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论 上————浅籽桃

　　“不是让你吃亏的事情。”叶维张开五指，仔细地观察起修长的指尖：“要是没时间，那就明天再说。”

　　“那么，我马上过去。”

　　肖成谚“哔”地一声按下了挂断键，把手机摆到蓝色镜面般的咖啡桌上。

　　“就是这样，我要走了。”冲对面脸色苍白的男人友好地笑了笑，他起身拿起深黑色外套：“你没有别的事了吧？”

　　“……”男人穿了件式样简单的淡色衬衫，五官隐隐透出明净清逸的俊秀。

　　身段修长，顺着轮廓能看出纤细的腰身。

　　他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几番反复，终究没有发声。

　　“再见。”肖成谚用拇指把钞票按在账单上：“当然，是不会让你付钱的。”

　　“……”男人终于别过头去，有些恼怒地抿紧了嘴唇。

　　“你那么爱钱。对吧。”又把唇角勾出柔和的弧度，肖成谚加上这么一句。

　　“……！”一惊回头，男人的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半晌又转为淡淡的后悔和伤心。

　　看到这种近乎无辜的表情，肖成谚有一种想把面前的桌椅狠狠踹翻的冲动。

　　自然他是没有这样做的，他的面上还是那么一副和善得让人心惊的笑容，用力看了男人一眼，毫不迟疑地走出了这格调高雅的咖啡厅。

　　店员礼貌的“谢谢光临”夹杂着迎面扑来的夜风，把他暴怒的心绪稍稍平定了一些。

　　真是，被无聊的事缠上了。

　　那一点点的怒气随着思维回转又一次汹涌起来——事到如今，颜彻还有什么资格再露出那种置身事外的表情？

　　装可怜这种伎俩，早在多少年前他就完全免疫了。只不过多少年前他还是个白痴，愿意被这伎俩骗倒罢了。

　　回头不经意地一瞥，透亮的玻璃窗前，男人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就连姿势也没有换过。

　　服务生飞快地从他身边经过，带起的微风一扬，把那几张钞票晃悠悠带起，又翩然坠落。

　　似乎忙不迭地说着道歉，服务生弯下腰不见了踪影，依稀可以看见男人如梦方醒的表情，面色有点阴沉地连连点头，然后从再次直起腰的服务生手上接过那几张人民币。

　　看到这一幕，肖成谚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意。

　　你看，颜彻需要的就只是这些而已。只要有人可以给他，大概就会表示赞许地颔首。

　　果然……他就只是这种货色而已。

　　35

　　肖成谚离去之后，颜彻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咖啡厅里，以那种淡淡沉思的表情，他一直坐到打烊。

　　身边有服务生训练有素地弯下腰，柔声说道：“先生，我们这里要闭店了，您看是不是——”

　　男人回头，近乎飘渺地看了服务生一眼，俊秀的五官上满是疲惫：“……抱歉。”

　　那种干净到透亮的声音很容易就让服务生心生好感，微笑着道：“如果还满意的话，欢迎您下次再来。”

　　颜彻点点头，没有说话，把刚才肖成谚扔下的几张钞票放入服务生手中的托盘。

　　“请稍等。您的找零……”

　　服务生的话音未落，男人就像倦极一般，轻声拒绝：“不必了。”

　　“先生？”服务生相当不解地睁大了眼。

　　整个人仿佛神游天外，颜彻低头起身，绕开服务生走掉。

　　“……喂，先生……”

　　刻意无视了身后的呼唤声，他匆匆推开店门，窒闷得快要停滞的呼吸纠结在胸口，整个人都进入恍惚的状态。

　　掩饰着什么一般把清秀的脸容隐进夜色里，然后是自嘲地苦笑。

　　用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他低低地对肖成谚临走时的话语表示赞同。

　　“你说的没错。其实……我也真的是很爱钱啊。”

　　趋炎附势，攀龙附凤，这些词都可以很贴切地形容他颜彻。

　　为了到达最终的梦想，他可以不择一切手段。当然现在这个社会里，钞票才是来得最实在的东西。

　　他是爱钱，认识他的人都很知道。从小他就被班里的同学叫做小财迷。这一点，肖成谚并没有骂错。

　　但就算爱钱，也不至于连这么多年的情分都决断，连后悔的余地都没资格保留。

　　男人在午夜车水马龙的交叉口抬头，沉沉的黑云里根本找不到月光透出的缝隙。

　　……看天气，大概是要下雨了。

　　想着想着心情又略微轻快起来——那时候他是做的过分了些，这是不争的事实。给肖成谚出出气，骂上两句伤人的话，也罪有应得。

　　他只是从小就被那个人惯坏了，一时得到这样的对待很不适应罢了。向来，肖成谚都是对别人爱理不理出口无情，唯独对他迁就到天上去。以往两人在一起时还没有多觉得，分开了一段时间，竟如此不能习惯。

　　他放不开肖成谚，等到肖成谚离开他才想通。

　　所以想要的东西一到手，他就回来了。

　　哪怕被贴上同性恋的标签，他也回来了。

　　刚刚已说过，颜彻这个人，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所以这次回国，他志在必得。

　　在肖成谚的心里没人可以重的过他，抱着这样的自信，他掏出手机，纤长的指尖噼噼啪啪地移动起来。

　　****

　　“……唔……”双唇间粘腻的碰触感让叶维不由自主地渴求出声，随后下唇被人吮住，柔软的舌尖不给他一丝喘息的余地，就这样更加深入地探了进去。

　　他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变成这局面，本来是打算让肖成谚过来把自家公寓的钥匙交给他的，结果男人风风火火地一冲进来，就把他按到墙上狠狠吻住。指尖没有丝毫犹豫，驾轻就熟地按住了他的要害尾骨，腰间绵软的感觉让叶维又一次在心里对秦观破口大骂。

　　一次两次倒也罢了，次次都喜欢按他尾骨……玩儿上瘾了是怎么？！

　　恼怒归恼怒，抵住肖成谚胸膛的双臂却没什么实质性的反抗意义，被按着后脑，侵犯到口腔最深处。脑中神经紧跟着麻痹，连两膝也酸胀着，忍不住贴墙往下滑溜。

　　压制着他的男人低笑一声，把长腿挤进他的腿间，支撑住那控制不了下坠的体重，同时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发现……你对这种施虐性质的举动格外有反应。”

　　伸进自己腿间的膝盖意有所指地顶了顶那灼硬的胯部，叶维纵使阅人无数，也禁不住戏弄地“刷”地红了脸。

　　横贯而入的手机铃声虽然有些煞风景，却让叶维如同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囚犯，大声嚷嚷“电话电话”。

　　肖成谚不耐地皱眉，“啧”了一声，脾气很不好：“别管它。”

　　“……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叶维话说了一半就被男人低头咬住了嘴唇，间隙里听见那人不屑地喃喃：“那就让他滚！”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小会，终于悻悻地停了。没过五秒钟，居然又一次不知死活地吵嚷开去。

　　肖成谚面色不善地直起身来，那表情很让人怀疑下一秒他会把手机丢出窗外去。

　　被按在墙上的男人倒显然没有一点要被吃干抹净的自觉，挑了挑妖丽的眼角，竟然“哈”地笑出声来。

　　“快去接吧，早接完早了事，不然身子可要憋坏的。”同情地看着肖成谚，叶维幸灾乐祸。

　　“……”肖成谚不着痕迹地看了叶维一眼，很可以确定今天晚上他是下不了床了。

　　走过去接起手机，屏幕显示的是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这种关头被打断，谁都不会用什么好语气，肖成谚就更不用说了。

　　那头传来颜彻温水般的声音：“……很忙吗，都不接电话？”

　　“……”

　　叶维靠在墙上，只觉得男人周围的气场一下子冰冷阴沉起来。

　　“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这是我的手机。”电话那头的颜彻声音依然透澈：“听起来……你似乎很累？那么……晚安。”

　　肖成谚皱起眉梢，一语不发，想直接按下挂断。

　　可是移上去的手指不知怎么，停留在一个均衡的力度上迟迟没有押下。

　　那头的呼吸声平和得很清浅，半晌，淡淡地问道：“你不挂么。”

　　“……”对于这种条件反射性质的迟疑感到万分恼火，肖成谚不由分说地狠狠挂断通话。

　　“……谁？”已经坐去沙发上的叶维翻了个身趴着看他。

　　“跟你无关。”

　　心情恶劣地随口回了一句，仿佛刚才沸腾起来的情 欲和热度也全部隐匿得不知所踪。

　　肖成谚皱着修长的眉毛，随手把手机扔到茶几左上角，面色格外阴沉。

　　36

　　不知道骤然降低的气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和刚刚那个电话有关倒是可以很清楚地确定。

　　因为不是个不识趣到窥探别人忿怒的八卦型人才，叶维只趴在沙发上，你沉默我沉默地无言了一会，挑了个话题打破尴尬氛围：“我有东西给你。”

　　“……嗯？”似乎一直在思索什么，靠墙抱臂的男人用一种才晃过神的表情注目过来。

　　整理着被挑开的衣襟，叶维起身往房里走：“你等等。”

　　备用钥匙……照理说还有一把。当时配的时候没有多想，一把转手就给了秦观，另一把却静静躺在抽屉里不知道给谁。

　　一直觉得，它就会如此延续废物的命运。

　　没想到还有废物再利用的一天。

　　深吸一口气，居然有紧张的感觉，当把那个冰凉的东西从自己的掌心交托到另一人掌心的时候，仿佛心脏就这样被抛来甩去。

　　掉落进别人的手掌，左心房也有微微一空的感觉。

　　“……”似乎被钥匙的触感惊到，肖成谚静默了一会，方才不动声色地抬眼。

　　“钥匙啊，那种表情干什么。”故作镇定地用了满不在乎的语气，叶维挪开右手：“抓好，我可没有第二把了。”

　　男人没什么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手心里的钥匙，掂量着握紧五指又旋即松开：“我要这个做什么用？”

　　好像连内心也一并否决掉的敏感的语气。因为刻意防备那个被称作“真心”的东西，所出口的反诘。

　　如果刚才有一种钥匙便是心脏的错觉，那么翻译起来可能也比较容易。

　　——喂，这是我的心脏，你可要好好收着，只有这一个，丢掉就没机会了。

　　——心脏？我要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想想看，心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呢？叶维小时候只是觉得这玩意表面看上去像椰子一样，好丑。

　　既不能得到欢愉也不能供人欣赏……

　　是啊，好像真的……一点用也没有。

　　叶维莫名泛上了一丝焦躁，默默扭开头，口气生硬地解释：“还能做什么用，方便嘛。”

　　“……”男人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不要的话，还我。”不耐地重新摊开掌心，自尊的驱使让他对自己的暗示恼羞成怒：“以后你半夜再心血来潮地过来按门铃，就直接给我滚回去。”

　　听到这里，肖成谚反而挑起眉尖展颜一笑。

　　“原来是在替我担心……怕我深夜逆袭太麻烦？”

　　伸长了五指的掌心迅速合拢，并在叶维劈手夺过来之前把钥匙塞进了口袋。

　　“这么贴心的礼物，谢了。”眼梢是数不清的促狭，男人勾着唇角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以后我一定不负你的期待，多多深夜造访。”

　　“……靠……”叶维又一次捂住额头转过身去：“又来……”

　　肖成谚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唇角的笑意慢慢消散开去，眼神也黯沉如夜。

　　“刚刚遇到了让我心情不好的事。”

　　“……唔，看出来了。”叶维点点头。

　　男人依然那么定定地看着他，薄唇开开合合，脸色天生就带了嘲讽的气质：“你会帮我忘记它，没错吧？”

　　叶维不知道自己的功能什么时候从“纯床伴”变成了“开心果”，但能听到男人这么说，还是轻到不能再轻地沮丧了一下。

　　不过，算了。

　　秦观也说过，这种事情急不得。既然确定了，那就该一步步争取……来日方长。

　　已经比刚开始进步很多了吧。至少……钥匙他是收下了。

　　“你要我怎么帮你？”微微眯起眼来，他伸手抚上男人的脸颊。

　　对方一翻身就把他重新压在了墙上，强势有力的手臂，死死制约住他可以活动的全部自由。

　　“继续刚才的事。”直到让我在极乐里把那个叫颜彻的男人完全地擦除干净。

　　剩下的半句话肖成谚保留着没有说，只贴上自己的身躯，让灼热的吐息泄露到叶维赤裸的肌肤上。

　　肆虐的吻落在颈窝里时，叶维只觉得身体的所有官能性的敏锐全部被开放到最高点。

　　明明这么沸腾而激情，却莫名其妙地打心底冰冷。绝望算不上，泄气总还是有的。

　　也是，还能怎么帮他，不就还有这点用处了么。

　　有点自暴自弃地反手搂住对方的脖颈，叶维微张了双唇，以一种要吸干男人鲜血的力度，狠狠一口咬在那近在咫尺的左肩上。

　　站立着进入的姿势会让刺激达到顶峰，就算流点微痛的鲜血，大概也很快就会被如潮的快感通通掩埋。

　　37

　　接下来的日子，相当自然地就进入了因为换季而阴雨连绵的天气里。

　　叶维蜷着一条长腿坐在半人高的窗台上出神，另一只脚的脚趾却随意搭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脚背的肌肤白皙得透澈，远远看着就有莹润的感觉。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茫茫一片水雾。

　　“冰箱里的水可以喝？”刚从浴室走出来的肖成谚边擦头发边打开冰箱。

　　今天突然天降暴雨，肖成谚没有开车就出了门，中途找不到地方，只好跑到还算近的叶维家避难。于是那把钥匙终于起到了不为半夜偷袭而打开门锁的作用。

　　发呆的时间有一点久，叶维微微愣了下醒过神来，淡淡瞥过去一眼：“随便拿。”

　　最近肖成谚来他这里相当频繁，不知道是不是归结于那把钥匙的功效。抱他的时候，也比以往更加激烈，仿佛在刻意证明一种虚假的欢愉，从而达到逃避什么东西的目的。

　　这样一来，弄得叶维也进入了被动的阶段。本来是想根据秦观的所谓理论——“一步步地来，渐渐加深互相的了解，从而达到蚕食掉对方真心的目的”。可理论和实践毕竟不同，他想要循序渐进的行为，通通被误会到了肉欲的方面，而且……还真取得了令人咋舌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