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著侧过身体向床前移动,幸好那床离得不远,不过几下手已经碰到了床前的矮柜,谈逸松了口气,闭了闭有些昏花的双眼,努力让双手拉上了矮柜的侧板,用尽力气扶著矮柜慢慢站了起来。
可惜,他并没有能够完全站起,任他意志再强,终究抵不过身体的软弱,刚刚摸到床沿,全身一片激烈的疼痛袭上了心头,整个身体似是被辗过了一般,谈逸目光涣散,蓦然喷出一口鲜血,搭著床梆晕了过去。
不知晕了多久,耳边有人焦急地呼喊:"谈大人......大人......"温热的茶水灌进嘴里,谈逸喉口咽了咽,眼皮子微动,慢慢睁开双眸。
容蜉的老脸上满是焦虑的褶子,瞧见谈逸睁了眼,顿时喜出望外:"大人,您终於醒了!"
谈逸有些迟钝地转了转眼珠子:"容......公公......"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容蜉手中的拂尘早已扔过一旁,眼瞧著谈逸的脸色惨白如纸,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大人,您觉得怎麽样?"
谈逸闭了闭眼,胸口的绞痛似乎已经弱了下去,晕了这麽会儿,倒是有了些力气,撑起双臂待要坐起身来。
老太监忙不迭扶著他靠坐在枕垫上:"大人小心些。"
谈逸侧头瞧了瞧窗外:"天黑了......什麽时辰了?"
容蜉抬袖擦了把汗:"快三更了,大人不用挂心,奴才白日里曾去瞧过梅芳,她在那里头与几位娘娘相处甚欢,过得还算好。"
谈逸点点头:"如此甚好,今日耽搁了,待明日再去瞧她。好了,我们去寝宫吧!"
老太监犹豫著:"大人刚刚发病......"
谈逸微微笑了起来:"不要紧,这病发过了能醒便不会有问题。"顿了顿,感激地望向容蜉:"容公公,你不用如此忧心,谈逸心里明白得很,好不容易活到了二十二岁,哪舍得这麽容易便死了。"
他自己掀开了被褥,一只手扶著床栏,慢慢套上鞋。容蜉见他仍是有些晃荡,连忙扶住他的胳膊。
窗外传来三声更响,谈逸皱了皱眉:"得快些,陛下当是醒了。"
老太监默然不语,手下不敢松动,扶著他走出了房门直往寝宫而去。
果然不出谈逸所料,三声谯鼓刚刚打过,褚澜堪堪醒转,一伸手,旁边并且没有那个熟悉而温暖的身体,顿时翻坐了起来,掀开丝帐:"来人!"
两名侯在床前的宫女连忙齐声应诺:"陛下!"
皇帝阴著脸:"容蜉呢?"
两名宫女面面相觑,只知道容公公吩咐她们守著,却并不知道容蜉的去向。
一名宫女胆子稍稍大些,福身回话:"陛下睡著的时候,容公公吩咐奴婢们守在这儿,说是有些事情要办,去去就来,想必这会儿快回来了。"
皇帝问话的目的却不是容蜉,拍了拍枕头:"谈大人呢?怎麽不在这里?"脸色忽地一变:"难道......"掀被下床:"快,给朕著衣。"
一名宫女忙不迭取了龙袍,待要给天子披上,却见皇帝挥开手:"换一件轻便些的衣服。"
另一名宫女连忙取来一件白锦长袍替褚澜穿上,待要为皇帝束发,却被褚澜挥开。
皇帝自己取了玉簪随便别住长发,急匆匆便向宫外走去,侍门的小太监手脚并用地打开了宫门,褚澜长袖微晃,跨过门槛,朝著御花园的方向一步不停。
刚转过长廊,迎面走来两个人,一人身形有些不稳,时不时以手搭著墙壁,另一人扶住前人的一侧胳膊,低声劝著:"谈大人,您慢一些!"
褚澜的神情霎时沈痛,快步上前,一语不发横身将谈逸抱起,随即返回寝宫。
谈逸轻轻吁了口气,一只手抓住褚澜的宽袖:"陛下,放我下来,这样子成何体统?"
皇帝根本不加理睬,大步迈进宫内,回头吩咐著:"让太医院熬一碗参汤......等等,瞧瞧今日谁当值,把当值的医正给朕叫过来。"边说著,已将谈逸放在了床上,亲自为他脱了鞋,照顾著他坐进被窝里。
谈逸只是微笑,神情中似乎有些无奈:"我没事,你别这麽紧张。"
褚澜瞪著眼睛:"走路都走不动,还说什麽没事!逸,你就不能安生一点,三更半夜地怎麽又跑出去了?"
谈逸靠著柔软的枕垫,随口撒谎:"真地没什麽事,我几时骗过你。适才你睡得深了,我到御花园走走,不小心被磕了一跤,真是丢脸之至。"
皇帝皱眉:"怎会摔跤,有没有伤著哪里?"
谈逸摇摇头:"没有,御花园哪有伤人的地方,只是磕得有些疼,故而走路不大稳妥。澜,我有些口渴,想喝水。"
皇帝跳了起来,亲自跑到案前倒了杯茶水,转身回到床边,坐在床头,习惯性地便要喂给谈逸。
内庭侍中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他的手:"我自己来!"伸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褚澜小心地问:"还要喝水麽?"
谈逸摇摇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年轻帝王俊美的脸庞,笑得眉眼弯弯:"多谢你!"褚澜顺势抓住了他的手,将掌心贴在自己的脸上缓缓磨蹭。
第二十六章
一名女官打扮的宫女稍稍上前一步,福身微敛:"陛下,需要换杯茶水麽?"
褚澜随意地将茶杯递过去,忽然皱眉道:"梅芳呢?怎麽换了个人?"
容蜉待要说话,却被谈逸截口打断了:"慈宁宫要做些细致活儿,梅芳手艺是最好的,故而太後将她调了过去,做完了便回来。澜,你转过来,我给你梳梳头。"
皇帝莫名其妙:"怎麽突然想起要替我梳头?"果然转个身背对谈逸。
内庭侍中笑眯眯地冲著容蜉使了个眼色,老太监默默叹息,知道有些话不能照实说,只得缓缓点了点头。
早有宫女奉上檀木长梳,谈逸接到手中,解下褚澜头上的玉簪,丝般的长发顺著挺直的後背滑落而下,执梳人轻轻笑道:"澜,从小到大,我给你梳过多少次头了?"
皇帝也在微笑:"小时候我不喜欢别人碰我,除了你,谁都离得远远的,直到十五岁时头发仍是由你一手包办。"
谈逸拿起木梳敲著他的後脑勺:"是呀,我好歹也是个侍读,却变成了你的小厮。"
皇帝向後靠了靠:"我可不敢把你当小厮,你那脾气......"
谈逸眯了眯眼,嘴角有危险的弯弧,梳子分开头顶中分:"我的脾气怎麽了?"
褚澜瞧不见他的神情,犹自不知死活:"若是哪日你不高兴了,随手便会扯下我一大把头发,哎哟,逸......"
谈逸悠悠然地看著梳子,轻轻吹了吹:"这梳子得换一换了,长刺儿了。"
褚澜摸著头转过身,涎了脸越靠越近:"逸......"
谈逸啼笑皆非地推开那张不正经的脸:"好了,三更都过了,偏你还这麽有精神,快些休息吧,明天别误了早朝!"
皇帝摇头:"朕有数,不会误了的。不过,你既已累了......"话未说完,便听到守门的太监慌里慌张地阻拦声:"娘娘,您不能进去,娘娘,唉,娘娘......"
谈逸手中仍握著木梳,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梳子随手塞入枕头底下,再转过目光,明亮的宫灯下,两名女子静静站立。
头前的女子谈逸认得,正是那日随褚澜一起回宫、未来的大褚贵妃;後面跟著的人......谈逸皱了皱眉头,女官打扮的宫人见到他活似见了鬼一般,双眼圆睁,脸上露出惊惧的神情。
谈逸不动声色,待要掀被下床,却被褚澜一把按住。
皇帝的脸色不太好看,眼中起了些怒意,谈逸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褚澜周身的冷冽渐渐回暖,温和地笑了笑:"你别起床。"
颜蔻虽然年纪轻,毕竟不是傻子,皇帝的龙床上坐了个人,那人自己也认识,初进皇宫那天见过一面,可就是当日被撵出寝宫的人今日偏偏坐在了金龙绣被中,相反地皇帝自己倒是坐在床沿边,一言一笑温情脉脉,这神情......颜蔻倒退了一步,心里隐隐记起小时候读过的书,这世上有一种感情叫做分桃断袖。
褚澜慢慢站起身,背负了双手,宽大的云袖摇摇晃晃,缓缓踱到颜蔻面前,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点点头:"容蜉,这就是朕亲自带回来的贵妃?"
老太监心下直起格登,想著皇帝这记性儿真要命,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谈大人又说不能让他明白了,这可怎麽回话呢?
他还没想清楚,颜蔻已开了口:"夫君,你不认识我吗?"
褚澜皱了眉头:"既然是朕把你带回来的,说不认识岂不奇怪。好了,你且回去,这儿是朕的寝宫,後妃没有宣召不得随便进来。"
颜蔻眼中闪过泪光:"夫君,你......"身後的女官抖著声音,一力护主:"是陛下准许娘娘可随意出入寝宫。"
皇帝眼光一沈:"就算朕说过,也该懂些眼色规矩。好了,今晚朕不治你们的罪了,这就退下去吧!"
颜蔻的眼泪顺著洁白柔嫩的面颊缓缓淌落:"夫君......"怎麽都弄不明白白天还柔情似水的丈夫到了夜里竟然翻脸不认人了。
那头小宫女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谈大人,您怎麽起床了?"
褚澜回身,正见谈逸一手扶著床栏在小宫女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连忙赶著靠近:"快坐著,怎地起来了?"
谈逸笑了笑,任由褚澜半扶半抱地搀稳,指了指颜蔻,示意扶他过去。皇帝有些无奈,又没那个胆子与他犯横,只能小心地搀著他一步一步走过去。
颜蔻明亮的双眸满含泪水,精致的妆容这会儿有些花糊了,谈逸默默地瞧著她,轻轻叹了口气:"娘娘,夜已深了,且请回宫歇息,明日谈逸自去凤仪殿向娘娘请罪。"
褚澜撇了撇嘴:"逸......"
谈逸淡淡地瞅了他一眼,成功地堵住了他的嘴,复又转向颜蔻,深深一揖:"娘娘,微臣不愿欺瞒娘娘,但是今晚也不是解释的时侯,待明日微臣定向娘娘一五一十说个分明,还望娘娘见谅。"
颜蔻硬咽著:"你不说我也明白了,紫英,我们回去!"她倔强地抹了抹眼泪,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著宫门快步走去。
凤仪殿女官疾呼:"娘娘!"狠狠瞪向谈逸:"你居然......"
皇帝哼了一声:"居然什麽?"
紫英瑟缩地退了几步,眼瞅著自己的主子已跨出了门槛,只得福了福,急匆匆跟上前去。
褚澜紧了紧胳膊:"逸,回床上去可好?"
谈逸似乎在出神,定定地瞧著徐徐关紧的宫门,全然不曾听见他的问话。
皇帝拉了拉他的手:"逸,你在想什麽?"
谈逸倏地反应过来:"没什麽,我有些累了,休息吧!"
褚澜狐疑地看著他:"不对,逸,你肯定有什麽事情瞒著我?"
谈逸微笑著:"我能有什麽事情瞒著你?"
皇帝专注地瞧著他,眼神渐渐沈重:"逸,你苦心积虑地瞒我,可有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比如说今日白天我可是又为难你了?"
谈逸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睡不睡觉?"
褚澜脸上闪过一抹痛楚,忽地拉开谈逸的衣袖,上胳膊处裹著的几圈布条明明白白地露了出来:"这是什麽?"正是昨日谈逸被下了春 药後自己割破了胳膊,伤口处用布条缠住,褚澜适才搀扶时无意中感觉到了突起的布条。
谈逸拼命地想理由:"这个......是在御花园散步时摔跤叫石子划伤了,容公公替我裹了裹。澜,我真地很累了,睡觉好不好?"
皇帝不言不语,横身将他抱起,那厢宫女早已掀开了被褥,褚澜顺手将谈逸放在床上,盖好锦被,却不让他躺下,翻身进了里侧,掀开他的衣袖,将裹在胳膊上的布条慢慢拆开,一道深深的伤口皮翻肉卷,皇帝的声音都抖了:"是我做的对不对?"他突然抬起头,语气坚定:"逸,明天一早你出宫吧,我......我......"
谈逸叹了口气,冲著容蜉使个眼色,老太监领会,带著一拨子宫女太监鱼贯出了寝宫,关紧宫门。
谈逸伸出没受伤的手轻轻抚上褚澜年轻俊秀的脸庞,柔声安慰:"不是你做的,确实是摔跤时不注意被石子划伤了。澜,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再过段时间,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别想那些,别听他们的话,澜,你听著,不管怎麽样,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皇帝眼中有泪:"可是,我总是犯混,我......"他突然恨恨地扯住了自己头发:"我究竟是怎麽了?"
谈逸忍不住抱紧了他,将帝王尊贵的头颅压进自己怀里,一只手轻轻抚摸著褚澜柔滑的长发,低声道:"别去管那些,只要记得我们曾经说过的话,我答应过你,永远不离开你,澜,你说说看,在这方面,我可曾对你说过假话?"
皇帝不吱声,身体微微颤抖,谈逸下意识埋下头,将脸搁在他的头顶上:"今天,我再跟你承诺一句话,你想不想听?"
褚澜的声音闷闷的:"什麽话?"
谈逸蹭了蹭他的头心:"澜,我永远都不会怀疑你,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我的心还在跳动,我就永远不会对你的真心起疑。"
皇帝忽地跳了起来,头顶撞著下巴颏,谈逸一个没防备,"哎哟"一声歪歪地倒向一边,褚澜吓了一跳,一把将他搂住:"逸,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逸......"
谈逸被他撞得两眼发花,忍不住埋怨:"起来也不说一声,疼死了!"
皇帝讪讪地凑过脸,冲著他的下巴呵著气:"不能怪我,谁让你说什麽起疑来著。"
谈逸笑了笑,索性伸手捧住他的脸,眸子对眸子,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谈逸郑重地开口:"是我不好,从今往後,我若再对你生疑,天罚我......"
褚澜一把捂住他的嘴,瞪起了眼:"又要胡说了!"转而似是想到了什麽,笑得嘴角弯得象月牙儿:"逸,你怀疑我,便是怀疑你自己,想想吧,从小到大,我就被你迷得没了魂儿,这麽多年的感情哪能说放便放?这一辈子都要......"他突然收起了笑容,神情有些沮丧:"可我现下这副样子......"
谈逸抓住他的手:"只要你放下心结,不要想太多,过段时间必能恢复如初?"
褚澜半信半疑:"真能恢复?"谈逸微微一笑,坚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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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圣火到了南京,我有幸在196-197棒之间迎到了圣火,群情激昂,身处在一片欢呼声中,我却连一个字都喊不出来,真是太激动了~~~~
第二十七章
摸清了规律,容蜉五更前准准地喊醒了谈逸,将他送回小院接著休息。谈逸惦记著昨晚的事情,嘱咐容蜉好歹找个机会让他今日务必与凤仪殿的主子见个面。
容蜉其实没什麽底,隐隐觉得毒粥事件凤仪殿脱不了干系,可看谈逸的神色似乎是另有隐情,自己又不便多问,只得一个劲儿地担心,见什麽面哪,可别越见面越糟糕!
不管心里有多著急,谈逸此举必定有他自己的用意,何况内庭侍中进宫十多年,每做一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而後为之,见贵妃......想必不仅仅是因为毒粥事件。
考虑到这些,容蜉仍是尽职尽责地觑了个空子来到凤仪殿,他颇有心机,只言贵妃的凤冠礼服已经做好,请凤仪殿的人前去查看一下是否合意,若觉得不妥,趁早重缝。颜蔻不疑有它,派贴身女官紫英带了几名宫女前去,容蜉眼瞧著凤仪殿中只剩下些不太经事儿的宫人,暗暗得意,随即稳住贵妃,自己急匆匆地赶到谈逸的小院,将已起身的内庭侍中带到了高贵典雅的凤仪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