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后视镜,宁帆撇着嘴,笑着摇头。
赶到约定的地点,他们三个已经都到了。
"嘿,几天不见怎么老气横秋的,"三儿一看见我就开始贫,甚至用手摸我的头发,"软趴趴的。"
这一来不要紧,大家都被逗乐了。
"我刚下班就来了,哪有时间打扮?"我打开三儿的手,忿忿不平。
几个无聊的玩笑后,宁帆已经和他们熟识了,大家于是边吃边开始了有趣的话题。
三儿永远都只能是最贫的一个,而且,我总觉得他老是跟我和安的关系过不去。不是反对、同意那么根本性的问题。似乎是好奇,他经常开我们的玩笑,或者搬弄是非,像是在考验我们感情的真假。但公平一点地说,每次他都还算有分寸,非但没有使我和安有矛盾,反而让我们更赤诚相待了。
话题翻来覆去,不知道怎么又被转到我头上了。
"诶,你可得监督他,什么时候不这么随便,知道打扮了,那就是他走桃花运了!"三儿很好心地叮嘱着安。
"他?悬!"安坏笑着看我,丢了这么一句话。
"你可别掉以轻心,他原来也风光着呢!"三儿还就是吐不出象牙,"那个叫什么来着,那个......"
"靳。"大名咽了口菜应和着,"靳婷。"
"对对,靳婷。记不记得?"
好象有印象是个挺活泼的女生,忘了长什么样了。
"她还是你组长呢吧。"大名也开始拿我开涮,"那时候做值日,老让你干轻省的,擦黑板,擦窗台......诶,初中三年你是不是连拖把都没拿过呀?"
"放屁,换组后我就没摸过抹布。"我一急竟说了这么一句话。
结果所有人都默认我招了,然后笑我。
"还有没有?"安竟然饶有兴致地打听。
"你......"我在桌子下面捏他的手,他好象不以为然。
"还有,隔壁班的那个,只要是两班一起上大课,肯定搬椅子坐他边上。"
"谁呀?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净瞎掰。"我自顾地吃菜。
"你忘了?毕业时候还让你给写同学录。"大名忿忿不平。
好象是有这么回事,多少年了,他们比我记得都清楚。
"哎,早知道你这么薄情,还不如当初我出手呢,真后悔。"三儿呷了口酒。
"真想不到,你还有两下子呀!"半天一直听乐子的李珊开口了,"大学,大学里有没有什么新鲜的?"
大家的目光一致投向宁帆,都让她揭露我的"本色"。我极力地给她使眼色,安却给了我大腿一巴掌。
"倒是听说有人追,不过好象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一直盯着我,"不过你们可能都不知道,他选上过模特。"
"啊?"除了我和宁帆对视,其他人都异口同声地大眼瞪小眼了。
"宁帆,你可真厉害呀,这糗事都给我张罗出来了,枉费我平时那么信任你。"我狠狠地看着她,看她还能有什么下文。
"有一回我们学校环保服饰大赛选模特,衣服都是纸做的,所以男生必须在175到180之间。四个老师在系里挑人,有一个身材特好的女老师......"
"嗯,可惜长了张马脸。"我嘟囔着。
大家都没顾及我的情绪,示意宁帆继续。
"她看见江南了,极力让他走台步看看。他表现得还挺不错......"
"谁说的?我可是赌着气走的,都赖你们那帮班委,给我揽这破差使。"我不满地打断她。
"你等会儿再抱怨,先听人家讲完。"大名他们都埋怨我。
"试完衣服也觉得效果挺好,就一样,他脸上那道疤有点明显。然后那女老师灵机一动,把本来是给女生配的帽子给他戴上了,上面垂下来的装饰正好能遮上他半边脸。"
"他就真那么上台了?"
"是啊,没办法。那些衣服都是按模特身材做的,即使他再不愿意也晚了。"宁帆说着自己都笑了。
"我哪知道那女老师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呀!"想想,觉得自己当时真够委屈的,跟耍猴似的。
"其实那装扮挺好的,个性化。台下的老师,同学都给镇住了。"
......
这有些讽刺的笑话过去后,李珊好奇地问,"你那疤是怎么落的?"
"对呀,认识这么多年你也没说起过。"
"是啊,怎么弄得这么明显,都破相了。"
他们都好奇地询问着。
的确,我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讲起过它,因为我觉得那是属于我和安的"私有财产"。
安有些不好意思,一个人径自喝着饮料。大家则急切地等着我的回答,我不想说,又觉得没法敷衍,真是不知所措。
"他帮我打架时弄的。"安很小声。
"你?打架?"所有人都如同听说有两个地球时的反应,觉得不可思议。
"咳,就那么回事,反正就是一次打架留下的,很难以接受吗?好象没有6只虾100多吓人吧?"我指着自己面前的一盘虾,故意扯开话题。
由此大伙儿也忘了刚才说到哪了......
结束一顿神聊胡侃,望着桌上的一片狼藉,大家开始商量后面的节目。
"我有电影票和音乐会的票,谁想去?"宁帆说着掏出好几张票。
"去KTV也行,我有优惠券。"三儿也征求着大家的意见。
我看了安一眼,他好象有些累了,无精打采。
"想去哪?"趁他们商量时,我问他。
"你呢?"
"我随便,听你的。"
"那咱们回家吧。"他很平静地说,"你明天还得上班,我也累了。"
我看了看表,9点多。虽然对于圣诞夜而言似乎收场得早了些,但我没什么遗憾。只要和他一起就行了。
走出饭店时,宁帆小声问我,"是不是平安生气了?"
"生什么气?"我觉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我以为他因为我们的玩笑不高兴了所以不和我们去玩儿。"她挺不好意思。
"怎么可能。他累了,我们想回去了。"我解释着。
大名开了辆切诺基,他说副处不在,车就由他全权管理。大家都说他假公济私,他却很理直气壮地说:"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既然我有义务管理,自然有权利使用。"显然,他这个武警毕业的人似乎还挺懂法。也不知道法律中所说的"权利"与"义务"是不是指的这些。
四个人去唱歌了,本来说把我们送回家,可安说送到路口就行了,他想走着回去。
于是,又是那条长长的小路,我拉着他悠哉游哉地往家蹓跶.那一晚星光璀璨,好象为了配合我们的小情调特意卖力地闪耀着。
"要是我们能永远这样牵着手走在星星下多好啊!"他感叹着。
"要是你愿意也没什么不可以呀。"
"可是总会有太阳出来。"
"那怎么了?有太阳的时候我们就休息,等星星开始上班了,我们再走。"
他笑了。
"反正怎么走地球都是圆的,到时候我们还得回到原地。"他幽幽地说。
"不一定,咱们现在谁都没多少钱,恐怕没出北京就饥寒交迫地去见阎王了。"
"也对!"他好象从某种美梦里清醒了似的带着恍然大悟的语气。
"哎,你就是不切实际。还想着能走回来呢。"
他笑出了声,好象被自己的妄想逗乐了。
风吹到脸上有点冷,我把我们的衣领都往上拉了拉。他围着我的围巾,我只把他的两个眼睛露在外面,看上去很可爱。
"要是我们走到半路一个先死了,剩下的那个该怎么办?"话好象是很自然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围巾的缘故,我听不出任何语气。
"你的前提不是我们一直这样牵着手走吗?怎么会一个先死呢?"我故意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
"我看你才是不切实际吧。"他甩开我的手一个人走在前面。
"那好,那我先死好了,你告诉我你怎么办?"我上前拉住他,哄他。
"你真自私呀,留我一个人。"他目光里有些伤感。
"对呀,你问了这么个残酷的问题我不会答才问你的。"
"那你干嘛不让我先死你留下呀?"他的问话甚至有责备搀杂在里面。
最近他情绪不太稳,而且总是问一些很奇怪的问题。有时候让我很苦恼也很害怕。
"因为,因为......"我回答不上来他的问题,总觉得这和他的病有关系,不想去多考虑,转而反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先死呢?"
"因为你是哥哥,"他用力地回握着我的手,有些激动地说,"因为你比我坚强呀。"
"我好象还没坚强到一个人活下去吧。"我嘟囔着。
"反正我们不管谁先死,活着的那个都必须照顾对方最重要的人,保证他们幸福,这是相爱的责任。"他好象没听到我的话,还在自己的理论里执迷着。
这么突然地和我讨论起生与死,幸福与责任,我有些茫然。面对着神态坚定的他,感觉很陌生。
我用力晃他的手,他很清醒,笑着问我,"你同意吗?"
"同意什么?我看你是缺觉,开始说胡话了。咱们赶紧回家,洗了澡就上床睡觉。"我想换个话题,不要搞得那么紧张。
"什么嘛,一和你聊些深刻的,你就来这套。"他不满地被我连拉带拖地跟在后面。
"如果我先死了,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好我最重要的人。"他还一个人说着,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你知道都哪些人吗?"
我不理他,继续拉着他走。
他突然站住,蹲下不走了。
"干嘛?你在撒娇呀?"我拉他。
"你回答完我的问题我就走。"他的固执是我早就知道的。
"好吧好吧,你最重要的人是你妈,你姐......"我也跟有病似的蹲在他身旁开始把自己知道的他的亲戚一一数着。
路上过来过去的行人,估计都没把我们当好人,每个路过我们身边时都警戒地看几眼然后加快步伐。感觉挺好笑的。
"行了,行了,你说的那些人我想都没想过。"他打断我的话,把围巾拉下些,露出下巴,"我最重要的人只有三个,你知道的。而三个里最最最重要的,只有一个,他现在就在我身边说胡话。"
"安,你今天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呀,真让人头大。"
我搂他起来,他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在我身上。周围一片黑暗,他的眼睛却是清澈而明亮的,所以他肯定看出了我的恐惧。否则一向内敛、羞涩的他是不会在尚有人影晃动的小路上吻我的。
"要是你先死了,我也会照顾好叔叔、阿姨、还有我自己的。"他的唇离开我的,手轻轻掠过我的嘴角。
"好了,回去了。"我搂紧他。
他仍靠着我不动。
"怎么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我有些懊恼了。
"不是,我腿蹲麻了。"他一脸委屈,"你背我吧。"
"你真是娇气,不对,是讨厌鬼。"我捏他的鼻子,转身背对着他蹲下。
路上虽然有不少人影晃动,但我并不觉得为难。没有为什么,只因为在我背上的不是别人,是安。
他的脸贴着我的脖子,温暖的呼吸吹在我的耳际。
"哥,这样的感觉真好。"
"嗯,"我应道,"你是舒服了,我可不轻省。"
"我很重吗?"他有些担心。
"不是,"的确,他一点儿也不沉,"怎么说你也1米76呢,背起来有点太大了。"
"太大了?"他重复着,在我背上咯咯地笑,好象很开心。
"小时候你就这么背过我,你还记得吗?"
"记得,不就是你把脚扭了那回吗。疼得都哭了,真没出息。"
"你老说我没出息。本来就是疼呀,你那次摔了尾骨还不是疼得吱哇乱叫。"他不依不饶地揭我的短儿。
"诶,是不是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我逗他。
"瞎说。"
"死鸭子,嘴硬。"
"你说这句话干嘛非用‘鸭子'这种动物啊?什么死了嘴不都是硬的吗?什么鸡呀,鹅呀......"他在我背上说着说着,和我一块儿笑了起来。
他的想法越来越怪了,我有时根本摸不到他的心思。
"你整天老想这么复杂的问题会老得快的。"
"那没办法,我整天在家闲呆着,无聊就胡思乱想呗!"他有些无奈,转而用调皮的语气说,"是不是我老了,你就不要我了?"
"你要是老这么瞎想,还真没准儿。"我指的是那些关于生与死的问题。
他并不生气,反而很得意地说,"反正我老得快,你也老得快。"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因为你着急呀,你老得绞尽脑汁地想怎么让我变年轻呀。"
"哈哈。"我不禁为他的答案笑出了声。
他看来还没老成到不会开玩笑。
"说真的,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那种感觉的?"我锲而不舍地问他。
"说不好,反正从小就愿意跟你在一块儿,让你宠着,护着。"
"哦,那么小时你就吃上我了,迷惑我,让我心甘情愿上你的钩。"
"是啊。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上当。"他有些得意忘形。
......
一路上嘻嘻哈哈到了小区外面,我放他下来,他不满地问我:"你不敢背我回家?"
"干嘛不敢?"我反问。
"那你就一直把我背到家为止。"
他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两手搂着我脖子不放。
背着他一步步往里走,安的脸一直贴着我的,手臂抱得紧紧的,不时嘴里还咯咯地笑,看得门口的保安傻傻的。估计他以为安喝醉了。
上到三楼,他终于肯下来了,我则累得没有力气帮他开门。
郭姨已经睡了,安拉我到他房间。
"奖励你的。"他递到我手里一个包装很讲究的盒子。
"什么呀?你不会又搞什么恶作剧吧?"我不太相信他,因为他从来没有这么郑重地送东西给我。
"还不快打开看看。"他催促着,眼睛一闪一闪的。
那是一条蓝色的领带,很多种蓝色组成,深的几乎成黑色,浅的近乎发白。即使落差很大,却因为很大胆的图案搭配,显得别具一格。看得出,这是他喜欢的风格,有些另类,但不失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