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空,”曾柝直截了当,一边讲电话一边走进了电梯,“有手术。有事快说。”
“一分锺就好了。你听著,不要打断我。”
那头的沈默,仿佛就是答应了,在等他开口。
从来都没有如此踌躇满志,仿佛就是要去做一件大事一般。
心里这样想著,嘉禕吞了一口唾沫,“那个,曾拆……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想和……”
话才刚起头,就听到男人问了一句:“什麽?”
被人打断的滋味并不好受,嘉禕心里慌乱,“什麽什麽!?不是说了不要打断我的嘛!”
“……”
就著那头沈默的机会,嘉禕连忙开口:“曾拆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想和你在一起你要不要考虑看看你可以仔细想想不用急著回答我……嗯,我不急的……”一口气说完这一连串的话,也不带个停顿。
心脏剧烈地跳著,脸上只觉得在烧。
他听到电话那头的男人定定地说:“我叫曾柝。”
仿佛被人当头一棒:“啊??”
“是木字边旁的‘柝’。”
“……”
嘉禕整个脸全红了,庆幸自己这个窘迫的样子不会被他看到。向别人表白时却还念错别人名字的,还真是前无古人,後无来者。
“要挂了。”曾柝淡淡地说了一句,挂上了电话。
当他走出电梯的时候,恰好遇见走廊上的张旻,“嗨,你怎麽上来了?特地来看我的?哈哈。”
曾柝黑著一张脸,回头看了一看墙上的楼层指示:五楼,骨科。
“……”曾柝扭头走到电梯前,摁了向下的摁扭。
明明要去三楼,却莫名其妙地上了五楼。
都是那个奇怪的家夥。
“喂,怎麽才来就又要走?去我办公室坐坐嘛。”耳边张旻的絮絮叨叨惹得曾柝好不耐烦:“罗嗦。”
“曾医生,一切准备都好了。”
当他准备就绪走进急诊手术室的时候,护士上前交代了情况。
病人麽指被玻璃严重划伤,断了一根神经,伤口大约为4厘米,需要马上缝合。
……
嘉禕回餐厅交接班的一路上,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傅嘉禕你这个港都。
难怪卓逸时常拿上海话笑他是港都(傻瓜),还真是的。
从来没有这麽直接地和别人表白过,这个第一次糟糕到不能再糟。也不知道後面的重点,他究竟听到没有?
嘉禕一路上踢著路边的小石块,心头诅咒著什麽:没事取那麽奇怪的名字做什麽!不单奇怪,还这麽难听……还不如索性叫曾拆。
在餐厅的员工更衣室里换上制服後,嘉禕狠狠地将橱柜门甩上:面瘫男!死小拆!
走出更衣室前,嘉禕无意地瞥到卓逸的柜门没有关好。
他就是这样,什麽时候都大大咧咧,自己的柜子也不知道关好上个锁。
嘉禕过去替他将柜门拉上,顺势见到柜子里他的外套和背包──他已经来了啊。此外,小隔板上还放著好多颗零碎的佛珠。嘉禕认得它们。这串佛珠卓逸一直戴在手腕上,十分珍视。如今看来,似乎是绳子断了,散落丢失了的佛珠也再找不回来。
“嗨。”刚刚拉开门,就撞见了卓逸,“来了?”
“嗯。”
卓逸挠挠脑袋,“呵,我电话留包里忘带了,回来拿。”
“喔,你橱门都没关上。”
卓逸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了,“……谢了。”
出门之前,嘉禕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回头来说:“我看你那串佛珠散了,我知道一家店,可以配到一模一样的珠子,有没有兴趣?”
卓逸的动作停驻下来,望著橱里的那几颗剩下的珠子,说:“不用了,大概也是天意。”
他这样说著,把那仅剩的几颗佛珠拿在手心里,随即顺手丢进了更衣室的废纸篓里。
都说,一段特定回忆总要由某个特定的物件来支撑。或许是曾经熟悉的某一首歌,或许是一件珍视的礼物,也或许是,一串佛珠。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意味著卓逸下定了决定要告别某一段回忆呢?嘉禕不知道。
15
‖不要因为卑微懦弱而不敢向前;不要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敢争取。因为你要知道,任何事都无须後悔,只需承担後果。‖
陪林吉吉去做人流的那天,冷气居然格外的冷。分明还是秋天,却已经嗅到了冬日刺骨的气息。
不知是什麽原因,那天她长长的大波浪卷发,还有紧紧裹住自己的米色大风衣,都让她看上去更加纤瘦憔悴。
她笑著开玩笑说:“一想到这个生命是他带给我的,我就觉得恶心。”
其实,她很爱蔡致。
爱之深,恨之切。
一个女人,用来表达爱情的最崇高的方式,就是想为自己所爱的那个男人养育一个孩子。
为了做出好聚好散的样子,她不哭不闹,也不说悲伤。
他的心已淡,可她的情却未断。如此一来,还如何奢求海枯石烂。
排队、挂号,一切都仿佛来得那麽漫长。
坐在华善医院六楼妇科的候诊区里,嘉禕望了一眼身边的林吉吉,不知该说什麽好。
这一刻,她这麽安静。不再像平日里那样大吵大闹,也不再谈笑风生地说幽默的冷笑话。
其实,她很害怕,只是她从来都不说而已。
在进诊室之前,嘉禕握了握她的手,要她安心。
陪著林吉吉就诊的时候,中年的女医生瞥了一眼嘉禕,看著B超的结果问道:“是打定了主意要打掉?”
“嗯。”林吉吉答得很干脆,双手紧紧拽著,放在膝上。
“做无痛的还是普通的?”
“……无痛的吧。会有什麽伤害吗?”
医生头也不抬地说:“无痛的安全点,也少点痛苦。但毕竟是人流,对身体的伤害多少总会有的。早知道这样,平时就应该小心一点嘛。”
看到医生望著嘉禕的表情,林吉吉笑了笑,只觉得有些尴尬,却也懒得再解释什麽。
手术只不过十来分锺。
之後就转进病房,需要留院观察2小时,如果没有不良反应才可以回家。
“……吉吉,你有没有後悔?”嘉禕坐在她的床边问她。
他清楚地听到林吉吉的回答。她说:“有什麽好後悔的呢?任何事都无须後悔,只需承担後果而已。”
嘉禕没有看到手术台的冰冷,没有看到那些器具的可怕。他眼中所看到的,只有林吉吉沈默的勇敢。
这个世界上,没有忘记不掉的爱人,只有不想忘记的爱人。
下午一点,微弱的阳光照在林吉吉略显苍白的脸上。
在医院停留的这三个多小时里,林吉吉说了很少的话。
等打理好一切手续之後,她像往日一样眯著眼睛笑了,说:“嘉禕,谢谢你陪我。”
嘉禕摇摇头,“走吧,回家了。”
刚从医院电梯里走出来,见到有人躺在病床上被几个医生与护士推进了急诊室。
急诊大厅里还有人出来接应,“什麽情况?”
“交通事故,昏迷。”
推车被很快地推了进去,从他身边经过时,嘉禕只看到了那个人,那个自从那一通丢脸的电话之後,再也没有过联系的男人。
小拆──嘉禕的心头一沈,险些喊出他的名字。
男人显然也看到了嘉禕。在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男人匆忙间问了一句:“晚上有班没有?”
嘉禕错愕地摇摇头。
紧接著男人又补了一句:“等我电话。”於是,就跑著进了急诊厅。
“你朋友?”林吉吉问道。
“嗯。”
“什麽时候认得的?我怎麽都不知道?”
“嗨,说来话长……”嘉禕有些无奈得抓了抓脑袋,“走吧。”
回去的路上,出租车里广播的播放的,恰好是鲍比达的钢琴曲《Do you really love me》。流水一般的旋律,在有风的下午淌进心里。
嘉禕和林吉吉坐在後座,想著各自的心事。
每一次见面,都为自己的慌乱而感到窘迫。巴不得每次遇见他的时候,都是自己反复练习过的场景,那样,大概就不会闹出念错名字这样的丢脸事来。
嘉禕意识到,原来那不是冲动……只是心动。索性,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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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秋风瑟瑟地吹,他悄悄躲在他的身後,听到一声“出来”,顿时,无地自容。为什麽每一次的偷偷尾随,他都清楚地知晓并且谙熟於心呢?‖
曾柝他说:“等我电话。”
晚上他有手术,不知道他要在医院忙到什麽时候。林吉吉坐在沙发上不断地调著频道,看嘉禕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开口问他:“傅嘉禕同志,你可不可以坐下来消停一会?”
嘉禕这才老老实实又回到沙发上坐定,傻傻笑笑:“喔……”想到林吉吉下午刚坐了手术,嘉禕开口关心,“吉吉,你有不舒服没有?”
“没有啊,我很好。”林吉吉托著脑袋回答。
不知情的人根本不会把她和一个刚做掉孩子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嘉禕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噌地一声站起来,拿过手机一看,却是卓逸。
接起来就听见那头的人说道:“喂,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出来喝一杯啊。”
“不了,我晚上有事呢……”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还有些紧张,好像自己在说一个大谎言一样。
沙发上的林吉吉一边听他讲电话,一边抬眼起来看他。
“……诶不跟你说了,手边还有事做呢。下回聊吧。”生怕电话占线久了,错过了什麽。
“你一会儿有事?”林吉吉等他挂掉电话之後,若无其事地问。
“……也不算啦。”
“嗯?”
“……”
“是下午在华善医院碰上的那个医生?”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女人与生俱来的洞察力与直觉。看自己猜地八九不离十,林吉吉一边换台一边说著,“他没有打给你麽?”
“嗯,还没。”
“不然去医院找他咯。”
嘉禕摇摇头,“没有关系啦,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在家陪你啊。”
林吉吉大大的眼睛望著嘉禕,“我又不是大肚婆,一个人在家还能出什麽事?喂,想去就去啦,省得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惹得我心烦。”
被林吉吉这麽一说,就仿佛整个人都被看透,嘉禕张著嘴不知如何反驳。还没说出什麽来,就又听林吉吉问起来:“喂,小拆是谁?”
心里咯!一声,整个人直直地坐起来,“你怎麽知道他!?”
“是今天的那个医生?”林吉吉挪了挪身子坐过来。
“是,是啦……你怎麽知道?”
林吉吉挑挑眉毛,“因为你晚上做梦在喊咯。”
“什麽!?”大概是脸红了,“我,我,我喊什麽了!?”
“什麽……小拆,面瘫男,之类之类……”林吉吉毫不在意地揭露嘉禕的丑事,推了推他,“喂,已经九点了喔,你到底要不要去?”
嘉禕憋了半天,最终小声道了一句:“……我,我出门了。”
……
走到他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向内张望了两下──灯还亮著,他衣架上并没有那件白大褂。他还没走。
嘉禕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等待,直到他看到曾柝从走廊远处的另一端走过来。
不自觉地站起来,退到一边的墙角後。
不知道要如何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在医院的原因。
曾柝进办公室换下了白大褂,整顿好一切之後走出来,回家。
嘉禕如同之前一样,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後走。
跟著他走出医院大楼的时候,感到一阵秋风席卷而来。
有些寂寥的乌鲁木齐北路很长,但曾柝走路的步伐却不慢。
大概他家离医院很近的缘故,每天只要步行就可以到达。
果真,不出十五分锺,就拐进了一个居民小区。
曾柝在楼下终於停下来,对著藏在後边的人说:“出来。”
嘉禕一时不敢相信,按兵不动地继续等待男人的反应。不一会,前面又传来一声:“傅嘉禕,听到没有。”冷冷的语气。
没有办法,他只好乖乖走出来,来到男人面前。
“你跟著我做什麽?”
面对曾柝的质问,嘉禕作出理直气壮的样子:“啊?我没有跟著你啊,少自作多情。”
“那你在干嘛?”
“我有朋友住这个小区啊,我又没有来找你……”
“你朋友住几号?”
硬著头皮地回答:“40号!”
“这里只到36号。”在曾柝面前,他仿佛总是占不到什麽先机。
“……”在与他的每一次僵持中,总要败下阵来,“不是啊,那个什麽,你不是说今天要打给我的吗!?”
“是啊。”
什麽叫‘是啊’!?搞得你很有理一样,嘉禕咬牙切齿,那你还不是没有打给我……
“我刚刚有手术,你很急麽。”
“……”如果不是知道曾柝是个多麽木讷无趣的男人,嘉禕真的会觉得自己是被戏弄了。没有温度的秋风里,他裹紧了自己的外套,说不出话。
大概是看到嘉禕的瑟瑟发抖,曾柝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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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柝很久後才看明白,那人总爱做出剑拔弩张的样子,可耳朵却骗不了人的红成一团,总因为害怕被拒绝被伤害,因而习惯大笑著用玩笑把一切带过。说到底,不过还是个孩子模样。‖
一个单身男人的家,居然可以干净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嘉禕简直无法相信。
所有的一切都井井有条,相当整洁,就像他的为人一样,注意细节,一丝不苟。
进门之前被勒令必须先脱鞋,鞋子会被放进小袋子里,以防鞋底的泥垢被带进屋子。拖鞋似乎是特意给客人准备的一次性鞋,几乎和宾馆里的没什麽差别。
男人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嘉禕看他在盥洗台前,用清水将手上的洗手液冲洗干净,用一边的干毛巾擦干後,又在手上喷上无味的消毒喷雾才算好。他的动作不大,盥洗台上仍然干干净净,不占一滴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