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一声,柳文溪赶紧将手心的那条纸条毁尸灭迹,原本是想来讨赏,却没想到现在倒成了证明他的罪证。
若说他有什么“特殊的嗜好”,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喜欢抓了天上飞的鸽子烤来吃。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鸽子都吃,也还有那么一点点挑剔的地方,就是只吃专门用来送信的信鸽。
信鸽一般都是吃好料长大的,肉质紧实又细嫩,烤出来的味道比一般的鸽子要好上数倍,所以自打他第一次因缘际会尝过之后便上了瘾。
至于那些信条么……都被他当做娱乐八卦过目了一遍,看完之后就点了引火烤鸽子。
本来还以为是皇宫里养的鸽子,肥美得让人垂涎欲滴,谁曾想打开信条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无一庄传给欧阳毓的信鸽,错手,真的是错手!
赔上笑脸,柳文溪态度极其诚恳,“这一次是失误,下次我一定小心注意,绝对绝对不会再弄错!”
轻哼一声,欧阳毓有意瞟了瞟他的颈子,右手握起一用力,等再打开的时候,那张纸条已经化成粉末从指缝中飘然落到地上,不留一丝痕迹。
下意识抚抚自己的脖子,柳文溪干笑,“说起信鸽我这几天倒是看到不少有趣的消息,你的大名现在可是在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
欧阳毓挑眉,“哦?”
“上次你来找赵渊,一路上留下的那些活口为了给自己留点面子,个个都把你说成是武功盖世,惊才艳绝,天上地下从古至今第一人,形容你的话就是说上一个时辰也说不完,这下你可大大的出名了……”
听他聒噪个不停,欧阳毓支起身体,对他勾勾食指,柳文溪立刻住口涎着笑脸靠近过来。
唇边悠然弯起一抹笑意,欧阳毓动作优雅地拎起他的衣袖,在他不明所以的眼神下伸出右手,拿衣袖仔细擦去手心上沾染着的少许纸末。
柳文溪瞬间张大了嘴巴,犹如被迫吞下一个鸵鸟蛋……
等擦干净了手心,欧阳毓才又不慌不忙摆摆手,“好了,多谢。”
柳文溪张了张嘴,谁让自己有错在先,最后也只能吃瘪地摸摸鼻子,小声咕哝一句,“果然是女人装多了心眼也跟女人一样,斤斤计较!”
“过奖!”欧阳毓笑得一派风轻云淡。
“咳咳……”都忘了这家伙的脸皮之厚,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鸽子的事就此打住,这两个人既然已经有了消息,你打算如何做?”
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上官殷时,他眼中的无尽深沉,欧阳毓轻轻吐出三个字,“找出来!”
“可是说起来,王稷山那个家伙不足为虑,但上官殷现在已是穷途末路,恐怕不容易……”
“那就不惜一切代价!”欧阳毓打断他,“反正我也有打算等伤口稍微有些起色的时候就出宫,到时候就让我跟他做个彻底了结好了。”
难得的,柳文溪的脸上现出一抹忧虑,“我正是担心这个,若说以前,凭你的武功我当然不太担心,但现在你我心里都清楚寒冰玄铁的厉害,现在的你要想对上官殷那个穷寇,恐怕是胜负难料。”
第一百一十章
知道他所说的句句是事实,欧阳毓无法反驳,只稍微动了一下左手,肩膀位置便立时传来一阵激痛,“……无论如何,还是要搏一搏!”
“欧阳……”柳文溪还想再劝,看他心意已决,知道多说无益,只得长叹了口气,“这几天我会尽量多翻些医书,看能不能找出治疗寒冰玄铁伤口的方法,趁此机会你安心养伤便是!”
叫一个研制毒药的去翻医书琢磨救人的方法,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好笑,更有点勉强,欧阳毓梦语般低叹,“我又欠下你一笔人情。”
摆摆手,柳文溪站起身,“相交至此何必言谢?若是火云子还在我手上,或许还可以克制住你体内的寒气,只可惜……”
提到火云子,欧阳毓也是心神一动,“不知道遥青昭拿到了火云子,那个藩国太子还有没有救。”
“谈何容易,那个人是先天宿疾,况且大限已到,纵是大罗神仙也未必能够起死回生,说起来火云子被遥青昭拿去还真是有些浪费了!”
想到遥青昭带着那个虽病入膏肓却依然美得让人窒息的少年千里迢迢过来求他们让出火云子的时候,两人皆是一阵沉默,当时任谁都看出来那个小太子已然是命不久矣,可是遥青昭深情如斯,实在让人不得不动容。
“只怕现在,那个人已经离去了罢,留下遥青昭一个人情何以堪……”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长叹息,“为什么我们四大公子喜欢的全都是男人?大宋的风气何时败坏至此?而且说到情路之坎坷,真是一个比一个惨!”
欧阳毓支起额头,任墨发滑过耳际遮住半边脸颊,“关于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老天。”
柳文溪嗤之以鼻,他才没那个闲时间去琢磨老天的想法,不过话说回来,“你跟赵太子到底有转机了没有?”
半天没等到回答,只能无奈耸了耸肩膀自说自话,“我能猜得出来你让他刺伤的目的,原本他心中郁结的愤怒和怨气借由这一刀全部发泄出来,你们之间的隔阂也该消散无几,现在只需再从旁推波助澜,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罢!”
只是他跟安顺之间还是任重而道远哪!那个小家伙死也不肯离开赵渊跟他远走高飞,真是伤脑筋!
再次腹诽了一阵老天不公命运弄人,准备拍拍屁股走人,“时间不早,赵太子也该要回来了,我先走一步。额,对了!”
临到门边又转过身,对欧阳毓露出一丝看好戏的神情,“既然他已经如你所愿开始有所动摇,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能不能透露下?”
放开支着额头的手指,欧阳毓终于侧过脸,凤眸微凝,瞬间勾出倾城魅惑,对着柳文溪一字一顿道,“多、管、闲、事!”
碰了一鼻子灰,柳文溪嬉笑几声再不多话,转身大步溜出寝宫,顷刻便逃得没了踪影。
人影渺寥,转瞬间就只剩下一室寂静,欧阳毓维持着半倚半靠在床沿的姿势,垂眸冥想了很长时间,直到耳边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寝宫外时便来来去去徘徊不定,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好似下定决心走进来。
“啊,你没睡着?”赵渊一手撩着垂幔僵立在原地,只与欧阳毓对视一眼便匆忙移开。
气氛因为他明显的躲避而显得有些尴尬起来,静默再三,还是欧阳毓首先打破尴尬,指了指床边,“既然来了就过来坐,我还有话说。”
赵渊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慢慢走了过去,距离得越近心情反而越发紧张起来。
那是不同于面对“弦音”时的心动,也不同于面对“欧阳毓”时的愤怒,而是一种全新的、陌生的不知所措……
欧阳毓看在眼里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幽幽望着他,“即使我挨了一刀,你还是不能原谅我以前所犯的错?”
赵渊别开脸,听得他继续说道,“最多五六天,我就会离开皇宫,从此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若不能取得你的谅解,我纵然走了也不会感到安心。”
这话听在耳里,怎么听都觉得怪异,赵渊忍不住转过头,“纵然寒冰玄铁的伤口难以愈合,但按你目前状况还不至于会丧命,何必说话如此不吉利?”
“我说的不是伤口。”欧阳毓对他微微一笑,“还记得那次意图行刺你,后来被九族充军的上官一族么?”
赵渊点点头,想起那双阴鹫的眸子,“那个叫上官殷的,最后不是还被你给救走了?”
他还真是会记仇!欧阳毓心里暗叹,都已经到了现在这种状况,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跟他非亲非故,当时会救他出去,只因他深知我的底细,并以此为要挟,若在当时众目睽睽之下给你知道真相,你势必会将我跟他混为同党,事情也只会变得更加糟糕而已。”
想想当时的情景,赵渊不由默然,明白他说的确是实情,想了想,忽然抬头,“为什么提到他?难道你有他的消息了?”
“不错,庄里暗探发来消息,已经发现他和王稷山活动的蛛丝马迹,目前正在全力侦查跟踪中。”
“所以……”
“所以!”欧阳毓接过话茬,“我跟他前后纠缠了五年多,该是时候做个了结,此次出宫也多半是为了他。”
忆及当时那人的武功,赵渊心中闪过几分担心,不由得开口问道,“你想怎么做?把他找出来然后再跟他决一生死?你的伤不碍事么?”
欧阳毓没有立刻回答,凤眸清滟,带着不可思议的柔和定定注视着赵渊,“正是因为此番生死难以预料,我才希望能够在出宫以前亲耳听到你说出原谅我的话。”
生死难以预料……他的意思是说,他有可能会死……
双手用力握紧,指甲深陷皮肉而不自知,赵渊深吸一口气,然后张开眼,“不,我不会原谅你的!”
望着那张依然温柔带笑的美丽容颜,心底深处瞬间划过一抹痛楚,有什么东西丝丝缕缕蔓延开来,将他整个人都勒得快要喘不过气似的感到窒息,“你错了,你欠我的,不是这一刀就可以两清,所以,留着这条命慢慢来还给我。”
第一百一十一章
欧阳毓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绝色容颜因为他的一番话而在刹那间绽放出绚烂笑意。
右手伸出,执起他紧握到泛白的左手,一寸一寸,将整个人都慢慢拉近到身前,主动仰起头,在微抿的唇上印下轻柔一吻。
四唇相贴,有若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然而留在两人心中的,却是似怜惜,又似珍重的甜蜜……
然后退开少许距离,欧阳毓凝眸浅笑,“说出这样的话,会让我以为,你的心里还在爱着我。”
赵渊并没有拒绝他的吻,也没有立刻推开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只是垂下眼眸一味的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而这样的反应就已经够了,欧阳毓轻叹一声,将他紧紧拥进怀里,“你的心里,其实还是在意我的对不对?”
沉寂半晌,赵渊终于有了动作。
轻轻挣脱开他的怀抱,在欧阳毓有些意外的眼神注视下伸出右手,覆在两人仍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上,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将自己的左手从他的掌握中抽离出来,“不要误会,我心里确实已经不再那么痛恨你之前的欺骗,但也不可能是还爱着你。”
站起身后退一步,清俊容颜满是拒绝的疏离,“你我之间,绝对再没有半点可能!”
转身想要快快离去,耳边却突然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
迅速返回身,就只瞧见欧阳毓正捂住左边肩膀,麻纱包裹着的伤口晕出一层殷红血迹,看起来好不惊心,“你怎么了?”
欧阳毓摇摇头,墨色长发跟着如水般晃动,“伤口……”
“是伤口又裂开了?”赵渊急忙回到床边,就要去查看它后面的伤势,不想伸出去的手居然半路被牢牢捉住,抬眸一看,欧阳毓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疼痛的影子,一时沉下脸冷冷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欧阳毓轻柔一笑,“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强迫你。”
赵渊压下怒气,平心静气开口,“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欧阳毓的笑容越发柔情似水,“我只是想在离开皇宫之前亲口告诉你,我,已经爱上你了。”
满心怒意霎时化作一阵惊愕,赵渊彻底呆掉,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地望着他,“我是男人……”
“我想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是男人这个事实。”盈满柔情的眼眸眸底,一丝说不清的邪魅一闪而逝,“还记得那日怜影阁里,我曾对你说过: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那时也许只是为了应付而你随口说出,之前的所有的一切你可以看做是一场虚情假意的游戏,但现在……”
欺身靠近,近到可以互相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欧阳毓像是想要把每一个字都深深烙印进他脑海里般慢慢说道,“不管你是太子,亦或是个男人,爱上就是爱上,我也无可奈何。”
还被他压在身下的赵渊浑身僵硬,直到现在也未消化掉他居然敢明目张胆地说出爱上男人的事实,脑海中翻来覆去满满的都是,他说他爱上我了,他说他爱上我了……
“你呢?”
恍然回神,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露出几许期待,“也许这一去我便再也回不来,临走之前我只想听到你心中真实的答复,这样,即便是死我也会了无遗憾。”
“我……”明明想要说不爱,可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你,对我到底是真的不再存有丝毫的感情,还是跟我一样,难以忘记?”
“我不知道!”赵渊忽然有些慌乱起来,想要推开他逃离目前窘迫的处境,却又顾忌着左肩的伤势不敢太过用力,犹犹豫豫间也怎么没能将他推开,“放我下去!”
没想到欧阳毓居然真的听话立刻放开他,赵渊来不及惊讶就忙不迭地翻身下床,刚走出不远,就听到他幽怨的声音低低传来,“难道就连这个小小的心愿,你也不能满足我么?”
双腿有如灌了铅般再也迈不出一步,赵渊挫败握紧双手,“我,我真的不知道……”
一双白玉无瑕的手腕从身后绕到面前,将他拉转过身,欧阳毓眸光幽滟仿若寒潭,带着妖艳的魅惑,深邃无法见底,“我有办法帮你,找到答案……”
余下的话尽数消失在贴合在一起的唇间——
不带丝毫情欲色彩的亲吻,只是纯粹的唇瓣贴合在一起,这种感觉让赵渊觉得迷茫,迷茫到忘记要赶紧推开他。
向后退开,欧阳毓笑颜如花,“这样,你会觉得恶心吗?”
赵渊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如实摇了摇头,“不会。”
“那好!”再次亲吻上去,这次不再是轻轻碰触,而是伸出舌尖,细细描绘过优美的唇形,然后抵开微抿的双唇探入进去,唇舌纠缠气息交融,说不出的暧昧与亲密……
颊侧不知何时悄悄染上点点绯红,欧阳毓又一次退开,眸中已是丝丝情欲流转,“如果是这样,你会觉得恶心吗?”
望着眼前这双闪动着无尽诱惑的凤眸,赵渊渐渐失神,在自己的大脑作出反应之前,只听得自己的唇中已经轻吐出答案,“不会……”
满意地轻叹一声,欧阳毓将他拥入怀中,耳鬓厮磨间,唇边逸出低低浅笑,“至少现在已经可以证明,你的心里并不是对我没有感觉,你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