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楼终于回头,「即使我杀了尹珉珉?」
西尽愁坚定地告诉他,「尹珉珉不会死,你若动她,我必定出手相助。」
得到这个回答的岳凌楼『哐啷』一声甩上了门。西尽愁被关在舱内,岳凌楼背靠门板,全身的力气瞬间松懈下来。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心烦意乱过,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气闷过。
那个人,一方面口口声声说爱着自己,另一方面又信誓旦旦要保护尹珉珉,与自己为敌?!
岳凌楼深吸一口气,正要离开,却突然发现不远处,一人正依在船栏上,面朝河水,望着黑漆漆的远方。从背影就可以判断出来--那是月摇光。
「你在这听了多久?」岳凌楼走到月摇光身后,没好气地问道。
月摇光依然看着河水,没有回头,「基本上可以说是--从头听到尾了。」
「你!」岳凌楼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月摇光倒是气定神闲,「如果你没发现我在这里,我还可以理解。但是西尽愁,我觉得他根本就是知道我在,却要故意说给我听。」
「他没你想的那么神通广大!」岳凌楼恨恨道。
「也许吧。」月摇光转身面向岳凌楼,笑道,「但如果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不亲自表态,未免说不过去。」
「表态?」
火冒三丈的岳凌楼,哪有闲情听他废话,但月摇光说起话来,还是慢悠悠的,「西尽愁无法丢下尹珉珉不管,但是我却可以。在你和尹珉珉之间,我绝对帮你。不仅是尹珉珉,以后任何人威胁到你,或者是你想要任何人的命,我都可以帮你。另外,如果说爱你需要有豁出命的觉悟的话,我也有。我也可以一直爱着你,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听我说爱你,我也可以说给你听,也是真心的。」
把西尽愁刚才的话加了几个『也』字,月摇光原封不动地重复给岳凌楼听。
但岳凌楼听后却没什么反应,凶巴巴地瞪了月摇光一眼,转身就走了。望着那个匆匆离开的背影,月摇光独自露出了笑容。他轻轻叹气,重新转身面向淅川河水,连他自己都被自己刚才的话感动了。
即使岳凌楼不会相信,但月摇光自己却骗不了自己,他自己知道--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在面对那个人,讲出那些话的同时,一念之间,月摇光真的就这么认为:为了那个人,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的确是多事的一夜,就在岳凌楼和西尽愁纠缠不清的同时,陈凌安的房间也来了一名客人--是萧辰清,他也顺利混上了船。
陈凌安看着萧辰清走进屋,看着他阖上门,看着他来到自己身边。
「凌安......」
萧辰清刚一出声,陈凌安就别过脸去。但是萧辰清不管这些,自顾自地说道:「凌安,你为什么会同意陈晓卿跟来?我把地图交给你,只是为了让你去见天翔门的人而已。」
陈凌安看着萧辰清,有些哽咽道:「因为我们是......兄弟,一起长大的......兄弟。」
萧辰清先是一怔,随后紧紧皱眉,一把把陈凌安从凳子上揪起来,高声道:「凌安,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要自己欺骗自己!你的娘是唐碧,你的爹是萧顺,你跟陈家没有一点关系!只有我,只有我才是你哥哥啊!只有我,才和你流着同样的血液!」
「你闭嘴!」陈凌安不想再听。
「凌安,你的哥哥是我!你的哥哥是我啊!」
萧辰清摇着陈凌安的肩,而陈凌安却大吼着:「你不是!你什么都不是!」
「凌安,如果你和陈晓卿一起去见天翔门的人,最后的功劳一定是他的,他才是陈家的血脉。不会有人站在你这边!他会把你的功劳全抢光的!凌安,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帮你杀了陈晓卿,到时候,就没人跟你争了......」
「我的事不要你管!」陈凌安甩开萧辰清的手。
「凌安,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全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陈凌安冷笑道,「你能为我做什么?你只会站在我娘的身边,教训我而已!你只会把我喜欢的女人抓去执行火刑而已!你只会告诉我我最信任的哥哥不是我的哥哥,只会叫我背信弃义而已!」
「你错了,凌安,我还可以帮你当上总寨主,这是你娘毕生的心愿。现在她已经死了,就由我来继承下去......」萧辰清扳过陈凌安的身体,让他看着自己,「你口口声声说陈晓卿是你的哥哥,但是他哪点为了你着想?如果他真的对总寨主之位没有一点奢望的话,他为什么会来到青神寨,加入打捞寒冰的工作?凌安,你不要再傻了......不要再被他骗下去了......这个世上,只有我才不会害你,也只有我......才是你应该相信的人啊......」
「你不要再说了!」
陈凌安的一声大吼,终于令萧辰清噤声。
「我不想再看见你......」陈凌安抬手指着门外,「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你滚,你立刻就给我滚!」
面对气得发抖的陈凌安,萧辰清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就这样对望了好久,终于,萧辰清无奈地转身,朝门边走去。但走到门口时,他却停下了,背对陈凌安道:「凌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除了我--因为只有我是你的哥哥,有保护你的义务。」
天快亮的时候,传来了河道机关已全部被破除的好消息。但是,要想渡过淅川河,与天翔门会面,还有最后一关。就是必须要通过--迷失河道。
这重机关不是水寨人为设置上去,而是自然形成的。所以,也就不能用人工的方法破除它。
『迷失河道』这四个字,月摇光作为水寨中人,自然非常熟悉;而岳凌楼,他也曾在地图上见到过标注,所以也不陌生。但对这条河道得名的原因,岳凌楼并不清楚。不过,还好月摇光告诉了他:「所谓迷失,就是失去方向。说起来也许有点荒谬,但如果你亲眼看见,就会相信,这条淅川河上,其实有--四个太阳!」
「四个太阳?」岳凌楼半眯起了眼睛。
「没错。」月摇光点头道,「但也不是每天都会出现,阴天或者起风的时候,就看不到。」
「真的是四个太阳?」岳凌楼又确认了一遍。
月摇光笑道:「当然有三个是假的,但麻烦就麻烦在,要怎么才能分辨真假。通常,我们水寨中人都会避免穿越这条河道,如果被迫要穿的话,也会选择晚上。」
「但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如果等到晚上再穿越河道的话,一定赶不上紫星宫定下的最后期限。」岳凌楼自言自语般说着。
「所以,我们只有祈祷是个阴天,或者起风......不然,恐怕就只有等到晚上了。」
岳凌楼静静听着月摇光的话,起身朝船头走去。他可以看见数十艘黑色的木船停在河中,其中一半属于陈凌安,一半属于陈晓卿。东方的天空微微透出明光,黑夜正在被光明驱散。月摇光来到岳凌楼身后,一起等待着日出。
不一会儿,东风的天空已经完全被一片红光笼罩,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但随即,他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随着那轮红日的出现,整片淅川河都浮上了一层红光。岳凌楼向四周望去--果然,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四个太阳!
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同时升起,把水寨的船包在中央。整片淅川河水都流动着那红色的光辉,异常美丽。但却没有一个人有闲情去欣赏这副美景。岳凌楼可以听见其他船上的人群喧哗了,他们都把这当成不祥的征兆--是上天在阻止水寨和天翔的会面。
望着这片奇景,岳凌楼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月摇光走到他的身旁,轻声道:「这就是天意吧。」
岳凌楼转头望着月摇光镀满熹光的脸,而月摇光却望着天边的太阳。
他的声音柔和并且诚实,「我想,我和你心中都是这个打算--等破除所有机关后就甩掉对方,独自去见天翔门的人。现在正好,就让我们两派人分道扬镳,看谁先能成功到达目的地。」
「这算是挑战么?」岳凌楼淡淡地问。
月摇光笑道:「是啊,并且我希望你能接受。毕竟,这个办法比较不伤和气。如果不是这样,恐怕我会千方百计地找机会,在你们见到天翔门的人之前,把你们的船悉数炸毁。」
「说的也是。」岳凌楼也跟着笑了起来,「本来我还打算烧掉你们的船,但现在看来也不用了。就照你说的办吧,现在我们分成两路,各凭本事,谁先到达天翔门所在的地方,谁就赢了。不见血,也比较公平。」
月摇光和岳凌楼的意见达成一致后,在陈凌安和陈晓卿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发出了分路的命令。等到陈家那两兄弟一觉睡醒,才发现两方的船队已经相距很远。
一开始,两方都可以朝着正确的方向而去,但是随着四个太阳的徐徐升高,空气的流动,两支船队都逐渐迷失了方向。船行好久,依然不见靠岸,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河道上打转。
--难道真的只有等到晚上?
岳凌楼抬头望着那四个太阳,不知不觉间咬紧了牙。
第五章
眼看就要到正午了,炙热的太阳即将升到最高点。整片淅川河上全是一片耀眼的白光,晒得人喉咙发干。月摇光站在船头,望着头顶真假难辨的四个太阳,不觉已双眉紧皱。
耳边全是水寨中人不安的议论声,就连陈凌安,也非常不高兴地恨了月摇光几眼。
一来恨他不告诉自己,就私自决定和陈晓卿分船而行;二来恨他定下跟岳凌楼的那个赌局后,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船队漫无目的地在淅川河中慢慢行驶。
「实在不行,就等到晚上吧。」陈凌安无奈道,「如果真有那么容易找到方向,这里也不会被叫做迷失河道了。」
除了青神寨通向一线天寒潭的隧道,水寨的第二个禁区,就是这片迷失河道。通常水寨中人都宁愿绕远路,或者等到天黑,都不愿试着去找寻破解的方法。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潜意识里对这种超乎常识的事情,感到害怕吧?
月摇光按紧船舷,压低双眉道:「不容易找到方法,并不代表找不到!一直以来,这片河道就被传得太神了,没有人敢涉足于此,可是我偏不信真有这么邪门的事!」
「那你就自己慢慢耗吧。」陈凌安冷笑一声,负手走远。
这时,一个意外的身影出现在月摇光身后。
月摇光背脊一寒,敏感地回过头,顿时浑身冰凉。因为站在他身后的人,正是西尽愁!
最后一次见到西尽愁,那是在幽河寨的祭场,如果不是岳凌楼的突然出现,恐怕月摇光早就死在西尽愁手上。刚才,虽然听到西楼两人的对话,知道西尽愁已经混上了船,但月摇光却以为,西尽愁必定跟在岳凌楼身边,万没有想到,他竟还留在自己的船上!
西尽愁会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
准确的说,月摇光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原因--他要再取自己的命!
这么一想,十指不由自主地缩紧,隐藏在长袖之中的千粦丝蓄势待发!
上次被西尽愁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因为月摇光没有防备,失了先机。但是现在,面对全身戒备的月摇光,西尽愁竟也犹豫着,没有靠近他的攻击范围。
「你根本不用这么怕我,我现在既然已经和你坐在同一条船上,就勉强算是同一路的人。自己人内讧,是会被笑话的。」西尽愁轻松地一笑,抬头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难怪我觉得这么热,原来竟有--四个太阳。」
虽然西尽愁表现得并无敌意,但月摇光还是不敢放松警惕,他盯紧西尽愁的一举一动,戒备得没说一句话。对方右边的衣袖空空如也,垂在身旁。
西尽愁的手臂会断,有一半以上的原因,都该归结到月摇光头上。如果西尽愁要杀月摇光,月摇光不会觉得奇怪;怪就怪在对方竟这么友好地跟自己谈天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月摇光终于发话,千粦丝始终没有离手。
「没什么。」西尽愁依旧笑得轻松悠闲,视线还是停留在那四个太阳上未曾移开,「我只想告诉你,假的始终是假的,即使再怎么像真的,也始终是假的--是假的,就会有破绽。」
「破绽?」
月摇光皱眉重复,再次抬头去望那四个一模一样的太阳。如果破绽真有那么容易找到,他就不会这么恼火了。
见月摇光抬头,西尽愁突然道:「错了。」
「什么?」月摇光非常不解。
「是方向错了。」西尽愁望着月摇光迷惑的脸,对他说,「你不应该向上看,而应该向下看。」
「下?」月摇光的视线开始向下移动,从西尽愁的脸上移到脚边。终于,他笑了,因为他也看到了那个破绽。
西尽愁道:「我们总以为破绽会出在太阳上,所以只会抬头去望天空的太阳。但却没有想到,真正出卖太阳,露出破绽的,却是脚边的--影子。」
天上的太阳虽然有四个,但西尽愁的脚下,却只有一条影子--这也就是所谓的破绽!
--只有真正的太阳,才能照出影子。
「这次还真要谢谢你的指点。」
月摇光说着便笑了起来,正想下令朝东方前进,却被西尽愁浇了一盆冷水。
「恐怕我们已经晚了。因为岳凌楼,应该早就看出了这点才对。」西尽愁自言自语般说着,「无论是你、紫星宫,还是水寨,都把视线集中在陈商南和陈凌安两个人身上。但是岳凌楼,却看到了陈晓卿--那两兄弟的影子,甚至比我都更早看到。能够看到陈晓卿的岳凌楼,我相信,这次他也能看到脚边的影子。」
闻言,月摇光不再说话,也笑不出来,脸色显得有些沉重。
正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刚才还晴好的天气眨眼间就阴沉下来,一阵寒风突然刮起,险些把人刮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月摇光在戾风中勉强睁眼,竟突然发现天空中的太阳已经消失了三个!
--是风,是风破除了幻象!
而这毫无征兆的妖风,它的来源,难道会是--岳凌楼?
暴风之中,月摇光抓紧了船舷,差点把那截木料折断。他紧紧咬住牙关,他知道--这风一定是岳凌楼招来的!紫巽死后,继承了紫星宫风之力的岳凌楼,也只有他,才能唤来如此强烈的妖风!月摇光突然觉得很不甘心,他有预感--这次,他将输得很彻底。
正如月摇光想的那样,这场妖风正是岳凌楼所为。
这风不仅刮散了天空中的幻象,更阻止月摇光一行人的前行,除此之外,还可以帮助顺风中陈晓卿的船队提速,可谓一举三得。既要损人,又要利己--很典型的岳凌楼风格的行事作风。
而岳凌楼之所以想到以风来破除幻象,只因为月摇光先前说漏了一句话:『我们只有祈祷是个阴天,或者起风......不然,恐怕就只有等到晚上了。』也许月摇光自己并没有察觉,其实在这句话里,他就已经说出了三个破解迷失河道的方法。
一是阴天,二是起风,三是晚上。
岳凌楼虽然无法令天变阴,也无法令天变黑,但他却有令天起风的能力!--这是紫星宫给他的能力。
就在月摇光被戾风所困的时候,岳凌楼和陈晓卿,已经见到了天翔门的船队。
--这次赌局,月摇光确实输得彻底。
而迷失河道上的四个太阳,简单来说,就是海市蜃楼,不过形成和形态都有点特殊罢了。虽然特殊,却还是必须具有三个基本条件才能形成:一是合适的温度,二是合适的空气密度,三是无风。而岳凌楼,正是利用了这最后一个因素,才破除了幻象。
水寨和天翔门终于接头,出来相迎的人是荆希唯。他从父亲荆君祥那里继承了沉稳和心机,也从母亲那里继承了美貌。所以,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表,一眼看上去,他都是一个有资格立于人前的人--而这个人,正是现在天翔门西堂的堂主,也是这次船队出行的总指挥。
水寨众人登船,见到岳凌楼后的荆希唯微露疑色,他没想到岳凌楼会跟着陈晓卿出现在他的面前。而岳凌楼却冲他淡淡一笑,安静地立在陈晓卿身后,表现得非常内敛,一点也不抢风头。
三个月前,天翔镖局楚南洋被杀,为追查真凶,岳凌楼在荆希唯的应允之下,和江城一起由杭州前往云南。后来,江城独自把月摇光杀楚南洋的消息带回到杭州,而岳凌楼却带着陈渐鸿的长庚剑,来到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