如此交代,就不可能是假的。

  “你看不出廖思成还没开窍呀?”邹童扭头看他,似乎对他的判断力感到失望:“你知道他看见苏杨,回来跟我说什么?他说,这小伙子帅成这样,女朋友应该满地都是吧?”

  “不开窍可不代表没感情,他对你的喜欢,是发自本能的。”

  “得了吧,他连自己喜欢男的,女的都搞不清楚,我可不想当他的启蒙老师,以后他后悔了,还不恨我一辈子?”

  江洪波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说给他听的,邹童走上这条路,是他一手引导的,他后悔过吗?后悔过同性恋的身份吗?他……也怨恨过,自己当年引他走上这条路吗?

  “那你为什么跟他一起住?”

  “他生活上乱七八糟的,喜欢聚堆儿,后来房子着了火,搬我家里住,就没有再搬出去。我也习惯他邋遢了,倒不觉得怎么样。该不是就因为我和他一起住,你就那么想?”

  江洪波沉默半晌,也没婉转:“我觉得你会喜欢他,是因为周书博。”

  这是江洪波从来没有跟邹童说过的心事,他一直感觉,周书博对邹童,其实不是同学那么地简单,但以周书博的脾气,是一辈子也不会承认的。也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愿承认的角落,但心事并不是都藏得住,尤其年轻的时候。

  “他和周书博,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我不是胡乱移情的人。”

  “嗯,可他不一定这么想。”江洪波沉稳说来:“他看起来是一门心眼儿为你好的,比关誉明靠谱……”

  “越说越远了啊!”邹童狠狠瞪他,“他对我好不好,我心里有数,我喜欢谁,爱谁,要怎么过一辈子,也跟你无关,别动不动就假惺惺地好像是很关心我……”

  “不是假的……”

  “就是!”邹童狠锤钉钉,好似赌气一样:“我说是就是!”

  江洪波苦笑,不再狡辩,他们之间短小的沉默,氤氲了开,一圈圈荡起涟漪的时候,邹童突然又问他:“你跟他干嘛分开?”

  伍可这个名字,是他们之间无法释怀的沉郁,像一股浓稠的死气,无法吸收,也不能发散。江洪波没有立刻接话儿,双手却不自然地交叉在一起,那是他想要抽烟时下意识的动作。这个问题,依旧让他紧张,邹童在心里暗暗地想。

  正以为他会保持沉默的时候,江洪波却说:“感情上我不是个可靠的人,不想伤害他,大家还是及早脱身比较明智。”

  邹童靠在窗户上,夜色渗透冰凉的玻璃窗,蔓延进他干涸的身体。他有点明白,江洪波为什么等到自己跟他坦白和廖思成的关系以后,才肯开口谈伍可。他多少衍生出些压抑,多年的共同生活,难免会模糊他们性格之间的界限,在某些事上,他们本能的反应,几乎是雷同的。

  送走了江洪波,邹童换上睡衣,躺到床上准备睡觉,屋子里静悄悄的,月光透过窗帘,在床前笼罩出淡淡的光影。宽大的衣裳,稀松地包裹着他的身体,纤维间是江洪波特有的,暖暖的,身体的味道,淡而熟识。邹童闭上眼晴,沉睡如期而至,安详而愉快,如在他的怀抱……

  第二天早上起来,邹童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不禁纳闷,他向来作息准时,少有这种睡到大中午的时候,更何况这破床简直糟粕死了,邹童谁得特不习惯。起床收拾,洗澡洗脸,换回自己的衣服,穿戴整齐,才出门去找江洪波。刚敲了两下,门就开了,明显是在等他。邹童走进去,把叠整齐的睡衣放在桌子上。

  “等我一下,我回封邮件,马上就好。”江洪波赶忙跟他说,眼睛甚至还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邹童倒没介意,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刚送来的早餐,他洗澡前就给江洪波电话,他大概就叫了room service,这会儿刚好。酒店的早餐都是西式的,少不得江洪波最爱的黑咖啡。看他满眼血丝的样子,指不定已经喝了几杯提神。

  他端起热的燕麦粥,拌了点蜂蜜进去,端到阳台那里吃,正午之后,加上有太阳,还不算太冷,阴雨几天以后,难得地露出不连贯的蓝色天空。这里视野真好,远处海洋中飘渺的小岛,好像随着海潮荡漾似的,白色海鸥嘹亮的鸣叫,随风而来。

  “怎不到屋里吃,这里多冷?”江洪波不知什么时候跟出来,见他手里端的碗,还算满意地说:“还好你没喝咖啡。咖啡因,酒精以后多要戒,不能任性。”

  “我傻呀?放好日子不过,去找死?”邹童抬头看着他,忍不住问:“你几点起的呀?”

  “五点多就醒了,睡不着,办点儿公事,早上办事效率高。”

  “那你也得照顾国内人的作息吧?跟你干事业真倒霉,还得过美国时间。”

  “这段比较乱一点,熬过去就好了,”江洪波对他说,“走,进屋再吃一点儿,这里冷,小心你胃疼。”

  他们在光线充足的小厅里吃早饭,天南海北说着话儿,突然江洪波低头的瞬间,邹童意识到他头发间一晃,忍不住就说:“别动,”他站起身,走到跟前,伸手一撩,在他头顶偏后的地方,好多发梢儿黑着,新长出的发根却是白的: “江洪波,你什么时候长这么多白头发?”

  “老了呗,”他毫不介意地扒拉扒拉头发,“从去年开始,不染头发都不行,这几天忙没理它,就又长出来了。”

  那一瞬间,邹童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还记得江洪波长的第一根白头发,当时特紧张,趴在他大腿上,非得让他给拔了:“你仔细看看,还有没有了?”他当时担心的语气,邹童还记忆犹新,臭美得跟个孩子一样。

  “在才跟你过几天?白头发都长出来了,真累人。”

  江洪波故意拿话掖他,然后,借着他伸手揍人的功夫,紧紧地把邹童按在沙发上,亲吻……

  邹童楞在原地,往事蜂拥而来,趁虚而入。

  “你不用送我去机场,”倒是江洪波打破沉默,“吃过饭你就回去忙你的吧,机场离你那里也不近,还得两头跑,有空就多休息,别太拼。”

  邹童没有推诿,他们之间从来也没有客套的必要,不管是爱,还是恨。

  吃过饭,两人还道附近走了走,邹童顺路买了几样东西,让江洪波带回去给苏杨。三点多的时候,他们在先锋广场附近的一个街口分开。邹童跳上出租车,忍得辛苦,一直也没有回头,直到车子转弯的瞬间,他猛然朝分手的地方看去,江洪波站在原地,站在阳光和阴影分割的边缘……邹童突然有想哭的冲动。

  回到按部就班的日子,邹童和廖思成开始忙碌起来,天气慢慢回暖。

  关誉明还是会来找他,但并不刻意,基本上是月末到这边办公室开会的时候,会找他吃个饭,交谈几句。第一次邹童还会给他脸色看,问“难道我说得还不明白吗?”关誉明的表现淡泊而平静,“就是听懂了,才敢来找你。”虽然相处不多,他已经摸得出来,邹童的脾气,是不喜欢暧昧来去的。

  像他这样的人,邹童不少认识,例如胡为川。他们在感情上,不是势在必得的人,找他一起消遣,也没有设定必须的进展,其实无非为了心情愉快而已,这样的人,只要他看得顺眼,邹童反倒不会抗拒。

  听说邹童可能要提前回国的时候,关誉明没有格外吃惊,邹童跟他说过手头的项目核心的一部分要在这里做,开始收尾就无所谓,哪里都一样。

  “我常去,现在有朋友可以投靠,忙完公事也没那么孤单无聊。”

  “你心倒是够宽的,得罪了朱丹他们家,我看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真那么严重?”关誉明一脸认真,“你怎不早点跟我说?就不退婚了么!”

  “现在还来得及啊!”邹童知道他说的是反话,故意套他,“就说那时候喝多了,脑袋清醒以后,还是朱丹最好。”

  关誉明呵呵笑笑:“我还是醉着吧!”

  周末休息,邹童打扫完,指使廖思成收拾垃圾。他在厨房洗手,顺便看了看慢煮锅里炖的汤,目光穿过厨房和客厅连接的短台,落在放在沙发边的电脑上。最近忙起来,和苏杨打个电话也是匆匆挂断,在办公室若能挂网,也没有碰见他上MSN。自从苏杨跟他说起以前那事儿,邹童心里总是悬着,他了解佟琥的驴脾气,好的时候千般好,混上来简直没个挡,难怪苏杨张不了口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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