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弦之音 下————晴空无竹

　　瞧了瞧自己的左手，再抬起眼眸望进那双在此刻仍然显得非常平静的凤眸里，赵渊开始有些恍惚，他，为什么没有躲开……

　　第一百零五章

　　眼看着流出来的鲜血越来越多，欧阳毓迅速封住伤口周围的穴位，凤眸幽滟复杂，深深望着赵渊略显震惊的俊容，“这一次，我欠你的，可就真的都还清了。”

　　赵渊双唇紧闭不语，那因为匕首还在里面，血止不住仍在缓缓往外渗透的伤口，被鲜红浸得一片腥红的衣袍，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刺目。

　　原来，他是有意让自己刺到！

　　那把匕首是用千年寒冰埋藏下的玄铁所铸，异常的森冷锋利，若被刺中，伤口很难得以愈合，甚至，有可能会留下永远的病根子……

　　显然，欧阳毓似乎也已经发现身后这把匕首的不同之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再次望向赵渊的眼神复杂难解。

　　隔着几步距离，欧阳毓扶着受伤的左肩，赵渊伤了人之后就一直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两个人就在这种情况下开始了沉默的对视，仿佛这几步的距离，便是他们此生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噪杂脚步声，打破了房内快要让人窒息般的沉默，安顺柔嫩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主子，安顺来救你了！”

　　听着声音距离已经不远，欧阳毓眸光一沉，第一次在赵渊面前现出严厉的神情，“叫他们不要闯进来！”

　　赵渊被他的神情惊得很快清醒过来，扫了一眼的他的伤口，张了张嘴，还是难得听话地回头大声呵斥，“不准闯进来！”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一顿纷纷停住不动了，安顺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惊疑，“主子……，你在里面，有没有事？”

　　回头望着欧阳毓隐隐有些发白，却依然美得摄人心魄的绝色面容，赵渊缓缓开口，“我，本宫没事，本宫在与欧阳公子谈些事情，你们都在门外候着，本宫待会就出来！”

　　“是！”安顺答应一声就再没了声响，门内门外又同时沉寂了下来。

　　没想到欧阳毓居然还能在这个时候对赵渊若无其事地低低轻笑几声，“真要谢谢你的配合，难得！”

　　赵渊没有说话，只因他心里隐约有些明白，欧阳毓不让侍卫闯进来，恐怕，是在为他着想。

　　毕竟，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无数双眼睛看到他们目前的情形，他的太子之位，也该要岌岌可危了！

　　这个人，在自己伤了他的情况下，竟然还会如此的为自己着想……

　　一声极轻的闷哼打断他的思绪，赵渊心中禁不住一紧，在大脑重新开始思考前，双腿已经自己做出了决定，一步一步，终于越过那几步的距离主动走近到他身旁。

　　触目所及的，是月白色外袍上面的大片殷红色血迹，赵渊屏住呼吸，小心避开受伤的左肩，伸手扶住他已经开始不稳的身体。

　　透过单薄的外袍，手心传来的肌肤几乎到了失温的程度，赵渊心中再次紧了紧，怎么也没想到玄铁匕首居然如此厉害，连这个妖孽一般的男人，也会抵抗不了它的威力。

　　“我要把匕首拔出来，你……你忍着点。”从未有过的轻柔，仿佛时光又回到了还是初识的时候，一瞬间，两人的心中同时升起一抹异样。似曾相识的，熟悉的，柔情似水……

　　赵渊的脑海中突然在此时闪过那天柳文溪对他所说过的话——

　　“扪心自问，你所喜欢的，到底只是‘弦音’的女子身份，还是‘弦音’所代表的那个人，你心里，可要好好的想清楚。”

　　当时他满心都是失去弦音的伤痛，并没有仔细考虑过这句话的含义，现在，他想他已经弄清楚了。

　　原来弦音并没有消失，他所爱的，一直都不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拥有的名字，而是眼前这个人，纵然已经明白他是个男人，纵然他曾经对自己做过那么不可饶恕的事，可是，就在刚才，心中那瞬间涌出的柔情，却是真真切切，丝毫不差……

　　手心的力道不由紧了几分，听到欧阳毓再次闷哼才急忙稳住思绪，将人扶到已经完全变凉的木桶边，让欧阳毓双手撑在木桶边缘，顿了顿，挽起左手的长袖，将白皙手腕伸到他唇边。

　　欧阳毓疑惑回眸，原本粉嫩的唇瓣现在也已经开始失去血色。

　　望着那开始泛白的双唇，赵渊心里升起一丝痛惜的感觉，更加放柔了声音轻声开口，“拔的时候应该会很痛，给你咬着。”

　　那双勾人心魄的凤眸霎时清滟流转，水光荡漾间，眩得人舍不得移开眼，“没事，你放心拔。”

　　赵渊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欧阳毓之所以会这么说，是纯粹扭曲了自己的好意，将自己不忍他受痛当成了害怕他疼出声，从而引来外面的侍卫，所以才会伸出左手让他咬着。

　　谁让自己从知道他真实身份时就再也没给过好脸色，赵渊收回左手，深吸一口气稳住呼吸，轻声道，“我要拔了！”

　　欧阳毓点点头，“这点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要不是因为它是寒冰玄铁……你尽管拔就是。”

　　赵渊轻轻握住匕首咬紧牙关没有再说话，手腕用力，一点一点将匕首慢慢往外拔出，等到已经拔出二寸时，猛一用力将匕首全部拔出，左手迅速捂了上去，手心很快便被一股微凉的湿意浸透，艳红鲜血顺着指缝往外缓缓流溢而出。

　　“你流了很多血……”赵渊怔怔看着自己殷红一片的左手。

　　“没事……”欧阳毓接过他捂住自己的伤口，转身靠在木桶上，“你去把我换下的外袍拿过来。”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远处的太师椅上果然放着一堆换下的衣物，赵渊快步走过去，将青色外袍翻出拿到木桶边，“给你！”

　　“袖中有一个是玉色的瓷瓶，你帮我取出来。”

　　赵渊依言照做，翻出玉色瓷瓶，“然后呢？”

　　欧阳毓转过身，放开捂住伤口的右手，将身上唯一的外袍褪下大半，露出鲜血染红的后背，“拔出软塞，将粉末倒上去。”

　　鲜血淋淋的后背刺伤了赵渊的双眼，直到欧阳毓催促地回头才靠了上去，依言将瓶中的褐色粉末均匀倒到伤口上，不多时，渗血的伤口速度明显放缓，看来是药效已经起了作用。

　　第一百零六章

　　等到伤口因为药粉的关系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停止往外渗血，从来都是让别人服侍伺候的赵渊，这次却为了欧阳毓不声不响地忙前跑后。

　　先帮着他将染满鲜血的外袍脱下，再找来长巾就着变凉的浴水擦洗去他后背上的血迹，接着撕下衣摆一角将伤口简单包扎好，然后将先前换下的脏袍子给他披上遮住赤裸的身体。

　　眼看着一切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赵渊这才将满是猩红血迹的双手浸到木桶中清洗干净。

　　“时间拖得有点久了！”赵渊蹙眉，明显感觉到门外的气氛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下面我们该怎么办？”

　　欧阳毓扫了一眼挂在木桶边的血衣，伸手将衣服拎起扔进水中，“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抱我出去。”

　　赵渊怔住，“你……刚才说什么？”

　　“麻烦你抱我回你的东宫。”欧阳毓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想了想，跟着加上一句，“什么也不要说，就这样抱我回去。”

　　虽然不明白他想做什么，赵渊也没有再问，当即为他整理好衣服不至于春光外泄，小心绕过伤口位置，拦腰抱起人转身向门口走去。

　　到了门边停住脚步，低低唤了一声，“安顺！”

　　门外正竖起耳朵时刻监听里面动静的安顺立时张口答应，忙不迭将两扇房门推开欣喜道，“主子你可出来了，你咦……”

　　话到一半自动消声匿迹，包括台阶下满满站着形成包围圈的宫廷侍卫，也都把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赵渊和他怀抱着的那个人身上。

　　整个头都深埋进赵渊颈侧的欧阳毓，看模样很显然是刚刚才沐浴过，全身上下只着了一件宽松的袍子，凝脂般的双腕大半都露在外面，半干的墨发顺着赵渊的肩膀蜿蜒垂悬下来，衬得如雪肌肤更加白玉无瑕……

　　纵使明知是个男人，却还是实实胜过皇宫里的一切女色。

　　难怪皇上会一而再地跟他套近乎，这样的美人，光是每日看着，也会让人觉得于愿足矣！

　　四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目光缠绕过来，在欧阳毓身上的流连不去，赵渊心里微感不快却没有表现在脸上，这个人，真是无论到哪里都能吸引得了所有人的关注。

　　仿佛感觉到了他的那丝不悦，欧阳毓微微抬起盈润着水光的凤眸看了他一眼，继而转到安顺身上，“安顺，房间里有些乱，待会你亲自进去收拾，不许带任何人进去帮忙，知道么？”

　　安顺想也不想地便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话音刚落，却见欧阳毓的颊侧突然间渲染起了一层淡淡的绯滟之色，欲言又止地瞧了瞧赵渊，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重新将脸埋进赵渊的怀里。

　　这神情，这模样……一阵阴风刮过，安顺当场石化……

　　耳边听得细微的抽息声此起彼伏，赵渊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原来他是想以这种方式蒙混过去，却不知伤人和断袖，到底哪个的影响更恶劣一点？

　　无奈已经上了贼船，现在也不得不配合他的表演，“安顺，照着欧阳公子的吩咐去做便是。”

　　说完双唇一抿，几步下了台阶迅速走向通往东宫的长廊。

　　在回东宫的路上赵渊只觉得怀中的身体正在一点点逐渐失去温度，不由得有些担心地停下脚步低下头，“你，要不要宣御医过来瞧瞧？”

　　欧阳毓弯起唇角，凤眸有意无意扫过身后跟随而来的众位侍卫，然后垂下眼睫幽怨道，“都跟你说了不要再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我自己能处理。”

　　赵渊依然毫无所觉，“可是这样……，你要不要紧？”

　　眼睫半掩的风眸中上幽怨之色更浓，“当然要紧了，你那么当时用力，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伤口才能痊愈！”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够让身后在场的众位听得一清二楚，于是又是一阵此起彼落刻意压抑的抽气声，看向欧阳毓的眼光全都一致溜到被外袍遮掩住的身下。

　　赵渊这下总算反应过来，皱起眉头警告地瞪了怀中笑得一脸无辜的人一眼，“欧阳毓！”

　　低低轻笑几声，欧阳毓搂紧他的颈项，亲密姿势中悄声说道，“快些走罢，除非你想我失血而死，伤口好像又在往外渗血了……”

　　赵渊咻然一惊，注意到他的唇色果然又泛白了几分，便再也不敢耽搁地迅速赶回东宫。

　　等到了寝宫，喝退伺候的宫女和太监，赵渊动作轻柔地将人放到床上，刚一抽出双臂就被衣袖上沾染的点点血迹给惊得怔住。

　　“果真又渗血了。”欧阳毓倒是还显得若无其事，取出那瓶还未用完的药粉递给赵渊，“药粉全部倒上去，等柳文溪来了再说。”

　　他？赵渊接过玉瓶，帮着他褪下左肩的外袍，“我去叫人通知他过来。”

　　欧阳毓摇头，“不用，我已经通知过他，再等一会人就会到。”

　　赵渊处理伤口的手势一顿，瞬间便又恢复正常，先前并未见他有什么异动是如何联系到柳文溪的？莫非是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方式？

　　想到这里心中咻然滑过一丝不快，口气也开始变得低沉起来，“你确定他知道了就好。”

　　说完便闭上双唇不再开口，欧阳毓奇怪抬眸，刚要说些什么，正巧殿外传来柳文溪的一声大喊，“欧阳，太子殿下，让你的侍卫放我进去哪！”

　　果真是来了！赵渊忽略过那丝不快起身扬声道，“你们放他进来，不用阻拦。”

　　“是！太子！”

　　“啊呀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太子宫殿，原来是这般的奢华无度，还真托了欧阳你的，呃……”一路大笑着走进内殿寝宫，却在看到赵渊冷凝的神色时赶紧自动消音。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咳嗽一声整整神色，柳文溪仙风道骨般悠悠踱到床边，对赵渊意思意思地弯腰鞠了个躬，“太子殿下，欧阳传话过来说有事，需要帮忙，这个，你看……”

　　赵渊淡淡扫了他一眼，侧身让开，“你过来看看他的伤口。”

　　“啥？”柳文溪愣了一下，转眼看去，斜坐在床上的欧阳毓，左肩可不正是有一个一寸左右宽的伤口！

　　第一百零七章

　　“奇怪啊奇怪，这是怎么弄的？”仔细打量过那个狭长的伤口，柳文溪摸摸下巴一脸惊奇，“我说欧阳，就凭你的身手，这皇宫里有人能伤你到如此地步么？”

　　欧阳毓淡淡看了他一眼，“当然有！”

　　“哦？”柳文溪来了兴趣，皇宫里居然还有这样的高手？“是谁？”

　　优美双唇里只轻吐出一个字，“你！”

　　“呃……”还有精力开玩笑，看来伤得不是很重！

　　不过，能够在这个位置上被伤到，不是伤人的武功高到深不可测的地步，便就是亲近之人所为，他没有留心设防才会……

　　嗬嗬嗬……根据他的估计，这两者之间唯一有极大可能的，是后者！

　　暗暗观察了一下赵渊的反应，发现他虽然故作平静，但眼眸中隐隐带了几分藏也藏不住的关切之色，不由得又兴致盎然地来回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眼，敏锐察觉到眼前这两人之间，不久前还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此刻已然是荡然无存。

　　不由暗自啧啧数声，这是什么情况？他居然会在此时，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若有似无的暧昧……

　　被他意有所指的眼光盯得没来由地有些心虚，赵渊双眉一皱冷下脸来，“你光看我们做什么，还不快给他治伤！”

　　“咳咳，马上治！马上治！”嬉笑着走到床边，等仔细检查过伤口之后面容咻然一整，立刻收起玩笑的神色，“先告诉我是什么东西所伤？”

　　赵渊闻言默然，半晌才缓缓答道，“是用千年寒冰玄铁所打造的匕首。”

　　千年寒冰玄铁？柳文溪神色凝重起来，用千年寒冰玄铁打造出来的匕首，能吹毛断发异常锋利不提，匕首本身也带着一股阴冷的寒意，所伤之处一旦让阴气入侵进去，就会很快顺着血液传遍到全身，更有可能会让体质孱弱的人在很短时间内因抵抗不住寒气而丢掉性命。

　　“居然会是这种东西伤的……”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

　　这两个人，纠缠到现在，就只是互相伤害来伤害去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再继续纠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