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凯。」
只是一个称谓而已,只是一个称谓而已……
这是催眠,是雷德凯对自己的催眠。
「凯?」礼扬大大的眼睛闪着光。
「嗯。」
「凯!」礼扬笑了,浅浅的酒窝出现在嘴角。
「嗯。」
「凯。」礼扬低下头,继续玩着自己的手指,但嘴里不停地不停地喊,「凯……凯……凯……」
像是在努力记住,一直重复一直重复。
雷德凯拿着毛巾继续仔细地帮他清洗身体,在他重复自己名字的声音中,双手一直在颤抖。
晚上,礼扬睡着了,帮他掖好被子,雷德凯走到客厅拿出手机。这时客厅里只有他一个,看护在另一个房间里也睡了,因为礼扬不准别人接触自己,所以哄他睡觉的事也落在他头上。
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哼些宁静的歌曲,就这么哄睡了,吃过抑制病情发作的药后,礼扬一下子就睡了,睡得很熟。
吃晚饭的时候文清发简讯说他准备参加高考了。因为当时礼扬正在吃饭,他必须在一旁看着,如果眼神移开哪怕一霎,他都会噘着嘴放下汤匙不肯吃了,后来还要陪他看电视又要哄他睡,所以一直没机会给文清通电话。
这时已经是十点多,希望文清没有睡。他要考试了,他知道文清需要自己的鼓励,不然他不会发简讯给他。
因为知道他在忙,文清一向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就怕打扰到他,有事时只会发简讯告知一声。
手机只响两声文清就接了,迫不及待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德凯?」
雷德凯不禁温柔一笑:「睡了吗?」
「还没。」
「不是在等我电话吧?」
「是啊。我知道你一定会打过来的。」文清上学的事情雷德凯比他自己还关心。
「准备得怎样?」
「我信心十足。」
「那就好,祝你马到成功!」
「德凯,如果我考上了你要请我吃大餐哦,随便我点菜。」
「没问题。」
「……德凯,你那个朋友怎样了?」
「好多了。我已经打听到他家人的消息,等他家人来接他之后,我就可以回去和你住了。」
「嗯……德凯,我等你。」
「谢谢你,文清。」
和文清再聊一阵情人间的私语后,雷德凯挂断电话,文清还要准备考试他不想让他睡太晚。
放下手机走到阳台,双手扶在栏杆上,吹着夜晚清凉的风,想着很多事情。最后想到了什么,抬头长叹一口气并闭上双眼。
半个月后,雷德凯委托去找匡靖的人回来了。带着很多东西。他们见面的地点是一家茶馆,人不多也很安静,适合谈些较为私密的事情。
雷德凯的确脱不开身去国外亲自找匡靖,礼扬需要他的照顾,而他也没有跟匡靖见面的准备,从前他在匡靖面前连话都说不出来,现在他不认为自己也能。或许是家教的关系,匡靖天生有一股强势的气息,在他面前谁都会手足无措。其实更深层的原因,简单来说,他不敢去见匡靖,他不知道他该以什么身份去见他并向他质问。
所以委托了别人去,名义是礼扬请的律师。
这个人回来后,告诉雷德凯他和匡靖见面是私底下进行的,偷偷摸摸跟间谍会面差不多。匡靖的家人派人跟着他,他做什么都被监视。他说他其实根本不想离开礼扬,他会娶别人是家人的逼迫,他们知道了他与礼扬的事情,威胁说不娶一个女人就对礼扬不利。匡靖没法只得同意,而后又在家人的安排下来到国外,一开始说是渡蜜月以为很快就能回国,没想到却就这样被软禁在国外。
匡靖让这个人转告礼扬,让他再等他一段时间,他现在已经逐渐掌控了家里的权力,到时就没有人敢再分开他们了。匡靖说分开的这一年多自己有多想他,他曾经偷偷打过电话,结果礼扬这边的电话全成了空号,每天都写一封信可是没办法寄出去,所以他让这个人全带了回来,让礼扬看。他说公司的事就辛苦礼扬让他再坚持一段时间,那家公司是他们共同创造起来的,就像他们的宝物,等他回来,他会和他继续守护他们的宝贝。
这个人不知道礼扬现在的情况,雷德凯也没有告诉他,因为他无法告诉匡靖实情,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来,匡靖根本不知晓他离开后礼扬发生了什么事。看来那些事全是匡靖家人背着匡靖搞出来的,就是为了彻底拆散这一对情人,他的家族根本不可能接受礼扬和匡靖的关系,所要他们要毁了礼扬,让他没办法再跟匡靖在一起。
雷德凯接过他委托的人递过来束成一捆捆,足足有五捆,起码有五百多封的信件时,看着写在信封上的笔迹,觉得跟匡靖这人真像,既霸气又有着几分柔情。
回到住所后,正拿着这些信件下车,习惯性地抬头一望,果然在阳台上看到了某个小小的黑色头颅。他没有让礼扬多等,总是到了才会给他电话,他吩咐过看护一定要看好,不要让他不慎掉下来。
走到屋里,礼扬像之前那样扑了上来,他只能赶紧把手中的东西交给看护,深怕扑过来的人被磕到。
「今天我有好好吃饭。」
比起一开始,礼扬的话多了些。他抬头睁着黑亮的眼睛望着雷德凯,像个要糖的小孩。
「乖。」雷德凯揉着他的头发。
稍晚的时候,仅剩的一名看护说家里有事要离开,雷德凯让她回去了。只外一名长期请假后索性结算工资不干了,所以这几天雷德凯一直在找合适的人。虽然现在礼扬好多了但他还是想让两个人轮流照顾他,他要确保礼扬时刻有人照顾。
等看护离开,雷德凯哄礼扬自己看电视后,便捋起衣袖走进厨房煮饭炒菜。跟文清在一起他也煮过几次,虽然文清说他炒的菜很好吃,但却不怎么肯让他下厨房,说那才是他的工作。
给礼扬做饭的机会也很少,一般都是由看护们负责,今天是实在没办法了他才进厨房的,不是他不想煮,而是一进厨房想着要为礼扬煮些什么总会让他一阵迷惘。他记得礼扬不爱吃萝卜,不对胃口的就会放下不再吃……
那么应该煮些什么他才爱吃呢?为此,真是煞费苦心。
后来雷德凯给礼扬做了清蒸芙蓉蛋、烫青菜拌油盐和放调料蒸熟的碎肉。在医生的建议和顾及礼扬现在的身体情况,他做的都是些清淡和容易咀嚼的食物。
等他把菜都端出去时,却不见礼扬原本坐在沙发上的身影,心一紧,连忙去找,很快又松一口气。
礼扬正蹲在角落不知道玩些什么,等雷德凯轻唤他一声,他才转过身,脚下的东西让雷德凯一愣。之前被看护堆放在角落,匡靖要交给礼扬的那些信件全被礼扬撕成了碎片。
原先他想留下这些信每天给礼扬念一封,或许念完后匡靖就回来了,礼扬也恢复了,到时就是他离开的时候,现在却……
怔住的雷德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见到他的礼扬兴奋地把脚下的那堆碎片捧起来,抛到他的头顶上。
「下雪了下雪了,好多好多雪花哦!」
礼扬很开心地到处「下雪」,蹦蹦跳跳活泼的像只小鸟,雷德凯安安静静地凝视他,看他明媚的笑靥,看到失神。渐渐地,他的头顶和肩上已经是「雪花」堆积。礼扬拉过他跟着一起闹,雷德凯随他,最后玩累了通通坐在地上,两个人都是一身纸片雪花。
坐在地上,礼扬意犹未尽地不时收集一堆纸片丢向半空,雷德凯随手拿起一张比较大的纸片,匡靖刚劲的笔迹映入眼帘,他念出纸上那些比较完整的句子:
我和你,两个人,是彼此缺少的那一半,在一起才完整。
我和你,两个人,是为了相爱才会相遇,是为了在一起才会分开……
应该还有,应该还有,可惜另一部分被撕开不知道在哪儿了,雷德凯跪在地上找,礼扬在他的头顶上说:「我和你,两个人……我和你,两个人……是为了相爱才会相遇……」
雷德凯僵在原地,礼扬的声音继续响起。
「你爱我吗?」
他问的是匡靖吗?雷德凯静静地抬头,对上礼扬黑色的眼,阳台外面的金黄色夕阳给他的身体裹上了一层金边,双眼里的光芒也是这般金黄晶莹,雷德凯痴了。
「你爱我吗?」
礼扬再次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雷德凯双唇抖动,声音卡在喉咙,好久好久,仿佛一个世纪之久,他的声音终于脱口而出。生涩沙哑,伴随痛苦和压抑,是情不自禁的流露,是再抑止不住的爆发,是一切一切,是生命也是灵魂,更是罪孽……
「我爱你。」
然后闭上眼捂住脸缩起身体,乞求这一刻能够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下。
永远都不应该在他面前说出来的话,他说了,而他将为这句话负担上无尽的痛苦。
他垂下的头被轻轻捧起,他闭上的眼睛被他舔过,睁开眼睛,他看到的是礼扬盈泪含笑的脸,下一刻,他的唇印上他的嘴。
如风如羽,如梦如伤。
雷德凯的手一直垂在身侧。
——《完》——
IV 梦
文清高考成功,为此当然要庆祝一下,之前雷德凯答应要请他吃饭,于是他就让文清自己选个地方,休息一天的他很快就会过去找他。
因为今天是要跟文清出去约会,雷德凯难得地打扮自己,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虽不是新的,却是和文清一起挑的,文清说他穿这件特别有味道。当时他还调侃不帅就算了身上还有味道不就惨透了,文清笑着捏了他一下,说他居然还会开玩笑。
雷德凯做这一切的时候礼扬就缩坐在一旁,安静地盯着他看,他哄他说今天有事要出去会比较晚回来,让他跟看护好好待在家里,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家里虽然装了电话,但他还是给礼扬买了手机,方便随时联系他。
一开始礼扬还乖乖地说会听话,可看他这么正式地装扮,不知道在想什么,到哪儿都跟着,甚至在他出门时死活都要跟着去,怎么劝都不听。到后来还耍赖一样的红着眼睛狠狠瞪着雷德凯,似乎有发病的前兆,吓得雷德凯赶紧缩回屋里。
给文清打电话说明他现在的处境时,文清说:「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可以出来的话,不如带你朋友一起来啊!再说我也想见见他。」
雷德凯不是没带礼扬出去过,但也仅是在楼下的花园里逛逛散散心,转换下心情罢了,免得成天闷在屋里都闷坏了。可是医生曾经建议尽量不要把他带到人多的地方,过去的经历让他对人群抵触甚深,出去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就很难保证了。雷德凯不想带礼扬上街,但他又不想对文清失约,这些天都不能陪在他身边,至少今天想满足一下文清。
左思右想之后,雷德凯认真地看礼扬,对他说如果要一起出门一定要紧跟住,有什么害怕的事一定要告诉他,而且要乖乖听话,如果都能做到,那么就能跟他一起出去。礼扬几乎是想都不想立刻点头,看得雷德凯怎么都不能放心,可无奈之下还是只能另外给他换身行头,出门去也。
礼扬的情况比雷德凯预计还要好,虽然人多的街道让礼扬感到不安,但他只会像只受惊的小鹿般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不会像一开始那样嘶叫打人。
带着礼扬来到与文清约好的饭店里时,文清早已经坐在位置上,一看到手臂上拖着个人的雷德凯立刻就站了起来。
「文清。」带着礼扬走到文清面前,雷德凯向他笑,手臂又是一紧,又怎么了?雷德凯奇怪地低头一看,礼扬正用力瞪着他。
「德凯,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文清的眼里有惊艳,「天啊,他好漂亮。」虽然用漂亮形容男人不太合适,但除了漂亮,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才好。
「你也很可爱啊!」手臂又被用力捏了一下,雷德凯吃痛又有些不解,但还是向文清介绍,「文清,他叫礼扬。礼扬,这个人叫李文清,是我的——情人。」
听到他的话,礼扬瞪大眼睛,随后不可置信般地望向文清。雷德凯正奇怪他的反应,他却松开手,冲到文清面前用力推了一下,把他推倒在地上,然后再用力踩下去。
「礼扬!你在干什么!?」
吓了一大跳的雷德凯赶紧拉开礼扬,并头一次大声对他说话,可他只顾倒在地上的文清没注意到礼扬奇异的脸色。礼扬冲了出去,雷德凯这时正扶住文清,只能大喊:「礼扬你去哪,快回来,礼扬!」
「喊有什么用,你快去追啊!」文清知道事态紧急赶紧推他。
「可是……」
「我没问题的,再说我一个没事人怎么会不如一个病人,你倒是去追啊,他会跑丢的!」
文清一句「跑丢」让雷德凯差点闭气,看文清真的没什么事他才赶追出去。在服务生的帮助下文清慢慢站起来,对着他离去的方向露出一个苦笑。看来今天的大餐是没了。
坐在椅子上,文清有些愣。礼扬的名字让他想起很多事,或许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在雷德凯的梦话里,他似乎听过这么一个名字……
「礼……扬……」仅有的一次,雷德凯说被人抢劫的那一次,不知道梦到什么,他皱起眉,喊出这两个字。当初他听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喊的是某个人的名字,一个会让他连在睡梦中也会皱眉的人。
「『李』扬……『李』扬……」
默默重复这个名字,文清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与这个人都是姓李。还记得当初在那家夜总会雷德凯指名时,他问起他姓氏的事情,是巧合,还是——
坐在椅子上,文清只觉得仿佛被人用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浇了个透心凉。
雷德凯追出去,很快就找到礼扬,因为一堆人在围观他,他抱住头缩在地上嘶叫,一声比一声凄厉,叫得雷德凯心都要碎了。他推开人群,冲上去抱住他,要把他拉回车上,礼扬不肯,哭喊着讨厌他。
「我讨厌你……你不要我了,我讨厌你……」
「我没有,没有不要你!」雷德凯只能一遍一遍的说。
「你有!你有!你有了文清……你不要礼扬了……你不要我了……」
礼扬越哭越凶,又不肯跟他走,无奈之下雷德凯只能当着众人的面把他紧紧按在胸前,让他狠狠地哭。
没有不要你……怎么会不要你呢……礼扬……相信我,我不会离开你……
像誓言的话不停重复,礼扬终于渐渐安静下来,雷德凯趁机把他带回车上,想开车送他回家,可礼扬紧紧抱住怎么都不放开,他根本不能开车。雷德凯只能这么抱住他,在密闭的小小空间内,静静地拥抱他,把自己的一切,无声的给予他——
以为这件事会给礼扬的病情造成影响,但除了越来越黏他,看到他一接电话就盯着看之外,礼扬的表现跟前些天没什么不同,这让雷德凯松一口气。趁礼扬睡着的时间打电话给文清,问他有没有伤到哪里,还说昨天的事情很抱歉,没有能跟他吃一顿饭甚至好好说话。电话那边的文清说没关系,而且他的身体什么事都没有让他不要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文清的口气有些怪,需德凯听出来问他怎么了,只说是昨晚没睡好。雷德凯虽有些奇怪却没怎么在意,只叫他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生病了,接着再聊几句才放下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