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潋滟晴方好————僖瓜团子

作者:僖瓜团子  录入:05-22

  “为什麽不能?”
  乐无忧瞧著他的侧脸,霎那间有些怔住。生死存亡,什麽时候才能算是生死存亡?其实有时候死了未免不算是一种好的解脱。
  他忽然听见比武台上一阵喧闹。乐无忧摇摇脑袋,凝神向台上看去。只见谭正行手中剑上鲜血淋漓,对面跌坐著厉唯,这个原本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此刻却是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脸上汗珠滚落。地上一滩血迹,当中两根手指,竟似还在微微抽动。而厉唯的左手,赫然已少去了中指与食指。
  乐无忧低低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真是如此。
  “嘿,我看这小白脸算是废了。”钱不守面上也有些难看,但是她也已经历过少许江湖风浪,比起乐无忧还要好很多。“为了个庄主掌门的位子,全都是同室操戈。也不知道这霁月山庄的庄主是怎麽想的。”
  早已经有大夫和长老上台,输的人被扶走,谭正行则站在台子上,神色焦急,不停向长老解释著什麽,似乎还想越过长老往厉唯离开的方向追过去,但是被长老拦住了。
  乐无忧微微咬住下嘴唇,他不想再看台上,转身想走。手腕却被人抓住。是贺亭甫。
  “你放开。”乐无忧低声道。
  贺亭甫道,“是你爹叫你。”
  乐无忧抬头去看。他老爹乐谦和一票江湖大佬坐在一处,正远远向他招手。乐无忧捏住了拳头,他发现原来不管他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他还是不属於这里,因为他还是看不惯这些流血的场面。
  是不是有点娘娘腔了?
  乐无忧道:“你放开我。”
  “好。”贺亭甫松开手。
  乐无忧从人群後走过,来到乐谦身前。乐谦也是欢喜,拍拍无忧的肩膀,向身边少林武当的大师们道:“这小子,可算是来了。”
  乐无忧就微微躬身,“各位前辈,小子无礼,先前让前辈们久等。”
  “不妨不妨。”少林的柴讷大师呵呵笑道:“我也是许久前曾听说了你的,那时候我们这些什麽前辈是半点办法也没有,没想到佛祖庇佑呐,乐小施主就这样好了。”
  武当的梅丁长老将乐无忧左右仔细打量,半晌道:“小娃娃这不会武功啊。”
  乐谦就道:“是,因小儿向来体弱,从前又是那样的……因次不曾习武。现在年岁大了,是过了习武的好年纪,要是再练起来伤筋动骨的,我也不舍得,所以就没强让这孩子练。他如今也爱看些书,我想著让他外面去考个秀才来,也是件好事。”
  梅丁长老笑道:“看著娃娃现在这聪明样子,甭说是秀才,状元公也是要得的!”
  乐无忧只得到:“长老说笑了。”
  柴讷大师道:“庄主确实好福气,长子次子已经是武林中青年一辈的佼佼者、领头人,这么子也很不错,霁月山庄定当一代强比一代啊。”
  一行人正前辈後辈地其乐融融,忽然有弟子匆匆走到乐谦身边低声说道:“庄主,厉唯师兄在梁师兄房里……喧哗。”
  “胡闹!”乐谦忙吩咐道:“看著,我随後就来。”那弟子忙去了,乐谦向身边的泰山北斗们告个罪:“真是对不住,我有个弟子得去看看,诸位自便,我先行一步。”
  泰山北斗们纷纷道:“庄主请。”
  乐谦拱一拱手,向弟子厢房走去,乐无忧行了礼,也跟在了父亲身後。
  “爹……怎麽了?”
  “唉。”乐谦道,“厉唯性子太骄傲,没想到这一次输了比赛,竟然将气撒到小言的头上。”
  乐无忧疑惑道:“就是那个断了两指的……厉师兄麽?”
  乐谦道:“还能是谁?你不知道,厉唯的爹是现今姑苏府台,小言的爹却是府台手下小小一个吏目,你也懂得……以前就一直都是这样。”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梁小言的房间。只见梁小言斜卧在床上,被褥有些凌乱,厉唯坐在一边的太师椅上,大马金刀的坐姿,眉眼间有一些隐藏不起来的凶戾。几个弟子站在旁边,见到乐谦进来,都躬身问好。厉唯也站起来,向乐谦道:“庄主。”又看向乐无忧:“这位一定就是小师弟了。”
  乐无忧点头道:“厉师兄。”
  乐谦道:“厉唯,你是怎麽回事?小言被人下毒,卧床休息,你怎麽还来这里胡闹?”
  厉唯却道:“庄主,梁小言诡计多端,你怎麽知道他就是被下毒了?哼,我看,他不过就是装装可怜,他也一向只会装可怜罢了!八成是自己掂量自己拿不到冠军,就想著陷害旁人──”
  “厉唯!”乐谦怒吼一声,“我山庄教导你一十二年,就是为了让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作威作福的麽?或者你自觉已经年能够艺成下山了!”
  厉唯道:“弟子不敢。”
  乐谦道:“不敢,你还有什麽不敢的?师兄弟间理当情同手足,互无猜忌,厉唯,你实在令我失望啊。”
  厉唯低著头,良久向乐谦行了一礼,直直地走了出去。
  乐无忧瞧著他,又瞧瞧自己老爹,不由自主跟上前去。
  “厉师兄。”
  厉唯回过头来,倒是愣了一愣,“小师弟。”
  乐无忧上前拱手道:“厉师兄,我先前在擂台那里瞧到你与谭师兄比武,厉师兄武艺高超,实在叫我佩服。”
  厉唯惨然一笑:“小师弟说这话倒像是在讽刺我呢。我武艺高强,谭正行不还是割掉我两根手指?”
  乐无忧的目光投到厉唯的左手,也是言语一滞,想了一想,道,“厉师兄其实不必灰心,昔日杨过断臂仍成一代大侠,厉师兄你不过断了手指……”
  厉唯道:“杨过是谁?”
  乐无忧一呆,停顿三秒,道:“古时候的一个……大侠。”
  厉唯摇摇头,“多谢小师弟关心。其实我也不是很灰心丧气,只是很多事情今天才算看一个清楚,心里有些抑郁罢了。我对不起我爹,他原本想让我学成武艺考武状元入京为仕,可是身有残疾不能为官,他一定很失望。”
  乐无忧也不知说什麽安慰,当然实际上他也不是来安慰的。厉唯看看他纠结的眉心,微微一笑:“小师弟找我是有事吧?说吧。”
  乐无忧被人戳破目的,有些尴尬,道:“也不是啦,就是我听说,恩,那个,厉师兄和梁师兄好像有点不大对盘……”
  “呵呵。”厉唯嘴角露出点冷笑,“小师弟是不是想要我对今天梁小言中毒的事情发表一点感想啊?”他没有等乐无忧说什麽,直直地开口道,“感想?没有。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话说完,厉唯转身就走了。乐无忧站在原地,脑子里盘旋著厉唯说的话。他是什麽意思?如果是他……会不会给梁小言下毒呢?
  “在想什麽?”
  乐无忧吓了一跳,扭头发现是贺亭甫。
  乐无忧晃晃脑袋,“没事,就是这个厉师兄他有点……”
  “有点嫌疑是吧?”贺亭甫也抱著手臂看厉唯远去的方向。“就我了解,梁小言是个很会做人的家夥,山庄里和他认识的人都挺喜欢他的。就只有这个厉唯,也不知道为什麽就是成天对梁小言怎样怎样的……也许是一种身份差异上带来的优越感吧。”
  乐无忧看一眼贺亭甫,“你的口气倒是挺沧桑的。”
  贺亭甫哈哈笑:“有吗?”
  乐无忧翻一个白眼:“对了,你怎麽来了?”
  贺亭甫道:“我在那里看也没什麽意思。钱姑娘唧唧喳喳的,不太合我胃口。”
  乐无忧奇道:“你这话就妙了,现在这个时候到我们山庄里来不都是来看比试的麽?你来了,却不去看,逛来逛去的,莫非是贪图我们山庄内什麽东西?”
  贺亭甫笑了起来:“是,确实有一件想要贪图的东西。”
  乐无忧也笑,正想顺著问是要贪图什麽玩意,却见到贺亭甫脸上十分奇怪说不出来什麽样子的表情,心里没由来地一慌,那句贪图也就没有问出口。
  他觉得脸上微微的发烫。这种感觉,已经许多年未曾有过。
  贺亭甫见他忽然不说话,就问:“怎麽?”
  “没事。”乐无忧按一按太阳穴,从莫名其妙的回忆中抽身出来,凝神道:“我以为厉师兄的嫌疑到目前为止是最大的。你认为呢?”
  贺亭甫道:“其实未必。因为梁小言被下毒是因了你们这次山庄比试的事情。但是很明显,梁小言和厉唯之间的差距是挺大的……本来梁小言就被说成是天才一般的苗子,厉唯却不算是十分厉害,倒没有那个必要去下毒。”
  “但也许厉师兄只是单纯的不想让梁师兄获得庄主之位……你想,原本他一直处於高梁师兄一等的心理状态,所以如果梁师兄可以执掌门之位,对厉师兄来说完全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吧。”乐无忧道。
  贺亭甫不置可否,“也许吧。”
  两人又都出神一会儿,乐无忧道:“我不想去看比武了,打算回後山去。亭甫兄你呢?”
  贺亭甫道:“你方才说的是,我来这里不看比武看什麽呢──我再去瞧瞧,刚才来时正好是你们山庄三长老坐下的弟子在比试呢。”
  乐无忧点点头,於是两人道了别。
  眼见著贺亭甫往擂台那边去了,乐无忧静了静,就走上去往後山的小路。路边偶尔走过一些山庄中的弟子,一个个都背著剑或拿著刀,全都只不过十来岁的模样。乐无忧心里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武侠世界?其实,真的看到了,就会觉得有一些可怕和无奈。现实不是小说,人是真的会流血受伤,甚至死亡。
  但是他们还是甘之如饴。
  乐无忧慢慢地走著,路过一片树林,忽然见到有人在里面舞剑。剑光烁烁,很有一片冷意。乐无忧停下脚步,细细去看,却发现居然是一张熟的脸。
  “谭师兄?”
  谭正行放下剑,回过头来,见到站在路边的乐无忧,明显地愣了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小师弟?”
  乐无忧笑道:“是,我叫乐无忧。谭师兄,刚才我见过你比赛了。”
  “是吗。”谭正行有些害羞,“呵呵,叫师弟见笑了。”
  乐无忧道:“谭师兄剑法厉害的紧。原来也这样认真,现在还在练习。”
  谭正行脸色却微微一变,露出些後悔的神色:“如果我剑法好,我就不会那样不小心,把厉师兄的手指削断了。唉。我真是……以後也不知道该怎麽面对厉师兄。他的掌法……”
  乐无忧也是遗憾地道:“这种事情我相信厉师兄也会理解你的。”
  谭正行苦笑著摇摇头,道,“我知道厉师兄一向都很要强。我和他同在师父门下习武,因我两个总算是杰出一些,因此总是被拿来比较,师父也向来爱激励我们两个相互竞争。这一次我这样赢了……”他自嘲笑道,“我明明知道这样会让厉师兄大受打击,剑却还是受不住的下去了。小师弟,你一定觉得我很虚伪吧。”
  乐无忧道:“师兄,你不要这样想。”他顿了顿,道,“今天其实还有另一件事……师兄,你毕竟是无心,比起这个来,根本要好上一千一万倍。”
  谭正行好奇道:“什麽事情?”
  乐无忧斟酌道:“是梁小言师兄。你知道梁小言师兄吧?”
  谭正行点头道:“是,我认识小言。他是庄主的亲传弟子。”
  乐无忧道:“那不知道谭师兄你知不知道……梁师兄今早被人下毒了。”
  “什麽!”谭正行大吃一惊:“下毒?他现在怎麽样了?”
  乐无忧道:“不必担心,梁师兄现在挺好的,毒性不重,只是让他上不了比武台了。”
  谭正行皱起眉毛,“就是说小言不能比武了?这……这……”
  乐无忧道:“我爹很生气,是决定要彻查的。唉,这一次,梁师兄算是没有办法了。就算我爹再怎样疼他,也是没有破例的可能的。我听说,梁师兄本来很有可能能赢得,是不是?”
  谭正行道:“是啊,小言天赋绝佳,人也肯吃苦,虽然年纪小,却是山庄里弟子一辈当中相当厉害的。庄主和长老们也都很欣赏他。”
  乐无忧笑道:“哈,看来师兄和梁师兄挺熟的。”
  “哪里。”谭正行道,“他这样优秀的人……呵呵,也只是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罢了。”
  乐无忧道:“那谭师兄你知道有什麽人是想要对梁师兄不利的麽?”
  “哟,小师弟在调查呢。”谭正行道,“真要说到想对小言不利……整座山庄都知道是……是厉师兄吧。”他想了想,摇摇头道,“但是不可能是厉师兄。山庄里的人都知道厉师兄不大喜欢小言的……这样做就未免太明显了吧。”
  乐无忧道:“是呀,所以很烦恼呢。”
  谭正行叹口气,“没想到,只不过是一次比试,这样的事情都会有。”
  乐无忧淡淡道:“这就是人性罢了。”
  谭正行讶异地看了乐无忧一眼,半晌道,“小师弟,你会剑麽?”
  乐无忧摇头笑道:“不,我是真的什麽都没有学过,现在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谭正行手上挽一个剑花,作起手式道,“我看小师弟这样烦恼,不如舞个剑给小师弟看看吧。”乐无忧吃惊笑道:“可以麽?”谭正行无所谓地耸耸肩,手一颤,剑已经上扬。
  谭正行是一个很老实很正经的人,他的剑也是很老实很正经。尽管是舞,剑招却很实在,只是动作间浑圆如意,倒也是颇有淋漓酣畅之感。乐无忧并不懂剑,不过他也还能勉强背出来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因此也知道,这淋漓顿挫的剑法,是很好的。
  舞剑之间,风过林梢。谭正行左手一震,将剑滑落右手,顺势向後一划,在树干上借力跳起。微风吹动他的衣襟,忽然乐无忧见到一方巾帕自谭正行的怀里掉出来。
  那是一方白色的丝帕。从空中落下,隐隐间能见到上面纹著大片的的图画。无忧上前将丝帕捡起,刚直起身来,谭正行的动作也已经停住,走前两步向乐无忧道:“小师弟,这──”
  乐无忧低头去看,只见帕上一片小小荡漾著波光的湖水,湖边一座颇简陋的茅屋,一只外出衔泥的燕子在空中低低飞过,似要回到茅屋屋檐下去筑巢。这幅绣图针法生涩,拐角处往往坚硬不圆润,甚至有许多处脱线,但是却给人一股安宁舒远的感觉,却是得了这片景致的神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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