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童习惯着周书博永不停歇的对话,也彻底明白,寒假里宝贵的清净日子,算是结束了。
他抱着被子坐起来,鼻子里着火一样,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重感冒,他病歪歪地看周书博跑去水房洗了锅,回来找出干面条,忙活着,电话再次响起来,刚要警告别接,他已经迅速地拿起来:“喂,你好,请问你找哪位?哦,他在,稍等哈,”说完挥手示意邹童起来接。
实在没有办法,邹童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忍耐着鼻塞和头痛,没好气地问:“谁?”
“我,”江洪波的声音如意料中传来,“我在你们寝室楼下。”
“找我干嘛?”
江洪波被这话问住,有点怀疑电话那头的,是昨晚那么个热情勾人的漂亮少年吗?
“怎么一早就走了?你,还好吗?”
“挺好的,”邹童回身,确认周书博不会听到江洪波的话,“没事儿挂了吧,我同学回来了,还没给家里打电话呢。”
“没关系,没关系!”周书博大声喊,好像怕电话那头的人听不见:“我不着急用电话,你们慢慢聊!”
这个二百五,邹童恨不得自己的眼光是飞刀,割断他的舌头,让他成天多嘴。
“感冒了?你声音有点怪。”江洪波感觉到邹童毫不掩饰的冷淡和推搡,心里总有些不舒服,但他还是做了最后的努力。
“嗯。”邹童心想,昨晚光溜溜地从一楼折腾到三楼,机器人才能不感冒吧。
“到我家休息吧,寝室有人照顾你吗?”
“我同学回来了,没问题的,挂了吧,我困了,想睡觉。”
“哦,行,那,再联系吧!”
邹童挂了电话,他听出江洪波语气里的失望,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邹童靠着电话想,身体上越是放纵,感情上就越是吝啬,这是邹童紧握在手里,不肯轻易放松的底线。他走到窗口,躲在窗帘后面,楼下的江洪波握手机顶着额头,好半天,才揣回兜里,上车,发动引擎,缓缓开得远,终于消失在严冬过后,枯残如死的枝杈尽头。
“你不是才睡醒,怎又困了?”周书博把煮好的面条,递到邹童面前,“真香啊,赶紧来尝尝。”
“你以后不能别偷听人讲电话?”
“啧,我哪偷听?你这么大声,我要是听不见,那是聋子呀!”
邹童横他一眼,坐在桌子前,夹起一筷子面条,凉了凉吃下去:“你放这么多鸡精干嘛?”
“多放不是好吃吗?”周书博见他只吃了几口就不动,“你这人真难伺候,不吃啦?”
“不饿。”
“吃猫食……不病你病谁呀?”周书博觉得扔了可惜,捧着饭盒,“呼哧呼哧”地吃起来:“多好吃,半夜饿了别找,我告诉你!”
“你傻了呀,我感冒呢!”
“感冒病毒到第三天才具备传染功能呢!”周书博“嘿嘿”憨笑起来。
邹童没搭理他,传染也是活该,让他以后不长记性。这会儿止疼药似乎起了点效果,不象开始疼得要死要活了,他躺回床上,脑海里缓缓地浮现出江洪波站在楼下的样子,他抬头,试图寻找自己躲在哪扇窗户背后的眼神,深刻地烙印在邹童的心里
第三章
“今年冬天可真冷,我家里那儿雪下得可大呢,我都怕没火车,老三,你那边肯定特暖和吧?诶,对了,你媳妇儿哪天开学?”
“我和她一趟火车,这会儿该下了吧?等吃晚饭,我给她打个电话。”
“那你等我给我妈打完的呗,你俩一唠起来就没完没了。”
老大一边大快朵颐地咀嚼,一边儿赶紧预约着电话。他习惯用饭勺刮餐盒,邹童最咯应那种金属摩擦得声音,皱眉忍耐着,暂时没有发作。直到老三挪了个凳子坐到电话旁边,抠着脚丫子,和他媳妇儿煲起电话,邹童感到难以忍受的烦躁,好像看谁都不顺眼了,他的身体和耐心,都被病痛消磨得越来越薄弱,“腾”地拎起脸盆和牙具,很大声地开门,到水房洗漱去了。
老大看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有点尴尬地瞅了瞅周书博,:“邹童怎么又生气啦?”
周书博连忙替他打圆场:“没有的事儿,他生病么,心情就不怎么太好,我去看看他,”说完,收拾了自己的脏饭盒,“老大,把你的给我,一起帮你刷了吧!”
“不用不用,”老大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周书博到了水房,看见邹童的脸盆是在那儿,但却没见人,厕所传来呕吐的声音,他心里一惊,走过去,问:“邹童,是不是你呀?”
里面没回音,过了会儿,厕格的门开了,邹童脸色难看地走出来:“你跟来干嘛?”
周书博面色紧张地看着他喝水漱嘴:“你没事儿吧?怎么还吐上了?”说着伸手去摸邹童的额头,正在刷牙的邹童来不及躲避:“你发烧呢,邹童,我带你去医院吧!”
“别大惊小怪,回屋把你妈准备的退烧药给我吃点就行。”
周书博是真的没有遇见过这样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儿的人,就像军训那时候,邹童保证知道自己抗不住,可他就是不请假,非要熬到昏倒了再说。跟着他回到寝室,又把药袋子找出来,给了他两片退烧药。
“不够,再给两片儿。”邹童伸手跟他要,“真抠门儿,等我买了再还你!”
周书博早就把这人的脾气摸透,他最擅长讲歪理气人:“你当这是糖豆儿啊?我妈可是大夫,她说吃多了不好。”
“死不了,给我吧。”邹童把瓶子抢了过去。
看来周妈妈真是个好大夫,开的这药就是见效,邹童躺在床上,捂着棉被,一会儿功夫,就闷出汗来,身上随之轻快,头疼也随着汗水蒸发出体外。老大和老三因为抢电话吵起嘴,他都没听见,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邹童是半夜醒的,烧退了大半,肚子咕咕地叫起来,周书博给煮的那点面条,刚刚刷牙的时候就都吐光,这会儿他只觉得肚皮饿得都要贴脊梁杆儿。于是只好坐起来,想看看还有没有剩,结果饭盒早就空的,在心里骂着,妈的,说是给我煮的,你比我吃得还多呢!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早早起床,洗过脸,拎了两人的饭盒,打算去食堂打早饭。周书博还睡得跟死猪似的,老大和老三的呼噜有节奏地彼此呼应,邹童给他们吵得,从半夜醒来,就没怎么再睡。
从寝室楼走出来,冰冷的空气格外清新,邹童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才回来一个晚上,寝室就开始有熏人的气味儿了。他拉紧大衣的领子,低头往前走,却突然觉得视野的角落里,有熟悉的影子扫过,他猛一回头,江洪波正站在不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瞅着他呢。
吃早茶的人潮还没上来,酒店里显得十分清静,几乎只有江洪波和邹童他俩,占着靠玻璃窗的大桌,面对面地坐着。早晨的阳光淡淡地照射进来,映衬出他们隐约的轮廓,一个俊俏,一个英朗。邹童绝对是挑食的人,虽然吃得闷不吭声,也只是喝粥而已,足见对那口味的喜爱,点给他的其他各种点心小菜,碰都不碰。问他是不是吃不好,他倒不含糊,直说“不爱吃”。
“你都爱吃什么呀?”
江洪波不怎么饿,喝茶看着邹童。一天没见而已,他看起来憔悴不少,因为鼻子不透气,吃着饭还要停下来喘气,看起来挺辛苦。
“不一定,看心情。”邹童喝了多半碗粥,竟已经吃饱,“走吧,我困了。”
江洪波心想这人真是好打发,给碗稀饭就能吃饱,他叫服务员结账。
“先生,请问要打包吗?”服务员估计是广东人,说话带着口音。
桌子上十碟八碟的点心和小菜,都没动过一筷子,当江洪波说“不用”的时候,邹童连忙说:“干嘛这么浪费?都打包,我拿回去给周书博吃。”
江洪波不宜察觉地楞了下,一边看着服务员忙碌地装进精致的小盒子,一边问:“你这就要回寝室?”
“要不然去哪儿?”邹童的鼻音很重,但热乎乎的稀饭,让他感觉好多了,至少有力气和感冒抵抗。
江洪波没说话,等服务员回身去结账,才跟他说:“你要是觉得去我家拘束,我们可以开个房间,让你好好休息。”
“酒店怎么就能比你家好?”邹童觉得这人脑子怎么间歇性残疾呢,“你家好歹算做客,去酒店……难道我是出来卖的呀!”
江洪波顿时哭笑不得,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说:“我看你昨天走得那么匆忙,以为你……后悔了。”
“后悔什么?”邹童抬眼看他,“我又不用你负责。”
“可是,我想对你负责!”
邹童简直想不到江洪波会说出这样的话,瞠目结舌,半天才说:“你他妈的有病呀?”
太阳升得很高,从枝叶间穿梭而下,清凉的晨光缓缓蒸发。江洪波的车子悠闲地开过明媚的街头,渐渐地,将人声甩在后面。邹童这才发现他家住的一带,是多么幽静秀美。昨天早上走得那么匆忙,他连头也没抬地从这里逃跑的。
邹童跟着江洪波直接上了三楼,他的卧室在南边儿,靠着书房。外头高大的树木遮住了太阳,但冬天落了叶子,遮挡不住什么光线。江洪波给他找了身新的睡衣,让他换过以后躺下,自己下楼了。邹童想起之前两人在这里翻云覆雨,脸迅速地烧起来,他人生第一次尝到性爱的味道,而江洪波,是那么让人难忘地,温柔。
不一会儿功夫,江洪波端了碗药汤上来:“把这个喝了,是阿姨家里祖传的感冒方子,很好用,我小时候感冒都喝这个,好得很快。”
邹童皱着眉,不怎么乐意,迟疑地看着黑乎乎的药汤,闻起来苦溜溜的。
“来吧,憋口气就喝光了,不怎么太苦。”
“你哪弄的呀?”
“我妈送来的,新煮的效果更好,但我也没时间回家,明天的吧!坚持喝两天,肯定能好。”
“谁说明天我还在这儿啊?”
“把病养好再回去吧,”江洪波好意挽留,“看你病成这个样子,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还是省省你的同情心吧,我自己亲爹都不心疼,你心疼个什么劲儿啊!”
呛归呛,邹童拿起药碗,闭着眼睛,憋口气,仰头都喝了。江洪波给他盖得很严实,很小心地检查了窗户都关紧,回身坐在他身边:“醒了就会舒服的,不骗你。”
可是邹童睡不着:“我睡不惯你的床,”他诚实地说,“浑身都不踏实。”
“一看你就是挑剔的人,吃饭睡觉……什么都是。”江洪波说,“睡不着就说会儿话。”
“说什么呀?”
“你想说什么?”
“又不熟,没什么好说的。”
“你和那个周书博都说什么?”
“他呀!”邹童笑了,“不用我说,他的嘴一张开,都闭不上。”
“你俩关系挺好的?”
“我就算再讨人厌,也不至于全世界都烦我,还不能有个朋友啊?”
“谁说你讨厌?我看挺好的,很有趣。”
“那是新鲜感,时间长了,你肯定烦我。”邹童翻了个身,看着高高的天花板,“嘴巴又毒,心肠又坏,身体还不争气,最讨人厌了。”
江洪波躺下身,抱着邹童,也许他们还没有深入了解,就象邹童说的,他们之间只是新鲜感,可是他心里有种敏感的情绪,让他直觉邹童对他真的不寻常,想和他一起的感觉如此强烈,恨不得立刻就能拥有他,再也不需要分开。
他从来没对任何人,任何事,有过这样热切的期待。
“有些事就是要相处以后才知道,说早了也没用。” 他摸了摸邹童的额头,低烧,有点热,“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别多想。”
他们在昏暗的室内,相拥躺着,被窗帘挡住的世界,是多么明媚和清澈。邹童的头,轻轻抵着江洪波的肩膀,沉默了许久,但是他并没有睡着。人生病的时候,情绪和感情都是脆弱的,他突然间有点渴望江洪波的怀抱。
“你怎么又回来了?”邹童沉默好半天,忍不住问:“昨晚,我看你开车走了的。”
江洪波躺得比邹童高,下巴顶着他的脑袋,声音像是从天上倾斜下来一般:“我就觉得,不管什么事,都应该努力一下才能问心无愧。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我想见到你,哪怕不容易,也要试试才甘心。”
“听起来怎么有点死皮赖脸啊?”
“呵呵,管什么阴招儿,管用就行呗,这不是抱到你了?”
邹童被他的柔情陷害,忍不住向他怀里蹭了蹭:“傻瓜,中计了都不知道,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江洪波讲这话细细地品了品,突然笑出来:“哎,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也没有,你别误会。”
邹童转过身,感觉江洪波从背后又再将他紧紧搂住。他胸口的温度那么高,透过衣服,汹涌地传递到自己的身上,那是他渴望已久的,温暖和稳重,邹童身体和心灵上背负的疲惫和僵硬,终于得以释放,在江洪波的怀抱里,昏然入睡。
安安稳稳地睡了长长的一觉,邹童醒来已经是下午,身上真的轻快,头一点都不疼了。他赶忙换去宽大得根本不合身的睡衣,自己真是病糊涂了,才会穿这面袋丢人呢!从卧室里走出来,长长的走廊,没有一点声音,旁边的书房也是空的,午后的温暖,从走廊尽头的大窗倾泻下来,落在木头地板上,是斑驳的树影。
他顺着楼梯下了楼,发现江洪波正在厨房里翻什么。
“你干嘛呢?”
专心找东西的江洪波没听见他下楼的声音,回身看见他站在厨房门口,脸色和声音都见恢复。
“醒啦?我找找家里有吃的没有,不过我不懂做饭,我们晚上出去吃吧?”
邹童走进厨房,房子是旧式的,但从里到外翻修过,厨房现代而宽敞,带个大窗,窗外是棵高大的落叶木,他只在电视见过这么漂亮的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必要的东西什么都有,很齐全,一看就是有人在固定补充。
“有米吗?”
“应该有吧?”江洪波连续翻开好几个柜门,终于找到一袋米,“这儿呢!”
“闷个米饭,炒两个青菜就行。”邹童轻松地说,“我来吧 !”
“那怎么行,你病着呢!”江洪波说什么也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