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
“里面那个人,原本是我的爱人?……我爱这个男人吗?”
司徒空问得这样小心翼翼,几乎是让人难以揣测的,他的表情与其说是在寻问尹正,不如说在思考。
思考可能性吗?不,尹正确信,自己听到的语气里没有质疑。凭司徒空的智慧,这是不需要怀疑和推敲的问题,逻辑已经呈现出事实的原貌。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站在门外偷|窥……”
“因为你把士兵们都赶出来,自己却没出来,我想偷|窥一下你S M战俘的高超绝技。”
尹正抖一抖眉毛,蹲下身来与司徒空保持视线持平,却骄傲地抬高下巴,笑眯眯地兴起了讲述一个狗血故事的念头:“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从前有个目中无人的政治家,号称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但是不巧地,他在某人格和魅力都无可挑剔的另一个男人的耀眼光环下最后还是彻底拜倒了,可惜,那个男人不要他。于是自尊心很强的政治家怒了,一时冲动随便找了个人撒气,不过现实是残酷的,结局却还是完满的。那个人格和魅力都无人能及的男人最终发现,茫茫人海中自己原来真心所爱的是那个政治家,于是两人心心相映,排除万难,最后在一起了。”
笑一笑,尹正一手搭上司徒空窄小的肩膀,继续说:“我的空啊,承蒙你抬爱,如此认可我的人格和魅力。不过你也知道,我俩身份特殊,要走在一起,道路是曲折的,革命是艰辛的,杯具和餐具是无处不在的,可越是这样越成就了我俩至死不渝感天动地轰轰烈烈的爱情。所以,答案是,里面那家伙是炮灰,我是正主,而你因为意外事故不幸忘记了这段刻苦铭心的爱情,不过正如你所言,炮弹怎能阻碍我俩延续了十几年的孽缘,我会死守这份真挚的感情,直到你恢复记忆想起来,然后我俩携手并进,修成正果,从此以后世俗的眼光再与我们无关。”
“……”司徒空微微笑,“那么,林娜说你爱的那个男人,是我吗?”
“那是,爱得肝肠寸断,此生唯与君山盟海誓生死相随啊!”
“呵呵……”
“……呵呵。”
尹正抱着说故事的心里,却说着说着好像真把自己套了进去,不知为什么,他一个从来不掉半滴眼泪的铁骨男儿,竟声音微微地哽塞起来。
于是,他一直骄傲地抬着的下巴都埋了下去,不忍心去看小男孩一双清澈澄透的冰蓝色眼睛。
冰蓝色的眼睛,司徒空的这双眼曾被八卦杂志喻为“世界上最性感和勾魂的眼睛”,可惜竟没有勾到他所爱之人的魂魄。
尹正垂下了肩膀,有些丧气地低着头,只听司徒空稚嫩的童音轻轻说:“如果你把我们伟大真挚的感情写成一部爱情小说,我想大概卖不出三本,当然,我会收藏一本的。”
“那真是……谢谢了。”尹正抽了一口气,拍拍对方的肩膀,站起来的时候鼻子有点酸涩,怎样也掩饰不住地用手指按压了一下鼻梁,往眼睑上抹了一把。
“其实这事儿……”他正眼朝司徒空瞧去时,却见那孩子脸上是从容的微笑,一下子心房里狠狠揪了一把,竟哑然失声了。
司徒空道:“正如你所言,我是个目中无人的政治家,爱情对我来说只能成为附属品,而你所称述的故事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之外,却也有其合理性,唯物主义的论调是接受合理的事实,而不是去排斥。不排除我会爱上谁,但尹少将你肯定不是正主,也不是炮灰。你的人格和魅力,我的确是由衷表示赞赏和器重的,无论哪一方面看,你都的确是比里面那位优异许多。”
“……谢谢。”
“不客气。”司徒空从仰头看着尹正的视角挪开视线的刹那,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干笑,忽而让尹正忍不住在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时,迸发出浓烈的悲剧色彩。
——其实故事如果是这样,真的很不错……
“空……”
“我知道我记忆遗失的那部分里肯定存在着一个重要的关键,致使我周遭的很多现象都得不到解释……”司徒空表情平静沉稳,波澜不惊地说,“既然你们都这么有默契地只字不提,那肯定不会是令人愉快的记忆了。”
尹正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两手叉腰,负气地低叹着:“其实要瞒住你这只狐狸,我们都很不容易的,你给点面子捧个场。”
司徒空淡淡地笑一笑,眯着眼睛冲囚禁室的门抬起额头:“他叫什么名字。”
尹正憋了半天,才说:“上官七戒。”
那一刻,真让尹正觉得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刻,他报出了名字之后,一直在细心留意司徒空脸上的表情变化,哪怕是任何的蛛丝马迹,千丝万缕都可能让他心里痛上一百下。
可惜,司徒空除了看不出波澜的淡淡笑容以外,没有露出任何能令尹正揣测到他内心的表情,他的政治家脸谱随时都是无懈可击的,恨不得让人想去扯掉那张该死的面具!
司徒空沉默了很久很久,这段时间让尹正等得简直心力交瘁,都快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了。
上官七戒,这个名字应该在司徒空的生命里,是一道铭刻在灵魂上的伤痕。
没有人知道在他发疯之前的那七天禁闭中,他是如何因为这个名字把自己逼疯的,但是涂满了整个房间的那句话代表了一切。
是司徒空的至爱,是司徒空的唯一,也是把他伤得最深的人。
如果人的记忆可以有选择地储存,司徒空可以忘记一切,却不会愿意忘记这个名字。
没有人能说,爱究竟是什么,但它确确实实摧毁了司徒空的一次生命。
上官七戒之于司徒空,是一枚穿透了司徒空心脏的子|弹,带着钝痛留在他心房里。
那时候,尹正不在,不然或许事情会有别的什么转机。
上天给司徒空做了决定,让他忘了他的至爱,却又埋了颗不定时的炸弹。在他身边的人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即使是尹正,这一生打过无数场战役,与死亡无数次擦身而过,他真的是没怕过什么,却真的怕司徒空有一天想起一切,而上官七戒已不在人世。
很多年,尹正都不太想去回忆那段日子,恍恍惚惚里都觉得,司徒空还不染尘世的小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好比他的夫人皇乙轩为他泡的一杯茶,不知怎么,明明是甘甜,回味起来却只余下涩口的味道。
他宁愿司徒空肩膀上扛起一个国家,也不是在心里惦记这么一个人。
然他又希望,司徒空在心里惦记这么一个人,总好过多年后在一个人的墓碑前沉默。
那时候,司徒空好像没有什么情绪似的,对着囚禁室的门说:“以那种伤势的状况来看,这个人活不了太久,既然你我都认识,那他本来应该是东方军司的ARE操作兵吗,如果是这样,那种纯熟的战斗技巧就可以合理解释了,但是这家伙为什么会成为叛国者。”
司徒空使用的是陈述句,没有错,尹正在反复推敲了之后,确定他那快速运转的大脑已经得出了既定的结果。
尹正忽然有些伤感地看着他,听他用平直的语气又说:“虽然我没有详细了解过ARE的数据,不过我是记得,ARE对新陈代谢和神经组织的负担相当大,符合操作员的理想年龄是二十岁以下……他几岁了?”
“……二十一吧。”
“那就难怪了。”司徒空听了之后,想都没想地说出事实,“过了二十岁,差不多就等于拖一年是一年,全凭运气,不过像他那种乱七八糟的战斗方式,完全不像是爱惜生命的家伙啊。”
这种淡淡的,仿佛是谈论着一个彼此都不认识的新闻人物似的口吻,让尹正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空,你不用强迫自己去想起来……”
司徒空微微侧目,凌厉的目光里头带着不浓不淡不深不浅的笑容:“尹少将,我想对于任何的两个人来说,无论是遗忘者还是被遗忘者,痛苦应该是相等的,莫非这个上官七戒真的不怎么招人喜欢?”
尹正干笑了两下:“都说了,他是阻碍我们十几年缘分的炮灰先生……”
司徒空被逗笑了,在尹正的面前,清秀白净的小脸蛋泛起笑容来,就像是清波上的涟漪,沁人心脾:“炮灰了一场你我充满杯具和餐具的爱情?”
尹正冲他无奈地摊了摊手。
“找军医大队给他处理下伤势,然后送到我的房间。”司徒空说着,转身往走廊一边而去。尹正看他的背影,也说不出是从容还是冷淡,反正司徒空这人,表面上的一切大可不必当真。
“真的要送你房间?”
“难道送你房间吗?”司徒空头也不回地说,“另外,借我一把手|枪。”
“……你要枪干什么?你一个连五米内的靶子都打不中的菜鸟——”
“我一个菜鸟如果有一天觉得有必要杀你灭口,一定会拿你当靶子来练习一下,以增进我的射击技术,争取从菜鸟级别毕业。”
司徒空就这样,在郎朗调侃的声音中慢步远去,凭尹正的本事,当时也摸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他还有更为头疼的事需要考虑,就是如何处理囚禁室里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或许在今后的大半年里,他都会被医疗大队诅咒。
“喂!”他对着司徒空远离的小身影大吼,“一样要急救,我是不是该先抽他几鞭子解解气?”
司徒空也高声地回答他:“对战俘施以不人道的虐待,你会受到国际公约的制裁,不过这和我无关,随你高兴好了。”
“他|妈|的,谁知道我抽他几鞭子,你将来会不会翻倍还给我。”尹正在原地暗自嘀咕,瞅了囚禁室一眼,“切,老子跟你认真,就输了!”
【245】
司徒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尹正为他安排的房间,宽敞舒适,明亮温馨,考究的室内陈设甚至在视觉上有些富丽的错觉,让人觉得这不像在战舰上。
尹正这人追求极致的华丽与美感,高调的作风亦体现在物质品味上,这点,司徒空这个外表看来风光华丽的人,到是反而与之迥异。
男孩静坐于一扇有着原木色镂空花纹的窗下,窗中呈现的景致是与他的眼睛相似的一色清蓝,质地古雅富贵的白色风衣罩在娇小的身躯上,却有着不修边幅的素洁之美。
司徒空本人其实数的上是个安静的人,尽管认识他或听闻过他的人不会相信这点,但他小时候经常喜欢一个人坐在有温暖阳光洒进来的大屋子里,闻着阳光那种甜甜软软的香气,对着庄园精心打理的花园,安静地看书,思考各种书里或书外的事。
长大之后,他本性里这点其实没有改变,他喜欢思考,亦不喜欢吵闹,只不过人大了都会有一张面具,来隐藏起自己的内心。
此刻,他在想一个人,不是想念,而是思考——上官七戒,思考这个人对自己的意义,思考自己爱上这个人的程度。因为是在他现有的记忆之外存在的事实,所以无法用真心的感情去看待,从而只能根据现实存在的种种事实来推敲,然后得出结论让自己信服和认可。
这就好像你在收拾房间时发现了很久以前珍藏的日记本,阅读了里面的内容却发现自己已经对那些久远的事没有印象了,于是就去努力回想当时记录下那些事的情绪。然而通常情况是,无论怎么去回想,如果还是找不到任何记忆的话,就会产生诸如“那时候的自己真幼稚啊!”、“怎么以前的自己这么可笑呢?!如果是现在一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等等这类想法。
司徒空如今的感觉,正是这样。
如果有第二次选择,他当然会理智地让自己不去爱上一个人,何况是这样一个意志软弱,无法被他承认为强者,能志同道合的家伙。但是促成一个人感情的是记忆,人都害怕被记忆左右,司徒空自然也不例外。
爱上一个人,无非是某些事形成的契机,从而对那个人产生了感情,并且逐步加深。
让司徒空苦恼的,正是那些想不起来的事,他讨厌没有头绪地去胡乱猜测,并且因为尹正的一些话以及自己目前的状况,感觉到他与那个人必定存在着十分恶劣糟糕的相处状况,还有严重的矛盾和冲突,这让他甚至感到烦躁和不安。
一场充满悲剧和惨剧的爱情吗?——司徒空如是想了一想,轻描淡写地苦笑了一下。
这时候,舱门忽然开了,如果是医疗人员结束急救后把人送来的话,应该会有请示,可是舱门没有预兆地开了,外面走廊里是一阵闹哄哄的吵嚷,司徒空看见一个士兵半个身体带血地倒进门,然后被走进房间的男人踹了一脚,踢出去后,男人用拳头砸坏了边上的控制系统,舱门又关上了。
门口的地摊上还残留着血迹,司徒空坐在房间最里面没有动,看着男人的军靴在地毯上踩出一个个血脚印,慢步到房间中央。
步子大胆奔放,肆无忌惮,披挂着从本军士兵身上拔下的军装,没有扣上扣子的衣襟里,缠裹的绷带随着他一边走一边松落地掉下来,胸膛上是数不清的刀痕、弹孔和凝结的血块。
上官七戒以这种姿态走进他的房间,实在是很出乎意料的,任何一个人在亲眼看见这个人身上绷带缠裹的状况以及运动后牵扯肌肉组织导致伤口再度开裂渗出血来的情形,都不能相信他还能动,带着一股沉重又气势惊人的铁血气息,像是会把一个十岁的男孩拽进怀里毫不犹豫地割断咽喉。
可能是身体本能地惧怕暴力的因素让司徒空轻轻吸了一口气,毕竟这时候如果对方要对他施以暴行,他没有任何力量能反抗和保护自己。
不过,上官七戒没有对他做什么。他看起来若无其事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来,并且像在自家一样拿起了矮柜上的烟盒。
烟盒是房间里原本配置的,没有拆封过,上官七戒有些粗鲁地拆开软包装,并且把碍手碍脚的绷带也扯下了一些,露出的一截小臂上,交错的伤口张牙舞爪,浓稠的血溢出来,却完全不被主人放在眼里。
“喂,借个火。”嘴巴里叼上了烟的战俘同志,语气粗野地嚷嚷道。司徒空从椅子上下来,定睛瞧着:“你这个样子,还能抽烟么?”
“烟能让人保持头脑清醒。”战俘同志粗声粗气地说,“你们军队对一个战俘动用医疗大队急救,还要在房间里一对一面谈,先抽几下鞭子再给点甜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要花言巧语蛊惑我投靠你们,那你说,我是不是要小心提防着点?”
司徒空淡淡一笑,四处找了下,终于看到了打火机,拿着抛扔给对方。上官七戒接得很漂亮,但是他那剧烈颤抖的手却怎么也做不了精细的活,半天没打出火来。
司徒空站得远远的,都能听见他从鼻子里喷出的焦虑的气息,他大大方方地走到战俘面前,夺了打火机为对方点上烟。
“阁下,逞能并不是勇敢的表现,尼古丁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只是慢性自|杀,但对现在的你而言,是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