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要说了......」紫坤隔着一挂薄薄的紫纱轻声道,「如果你们真有本事帮我取出寒冰,十天时间绰绰有余,但如果你们没有那个本事,即使我给你们十年的时间,也是一样。」
闻言,陈商南身体蓦然僵直,下意识地握住了剑。岳凌楼注视着他的神态变化,怕他会突然刺杀紫坤。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寒潭中传来几声尖叫!众人皆扭头望去!
--只见几具僵硬的尸体浮出水面!这些尸体正是刚才跳入潭水的人!
岳凌楼倒抽一口凉气,盯着那些发白的尸体,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这些人死得太奇怪,他们的身体上明显覆盖着一层薄冰,双眼和嘴巴都大大睁开着,好像是在一瞬间死亡的!而且,是被--冻死的!
见状,紫坤也脸色一凛,向岳凌楼抬了抬手臂。于是岳凌楼走上前去,把紫坤抱起,抱着她走向寒潭。来到潭边,岳凌楼把紫坤放下,紫坤用手指试了试潭水的温度,顿时脸色大变--就在她的指尖触及潭水的一瞬间,岳凌楼清楚地看见一缕白雾从她指尖升起,并且还有薄冰以极快的速度向她的手指攀爬!
还好紫坤及时缩回了手,不然,只怕整只手都会被潭水冻住。
没有敢说话,所有人都一眨不眨地望着那看似平静的水面,没有人敢动一下。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辨。熹光越来越暖,东方天空一片彤红一片--黎明。
是惨叫声划破了这片死一样的寂静!
先是从外面传来,随后,就连陈商南也抱头倒地,痛苦地大叫着。
--是花狱火。
岳凌楼知道,他忍不住后退一步,抱住了自己的身体,他已感觉到一股热浪正向自己袭来。但是紫坤却拉住了他,温柔地一笑,「不用怕,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会救你。」说着,她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球,放在岳凌楼的手心,带着充满蛊惑的表情,望着岳凌楼的眼睛,「吃下去,就会好的。」
岳凌楼望着手心的那颗白球,没敢动。正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按住了岳凌楼的手腕,竟是陈商南爬了过来!
「给我!」
陈商南的目眦欲裂,眼球已爬满血丝,他直直地盯着岳凌楼手心的白球,眼中露出野兽般的光芒。他张嘴向那颗白球啃去,岳凌楼反射性地躲开,把白球握入掌心。而陈商南啃住的,却是紫坤突然伸过来的手。因为咬得过重,从陈商南的齿缝间,渗出了紫坤的血液。
「我很讨厌不懂规矩的人......」
紫坤对陈商南轻轻一笑,顿时只见无数白色的蠕虫,从她手臂上渗血的地方飞出,爬满了陈商南的脸。陈商南大叫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然而只在瞬间,那张脸就已血肉模糊。白色的蛊虫正在吞噬他的血肉,这番惨景,岳凌楼都不敢再看,匆忙地撇开了头,把紫坤给他的白色药丸吞入口中。
陈商南的身体在地上痛苦地蠕动,但不到一刻钟,他就停止了挣扎。脖子以上的部位已没了血肉,只剩下一具血丝密布的骷髅。而那些饱餐一顿的蛊虫,又爬回了紫坤的紫坤手上,从被陈商南咬出的伤口处,钻入了紫坤的身体。
不远处,目睹陈商南惨死经过的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就连荆希唯和陈晓卿都恶心得皱眉,岳凌楼更是差点吐出来。而紫坤还是笑容满面,她拉过岳凌楼的手说:「不懂规矩的人,还是死了好了,凌楼......从今以后,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好不好?」
岳凌楼没敢说话。
「抱我起来,凌楼。」
紫坤的吩咐,岳凌楼只好照办。他把紫坤抱回那张紫纱软垫上,退到一旁,耳边全是水寨中人已经花狱火毒发而发出的惨叫,闻者莫不心惊。然而紫坤却好似全然没听到,依旧是那副妖惑高深的表情。
只听她微微抬高声音,对紫星宫众人下令道:「既然寒冰无法取出,我们紫星宫就入住水寨。现在十三寨中一半以上的人,都受花狱火控制,生死都掌握在我们紫星宫手中。如果他们敢反抗,就杀无赦。从今以后,四川十三寨不叫十三寨,应该改名叫--紫星水寨。」
--紫星水寨!?
惊闻这四个字,不仅是岳凌楼心中剧震,就连陈晓卿和荆希唯,都面如死灰。
--难道紫星宫要吞并水寨?
岳凌楼曾经以为紫星宫得到寒冰以后,就会悄然离开水寨,而自己把天翔门荆希唯的势力引入水寨,可以扶植起陈晓卿成为总寨主,从而控制长江河道。但是现在,紫星宫不但不走,反而首先提出要吞了十三寨,这无疑把岳凌楼打了个措手不及。荆希唯更是以为自己被岳凌楼骗了, 恨得直咬牙。
无视众人难看的表情,紫坤转向了荆希唯,微笑道:「荆公子,既然水阵机关已经破除,河道也已畅通无阻,这以后......恐怕还要麻烦你们天翔门多送几次海盐过来,我觉得......凌楼的办法不是不可行,而是倾入潭中的海盐不够而已......当然,紫星宫不会让你们天翔门做亏本生意,我们也是要付银子的......」
荆希唯低着头,不敢乱说话。毕竟刚刚才目睹陈商南惨死的经过,他还不想这么快就步上后尘。而紫坤就把荆希唯的沉默当成同意,满意地一笑,又把目光转到陈晓卿脸上。
陈晓卿被吓了一跳,背脊一寒,急忙低头望着脚尖。
紫坤道:「陈商南已经死了,陈凌安又不在这里,这样吧......以后水寨的事情就交给二公子你了。如果有人敢不听你的话,就是与我们紫星宫为敌。」
「我?」陈晓卿指着自己的鼻子,被吓得不轻。
紫坤点头微笑,「除了你还有谁,只要你规规矩矩听我的话,我保证,你活得比谁都长。」
就是在这一夜之间,十三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陈商南死,陈凌安不知所踪,而陈晓卿--这个以前在水寨无足轻重的二公子,却成为新一任的总寨主,在紫星宫的操纵下,成为水寨名义上的总寨主。
因为花狱火之毒,水寨不得不对紫星宫臣服。
三天以后,紫星宫的大队人马由云南进入水寨,基本上已经控制了十三寨。
就像欧阳扬音曾经告诉西尽愁的那样:紫星宫是有野心的,不要以为他们真会安心匿于南疆。从紫星宫立派以来,他们就一直在等。等一颗妖星的出现,还有一个顺应天命的时机。而岳凌楼的出现,好像让他们洞悉了天机。
紫星宫入侵十三寨,正是紫星势力向东扩张的起点。
还有一点要提的是:陈晓卿,陈凌安,以及萧辰清,都没有参加紫星宫散播花狱火之毒的那场祭典,所以他们三个人,是水寨仅存的几名未中花狱火之毒的人。
紫星宫在水寨站稳了脚以后,天翔门自讨没趣,只得离开。
天翔门在水寨逗留的这几天里,荆希唯由始至终没有给岳凌楼好脸色看过,甚至连话也没有一句。直到天翔门离开的时候,岳凌楼为他们送行,在登船的前一刻,岳凌楼问荆希唯:「以后有什么打算?」
荆希唯才告诉他:「天翔门既然答应了紫星宫的这笔海盐生意,当然就要去有海盐的地方。」
「是广州么?」岳凌楼问。毕竟从耿原修还在世的时候开始,天翔门从来都是从广州起货的。
荆希唯点点头,有些沉重地说:「去广州,一来是去了海盐,二来,是为了花狱火。如果天翔门无法彻底摆脱跟花狱火的关联,迟早会被朝廷剿杀的。」
关于这点,岳凌楼也明白,他正色对荆希唯道:「荆希唯,这次紫星宫的事,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但我却从来没有骗你的打算。再过不久,我可能也会去广州,你还会不会信我?」
闻言,荆希唯竟笑了,「我不是不信,是不敢再信。岳凌楼,我可以这样告诉你,我已经开始怕你了......对于一个会令自己产生惧意的人,你说,我还会不会信?」
岳凌楼不再说话,他目送荆希唯登船。
一年前,岳凌楼告诉洛少轩,他要回天翔门,依附荆家。但是现在,他却耗尽了荆希唯对他的全部信任。紫星宫虽然表面看起来对自己不错,但紫坤这个人,毕竟太难琢磨,就连岳凌楼也害怕和她在一起。
紫星宫无法依靠,天翔门也无法依靠......
就连那个唯一可以带给自己一点安全感的男人,也清楚表态会站在尹珉珉的那一边。
第一次,岳凌楼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孤独和无助。
只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却要面对如此强悍和众多的敌人。奇怪的是,竟然还会有人怕他?竟然还会有人怕他这个根本什么力量都没有的人?突然觉得很可笑......
--难道我岳凌楼看起来,就真的那么强么?
其实只有自己才知道:所以的坚强都只是伪装,所有的孤傲都只是隐藏,隐藏自己最脆弱、最无助的一面。但是,却因为伪装和隐藏了太长时间,连自己都忘了要怎样褪去那层坚硬和冰冷的外皮。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可以得到保护,而不总是自己一个人,在拼命保护着自己。
这并不是一个贪心的愿望,但却--
从来不曾有人发现过。
第七章
天翔门离开水寨后的第三天,岳凌楼终于作出离开水寨的决定。
他找到陈晓卿,因为需要陈晓卿为他准备一艘小船,联系一名艄公,而陈晓卿的全副心思都花在寻找失踪的陈凌安上,对岳凌楼的辞别并未挽留,点头应允。
但就在当天傍晚,岳凌楼登船的时候,紫坤却出现了,月摇光抱着她走到岳凌楼面前。
紫坤还是笑着的,看上去很温和,对岳凌楼的不辞而别并不生气,只是颇有深意地询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岳凌楼敷衍道:「想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了。」
而紫坤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不是你『想』,而是你『该』。只要到了你该回来的时候,你就必须回来。如果紫星宫需要你回来,你就必须回来,不然......」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挑起的眼角中,露出一丝阴翳的光线,然后沉声道,「明白么?」
岳凌楼心中一寒,没再答话,只礼貌性地对紫坤轻鞠一躬,便催促艄公快点开船。
「岳凌楼!」紫坤尖声叫住了转头要走的岳凌楼。
岳凌楼无奈,只好停步回头。这时,紫坤把捏紧的右拳伸到他的面前。岳凌楼望了望她捏紧的拳头,又望了望她无底深邃的眼瞳,不觉微微颦眉。紫坤把右拳展开,一颗白色的小药丸出现在她掌心。岳凌楼闻到了花狱火的味道。
紫坤用不容拒绝的态度道:「你把它吃了,我才放你走。」
岳凌楼问道:「是什么?」
紫坤轻轻一笑,弯弯的眉眼说不出的妩媚,她淡然道:「是毒药哟。」
闻言,岳凌楼冷冷一笑。对方如此坦白,反倒叫他不知如何回答了。
紫坤轻笑道:「虽是毒药,但也有以毒攻毒的作用,以我的花狱火克你的花狱火。我保证,三十天之内,你的花狱火之毒不会再犯。但是,三十天之后,如果你不回来......」她把尾音慢慢拖长,抬眼认真地注视着岳凌楼淡漠的表情,终于道出最后三个字,「--会死哟。」
闻言,月摇光微微一怔。但岳凌楼却表现得非常从容,什么也没多问,只重复了一遍时限,「三十天?」就拿起紫坤手中的药丸往嘴里一丢,咽下以后,才道:「这下你满意的?」
紫坤笑着点点头。月摇光不禁颦眉。紫星宫凭着一颗小药丸,就把岳凌楼给束缚住了。
紫坤解释道:「凌楼,我已经把你当成是我们紫星宫的人了,你也不要让我失望。既然我把风之力都交给你了,你就要好好报效紫星宫。我定下的三十天之限,不是不信你,更不是想害你,只是怕你一去不回,忘了紫星宫......」
「忘不了的。」岳凌楼打断紫坤的话,「很多事情都忘不了。紫星宫,还有你对我说的很多话。比如那句,我的命对紫星宫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我信那句话,所以赌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
「是么?」紫坤掩嘴笑道,「那就赌赌看吧。」
她的笑声令岳凌楼心寒。这是岳凌楼第一次提出这么没把握的赌局。在紫坤说出那句『赌赌看』的时候,岳凌楼真的认为自己输定了。如果三十天后没有回来,紫坤不但不会救他,还会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死去。
--真的就这样被紫星宫束缚住了么?
不敢再想下去。
在木船破水的那一刻,紫坤舒服地靠在月摇光的怀里,望着岳凌楼的背影,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有些事情,越是躲,就越是躲不过。岳凌楼,我要你是我们紫星宫的人,你就是我们紫星宫的人--躲不过的。」
五日后,云南,兴和城。
「哎哟!夫人,你快点给我下来呀!你爬那么高,是不是要吓死我哟!」
千鸿一派常府里的一棵高树下,一名身肢丰腴的妇人,望着头顶密密的枝叶,急得直跺脚。
她的话中带着浓浓的京腔,和兴和城的方言明显区分开来,一听就知道是个外地人。她来自京城洛府,是洛少轩的乳母,洛家的人都称呼她一声『苏姨』,而她口中的『夫人』,喊的自然就是黎雪了。
正在这时,树上的黎雪探出了头,她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圆圆的皮球,朝树下急得团团转的苏姨挥挥手,就把脸转向墙壁外的一群小孩子,高声道:「看!皮球,姨帮你们取下来了,接着!」说着,就把那颗皮球抛了出去。
苏姨虽然看不见墙那边的情况,但她却可以听见墙外的孩子们一边道谢,一边笑着跑远了。刚才她正陪着黎雪在庭院里散步,谁知黎雪发现树上挂着一个大皮球,还听见墙外有孩子着急的吵闹声,于是一个翻身,就跳上了树,帮那些孩子取皮球。
在黎雪看来,这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但却吓坏了随行的苏姨!
「苏姨!你让开一点,我要跳下来了!」黎雪站在树枝上,朝苏姨摆摆手。
苏姨一听她要跳下来,差点把魂都吓没了,大叫道:「夫人,你不要跳,千万不要跳,苏姨这就去找梯子,叫人接你下来!」
黎雪急忙道:「什么?叫人接我?不用了不用了,我既然能上来,自然就能下去,苏姨,你让开一点,不然我怕撞着你!」
说着作势就要往下跳,苏姨急得差点哭出来,哀嚎道:「夫人耶!你都已经十个月了,如果摔到哪儿了,怎么办呀!」
「没关系,没关系!」黎雪一挥手,轻描淡写道,「不就十个月吗?没关系的!」
「什么叫没关系!十个月了!都快临盆了!」
苏姨话未说完,只觉头顶一黑--原来黎雪已经开始往下跳了!
「我的天耶~」
苏姨急忙捂住双眼,不敢看下去了。
正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抱过黎雪,在半空中转了几圈,两人平安无事地落在苏姨身边。苏姨从指缝里一瞟,这才发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洛家的少爷,黎雪的相公--洛少轩。
这会儿,洛少轩正把黎雪抱在怀里,拍拍她圆乎乎的肚子,心惊胆战道:「我的夫人哟,你吓死我没关系,别把我们的宝宝吓死在你肚子里了!我还想看他生出来到底是圆是扁呢。还好被我看见了,不然你......」
「我怎么了?」黎雪噘噘嘴道,「你是担心小的,还是担心大的?」
「嗯......小,哦不......大,哦不......是大小都担心。」
洛少轩一边冒汗,一边说。一旁的苏姨急忙上前,扶住黎雪,往房间里面引,生怕一会儿不看好她,她又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正在这时,一名小丫鬟前来禀告洛少轩说有客人远道而来。
洛少轩还没从刚才的事件中缓过神来,随口问道:「姓什么的?」
丫鬟道:「姓岳。」
三个月前,洛少轩和岳凌楼在杭州分别。洛少轩回了京城,岳凌楼不久以后去了云南和四川。现在,岳凌楼准备前往广州,途径兴和城的时候,突然听说洛少轩和黎雪也在这里,于是过来探望一下。
一年前,常家刘家相继灭亡,千鸿一派一蹶不振。岳凌楼带常枫前往杭州,献玉鸿翎于天翔门,从此千鸿一派名义上归属天翔门,由常枫出任帮主。但不久以后,耿原修的死让天翔门陷入空前的内乱,岳凌楼出逃云南,投奔千鸿一派。后来,风波虽然被贺峰平息下来,但天翔门元气大伤,再没有多余的力量涉足云南,所以千鸿一派又变成以前群龙无首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