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弦之音 下————晴空无竹

　　嘴里咬着一根青草，柳文溪懒洋洋回答道，“别担心，不是迷药毒烟一类的，这是芷见花散发出来的香味。”

　　“芷见花？”

　　柳文溪点点头，拿掉咬着的青草指了指远方一直被忽略掉的，几块半人高的巨石，“味道就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他们几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长安郊外一处人烟稀少的平坡，此行向西再过三里，便是一座高山，山路崎岖不说，终年也没几个人敢上去，百姓们都在传说山上凶猛野兽成群，见得生人非咬死才肯罢休。

　　眼下他们停顿在这里就是想在上山之前好好计划一下，免得到时候没被上官殷暗算到，倒先不小心成了野兽的盘中餐，只是没想到这一停顿会被两个老祖宗给追了上来。

　　心里嘀咕着，嘴上还是尽责解释道，“芷见花无毒无害，性喜阴凉，香味清淡难以察觉，适前我去检查那几块石头时有看到背面簇长了成片的芷见花，香气集中在一起便显得浓郁了些，再加上刚才又起了阵风把香气带了过来，你要是喜欢的话就去摘点过来好了。”

　　水玉儿一听来了兴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芷见花，灵儿姐我们一起去瞧瞧！”

　　水灵儿看了看欧阳毓和两位长老一眼，云姬笑着摆摆手，“去吧，后面还要跟上官殷一番纠缠，现在放松一会儿也罢！”

　　“云长老真是大好人！”水玉儿到底还是还是个小姑娘，得到允许之后欢呼一声，拉着水灵儿的手就朝那几块巨石飞奔而去。

　　“这两个丫头！”云姬失笑摇头，“都十六七岁的待嫁姑娘了还这么贪玩，你平时也太过宠着她们两个！”

　　欧阳毓也忍不住无奈叹气，“玉儿这丫头确实被我宠得无法无天，这次若能安全回去，我是要给她找个婆家赶紧嫁掉束束她的性子。”

　　一旁的慕容汜水敛起唇边笑意淡淡开口，“先别说这些，我们来分配一下以后行走的路线和各自的职责，待会大家依计分开行事！”

　　几人都点点头，于是又拢到一起听从慕容汜水的安排，刚刚吩咐完毕，便听到水玉儿蹦蹦跳跳地奔了回来，“公子，云长老，慕容长老，柳大哥，你们看这花开得好漂亮！”

　　众人闻声转头瞧去，水玉儿和水灵儿手里各捧了一大捧的白色花束，每一朵都是有着数不清的繁复花瓣，洁白如雪的花瓣一层一层包裹里面着嫩黄的花蕊，实在美得不似人间所有！

　　瞧着她们手中的花束，慕容汜水不知为何柳眉微蹙，似乎有些怀疑，“这就是芷见花？”

　　柳文溪摸摸下巴，“没错，白如雪，净无瑕，正是难得一见的极品芷见花，我们运气还挺好的，能够在这种荒野地里看到！”

　　云姬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对水灵儿招招手，水灵儿答应一声，捧着花走到她身边站定。

　　伸手从水灵儿的怀中花束里抽出一只仔细打量了两眼，云姬转头问，“你看出什么问题来了么？”

　　慕容汜水缓缓摇头，口气中带了一丝不确定，“没有，只是觉得有点凑巧罢了，既然文溪说过没有毒，可能只是我多疑而已。”

　　听她这么一说，水玉儿她们互相看了看，忽然同时动手把怀里的花束远远扔掉。

　　“你们这是做什么？”云姬奇怪道。

　　“既然慕容长老直觉不太好，现在这种关键时候我们还是不要给公子添乱了才是！”水玉儿拍拍手，“对了公子，我们什么时候上山？”

　　欧阳毓看了一下天色，眼下离中午还有时候，山上雾气都已经消散得差不多，光线也是十分充足，现在上山再好不过，“那好，按照刚才师傅说的路线，我和柳文溪一起直接上山，玉儿灵儿跟在两位长老身边听候安排，大家分开走罢！”

　　“是！公子！”

　　如此道别过后，欧阳毓与柳文溪相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居然全都使出十成轻功急闪而出，瞬间如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两个人，是知己也是对手，明明性格南辕北辙却从未真正翻过脸，真是难得！”云姬轻叹一声。

　　慕容汜水闻言顿了一下，缓缓开口接道，“你我之间，不也正是如此？”

　　很明显云姬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怔了半晌才笑着回答，“不错！”

　　“走罢！”慕容汜水转身，向着刚才欧阳毓和柳文溪消失的方向走去，“你们两个也一起过来，待会考考你们的轻功和耐力！”

　　水玉儿暗自吐了吐舌头，被水灵儿拉着跟在她们后面一起，“还请两位长老多加指教才是！”

　　“嘴甜的丫头！”云姬戳了一下水灵儿的额头，“快走吧，不知为何，我也跟慕容一样有些莫名担心，还是尽早上山暗中帮着他们！”

　　“是！”

　　四人于是不再多话，全部都加快了步伐。

　　又是一阵清风拂过，芷见花香四溢弥漫开来，正在全力赶到山上的欧阳毓和柳文溪，随后的慕容、云姬、玉儿、灵儿四人，还有已然由暗桩那里得到消息，正出了宫带着人跟踪而来的赵渊，以及可能藏在山上某处的上官殷。

　　因为命运的捉弄而纠缠在一起的众人，在不久的将来，终于要在这座不知名的荒山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人涉足过的深山人烟罕至，连条像样的山路都没有，只有一条长满荆棘的小路盘旋而上，看情形是通往山顶的唯一途径。

　　欧阳毓和柳文溪小心避开可能潜伏在四周的毒虫蚁兽，边顺着山路向上前进，边将脚下长满的荆棘简单处理了一下，免得随后而来的四名女子又要防毒虫又要赶路会照顾不及，另外，做出如此明显的痕迹，也还有一个考虑。

　　随意洒出一把白色粉末，脚下绵延十数米的杂草瞬间从郁郁葱葱转成枯黄灰败，连带草丛中躲藏着的几只蝎子也即刻死于非命。

　　柳文溪一掌挥出，扫去那些已然失去生命力的障碍，往前走的同时又再继续撒着粉末，“可惜了我的黄泉彼岸，现在却拿来除杂草用！”

　　眼眸一转，在看到悠然跟在自己身后，走得不疾不徐仿若闲庭散步的欧阳毓时，不禁停下脚步眉头一挑，“我说，你为什么就可以什么事都不做，反而都是由我一个人来劳心劳力地在前面开路？”

　　欧阳毓唇角微扬，回以清滟一笑，“因为，一，我是伤者不宜妄动；二，待会还不知道会如何，所以我要保留体力。”

　　这话听得柳文溪想吐血，“总而言之就该我一人做就得了！”

　　认命地继续转身撒粉，想起他左肩上的伤口，不由得又想到远在长安皇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人，于是头也不回地问道，“现在他应该已经得到你的消息了吧！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如你所想跟过来？”

　　“会的！”

　　柳文溪并没有回头，所以并不知道欧阳毓在回答他的时候，口气虽然很肯定，但双眸却在瞬间闪动了一下，“你就对他这么有把握？”

　　久久没有等到回应，正要回头看去，听得身后一声悠悠轻叹传来，欧阳毓终于坦诚，“不是有把握，我只是在赌而已。”

　　“赌？”咻然转身，柳文溪脸上笑意尽失哇哇大叫，“倘若到时候真的在山上找到上官殷，他现在的武功到了什么地步我们谁也不清楚，万一到时候赵渊没有追来，你该如何收场？”

　　欧阳毓显然并不十分在意，“万一到时候真的是这样的一种结果，我即便舍命也会保你们安全离开。”

　　“你明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好了柳文溪！”欧阳毓忽然打断他衣袖一甩，看似只是随意挥出，然而从他的袖中立刻涌出一股强劲内力，席卷着前方山路上的杂草向两边分开，道路霎时又清理出了数十米之远，“赌就是赌，现在再论输赢已然迟了，不如就此听天由命静待结果如何。”

　　柳文溪张了张嘴，虽然还有满腹言语要说，最后也只能化成唇边的一声叹息，“好吧，就看你的运气如何！”

　　转过身不再言语，专心他的除草清路大业，没有发现欧阳毓收回的左手有些不自然地背到身后，而背后左肩那个伤口位置，殷红的鲜血已经缓缓渗透青色宽袍，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血点。

　　悄悄点了身后伤口附近几个穴位暂时止住它再继续流血，欧阳毓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头，先前只是使用轻功全力赶了一段路而已，没想到就已经牵动了伤势，再加上刚才……

　　看来他对自己伤势恢复的预估还是有些过高，但事已至此，已经别无退路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全力开路，虽然道路险阻，但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已经快要到达山顶位置。

　　停下来看看四周，柳文溪接着又仰起头，现在应该是中午时分，阳光最烈的时候，可是这里参天树木枝叶郁郁葱葱，将阳光挡个严严实实，只有偶尔光线透过树叶间隙投射下来，在地上形成为数不多的几个斑驳光点。

　　“这里看起来根本就没有一丝生人涉足过的痕迹，那个上官殷真的会在山上？”嘀咕着甩出两枚银针，将一条三寸宽两米多长的花蛇七寸牢牢钉在树干上，柳文溪再次罢工，“会不会情报有误？”

　　跟在后面的欧阳毓也停下脚步，回首向下扫了一眼被清理出来的山路，唇边挂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不会的，我有预感，他就在这座山上的某个地方，也有可能正在暗中看着我们的所作所为。”

　　什么？柳文溪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这深山老林的，那家伙能躲在哪里？你的预感准不准？”

　　“你说呢？”欧阳毓的眸中快速闪过一抹嫌恶，“若是别人还不好说，但要是他，我的预感就绝不会错。”

　　想到之前他们之间的恩怨，柳文溪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个上官殷也挺可怜的，几年的痴心以对还来的却是这种结果，真让人想为之鞠一把同情泪！”

　　听他说出这样的风凉话，欧阳毓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要是他痴心以对的人是你，你还会说同情他么？”

　　想想那个阴险男人无论何时何地都如影附随，仿若要将人吞噬进肚般的灼热目光，柳文溪冷不地打了个寒战，连忙摆手，“算了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光想我都觉得恶心，也真难为你能容忍他到现在。”

　　欧阳毓眉眼未动半分，“要是休息够了，还不赶紧开路，他既然有心引我过来，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让我上钩。”

　　撇撇嘴，柳文溪知道他说的没错，眼看就要到达山顶，也不再多说什么，拿出事先备好的水和干粮，递给欧阳毓，“时候不早，反正就要到了，你先喝点水吃些东西恢复下体力。”

　　欧阳毓没有拒绝，伸手接过，刚要打开水袋的木塞，蓦然听到山顶位置传来数声怒吼，听声音应该是虎豹一类的，一声比一声还要气势惊人的吼声回荡在群山之间，似乎是包含着极大的愤怒和恨意。

　　柳文溪拿干粮的手一顿也跟着停了下来，与欧阳毓互相瞧了一眼，一掌使出十成功力，强劲内力如暴风般很快卷去前方小路上的障碍，两人同时飞身向山上赶去。

　　因为有他们在前方开路而走得分外轻松的慕容汜水和云姬她们，其实也已经与他们相距得没有太远。

　　此时正在赶路的四人忽然听到如此可怕的吼叫声，不禁心中一跳，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于是再也不敢耽搁，慕容汜水和云姬一人带着一个丫头全速向山上疾驰而去。

　　而根据欧阳毓有意留下的线索，赵渊通过暗卫的报告，由萧牧和袁枫等少数侍卫护着也到达山脚下。

　　正商量着要不要沿着痕迹明显的小路上山，耳边咻然听到群山之间回荡的野兽嘶吼声，心底不由一沉，“不管这条路有没有问题，本宫命令你们立刻随本宫上山探个究竟！”

　　萧牧和袁枫无奈对视，又同时低下头俯首听命，“是！太子！”

　　赵渊仰头望向颇有距离的山顶位置，心里一直无意识地反复默念着的，是那个人的名字，欧阳毓……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正在赶往山顶的欧阳毓心中一动，速度慢了一慢，若有所思地望了山下一眼，奈何眼前皆是密林古树，除了散发着强烈湿气的青幽绿色以外，什么也看不到。

　　感觉到他的迟缓，快了他一大截的柳文溪转过头，“怎么了欧阳？”

　　不等他放慢速度欧阳毓已经跟上，眸中再无丝毫迟虑，“没什么，别耽搁时间。”

　　尽管还有些疑问，见他不愿多说，柳文溪也没有再问下去，转回头继续以常人所能达到的速度急掠上山。

　　时间不长，两人很快便已到了山顶位置，就要接近发出吼叫声的地方，然而没有想到的是，眼看着他们越来越接近的时候，那野兽的嘶叫声忽然间消失不见了。

　　两人不由同时停下脚步，很默契地选择背靠背站着，将周围的形势仔细打量了一下。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差不多就是山顶，树木也稀少了许多，更多的是满地半人高的青草灌木和大块的石头。

　　山顶气温较低，疾风吹过时凉意十足，大片齐腰的青草如水纹般波浪起伏连绵不尽，发出细柔的沙沙声，若在平日，会让人觉得诗意悠然豪情顿生，然而放在此时，却只令他们两人更加警惕起来，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暗藏了什么致命的杀机。

　　看了看风势，柳文溪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打开木塞，只是一个眼神，欧阳毓便会意过来，点点头，稍微移动身形避开下风位置。

　　“我动手了，小心点！”说完手腕一倾一抖，瓶中褐色细末随风飞散出去，所沾之处犹如“黄泉彼岸”的药效一般，齐腰青草在短时间内迅速大片大片的枯黄老死，最后化为粉末越吹越远。

　　欧阳毓和柳文溪退到清理出来的一小片空地站定，静静观察默听了会，耳边除了风吹青草的沙沙声，还是没有听到别的什么声音。

　　“奇怪，莫不是上官殷搞的鬼？”柳文溪眉尖轻挑，食指和中指捏着空空的小玉瓶荡啊荡的，“他到底想要玩些什么把戏？”

　　欧阳毓冷哼，“上官殷一贯都喜欢装神弄鬼吓唬人，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小心埋伏。”

　　说的也是！柳文溪赞同地点点头，刚要开口，忽然眉头一皱，用力嗅了几下，疑惑问道，“你有没有闻到风中有些血腥的味道？”

　　“……有么？”

　　“绝对有！”又嗅了几下，柳文溪肯定点头，“哪来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了好像……小心！”

　　欧阳毓身侧不远处原本随风有序起伏的青草忽然猛烈乱颤晃动着，看痕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青草掩盖下向他们两人所站的方向笔直冲了过来，而且速度很快，只是眨眼的功夫，眼看着就要钻出青草丛现出原形。

　　欧阳毓和柳文溪全神戒备，凝神盯着那条快速移动中的痕迹，然而就在痕迹已经到达空地边缘时，一切又突然归于平静，只是血腥的味道越发浓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