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楼去了四川。
这是天翔门知道的关于岳凌楼行踪的最后消息,此后,岳凌楼便和天翔门失去了联系。直到十多天前,岳凌楼才主动和荆希唯取得联系,并告之他水寨的情况。也才有了天翔门这次前往水寨的行动。
水寨众人被迎入舱内,陈晓卿表明来意,强调十天期限已迫在眉睫,要求天翔门立即随他们前往情深寨。荆希唯点头答应。于是迎风起锚,在水寨的带领下,招展着天翔门旗帜的船队开入了淅川河。
开船以后,天翔门的人才有了跟岳凌楼单独说话的机会。
首先找到岳凌楼的人是江城。他们两人的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单从时间这一点上讲,自七年前岳凌楼入天翔门时,他就认识了江城,并且两人都归于贺峰之下,同属东堂。他们之间的谈话,无非都是一些寒暄,彼此交流一下最近的情况罢了。
岳凌楼问到了天翔门的近况,而江城摇头说不太乐观。首先荆家势力受贺家压制,而贺家势力又受到朝廷的压制,整个天翔门都越来越萎靡,岌岌可危。
听到朝廷压制天翔门的消息,岳凌楼略一沉思,随后淡淡道:「原来如此,朝廷还是没有放弃追查花狱火......」
只要天翔门走私贩卖花狱火的嫌疑一天不被洗清,天翔门就一天翻不了身。
「对了。」江城突然道,「大约半个月前,洛少轩来天翔门找你,我告诉他你去了四川,并且一去,就没有任何消息。」
洛少轩?听到这个名字,岳凌楼微微怔住,随即问道:「他怎么说?」
江城道:「他说今年中元节,他在广州等你。」
「他已经去了广州?」
岳凌楼这才想起,一年前,他和南洋紫星宫有个一年之约。他也告诉过洛少轩,如果要追查花狱火的来路,必须要等到一年后的中元节再到广州,因为南洋紫星宫,也将于那个时候,再次涉足中土。
江城虽不敢保证洛少轩已经去了广州,但却告诉岳凌楼道:「他们的确是去了南方,而且还带了不少人马,有些兴师动众,看来要动真格的了。」顿了顿,又问,「你会去吗?」
岳凌楼无奈地一笑道:「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等水寨这边的事情尘埃落定了,再做打算吧。毕竟,现在离中元节也只有半个月了......如果我能脱身,当然去......如果脱不了身,只能作罢。」
其实在潜意识里,岳凌楼很不原意和紫星宫的人打交道。无论是那个叫紫坤的小妖女,还是那个名叫紫乾的南洋紫星宫主。从那两个无论长相还是身材都一模一样的人身上,岳凌楼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江城离开以后,荆希唯也找到了岳凌楼。
荆希唯最感兴趣的话题不是岳凌楼的近况,而是岳凌楼为什么会和水寨的人在一起,而且看起来关系还不错。至少陈晓卿非常依赖岳凌楼,每说一句话,都要看看岳凌楼的脸色。
岳凌楼笑道:「乖乖听话的人,不是很可爱么?陈晓卿的人,你也见到了,有没有兴趣帮他一把?如果有朝一日他成了总寨主,你荆希唯对他可是有知遇之恩的,也许可以趁机控制长江航道也说不定......毕竟在杭州,你已经越来越立足下去了,不是么?」
「虽然你人在四川,但杭州那边的情况,摸得也挺熟的嘛。」
荆希唯这话说的有些不是滋味,但又不得不承认事实--岳凌楼所言,的确不虚。贺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荆家也越来越难有抬头的机会。其实在这之前,荆希唯自己就曾想过向其他地方发展势力。
无疑,岳凌楼现在把他引到四川,是指给他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见荆希唯开始动摇,岳凌楼就知道他不会拒绝,于是又道:「要扶植陈晓卿登上总寨主之位,就有两个人不得不除。一是陈凌安,二是陈商南。紫星宫对谁当上总寨主兴趣不大,他们只想得到一线天下的寒冰而已。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寒冰取出,让紫星宫及早撤走。」
「然后在没有紫星宫干涉的情况下,扶植陈晓卿。」荆希唯也听明白了。毕竟,紫星宫留在水寨一天,无论是水寨还是天翔门,神经就必须紧绷一天。
岳凌楼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见了另一只船队,正朝这个方向开来。
荆希唯顺着岳凌楼的视线望过去,也露出疑惑的神色。好一会儿,岳凌楼才给他解惑道:「应该是陈家小少爷,陈凌安的船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微微拖长声音,颇有深意地望了荆希唯一眼,「月摇光应该也在那艘船上。」
果不其然,荆希唯在听到『月摇光』这三个字以后,眼神突然变得阴翳。他虽然没有见过月摇光,但月摇光杀楚南洋的仇,他还记着。
见状,岳凌楼移开视线,淡淡道:「荆希唯,就算天大的仇,我也希望你忍一忍。因为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水寨。我想,只要你不主动找月摇光麻烦,月摇光也不会让你难看。毕竟,他现在也因为水寨的事而焦头烂额,没有闲情再跟天翔门敌对上。」
闻言,荆希唯的目光终于稍稍缓和,他对岳凌楼道:「你现在说什么我都可以听你的,但我只希望事情结束以后,天翔门不是输家,而是赢家。」
岳凌楼笑道:「如果你真的可以做到什么都听我的,我自然可以保证你们--满载而归。」
留下这句话,岳凌楼转身离开。他要在陈凌安和天翔门碰头之前,呆在陈晓卿身边。因为只要一刻不看住陈晓卿,就怕他跑去跟陈凌安聊天去了。
荆希唯望着他的背影,呆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觉得岳凌楼有种可以控制人心的魔力。就连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控制。
也许......自己根本就不该来水寨的吧?
这么想的荆希唯,轻轻摇起了头。
天翔门、陈晓卿、陈凌安,三只船队合而为一,朝青神寨方向驶去。陈凌安登船以后,连和荆希唯的照面都没打,就急冲冲地去找陈晓卿。但无奈却被岳凌楼挡住,连陈晓卿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谈话。直到傍晚,船队即将靠岸,一行人才发现青神寨早已被封锁了。
满天红霞的映衬下,淅川河波光粼粼,美不胜收。但红霞之下,众人的脸色,却一个比一个难看。下令封锁青神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家的长男--陈商南。
「难怪我们在拆除水阵机关时,他那么安静,原来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种算盘。」
岳凌楼站在船头,望着不远处排得密不透风的船队,自言自语着。虽然陈凌安和陈晓卿成功把天翔门的船引入水寨,但却在最后关头无法停泊靠岸。现在的陈商南,几乎集结了十三寨全部的力量,把岳凌楼他们挡在寨外,只因为他翻出了一件旧案--盗换地图一案!
瞒着全水寨,私自盗换地图,并且害前总寨主陈渐鸿因为保护一张假货而死,这是重罪。罪魁祸首是唐碧,但是她已经死了,无法追究。于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她的儿子--陈凌安。
「我早就说过,你和陈晓卿一起行动,最后的功劳一定是陈晓卿的。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统领水寨的资格。」不知何时,萧辰清已来到陈凌安的身后,他心痛地望着自己仅存的亲人,劝说道,「凌安,现在我们要想进寨,只有硬拼。杀死陈商南,取而代之,还有陈晓卿,他也是我们的敌人。如果陈家的血脉不断,你就不能坐上总寨主的位置。」
陈凌安没有回头,他的背影在一片红霞之中显得非常僵硬。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辰清也离开了,但陈凌安还站在甲板上,一动未动。他望着不远处陈商南的船队,捏紧双拳。虽然他们姓的都是『陈』,但现在,有谁把他陈凌安当陈家的人?也许萧辰清说的对:要想进寨,只有硬拼。如果拼不过陈商南,他陈凌安就永无出头之日。
「凌安!」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呼,陈凌安愣愣地转过头。他竟看到陈晓卿向自己走来,但陈晓卿身后,还跟着一个岳凌楼,这让陈凌安微微皱眉。
「凌安,现在这情况,你打算怎么办?」陈晓卿问道。
陈凌安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说道:「硬攻。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不一定敌不过陈商南。」
「可是,那样只会两败俱伤。」陈晓卿不太同意。
陈凌安突然咬牙道:「可是他杀死了我的爹娘!就算今天放过他,明天,或者后天,总有一天,我要报仇!」陈凌安至今仍然以为唐碧和萧顺是被陈商南杀害的。
「凌安......」
陈晓卿还想劝,但陈凌安却低下了头,自嘲似的一笑,低声道:「呵呵......我在说什么傻话,死去的是我的爹娘,不是二哥你的......你和陈商南才是亲兄弟,你们才是手足......我是什么?」顿了顿,声音更加哽咽,「他们的目标是我,二哥,如果你怕死,就去跟陈商南讲和吧......他一定会放过你的!」
说完,陈凌安想走,却被陈晓卿拉住。陈晓卿按住陈凌安的肩膀,大吼道:「二哥不是怕死!二哥只是不想看到你死......凌安,我们的敌人不是陈商南,不是水寨,应该是紫星宫呀!正是因为紫星宫,我们水寨才会分裂,我们兄弟才会残杀......」
陈凌安非常冷静地告诉陈晓卿:「我和陈商南不是兄弟......是仇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陈晓卿已说不出话,他按住陈凌安肩膀的手开始颤抖。这样的陈凌安他从未见过,这样双眼已被仇恨灌满的陈凌安,陈晓卿从未见过。他们就这样对视着,过了好久,陈晓卿终于道:「凌安,你是不是真的要报仇?」
陈凌安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好。」陈晓卿道,「二哥帮你......」
岳凌楼静静听着他们两兄弟的对话,没有打岔。但是他知道,陈晓卿所说的『帮』,和陈凌安想象中的肯定存在偏差。
第六章
陈晓卿所谓的『帮』陈凌安,不是帮他杀陈商南,而是帮他活下来。
那天夜里,陈晓卿、岳凌楼以及荆希唯登上了一艘小船。瞒着陈凌安,趁着夜色他们与陈商南会面。荆希唯表示可以把海盐卖给陈商南,只要进寨。陈晓卿也表示,只要不杀陈凌安,他可以退出总寨主之争。这已经是最后期限,紫星宫人也来到了一线天。
在一张紫纱帐的软垫上,紫坤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大概后半夜的时候,海盐终于陆续运往一线天。寒潭四周,烛光璀璨,宛如白昼。紫坤高高在上,注视着一袋一袋倾入潭水的海盐。陈商南、陈晓卿、岳凌楼、荆希唯,排成一行,站在潭边。谁都不敢保证,这个方法可以成功令寒冰浮起,就连岳凌楼自己也不敢。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一线天附近非常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一批一批运送海盐的队伍,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海盐入潭的『哗哗』声。与此同时,淅川河上,却是完全另一番景象!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令人头晕脑胀,甲板在众人的脚下摇晃不堪,船身倾斜着,眼看就要沉入河底。
--陈商南并没有遵守他对陈晓卿的承诺,他依然要取陈凌安的命!
这是陈凌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是--众叛亲离!仿佛只是从闭眼到睁眼的这短短时间里,世界就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前一刻,陈晓卿还说着要帮自己,但转眼间,他就抛下自己,去向陈商南妥协!
在火光和厮杀之中,陈凌安发疯似的杀着那些扑向他的敌人!他挡开那些劈向他的刀剑,他已经被逼到了船舷!面对着越围越多、越逼越近的敌人,他握剑的手在发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因为怕,还是因为恨......
就在众人齐齐向他扑过来的时候,突然,他感到一股力量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把自己拉入河中!只听『哗啦』一声,水花溅起了好几米。陈凌安脑中晕眩,他勉强睁眼,这才发现救他的人,正是萧辰清!
--凌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除了我。因为只有我才是你的哥哥,才有保护你的义务。
不知为何,萧辰清曾经的话蓦然浮现在陈凌安的脑海。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他一直相信陈晓卿,但陈晓卿却在关键时刻弃他而去,他一直很恨萧辰清,但萧辰清却总是在一旁默默保护着自己。
冰凉的河水中,陈凌安挣扎着要浮上水面,但『扑通扑通』追着他跳河的人却越来越多!水花四溅,那些人手中染血的武器,都把目标锁定在陈凌安的头颅上。浑浊的水泡中,萧辰清一只手紧紧抱住了陈凌安,带着他朝岸边潜去。
水中,可以听见刀剑相搏的声音,还有血肉被割开的声音,一些都显得那么清晰!渐渐,水中的腥味越来越重,陈凌安呼吸越来越困难。他觉得自己不是在淅川河中,而是在一片血海之中......他甚至不敢睁眼,他不敢去看那些漂浮在水中的零散残肢。
不知道过了好久,终于可以呼吸......已经感觉不到水的存在......是否已经上岸了?陈凌安还是无法睁开眼睛......
『凌安......』
他好像听到萧辰清在喊他,但他却没有力气回答。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就连心脏,好像也被什么压着,跳不起来。
『凌安......』
萧辰清还在喊着他,这次,陈凌安终于动了动。他发青的嘴唇翕动了两下,终于发出一个音节,很轻很轻的一个音节,听到这个音节的萧辰清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听到陈凌安在喊他--哥。
「......哥......」
更加清晰的声音,陈凌安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眼角沁出了泪水,他看着萧辰清的眼神里充满了悔恨!萧辰清一把拥住了陈凌安的肩膀,好像要把对方的骨头折断似的,「凌安......你终于肯认我了......凌安,你终于肯认我这个哥哥了......」
「哥......」
陈凌安紧紧回抱住了萧辰清,眼泪止不住地滚落。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醒。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恶梦,梦得太沉太深,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终于,现在梦醒了,终于知道什么人才是亲人,什么人才值得信赖。
「哥,我们要报仇......」陈凌安用颤抖的声音告诉萧辰清。
萧辰清咬紧下唇,强忍住心中的激动,不住点头。
「哥......从今以后,我只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陈凌安已经不哭了,他把头埋在萧辰清的肩窝,用冷静到可怕的声音说,「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才流淌着同样的血液,只有我和你,才背负着同样的仇恨......只有我们,才是真正骨肉相连的兄弟......」
快到黎明了--最后的极限,花狱火即将毒发。
水寨中人已越来越坐立难安,就连陈商南的脸色也明显变得苍白,那是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变化。十天前幽河寨的祭典上,紫星宫通过祭火红烛,令花狱火之毒扩散,参加祭奠的所有人,无一幸免地被花狱火侵蚀。
黎明毒发带给他们的折磨,已深深引入每个中毒者的骨髓,他们甚至不敢去回想那种浑身如被火焰灼烧的感觉。
天翔门运来的海盐已经倾入寒潭大半,但寒冰却依然没有浮出水面的迹象。如果黎明仍然不见浮起,那么无疑,紫星宫将跟水寨撕破脸皮,没人能得到花狱火的解药。
当最后一袋海盐倾入寒潭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浮现出一片明亮的白光。然而寒潭,却宁静非常,那块寒冰没有任何浮出水面的迹象。
坐在紫纱软垫上的紫坤微微移动了身体,直起背来,望着那片死寂的潭水,不由得颦起了眉。显而易见,她有些失望。
正在这时,陈商南突然上前一步,拔剑横在岳凌楼的脖子上,怒道:「岳凌楼,这都是你说的,说什么海盐可以浮冰,结果呢!还不是什么效果都没有!」
岳凌楼面不改色,推开陈商南的剑道:「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而已,至于成不成功,只有试验以后才知道。不过,现在我们虽然试验了......但却,不太成功......」
「可恶!」陈商南恼怒地咒骂一声,用剑指着一派手下道,「你们!全都给我下河去,一定要把那块寒冰取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情况紧急,所以陈商南一声令下后,只听『扑通』几声响动,已有至少十个人跳入寒潭,企图把寒冰掏上来。同时,陈商南走上前去,参拜紫坤道:「祭司大人,还请宽限几天,我们一定......」他的声音明显僵硬,由始至终,他都不敢抬头看紫坤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