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吃饭的地方,就有卖艺的,像风满楼这样生意红火,全国数一数二的大酒家,更不例外,说书、唱曲儿、杂技一天一个样。今天则轮到让那手段高超的风满楼头号小厮都为之头疼的碎嘴造谣的小哥来说书。
惊堂木一拍,好戏开始。
“话说,半年前昔流年的陆影华等人乔装成隐日山庄的黑衣使者,潜入隐日山庄盗取长生方,被灰衣使者发现,打成重伤,是洛神府的前任大总管阮力亲力相救才得以存活。这长生方可是好东西,可以让人长生不老,死而复生……”这小哥唇红齿白,生的俊俏,可是就是说话时一脸的吊儿郎当厚颜无耻的无赖相,降低了他话的可信度。
偏偏远近的妇孺都喜欢听他说些不着边际的传言,所以引得周围的男性都很不平,每次都要来找他话里的茬儿。
“哎,你上次明明说他是神仙居的副总管,怎么这回又变成了洛神府?”一个男人敲着桌子,冲他扔了个花生米壳,正中小哥的鼻子。
“就是就是,再说,哪会有那样的方子,要真有,皇帝老子干嘛不要?”
“啊哟哟,说书而已,不要这么当真嘛,小生也是听得江湖传言,不可全信的,江湖嘛,就是这样。你们这些不会武功的人,不会明白的。”他被砸也不生气,只闭了下眼睛,然后又嬉皮笑脸起来。
可就是这样的息事宁人,也还是激起了男人们的厌恶,起哄地轰着他走了。
自讨了没趣,说书小哥收拾起惊堂木,讪讪离开。
倒是那善解人意的机灵小厮,安慰似的拍了拍小哥的肩膀。几年来,这小厮也越来越沉稳,让人产生无穷的信任感。
“还是汪二哥体贴人,小生真是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吧?”说书小哥原本低落的心情,立刻高涨起来,谄媚又有丝害羞的姿态,让这叫做汪二的小厮顿时拉下了脸。
“哈哈哈哈。快哉快哉。”戏弄之后,说书小哥拍拍手,笑得得意,背起褡裢仰着头,大步走出风满楼。
这小哥因心情愉快,步履轻盈。大眼睛不住乱飘,突然他一闪身,进入了细巷子。巷子里,明显比大道上阴暗,让小哥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想看清巷子中的一切。刚才他感觉到有人在暗中跟着他。
“这位兄台,小生今日生意不好,实在没有多余银两孝敬您啊。”小哥突然换了副嘴脸,又变得谄媚起来。
可是挡在他前面的黑衣蒙面人显然不吃他这套,向前逼近了一步。
“白皛,阮力现在何处。”黑衣人低沉的声音,虽然没带内力,却威胁意味十足。
“嗨,原来是做生意的,那就不要穿那么吓人啊。”被唤作白皛的说书人,状似惊魂未定,拍着胸脯。变脸速度之快,实在让人佩服。
见黑衣人不理会他的打趣,反而更加逼近自己,气势实在让他难受,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既然找到我,就应该知道我的规矩。”
江湖百晓生,是个世家。
白皛,百晓。
最近几代,江湖百晓生除了画画排名谱、兵器谱,又多了项营生,贩卖情报。
不过,眼前这位,若想跟他买情报,除了要花银子,他还有个规矩。
消息换消息。
黑衣人权衡了一下,“听水阁……”白皛一听这三个字,立刻来了精神。
还没有听到下文,黑衣人就掠到他身边,拉过他,向右一闪,白皛立刻感觉身后有股阴阴掌风袭过。
“光天化日之下,隐日山庄竟敢当街杀人?”黑衣人显然知道来人的身份。因为来人一袭灰衣,袖口一轮金丝绣的太阳,在黑暗的巷中依旧熠熠生辉。
灰衣人并不答话,只专心攻击白皛。看样子,必定是上面严令了要杀白皛。
为了得到没有得到的消息,黑衣人只能出手保护。
被对方相互绊住,两个人都无暇管白皛,可是白皛并没有趁乱逃跑,因为他已经被黑衣人的身形吸引,有些眼熟,却以他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没有理由不记得这样飘逸的身形,这样高深的武功。
灰衣人显然没料到黑衣人的武功这样精深,渐渐支持不住。
暗暗记下了黑衣人的招式,白皛准备脚底抹油。
可还没跑到巷口,就被黑衣人拍了肩膀。
“嘿嘿……嘿嘿……”虽然黑衣人蒙着面,但白皛还是本能地知道黑衣人因为他的临阵脱逃而脸色阴沉。
白皛伸长了脖子回头越过黑衣人的肩膀,看到灰衣人已经被点了穴道,站在那里恨恨地看着他,他吓得一缩脖子,缩回来,就对上黑衣人生气的眼睛。
白皛暗暗吐了吐舌头,今天真是不宜出门。
“你刚说听水阁怎的?”
“你不想知道为何隐日山庄要杀你?”黑衣人歪了歪脖子,示意他看向后面的灰衣人。
“不想。”因为他知道。他不仅知道长生方被盗,还知道被盗的不知长生方,还有一本失传百年的武功秘籍。隐日山庄就是怕他宣扬出去,引来江湖动荡。
“可是我想说。”
呃,就知道……
“我不想听。”白皛可不作亏本的生意。
虽然他立下规矩消息换消息,但是他没说必须是他没听过的消息。只是说这消息的价值要对等。
“难道你觉得你的小命,还不如个老头子?”黑衣人抛出杀手锏。
唉,今天真是诸事不宜,说书没赚到钱不说,还被人追杀,生意还亏本。白皛望望小巷上方透出的那细长的苍天,欲哭无泪。
“罢了,阮力,在昔流年总舵。”说了消息,白皛立刻施展轻功,摸了黑衣人胸口上的钱袋,闪人,干这一行,就是要跑的快。
看来这扬州,得有几年不能回来了。
还真舍不得风满楼那滴了一滴醋的酱牛肉。
况且,这酱方他还没有探听到,实在有辱他祖上传下来的“百晓生”称号。
不过,这黑衣人的武功他虽然没见过,身形却极为眼熟。
况且,他提到了听水阁……想到听水阁,他就一阵兴奋。听水阁出现江湖已经将近一年,而他这江湖百晓生却对它知之甚少。
看来有必要,去苏州一趟。
一年前,一个叫做听水阁的神秘组织出现在江湖上。本来,江湖多事,一天里总会有帮派兴起灭亡的事传出,本不是什么稀奇。
而让白皛首先注意到的是,它名为听水阁,就真的建在水里。
一夜之间,和它帮派名字相同的主楼“听水阁”从太湖中央破水而出,之前竟未有一人看见它是如何兴建的。
而白皛却对传言不以为然,那么庞大的建筑,必然不会在一天建成,一定是用了什么障眼法。他不是不想去调查,而是又有一件武林大事绊住了他。
隐日山庄老庄主仙逝,新庄主英姿飒爽器宇不凡。
白皛要去会会,毕竟隐日山庄换主子是件大事。耀日王朝,隐日山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上任老庄主是皇帝的亲叔叔,老庄主夫人又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亲外甥女。所以,隐日山庄其实是王朝在江湖上的眼线,它的庄主,是皇上的表弟兼堂弟,必定和江湖上那些鲁莽汉子有着云泥之别。
所以他必须去京都看看。
而这一耽误,就耽误到了现在。不如就借逃命,顺道去看看吧。
下定决心,白皛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巷陌间,不见了踪影。
悠悠瘦西湖,一尾扁舟摇曳。
一个素色锦服男子轻轻摇着扇子,背对着太阳,高雅地站在船头。
长发散在微风里。
“启禀右使,阮大爷现在金陵昔流年。”方才威胁白皛的黑衣人,凭空出现在船尾。恭恭敬敬单膝跪地在他身后。全收敛了刚才的气势。殊不知就是这样看似无害的人,刚刚一掌就轰杀了巷子中那隐日山庄的灰衣使者。
“啪”锦服人把扇子一合,双手背后,右手上的扇子不时敲着左手手心。
哼,果然在那。
锦服人冷笑一声,“通知莫问,放出消息,长生方是假的,真的在金陵一个洛水老人嫡传弟子的手上。”
黑衣人突然抬头,有些担心地看着面前素色的背影,却又忍住没有问,眼前这位的命令,不容他人质疑。
“属下领命。”小船随着水波微微一颤,刚才跪在那里的黑衣男子又凭空不见了,四周毫无异常,仿佛他一直都不在那里一样,水面平静依旧。
第二回 神鸽命丧无良主腹 翩翩公子小楼济世
扬州郊外五十里,三月初六,杨柳纷飞。
由于接连做了亏本生意,白皛现在只能仰在树杈上叼新鲜的狗尾草。
春天啊,真是不好,连野果都找不到。还到处都是这恼人的飞絮。
白皛好生无聊。这一路漫漫,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啊。
“扑扑”远处飞来只白色的鸽子,头顶却有一块红,白家的鹤顶神鸽。
这鸽子训练有素,日行千里,并且聪明的很,甚至会躲避射向它的箭。
所以,历代百晓生,都靠它来传递消息。
而此时白皛看见它,眼睛一亮,并不是又来了可以卖钱的重要消息,而是……
“啊啊,肉啊。”
收了消息,白皛蹙眉。阴谋,绝对是阴谋。
长生方是假的?而且真的竟然也在金陵?
这不是明摆着直指昔流年么?
昔流年。隐日山庄。连一向低调神秘的洛神府都参与其中。究竟其中蕴藏着什么样的惊天阴谋?
白皛梳理了一下思路,先是隐日山庄老庄主病逝,随后便传出隐日山庄藏有长生方,接着长生方被盗,矛头直指昔流年。这可以使隐日山庄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但是,随后自己得到了那刚刚现世的失传已久的武林秘籍,也从隐日山庄失踪,而看隐日山庄的反应,似乎是真的。也就是昔流年和隐日山庄同时都被算计,那么最大的幕后到底是谁?目的到底是什么?
白皛有点想不透。
干脆,去金陵会会那洛神府的传人,看看,能不能参到什么端倪。
三月初九,傍晚,金陵郊外。一个白衣男子,悠闲地溜达着。其实,从扬州到金陵,以白皛的轻功,一天就够。可是,一路上,实在是有太多隐日山庄的人来追杀他,导致他陪他们多玩了一会,才耽搁了时辰。
这隐日山庄也真是奇怪,每次都只派灰衣使者来杀他。白皛去过隐日山庄,那里比皇宫等级还森严,按武功分为五个等级:蓝灰、墨黑、青绿、暗红、米白。其中蓝灰最差,甚至连扫院子的大爷,都是这身打扮。
若是换成暗红使者,恐怕自己就早已命归西天,去向那只已经被他果腹的神鸽赔罪了。
突然,白皛听到身边呼啸的马声,下意识向道旁树上掠去。
回头一看,一位唇红齿白,年纪不过二八的白衣少年,骑在通体乌黑额前却带有一片白的神驹上。一瞬间,那少年也看见了白皛俊俏的轻功,不由得回头看向树上的白皛。只一眼对望,白皛就陷进这双幽深却明亮的眸子。从树上生生坠落。
跌下来,咕咚一声,浑身是灰尘,好好的白衣服。真是倒霉。
那马,却一个痛苦长嘶,生生停下来。
“你没事吧?”声音很清脆,甚至有点稚嫩。
白皛却茫然说不出话来。真的很漂亮,这个男孩。
“傻了?”真麻烦。自己就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俊俏的武功而看了他一眼。却让他从树上掉下来,可傻了脑袋,自己还真倒霉呢。早知道不下马了。
“我没事。”白皛看到男孩皱眉,急忙跳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边掸边嘲笑自己的失态,当年自己小的时候,由父亲带着去洛神府第一次见到洛水老人的弟子温婷婷时,也是这样失礼,不过那时候自己还小,见得又是难得一见的江湖第一美女,所有人都掩嘴一笑而过。现在这样,看得又是男孩子,情况还真有点窘。
“我很喜欢你。”男孩子拉起白皛的手,认真地对他说。
“啊?”白皛不明白。
“所以,和我比试轻功吧?”这孩子……
金陵,三月初十,宜嫁娶,忌出行。
一栋苗疆风情的二层吊脚小楼,房檐下牌匾上笔画刚劲地刻着三个字:悬壶楼。
小楼前种着几尾潇湘竹,微风吹不动。
天未亮,窗台边,白衣独坐。
虽然只是一袭白衣,却依旧贵气十足。
香炉中散出缕缕青烟,混合着昏黄的烛光,飘逸的很。
手上杯子中,飘出的却不是淡淡茶香,而是药香。
冷气抢心。切痛,发既欲死。
这病也好治,取蓬莪茂二两醋煮,再和木香一两,文火慢煨。
为末。每服半钱。立竿见影。
只是万不能断。
“再不喝,凉了以后教主知道恐要责罚我了。”一个半大小丫头,梳着两个髻,蹦蹦跳跳地进来,丝毫没有要受责罚时的恐惧。
“温香。”男子回头,看到这丫头嬉皮笑脸的样子,立刻佯怒。可是这丫头丝毫不畏惧他这样,反而更加嚣张,夺过男子手中的杯子,捏着他的鼻子,作势要硬灌下去。
“温香!”还没等男子反抗,门口又冲进来一人,点了那叫做温香的无法无天的丫头。
“阮玉!快解开我穴道!”看清来人之后,温香更加生气,若此时她没被制住穴道,肯定已经跳起来跺脚。
“你就这样伺候公子?”阮玉很生气。这仅比他晚出生一炷香的妹妹怎么这样不懂事,对面的可是他们主子。
“阮玉。”这兄妹俩,当他不存在了?闹得他胸口又隐隐作痛。
“公子。”阮玉这才回过神来。
“阮玉,快放开我,公子要喝药。”温香看白衣男子神情不对,也真急了。
阮玉手一弹,根本没碰到温香,温香的穴道就被指风拂开了。
“阮玉,你的功力又精进了。”白衣公子忍着剧痛,却仍旧笑得出来。
“公子,叫你刚才不喝药,现下,活该。”就是因为这微笑,温香从来没有怕过她的主子,能心无城府地露出如此真诚的微笑的人,色厉内荏,从来不曾真正动过气。
更何况,温香长的灵气可爱,即使犯了错误,只要大眼睛无辜一眨,也能让人瞬间消了火。
喝了药,疼痛立消,白衣公子坐直身体,“阮玉,不在佐幽那里,怎么跑来我这里?”
“回公子,属下本就不在左使身边,属下从总阁来,左使现还在长安。左使命我传话,莫问已经昭告天下,长生方,在您这里。请您做好万全准备。”
原来,这性子如温玉般面容姣好,却又带些病根脸色苍白的男人,竟认识听水阁的无情左使离佐幽。
“呵,这一天,终于来了。”男子垂下眼,继续笑。“好戏要开始了。不过,这佐幽也太过小心,那样的境地还抽身来关心我,你去他那里罢,他的境地,比我危险。”
轻轻一挥手,阮玉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想尽快回去离佐幽身边。“属下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