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论 上————浅籽桃

作者:浅籽桃  录入:05-21

  可是现实远比刚刚萌芽的梦想来得残忍许多。

  “唱歌?”专注在手中报纸的颜其皱着眉抬起头来:“你有没有点出息?能不能给我稍微挣点面子?”

  “爸……”近乎低声下气,少年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祈求:“老师说我很有前途,不走这条路的话就等于浪费……而我自己也很……”

  “满口胡言!”男人一怒之下把报纸狠狠拍在桌子上:“你还有脸过来跟我说?!叫你考建筑学院的话,都当做耳边风了?!老子砸了那么多钱在你身上,还不如去养条狗!”

  颜彻单薄的身影裹在秋季校服里,浑身冰冷,张口结舌,竟不知道怎么反驳。

  “起码,狗还能看家。”不屑地吐出这么一句话,男人带着厌恶把他从头扫视到尾:“你不过是个杂种而已,跟我又没什么关系,要不是颜家还需要点血脉,你有什么用处?”

  越骂越是来气,男人揪起颜彻的领子,毫不留情地给了一记耳光。手劲太大,竟把他打的侧过头去。

  “骨子里流着贱人的血,也跟她一般恩将仇报!”

  “……”少年的身体晃了两下,白皙的肤质上迅速起了淤青,但他还是呆愣着一般,什么话也没说。

  “你没有别的选择。”撒手放开颜彻,颜其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就给我有点自己应有的自觉。”

  他欠他父亲的,永远就只有还不完的钱而已。

  但是关于钱这种东西的执念,他又没办法从心底深处抹去。只好卑贱着,虚伪着,维持自己在外温和却高高在上的形象。

  他最终考上了建筑学院。以全系第二名的成绩。

  录取通知书到来的时候,他在卧室里的火盆中点燃了一把火。

  火舌绚丽地窜高,把少年的脸容衬托得诡异而美丽。这样的热度里他带着醉意,近乎疯狂地浅笑着。

  一扬手,那通知书便如一只扑火的白鸽,绝望而义无反顾地被焚烧殆尽。

  *****

  他阴暗的那一面,肖成谚都从没有看到过。

  只有在肖成谚面前,他才会牺牲自己那么多的黑暗,全心全意扮好重要好友的位置。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他已经分不清晰。

  到了大学,性向这种东西不再是秘密。他隐隐听到了风闻,有些是关于肖成谚的性向问题。

  对于父亲带给他这方面的阴影,他已经承受的很多。跟肖成谚的关系一旦罩上这种色彩,便隐隐约约多了种逃避性质的担忧。

  在肖成谚被传找不同床伴发泄时,他正在校园里寻觅合适的女人。就如厌恶父亲一般厌恶这样的事情,他需要充分证明自己不是和父亲一类的人。

  他们渐渐疏远起来,并在肖成谚说出真心的那一刻让关系恶劣到了极致。

  一直觉得肖成谚对于自己有哪里不同,但偏偏不想让两人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伴侣。颜彻已受够了父亲被贴过的标签,这种可悲的矛盾,快要把他逼疯了。

  他终于毫不犹豫地把肖成谚推开,在那个人阴沉着脸来质问他的女友时。

  选择逃去加拿大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的成绩不错,申请很快就被通过。急匆匆地到达多伦多,却得知下个航班上坐着他想要逃开的肖成谚。

  那个人追着他,同样申请了那个学院。本该感动于这种不离不弃,颜彻当时却只有无处可逃的恐慌感。

  异地他乡的重逢并没有带给颜彻应有的欢欣,反而在男人拉住他向他保证“可以做回朋友”时更加焦躁。来这里不到三个月,他就新交了面容甜美的女友。

  可是那个人却一直都没说什么地默默跟在他身后,就和以前一样,很容易被忽略,偏偏无处不在。

  这样的付出让颜彻心烦意乱。长时间来对于父亲的阴影已经让他人格扭曲得厉害,他无法接受好友中途变成恋人的事实,只有变本加厉地轮番物色不同的女性。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了些日子。他这样带有强烈证明性质的胡闹,男人竟也没有加以阻挠,偶尔看到他和女人在一起虽然会有些怒意地看过来,却再也没有像那天一样干涉过。

  他的人生低潮和肖成谚的人生低潮,几乎在同时袭来。作为肖成谚经济支柱的哥哥突然间发生变故,经济来源成了大问题。与此同时,颜彻得知了父亲的死讯。

  多么讽刺,这个嚣张了一辈子的男人,竟是染上了HIV而死。

  是不是该感谢他的性向,颜彻的母亲戏剧性地逃过了一劫。

  这意味着他的经济来源也不复存在,肖成谚还可以镇定自若地开始谋划自力更生,而他却陷入了“没有钱会被世界抛弃”的病态恐慌。

  没有钱,他就变成了一无所有的人,大家除了嘲笑,什么也不会给他。

  多伦多西北一片有黑帮的存在,帮派龙头的千金很喜欢颜彻那温静的华人长相。其实那天他喝的也有点多,情绪混乱着,竟搭理了这种平时绝不会沾染的危险女人。

  迷迷糊糊借着酒意搂过女人的腰身,却感到胳臂被人大力拉过去,狠狠把他拽离。

  “对不起,我朋友喝醉了。”他听见身后那人用标准的英文对女人说。

  一回头,果然是肖成谚俊美而隐忍的脸容。

  颜彻苦笑了一下,伸手去够远去的女子,带着醉意的眼睛凝视着那婀娜的背影,口里喃喃已然模糊不清:“回来……”

  “你在说什么?”印象里那是肖成谚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跟他说话,态度冰冷,且具有压迫性:“她是谁你知道吗?你这个人……究竟有没有心?!”

  “……她……有大把的……”“钱”这个字被对面男人愈加凛冽的眼神阻断在半路,颜彻眯着眼睛看着他,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摇晃:“你知不知道……我爸……我爸他死了……是艾滋……我没钱了,再也没有钱了……不会有人瞧得起我,我……”

  语无伦次地说着这些时,他只看到令人头晕目眩的酒吧灯光,随后脸颊上挨了不算轻的一下,惊愕地捂脸抬头,竟看到肖成谚又痛又怒的表情。

  “不会有人瞧得起你,你把我当成什么?”拽住颜彻手腕的手愈加用力:“我到底是为什么到这里来,你就一点觉悟都没有吗?”

  “……哈……哈哈……”愣怔了一会儿,颜彻恶狠狠地大笑起来:“觉悟……我要有什么觉悟?喜欢男人的觉悟?!DAMN HOMO!”

  最后一个词他拿英文咬牙切齿地说出来,弄得全酒吧都给他目光洗礼了一遍。

  “颜其也是……你也是……我才不会变成你们那样……绝对不会……”看着肖成谚越来越沉的脸色,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喜欢我?你喜欢的……是真的我吗?到这里来之后,你也发现了吧……我会抽KENT,会喝WHISKY,搭讪把妹无一不行……你最喜欢的那个颜彻都是照着圣母玛利亚装装样子就可以的家伙……在你眼前的这个颜彻,你喜欢他吗?!”

  自暴自弃地大吼了一通,他感到钳制住自己手腕的力量越来越小。

  “你滚回去好了!说什么为了我才到加拿大来……你为的是那个极端没用的颜彻,好让你有被依赖的虚荣心!那你就去找一只真正百依百顺的小猫去啊!我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多少年来铸成的情谊被恶语毁于一旦。肖成谚对他这种虚假的憧憬是毒品,会让他上瘾,却更加憎恨那个伪装的自己。

  不能陷进去,不能无法抽身,他不会是和颜其一样的人,绝对不会。

  意识在离自己远去,酒精麻痹着痛苦的神经。愈加自甘堕落的坦然里他听到肖成谚低沉的声音。

  “你会抽烟。我一直都知道。”

  “会喝酒,我也知道的很清楚。”

  “喜欢女人这件事……用不着再三跟我强调……”

  似乎苦笑了一下,肖成谚继续缓缓地说:“我一直都知道,却任由你瞒着我伪装下去……我喜欢的只是颜彻这个人,不管他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了他十几年。”

  模糊的神智里他浑身一颤,沉重的眼皮却睁不开,嘴唇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疼痛满溢着纠缠住他扭曲的心灵,把从小到大这些难以启齿的生活都归于一种祥和。

  唯有在肖成谚身边他才能感觉到的祥和。

  “……但是今天我却发现,我错得太离谱。”

  那人顿了顿,彻底放开了拉住他的手:“酒后吐真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纠缠了这么多年,也多谢你让我看清。”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半梦半醒地昏倒在酒吧的地板上,颜彻痛苦地扶着胃部吐得一塌糊涂。

  少年时单纯的时光飞速掠过疼痛的脑海。鲜明的清晰的欢笑的,无一不是肖成谚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

  成谚……

  他试图爬起来,反而更把自己瘫软下去。

  十几年的交往,他们竟如此不了解彼此。

  恍然间看到六年前的自己,闲适地和肖成谚躺在星光璀璨的废旧天台上,仲夏的蝉鸣,微凉的晚风,还有两人之间毫无嫌隙的对话。

  “星星这东西,看多了真腻歪。”

  “是么,我倒是很喜欢……”

  “你竟然喜欢?”肖成谚看过来的眼神微微有点惊讶:“我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

  “没必要特别去说啊。”淡淡地勾着唇,他的眼睛里塞满了流丽的星光:“我还很想上观星台一次呢……市中心最近好像建了大型的休闲场。”

  “不如我们下次去吧?”

  “好贵……光为了看星星没什么意思,还是算了。”

  “我会想办法让你上去的。”认真地看着他,十几岁的少年信誓旦旦:“而且是我设计出的,最完美的观星台,我一定会让你上去。”

  呵……忍不住弯起眉眼,他歪过头看着身边的少年:“那还真的是……多谢了呐。”

  “我也会让你唱歌的。”肖成谚继续说道:“我会变得很强,很有能力……让你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颜彻的眼角有一点酸。

  “你要相信我。”

  拼力忍下去,却也用云淡风清的笑颜掩盖:“我等着你。”

  声音清淡,仿佛催眠,蝉声摇曳里他渐渐地沉睡过去。

  很安静。仿佛沉入一片真正的纯白。

  那之后,是一晃多少年南辕北辙的光阴。

  43

  晴朗而略微干燥的秋日天空,湛蓝到让人目不忍视。

  公园长椅前坐着个穿长款风衣的男人,牛仔裤随意地塞进半筒皮靴,若无其事地踩踏在积得不算很厚的落叶上。

  光是看着背影,就感到一股随兴的悠闲感。

  有人在身后喊他:“叶维。”他回过头去,夺目而精致的五官,很是灿烂地露齿笑了一笑。

  “呦,好久不见了。”

  背负着“确实很久没见”这个定义的男人慢悠悠地走过来,没说什么地在叶维身边坐下。

  “我让你‘好好想想’,就真的躲了这么久没来见我。以前要有这么听话,也不至于老是跟我吵起来。”还是那样轻描淡写地笑着,叶维侧过脸去看着身边的人:“怎么,要不是图纸的细节问题,你是不是准备拖到明年再跟我联络?”

  肖成谚摊开手臂放在镂空雕花的椅背上,仰头对着天空淡淡眯眼:“你想多了。”

  “……啧。”不满地皱起眉,叶维把眼神收回:“然后呢,你准备告诉我的答案是?”

  “……”肖成谚停顿了一会没有说话,随后半眯着眸,缓缓地道:“我考虑了很久。我们……”

  有时候话说的太从容也不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起码在肖成谚刚要出口的、最重要的“还是不可能”几个字,被一阵轻盈欢快的手机音乐适时打断了。

  不知道为什么,酝酿很久的肖成谚竟然松了口气。

  叶维不耐地拿出手机来:“喂?”

  肖成谚只是静静地这么看着他。眼神很深。

  他没办法再跟另一个人谈真心,尤其在得知颜彻回国之后。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和颜彻的进展可以怎么样,但换成别人,却是件更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这些天来都过得很不好。

  当然不是欲求不满引起的心烦,而是一想到说过“不可能”之后和叶维就再也没办法维持现在的关系,他就镇定不下来。

  已经不是开始时说一拍两散就可以吃散伙饭那么简单,现在他们之间,已经变质了很多东西。

  诚然叶维很对他的胃口,人格魅力也相当强大,所以他会觉得被吸引,所以他会觉得难办。

  但应该还不至于到爱上那么严重。吃惯了一种合口味的零食,突然要放弃也会多少有些恋恋不舍,更何况是个对他而言举足轻重的人。

  “……什么?下午三点?”还沉湎在思索中,身边男人有点犯冲的语气却隐约入耳。

  肖成谚若有所思地把眼神转回去,叶维抻了抻胳膊,正瞥着腕上的手表:“现在都两点一刻了。”

  “所以说要你立刻过来嘛。”那头秦观的声音显得有点乞求:“公演突然提前,我也没有想到……这是第一次耶第一次……还在电视台和市中心大屏幕公放呐……怎么办我好紧张……”

  “什么狗屁逻辑,我十万火急地赶过去,敢情你就不紧张了?!”提高三个音阶,叶维对他非常人思维表示费解。

  “起码让我知道有熟人在现场支持我啊~~”

  “我现在在城西公园,你让我怎么……”

  “唉呀……打个的就过来了嘛~”那头又磨蹭又撒娇好不黏糊:“小维~~”

  “谁?”看到叶维越来越抽搐的唇角,肖成谚忍不住凑过去问了一句。

  不想秦观的耳朵灵得很,一下便捕捉到男人极具质感的声音,便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哇,你还和成谚在偷偷摸摸约会啊~那就把他一起叫来好啦,门票我出!”

  叶维“啧”了一声,刚想烦躁地回他“我去就好关肖成谚什么事”,眼前却突然有某个影子一闪而逝。

推书 20234-05-21 :系情线(上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