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知他者,非尹正莫属。当尹正这样埋怨了之后,他就像是一个接受情妇撒娇的绅士那样,淡淡一笑:“在战场上,统帅的抉择高于一切,我只是个门外汉,当然要尊重尹少将的战术策略。”
尹正心虚地摘下了军帽,重重一叹:“我们也算是交心的朋友,你想说什么,直接点,我最讨厌和你玩文字游戏。”
尹正当然是个直肠子的人,让他看着对方欲言又止,最难受不过。当然,他也知道司徒空在怀疑什么。
司徒空微抬了点下巴,看上去傲然,却也沉稳:“古有云,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你放任一只苍蝇在你的阵列中横行霸道而置若罔闻,是什么用意?”
司徒空果然是注意到了,尹正默叹。
尹正和夙曾一起并肩作战过,他见过夙操作ARE战斗的样子,对于那种战斗的姿态和模式熟记于心,所以,毫无疑问,正把他阵营左翼搅得溃不成军的一定是那个人。那个人陷入战斗的时候,就像大脑中有一个切换的开关,腥风血雨,冷酷无情,像“死神”一样可怕。
尹正不由得走下指挥席,扶着栏杆,目光投向一组屏幕捕捉到的白色人形兵器,虽然外观和东方军司开发的ARE有区别,但绝对是类似的机种,它的装甲上有新约联盟的标记,纯白的一色,在炮火的光辉中泛着淡淡的光雾,就好像机甲上附有洁白的羽翼。
它的战斗姿态几乎是令人着迷的,尹正专注地看着屏幕,心想那或许就是个“白色的死神”,再想下去,便有愁绪万千。
对于这样可怕的战斗力,当然不能放任不管,可是……
“你注意到那架白色的人形机体了吧?”尹正故意这样问。
司徒空道:“人形战斗兵器是目前单兵作战中一项顶级的技术,追求个人的强大战力虽然不一定能主导战局,但是它的确给你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司徒空一步也没有挪动,他的眼睛里映着屏幕上显示的炮火的光辉,面容冷静,看不出一点私人情绪。
“尹少将,你再对它置之不理的话,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威胁到旗舰。”
司徒空的话音刚落,一发光束炮便歪打正着地直接冲击了旗舰的外壁,由于是十分接近舰桥部位的舰首收到炮攻,舰桥内震荡得剧烈,尹正连忙扶住栏杆抵住冲击,而他身后的司徒空足足向前跌出了数米,差一点因为瘦小的身躯而从栏杆的缝隙中滑出去。
尹正吓得一身冷汗,急忙拽住了司徒空的衣领往怀里一塞。等震荡过去后,他松开怀抱,司徒空用手推了推,力道有点大,显然有些生气。
“快点调动兵力去围攻它,你这样任性会毁了全军。”司徒空站稳以后,说话还是那样冷漠平淡,波澜不惊。
尹正苦笑:“我这是任性吗?”
司徒空半眯着眼,斜睨他,嘴角边轻轻地浮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映在他稚嫩的小脸蛋上,十足有点小恶魔的味儿:“你这样纵容它随心所欲,该不会这位骁勇善战的敌军士兵,是尹少将你某位离弃出逃的旧情人吧?”
“哈、哈!”尹正简直抽得脸皮都要裂开来了,捎带一会,表情严肃地大声命令:“让甘衍分队和苏白分队去支援左翼,重点打击敌军的白色战机!记住,谁能杀了它,记大功!”
司徒空沉默地用眼角余光冷冷瞥了他一眼,显然仍心存怀疑,而且疑惑加重了。不过,尹正就当自己没注意到,想他一贯作风雷厉风行,怎么能让一个叛国的家伙绊住手脚!
司徒空,万一有个闪失,你别怪我心狠手辣!
【237】
白色的【死神】忽然遭到敌军的激烈围攻,血淋淋的激战让它眼看快被孤立地包围在敌军的炮火中。
另一边,注意到敌军|火力转移的鸦刚刚驾驶战斗机回母舰补充燃料,通讯频道忽然打开,何席优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无奈地说:“夙那边估计快顶不住了,他成了重点打击对象。”
“那你把他撤回来就好了。”鸦平淡地说。
“问题是,我下达这样的命令,他会照办吗?”何席优笑着苦叹,“看起来,他还杀得正尽兴呢,你……要不去支援下?”
“不要。”
“哈?”
鸦从导航降落台望出去,外面的天空五彩斑斓,他冷淡地说:“他说他会手刃司徒空,让我参观一场恋人反目由爱生恨的情杀,我等着呢。”
说完,喝了口水,关闭了通讯。
【238】
“嘟嘟——!嘟嘟——!”
“故障警报!故障警报!能源缺损60%——储备能源不足!储备能源不足!”
导航系统的语音提示尽管聒噪刺耳,封闭在自我空间中的夙却浑然不觉。
对于他来说,这种狭窄拥挤的,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声的环境熟悉得就像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的眼中只有那片阴霾的,似乎永远都冲破不了,却想要去无限接近的天空,遥远而鞭长莫及的感觉,即使伸出手也抓不到的那种空虚和无力感,怎样也触摸不到它。
容身在机甲中时,血液仿佛变得冰冷了似的,斩杀任何一个人都是麻木的,感觉不到那些人是自己的同类,有时候,战斗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让自己生存下去。
生存这个词,曾经应该是很强烈的,可是如今去反复斟酌时,好像变得很模糊,很淡漠。
为谁而生存,为何而生存,怎样生存下去,依靠什么来生存下去……
为什么要一个人战斗,为什么要杀人……
不知道为什么,竟忽然地热泪盈眶了,汗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流淌过面颊,仿佛是有一双温柔的手,在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
[“一个人面对一支舰队时,你真的不怕么?”]
[“为什么不诚实地表露出自己的害怕,为什么不给自己找个能依赖的怀抱,其实你并不适合孤独地战斗。”]
[“既然你没有地方去了,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小笨蛋,这么折腾自己,你何苦呢?命只有一条,真的玩丢了,谁能再赔给我第二个上官七戒?”]
[“这么容易受伤,就不要再到处奔波了,外面的风风雨雨,有我挡着,用不着你操心。”]
响彻整个脑海的呼吸声,盖过了不停重复的警报,一如既往熟练地操作着炮门,在交织的各种色彩的火光中,就像一叶任浪潮翻涌不断淹没,却又挣扎着冲破海浪的小舟。
一块装甲在爆炸的高热中整个变形了,压力的改变和电流一样的刺痛渗入肌肤里层,这是十分熟悉的情况,夙用往常的方式咬牙去调整自己的状态,这时候脑中竟轻轻唤了一声:
空……
“切换战斗模式到S级!等离子炮能源填充!”
“警报!能源不足!警报!能源不足!”
“那就暂停防御系统的能源消耗!妈的!”
“警告!防御系统关闭,装甲韧度降低20%!”
“废话!卸载掉那些没用的炮门!老子徒手杀还不成嘛!”
“警告!——”
“给我闭嘴!吵死啦!”
闭上眼喘了口气,护目镜下的视界是一片深红色,如果在正常的状态下应该是较为舒适的绿色,不过现在警告已经提高到让人无法容忍的程度。
夙眨眨眼让自己的视线保持清晰,透过重重舰只的包围,他隐约可以捕捉到敌军旗舰的位置,想起自己和鸦赌气说的话,忍不住苦笑了下。
有些时候,人无法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好像在无意识中,亲手把这道界线画得如此清楚,让两个人再也不能站在同一边。
而如果仔细去回忆的话,却又根本找不到理由来解释这样的状况。
“空空想和七戒永远永远在一起。七戒生病的时候,空空会照顾七戒,空空生病的时候,七戒要照顾空空。我们勾小手指约定,绝对不离开对方,要永远在一起。”
“不要离开,七戒不要离开空空……”
好像是品尝到了一口甘甜的却又带着点涩口味儿的红酒,忍不住去回味它的苦和甜,在享受的时候因为过于沉醉而唇角边泛出了淡淡的满足笑容。
夙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空,我这个人别扭、固执、任性、自私,胆小而怯懦,总是不敢去突破现实,看待事事消极悲观,站在你的光芒下,会让我无所遁形。
我做不到像你那样,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
也许,如果选择留在你身边,可以活得更轻松一点,可是那样的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意义,我会忐忑不安。
总觉得,或许有一天,你还是会因为厌倦而离开。
我想变强,能够足以和你并驾齐驱,能够坦荡地站在你身边。
和你一起骄傲地俯瞰世界的景色。
我想,总有一天,你的身边一定会站着那样的一个人,和你拥有同等的光芒,彼此相映成辉。
我不是你所需要的那个放在身边只能用来宠爱的人。
我想成为唯一的一个……能够站在你身边的男人。
男人的世界,原本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成功,便成仁。
这是一种很愚蠢的理想吧……
【239】
此起彼伏的炮响却在漫天之中形成无数花火的艳丽景致,照亮整个天空,同时也映红了司徒空白嫩的小脸。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仿佛在静静地沉思或专注地观看战斗的画面,脑中过滤着各种数据,就像一台精密的电脑,处理现象并得出结论。
只是,尹正看他如此沉得住气,脑门上的冷汗也是一大把一大把地往下淌。
眼看,白色的战机就要覆灭在密集的炮火中了。
它的装甲已经损坏得很严重,弹痕清晰地留在已经呈现灰白色的机甲上,被溶化而翻起的机壳下露出金属的骨架与复杂的电路。
这种状态,好看着某人的身体有点相似——如果,司徒空没有失忆的话,这种感觉应该会很深刻。
尹正看他一直不出声,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咳咳,看起来,那家伙应该快不行了。”
司徒空慢慢地收紧目光,眼睛眯起了一些,长睫在光辉之中能一根根非常清晰地映入尹正的视线中,极为镇定自若的表情,让人仿佛错觉地看见他嘴角泛起一丝欣然的微笑。
“这个家伙……居然这么难缠。”
尹正侧目看着身边男孩冷静从容的侧脸,心下颤了一颤,仿佛感到冷汗从背脊的上端一直流淌到下面,冰凉得心悸。
“你看,是不是应该再加加强围攻的火力?”尹正小心试探地问。
司徒空做了个深呼吸,“你干脆让旗舰开过去直接对着它炮轰好了,用主炮的话,它的装甲应该抵御不了。”冷冷地说出这一番话,他的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些许被激怒似的表情。
这算是在烦躁什么?懊恼用了这么多兵力都干不掉那架白色战机,还是察觉到自己过于关注它的表现了?——尹正在猜想的时候,自己也十分苦恼。
“我是很喜欢冲锋陷阵,但是也很有可能是我们被它轰得灰飞烟灭。”尹正刻意用玩笑的语调说。
司徒空从眼角看向他:“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如果旗舰被一架人形兵器击沉,你这个官拜少将的军衔也算是浪得虚名。”
“……”尹正拉拉军帽,稍加掩饰想揍这个光说风凉话的死狐狸一拳,“你不会真的想让我率领旗舰亲自去炮轰了那家伙吧?”
——你以为我喜欢这么缩手缩脚地打仗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司徒空又把目光投向了前方大屏幕,微微仰头,淡淡道,“敌军的战术出现了变化,看起来他们的指挥官正如你所言,是个诡计多端的谋略型将领。如果过于沉陷小范围的胜败,很可能影响对全局的掌控,毕竟你能使用的兵力不是无限的。”
尹正总算松了口气,心思却还在上面兜转不放:“其实,你是觉得那个怎么打也打不死的小强很有趣吧?”
“我没有。”司徒空淡然否认,“只是那架白色战机独特的战斗方式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而已,因为留下了过于强悍的印象,所以很想看看它被击毁的样子,是不是会很狼狈落魄呢?”
尹正转头看去时,正巧捕捉到司徒空嘴角处勾起的笑容,和之前的冷静比起来,是没有掩饰的,发自内心的,却又隐隐压抑的兴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被吸引了的讯号。
——难道,他们两个注定会互相吸引吗?尹正的脑袋瓜里忽然冒出如是荒诞的想法。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活捉了。”就像是鬼使神差似的,尹正顺口说出了这样的话。
司徒空叹了口气:“没必要特别花力气去活捉,这样麻烦的敌人还是直接消灭的好,抓回来也未必会降服于你,反而可能让你损耗太多的兵力。”
“是是,你的建议我一定会采纳。”尹正淡淡地笑了一下,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放松和无奈,互相矛盾着。
“战场上的事,拜托你了。我有点累,先回卧舱休息去了,有什么事随时欢迎来敲门。”司徒空冷着脸,转身朝舰桥外走去。就在尹正大松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时候,却又听他说,“如果你擒获那个家伙,留一口气,我有兴趣见一见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尹正一怔,猛地回头看慢步远去的男孩身影,一直到小腿的长风衣随着步伐的坚韧而微微摆动,翻帽遮盖住柔顺的黑发,小小的却英姿飒飒,消失在舱门外。
第六十章 野心家
……
【240】
司徒空离开舰桥,外人看不出来这个举动其实相当狂傲,只有尹正可以心领神会,他这是在表示,这场战役,联合军必胜无疑。
或许这是强者之间共通的默契,尹正坐在那张仅仅九十公分宽的指挥席上,稳若泰山,气定神闲,双目如猎鹰般英气逼人,嘴角挂着不可一世的笑,那种将敌人玩转于鼓掌间的自信与神气无形中最大地鼓舞了本军的士气。
然而,对于这次交锋,他所在乎的却不是胜败。
所以在战局上,当两军各自撤出战场整军时,看起来是新约联盟略胜一筹。
被战舰的突发故障而震得从卧床上跌下地板的司徒空,披了件外套便风风火火地冲到舰桥兴师问罪:“输了,还这么满面春风?”
小家伙挑眉瞪眼的姿态着实让尹正觉得有点盛气凌人,不过尹正这会儿很悠哉地坐在坐席上喝咖啡:“你懂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这是引了鱼儿上钩,自然要趁早收网。得寸进尺的话,可就钓不到那么好的鱼喽。”
司徒空狐疑地眯缝起眼,却是已领会了其意,嘴边渐渐浮出含蓄的笑容。
尹正再道:“怎么样,去不去看看我钓的那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