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阵乒令乓啷,还有拳脚相击的声音,凌青只看到安阳王将手里的折扇一丢,然後走向床榻的方向。从窗缝这里已经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凌青在想要不要上屋顶去的时候,从房间里传来东离暮云一声略显痛苦的低吟。
「唔……啊!哈啊!」低吟声止,接着便是大口喘气的声音,同时还有嘎吱嘎吱,像是床板被大力摇动而发出的声音。
凌青心口莫名地跳了两下,脑中浮现淫欲的画面,但是他不太愿意相信,摇了摇头竭力将那猜想驱赶出去。
「楚王和豫王的人已经在上京的路上了,恐怕他们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已经把皇帝快要不行的消息传到了他们耳中。刘惠妃是楚王的外甥女,楚王一定是拥立承瑞,我要你也出兵,局势越乱才越好玩。」安阳王的声音听起来较之前也低沈了几分,伴随着说话声的,还有啪啪的声响,以及有人似乎竭力压抑在喉口又克制不住逸漏而出的丝丝喘息和呻吟。
「这个天下……是凭着你玩的吗?放开我!」
「呵,你不知道你越这样本王越兴奋?这宫中秘制的媚药,滋味如何?」
「我若是发兵,你就……你就解了他身上的蛊?」东离暮云断断续续地说着,低沈略显沙哑的声音听来有几分诱人,但并不像很好受的样子。
到了这时,凌青不可能再猜不出里面发生了什麽事情。一想东离为了自己受安阳王要挟,凌青就心里不安,紧了紧拳头,正要冲进去阻止东离步上燕云烈的後尘,没想到安阳王开口在前。
「你现在後悔了?当初你问我要蛊的时候又是怎麽舍得的?」
这话说完,所有的动作一起停止,房间里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带方才怒气大盛差点闯进去的凌青也如瞬间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呆立在那不动。
片刻後,传来安阳王略略有些担忧的声音,「东离?」紧接着又是一段漫长的沈静,然後东离暮云才出声,哀哀的,但又十分坚定,「他若是因此……我会在他墓前以死谢罪!」
啪!
里面响起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安阳王愤慨地低咆,「你知不知道这样更想让本王杀了他?」
「知道……你不如先杀了我。」东离暮云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悔意。
听到这里,凌青转身悄然离开。
本来离真相也许仅有一步之遥,但是他发现此时此刻的自己似乎再也承受不起那些所谓的真相。
究竟是谁的错?究竟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何?
他一直把东离暮云当做自己的大哥看待,却没想到……身上一阵阵地发寒,心口作痛。凌青走了几步,茫然抬头,苍穹广邈,有一抹淡云蔽月,一如他此刻的心绪。
藏情Ⅱ 25
隔日,东离暮云和凌青说他有要事必须上京一趟,问他是否要随他一同前往。
凌青猜想东离这次去应该是为了昨晚上安阳王提到的带兵勤王一事。
看安阳王的样子,并不像是对皇位虎视眈眈的模样,不然以他和当今皇上一母所出的身份,只要他有这份心思,远要比承瑞王庶出的身份更受拥护。但是猜不透安阳王昨晚所谓的「好玩」究竟是什麽意思,似乎谁当皇帝他都无所谓,但是言辞间的感觉又偏偏是想要做那个在幕後掌控一切的人。
也许正如阮素雪所说的,安阳王很难令人猜透。
在经过了一夜的思虑之後,凌青的心绪已稍稍平复,但是一见到东离暮云便想起昨晚在他房外无意中听到的事情,然後便想到自己那无辜的孩子,想到什麽都不知道的燕云烈为了他去替奸人卖命。种种因果,使得他看东离暮云的眼神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信任无间满怀尊敬,他也无法保证自己和东离暮云相处时不会因为什麽再度发疯失控。所以他拒绝了和东离暮云一同上京,而是选择尾随其後。
他从挽月山庄出来,目的地就是京城,来擎云山庄只是顺道,但是他去京城要做的……是另一件事!也许现下的局势混乱也算是暗中相助了他一把。
琰帝陵的消息实则就是凌青放出来的。
霍贤太过狡猾,几次交锋他们都处於弱势,是因为万事都在霍贤老狐狸的谋划中,他就像戏台下的看客,点哪出,台上就唱哪出。但是这次凌青要让这个情况反一反,霍贤想独享琰帝陵的秘密,但是这世上肯定还有没有放弃甚至孜孜不倦地寻找着琰帝陵的人,而琰帝陵的地图和机关图的消息一出,必然能引来不少人趋之若鹜,一旦霍贤被层出不穷的局面所混淆,他便有了下手的机会。
到了京城,东离暮云住进了安阳王府,凌青则选了个小客栈住下。
京城里已然被一派兵临城下的肃严氛围所笼罩。他们到达之後没几天,豫王和楚王的人也纷纷赶到,所带来的人驻扎在京城之外三里的地方,情势已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这日,凌青在茶楼上看到安阳王府大门一开,东离暮云和安阳王骑着马冲了出来。不知急匆匆地要到哪里去,他们身後还跟着不少安阳王府的侍卫。凌青在桌上搁下一点碎银,然後径直从窗口飞出,落对面人家的屋顶上,一路跟踪他们而去。
此时霍贤的书房内,气氛已冷僵至冰点。门口倒着几个守卫,书房的门虚掩着。
书房里头霍贤坐在书案後,脸色晦暗有中毒的迹象,书房内的盆景也呈衰败之相。燕云烈傲然而立,手里托着一方锦帕,面容带笑,邪气逼人。霍贤书案周围还倒着两三个人,看起来像是原本一直隐匿在暗处的暗卫,一看情况不对就要出来保护霍贤,但是刚现身就被毒倒了。
「霍贤大人真的不愿意看一看这机关图?」燕云烈说着又朝前走了一步。
「你站住!」霍贤喝道,接着咳了两声,连忙用着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摸出怀里一个小瓶,将瓶中的药丸全数倒出一口气吞了下去。尝闻霍贤百毒不侵,原来便是他身上有这千金难求的避毒丸,故而在如此剧毒之下还能撑上这许久。
「你毒死老夫,难道就不想要『及第』的拔蛊方法?」
燕云烈削薄的唇角微微勾起,笑得愈发邪肆,「本座当然想要,霍大人没见到本座一次次鞍前马後伏低做小就是为了那个拔蛊的方法?但是本座也知道霍大人极为想要这张机关图,且想到居然失了戒心就这麽来见本座了。霍大人难道不需要本座把图送到你面前,让大人好好研究研究本座手里这张究竟是真是假?」刻意强调了面前二字。
袁不归在那张假图上下的毒是会散到空气中的,燕云烈早已服了解药,原本以为这老狐狸定会摆上道道难槛,说不定图未拿到他面前就已被察觉上面下了毒。但是燕云烈没想到,霍贤这一次竟然会中招。
霍贤坐在案後,苍老的脸上黑气越来越重,他像是在等什麽,又像是在心里做着斗争,直到一缕黑色的血丝顺着他嘴角流下来,他突然仰首哈哈大笑起来,「燕教主果然厉害,老夫自当不敌,拔蛊的方法老夫这就传授於你。」说着手伸到桌子底下,摸出一个竹筒来。
蛊有多种下法,然霍贤并非苗人,使不来上乘的吹蛊之法,「及第」虽厉害却也要他接触到对方才可种下。燕云烈即可对他下毒,他自然也可在他身上下蛊。燕云烈说得没有错,他对那张图极为渴求,不仅因为琰帝陵庞大的财宝,也为他在主上面前的表现,人都有弱点,他霍贤也不例外。现在就看谁被握住的要害更多,谁先撑不住而让步。
燕云烈一点点走近霍贤的书案,心里盘算着霍贤下一步的动作,和霍贤缠斗了几次,对方一下子妥协反倒让他有点不太愿意相信。就在他走到霍贤桌前,将手里的那张假图递过去给霍贤时,书房的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
「霍贤,把琰帝陵的地图交出来!」承瑞王在门口大声喝道,身後全是他带来的侍卫。
里面的人和站在门口的人一同愣住,霍贤最先回神,将手从桌子底下抽出,要把那竹筒倒扣在燕云烈手上时,又是一声巨响。
燕云烈只觉头顶上一亮,一道白影连同碎瓦一起落下,他还未看清到底发生了什麽,一道剑光寒闪在他眼前划过,便见一条胳膊和一只竹筒齐齐飞了出去,黑色的血液如烟花一样炸开,霍贤惨叫了一声抱着被削去手臂的肩膀摔在地上不住打滚。
白衣如雪,气势傲然,手执归梦剑尖指地,一抹黑色的血线从剑身滑下在剑尖汇成一滴血珠,然後滴落。
凌青看着眼前在地上哀嚎之人,一腔仇恨的火焰倏然而起,葬身火海的莲姨,为送阮素雪出关而死的威远镖局的兄弟,还有他的孩子,那个连名字都还没有还未曾好好看一看这个人世便被乱刀砍死的无辜生命!
手腕一转,剑器铮鸣,直刺向霍贤。
欠债的还债,欠命的……就拿命来还!
「不准杀!」
藏情Ⅱ 26
红字醒目:以下内容可能比较血腥,请慎入
燕云烈衣袖一振,顾不得多想已经伸手一把握住凌青的剑,鲜血直流,「先留他一条命,本座拿到想要的东西後,他随你处置。」
「不需要!」凌青冷冷道,左手翻掌凝力一掌拍在燕云烈胸口上,右手用力将剑从燕云烈手中抽了出来。
燕云烈眉头一皱,退後两步,方才制住他剑的那只手手掌鲜血淋漓,见凌青执剑再起,显然杀霍贤的心思坚决,但是他没有拿到「及第」的拔蛊方法,就绝对不能让霍贤死!
这边两人缠斗一起,那边承瑞王却是不管,一声令下「搜出琰帝陵地图!」,他带来的人潮水样涌了进来,在书房内东翻西找。
霍贤抱着肩膀挨着墙壁站了起来,大量地失血反降低了他体内的毒性,他摇摇晃晃走到角落一个高脚架前,抱住架子上那个花瓶,使出全身力气一转。
水磨带动机关,书架和墙上的暗格开启,内藏数排弓弩,便闻一阵利器破空的尖锐声响,随之是承瑞王那些手下纷纷惨叫着倒下。
燕云烈刚躲开凌青刺来的一剑,听见身後异动的声音连忙折身,一排短箭自墙上的暗格射出,贴着他的脸面擦过直飞向凌青。凌青一剑刺出尚未收回,见那排飞刺向自己的短箭,再是躲避已经来不及,便腰向後一折身子几乎後弯成满弓,同时那几枝短箭贴着他胸口而过穿钉进他身後的窗棂。
这一招?
燕云烈一愣,刚才凌青後折避让的那一招他似在哪里见过,熟悉非常。但还不待他想起,凌青已起身,手上归梦一挥,扫出的剑气在地上割出一道深痕。霍贤又是一声惨叫,另一条胳膊也被削去。
失去双臂的霍贤在地上不住地惨叫翻滚,凌青再要刺过去,又被燕云烈挡住。燕云烈眉头紧蹙,眸光狠戾,脸上微有愠怒,「凌少侠若再不住手,休怪本座不客气!」
凌青已杀红了眼,只一心要将霍贤欠下的命债统统讨来,此刻正是谁拦谁死!不想方才书房内遍布了自那张假图上散开的毒粉,凌青也吸入不少,又和燕云烈一番缠斗,气血加速了毒性蔓延全身,正要运力挥剑而出,却是一阵气血逆行,眼前出现重影。
站在门边的承瑞王也被暗箭所伤,见霍贤那中毒之後恐怖的样子,以及那白衣人也呈现中毒之状,又看见自己那些被暗箭夺去性命的手下伤口流出黑色的血液,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流出的血也是暗暗的褐色,心知在进门时也吸入毒粉,担心自己的性命,转头对身後剩余的人吼道,「还不快给本王去找那张图,还有把那两人统统拿下找出解药!」
凌青以剑支地正竭力运行真气压制体内的毒性,燕云烈见状扫袖一掌就要拍上去,却听晴空一声厉喝。
「谁敢动凌青?!」
一道人影如风旋过,「铿!」剑器相击的声音震人耳膜,一柄宽剑隔开包围着门口的侍卫,冲破人墙,凌厉剑气不减,破开燕云烈的掌风。东离暮云横剑一挡将凌青护在自己身後。
凌青恍然间看见东离暮云正护着自己,心里一阵复杂,眼角余光瞥到霍贤仍是垂死挣扎向门口爬去,执剑转身。
燕云烈一心要逼霍贤讲出「及第」的拔蛊方法,现在霍贤已经半个死人一个,他怎麽肯让凌青将霍贤置於死地?正要抽身,东离暮云已执剑逼上,东离暮云虽武艺不如他,但也是个难缠的角色。
凌青压下身体里游走的毒性,一步步走到霍贤身後,霍贤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黑色的血迹,回头看看步步逼近的凌青,却还是拼命挪动脚要往门口爬去。
承瑞王一直站在门口,此刻亦显中毒之症。安阳王和东离暮云同时出现,但安阳王并没有走进来,只冷眼看着里面发生的事,他带来的侍卫已制住了承瑞王的人手。
凌青手腕一转,归梦银亮的剑身上照出一地血色。他面上没有什麽表情,冷肃得像是来自地府的鬼差,手起,挥落,霍贤又是一阵惨绝人寰的惨叫,一条腿和他身体分家;归梦再挥起,再落下,另一条腿也和身体分了家,还在地上一抽一抽地跳动,这次霍贤只张大了嘴发不声音,已成一具人彘在地上痛苦翻滚。
凌青又是几剑上去,剜目、削鼻、割舌、穿耳……
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承瑞王和一些侍卫纷纷扭过头去扶墙呕吐。
凌青低头看着霍贤,布满杀性的眼眸逐渐恢复清明,低下身从那几个被暗箭放倒的侍卫以及霍贤的暗卫身上摸出火折子,一个个甩燃,丢到霍贤身上。
霍贤一头一脸的血,身上布料被慢慢点燃,於是在地上翻滚地更加厉害,嘴里「呀呀」地惨嚎。
见此情形,燕云烈亦失去冷静,拼足内力一声低啸,浑厚真气震得屋顶碎屑漱漱而落,人的脑袋嗡嗡作响,东离暮云正运起真气相抗,下一刻被燕云烈一掌扫了出去。
但是霍贤已然成了一团火人,燕云烈手掌一握,手指嘎嘎作响,红了眼睛,一抖袖子整个人飞身而上一把掐住凌青的颈脖将他整个人压在墙上,「为什麽要杀他?本座不是说了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後他就随你处置?你为什麽不听本座的,要擅自而为?!」
手下没了轻重,几乎能听到颈骨哢哢几欲断裂的声响。
燕云烈是真的想要杀了凌青,霍贤在他脚边化成一堆焦炭。他花了这麽久才有这麽一个得以要挟到霍贤的机会,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
「及第」的拔蛊方法,秦林的性命,没有了,没有了!都是眼前这个人自作主张肆意而为所造成的!
指下再一用力就能将他脖子拗断,但是当燕云烈的视线扫到凌青因为痛苦本能地扒住他的手想要将他掰开的那两只手上时,指下的力道一下凝在掌中。
『属下曾接触过被下了此蛊的人,中蛊之人脉像和常人无异,然手指指甲根部会生有一道细细的红线……』
手指指甲根部会有一道细细的红线……
『为什麽是你?秦林在哪里?』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要带你永堕地狱的人!』
『先留他一条命,本座拿到想要的东西後,他随你处置。』
『不需要!』
脑中闪过刚才他避开暗箭的那一招,突然和记忆里另一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天绝山上的练功房里,秦林和他戏招时就用过这一式。
『回教主,背影相像的人不止有还很多。但是……总有那麽一个,是永远都不会认错的。』
燕云烈收回手来,凌青深喘了两口气,接着张嘴一口黑血喷在燕云烈衣襟之上,整个人顺着墙壁软软地滑了下来,他是继霍贤之後最早进来的,又曾靠那张假图很近,经过刚才那番打斗,显然毒已游走全身。
东离暮云进来时书房内的毒已散得差不多,但多少也是吸入了些,见这麽多人在场,唯有燕云烈毫无症状,便知这房里的毒定是他所为。趁燕云烈出神之时,断水剑架上他的颈脖,「将解药交出来!」
燕云烈看看倒在地上的凌青,又看了眼四周,袁不归这毒虽然折磨人,但不会立刻致人性命,七日不解才会肠穿肚烂而死,但是他没想过要在拿到拔蛊方法之後放霍贤一条活路,所以他只服了解药但却没有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