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内阁院中的这些微妙气氛,连相柳其实都历历在目,而他只是依照自己习惯的方式,静静地观察着,并不予以表面化的指正,“肃清祸患”、“排除异己”、“迅速建立自己的势力”,这些事暂时他都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了解过空夜城主在位时的政绩以及辉夜城这半年以来经济、文化、外交等各方面的建设情况,他不得不赞叹昔日的政敌是一位令人值得钦佩的英 明主 君,因而对于辉夜城原有的治理方针,他都采取了保留态度,既然是真正有益的东西,没有必要刻意去破坏。
如果单单是置身事外地对那位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政治家予以评价的话,连相柳感性上是希望他这样的人能一直留在政界的,令人意外的是,那个青年虽然给人以张扬外放的印象,作风也比连相柳这种传统派来得强势激进,可他所建立的领导团体却出人意料的民主,内阁院的风气也是实务派的。
连相柳不禁觉得,如果当初是他的政敌进入参议会,或许能成为政界的一根中流砥柱,削弱总统的强权专|制,冲淡如今有些高压政策化的趋势,而他本身具备的个人魅力,也符合了现代政治偶像的要素,为本国开辟一个统治的新气象,说不定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连相柳不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对于不切实际的想法就此打住。这时候,书房的门敲响了,他调整了坐姿,回到书桌前保持精神抖擞的姿态,道:“进来!”
门“咔嚓”一声打开,林安一如往常的精悍笔挺,到主子跟前,不轻不重的嗓门正正好好显露出他作为一名出色的随侍对主子的忠贞不渝。
“夏秘书向您请示,下周的城主联盟会议,您是否会参加?”
一直以来主从关系的习惯,以及林安对于主子身体安危的顾虑,和连相柳自己对不熟悉的人过度提防,诸多方面考量,暂时,凡是一切秘书官呈递的事务都是经由林安转达的。
这位二十九岁,面貌比实际年龄显得更为老沉一些的新人城主往椅子上靠了一靠,闭目沉思片刻:“我一会亲自给总统打个电话,暂时让夏仪先整理好开会的资料。”
林安眼色沉了一沉,本不应该多话的他却忍不住提醒:“连先生,那个会议是在首都——”
“我知道。”连相柳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睁开眼的时候,目光也没有露出任何情绪变化,“城主联盟会议……这本来就是为我准备的鸿门宴吧。”
林安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低头静静看着主子,些许忧色锁在他纤细的眉宇上。
连相柳叹了口气:“或者,他是想调虎离山,但如果带上乌鸦一起去,又很有可能羊入虎口……哼,那只老谋深算的妖怪。”抬了抬眼,厉色看向心腹,声音一沉,“对乌鸦的保护一定要万无一失,绝对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
“属下明白。”林安身姿一挺,整个人站得比杆子还直,“另外,霍中校和何少校已经到了,是否马上传他们进来?”
他们总算到了!迟了1小时14分钟!连相柳心中暗叹。
这两位原本在东方军司有左迁的趋势,但是司徒空在位期间将他们调回了辉夜城御城军部,并给予了晋升。连相柳并不是个食古不化的排斥异端论者,对于司徒空重用的人才,他也会谨慎对待。
琢磨了一下,他道:“让他们十分钟以后进来,还有,让他们逐个来见我,不要两个一起进来。”
喝上一口清咖,苦味入喉,从而勾起了一些更为回味的味道。比起自己喜爱的铁观音,咖啡在连相柳看来,只是调剂工作压力的消遣品,他不喜欢太浓的味道,不喜欢太显而易见的味觉,只因深藏在内心的灵魂沉在清冷的湖水之中,已不再能温热起来。
凰说,莲是生长在碧湖之上,受到冰冷池水的滋养而盛开,即便清滟妖治,与世无双,可惜没有一颗牵挂爱人的心。
莲,只能站在远处,静静欣赏。
恍惚间,他想起凰还说过:“其实,若能被世俗所淤染,又有何不好?既为人,便不如做个爱恨情仇的凡人。”
【184】
半杯咖啡的功夫,林安推门请示,随后意气风发的女校官正步到连城主的书桌前,昂首挺胸双脚一并,行了标准的军礼,连城主微微俯首正目。
“原隶属东方军司外部连预备役征兵大队,现任职于御城军部,霍碧若中校,参见连城主!”
霍碧若从双子月回来以后,先被放了大半个月的假,而后就接到调职令,从东方军司精英汇集的特行大队被派往外部连去辅导新兵,这无疑是明摆着的降职。她曾三次申请上级给予合理解释,但都石沉大海,这也让她明白了该亚·烈因总司令官和司徒静王总统一直以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关系。
既然无法在东方军司立足,她也就大致明确了未来军旅生涯的方向,当司徒空再度联系到她时,她义不容辞地表示了追随态度。司徒空继而把她和何席优一起招揽到城主直属军部麾下,只是后来又发生了“退位让贤”之事,以至于她和何席优目前的具体任职职位还空悬着。
连相柳略微抬了眼正视这位二十五岁的年轻女校官,细微的笑容挂在嘴角,却还是一样的肃冷深沉:“霍校官目前在御城军部还没有正式的职位吧?”
“是!”面对陌生的高层领袖,又是直属的最上级领导,霍碧若面上也没敢有一丝怠慢。
谁都知道连相柳和喜欢开玩笑的司徒空作风迥然相异,就是霍碧若这样奔放的女人也不由得在这个人面前拘谨了许多。
连相柳又浅笑了一下,捧杯喝了口咖啡,搁置于一旁后,双手搁在桌案上十指交叉:“有什么期望么?”
他这样一反问,霍碧若不由挑眉,暗自心想连相柳也是个很聪明的人,看起来客客气气的询问,其实是想试探她的底细吧?
“连城主,我本来是空夜城主招揽过来的,打算跟着他做事,这个您应该也知道,对于我为什么要追随空夜城主的理由,您或许也知道。坦白说,我和空夜城主过去曾是同学,多少有点交情,再加上我在东方军司的境况想必您也了解过,种种理由促成了我目前待在御城军部。如果您要问我有什么意向,我只能说愿意服从您的安排。以上,完毕!”
霍碧若最后以军队模式收尾,人站得精神抖擞,笔挺得像根垂直扎在地面上的杆子。
连相柳一脸沉静:“嗯……”低吟一声,他像是在认真地思考什么,垂下的眼过了一会又抬起来,露出星辉似的目光:“傀儡虽然容易操纵,但未免无趣,而且利用率也会受到限制。如果双方可以思想互通,反而能取得更有效率的合作。”
连相柳意味深长,霍碧若到是听懂了,于是便笑了笑:“连城主,下属过于有主见,很有可能会谋反。”
照理来说,她这个话很大胆,已经可以构成忤逆城主的嫌疑,不过连相柳听了之后,敛于嘴角的笑容到是明朗化了:“真的有谋反之心的人,往往都会阳奉阴违,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想,即使你是空夜城主的亲信,我也可以放心任用你。”
连相柳将笑容收住,目光深了些许,显得慎重地说:“暂时,你先在御城军部待一阵子,我会向军部举荐,嗯——谍侦部目前空缺信号调研组组长一职,我看你的档案中,在军校时曾修学过通讯信息技术,这个职务你应该能胜任。”顿了顿,目光定在霍校官的眼睛处,弯了一下嘴角,“做文职,或许有点委屈曾是特种兵的你?”
这算是暂时性的留待考察吗?霍碧若心里揣测,表面上昂了昂头:“不敢,目前我的确需要安定的职务,这个安排很合理,我应该谢谢连城主的体恤。”
连相柳淡淡一笑,移开视线,双手搁在下巴处:“我会再留意适合你的职务,你先退下吧。”
“了解!”
霍碧若行军礼,转身正步离开。连相柳向后完全靠在了椅子上,埋首喝了几口咖啡以后,何席优又进来了。
这位散漫的少校和女校官不同,虽然也举手放在耳侧行礼,却像个门外汉,身上的军服也是皱巴巴的,一般人看起来还以为是仿冒品,肩章甚至都佩戴得歪歪斜斜。
不过,比较惹眼的是,左胸并列的勋章却很是壮观,至少有六、七个极高的功勋才能赢得这些荣誉。
而他脸上的神情又和他胸章所显示的功勋不符,虽然叉开两腿双手负背地站了个军姿,也和刚才那位女校官的英姿悬殊颇大。
“连城主,何席优少校报到!”自荐也是属于个人风格的简约派,并且在脸面上带了些懒懒的神情。
连相柳望定此人,脸上一直挂着肃穆的气息,整个书房仿佛都因为他的这个表情而显得凝重起来,但是何席优还是那样懒懒散散地站着,就好像他的骨头要比普通人软一点,没有办法塑造出雄姿英发的模样。
稍带片刻之后,连相柳忽而微笑:“听说,你和霍校官正准备结婚?”
何席优眨眨眼,不明由来地答道:“是的,大人。”
“婚礼会在辉夜城举行吗?”
“是的……是有打算在这里定居,房子也……”何席优觉得和直属上级谈论私事,有点尴尬。
“既然这样的话,如果我现在给你安排比较重要的职务,似乎不太合适。”连相柳的语声若似询问,又若似思索。
何席优正了正神色:“属下当然会以军令为优先。”
“如果有一定危险性,也没关系吗?”连相柳又问。
他越问,何席优越莫名:“城主大人,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连相柳低头喝咖啡的时候,嘴边勾起了浅浅的笑痕,有点神秘。
“我看了你在军队的履历,你原先在特行一大队取得过不少战绩,雷亚斯准将对你的评价颇高,说你是个出其不意的战术专家,即使在人才济济的特行大队,也是难得一求的奇才。”
连相柳的一双眼睛总是漆黑暗沉,浑浊的目光总有些冷酷的感觉,但他此刻的语调却不同往常的,略显轻扬。
他定神看着何少校,嘴角带着一点儿深沉的笑,又说:“你在特行大队有如此的成绩,为什么后来要申请调职?”
何席优听了之后,被戳中了一些内心的隐|私,脸色不太好看:“一些私人的原因,我只是不想再待下去了,换个环境,人总需要到处转转,适应不同的地方,锻炼锻炼能力嘛。”
连相柳的目光又暗了一些,视线又锐利了一点:“何校官不像是喜欢考验自己的人。”
何席优又点挂不住面子,窘迫地低了低头:“连城主您怎么认为,就怎么吧。”
“呵呵。”连相柳托起捧在双手心中的杯子,喝上一口咖啡,然后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刻板严肃。
等他放下杯子后,正视站在房中央的何席优:“有一个职位,我原本想委派的人向我极力推荐你,说这个职位只有你适合。”
何席优干笑着:“城主大人想委派我什么职务,只管明说。我到不觉得,有什么职务是只有我合适的,不过要是正好缺个人顶着,我无所谓。”
连相柳像是知道何少校这随便的脾气和随便的腔调,依旧是保持着淡淡微笑说:“此前,由空夜城主向东方军司提请,拓展辉夜城的军事防御力量,这项计划会继续执行。因此,红野军事区是首要开拓的地区,它以前就是一个重要的军事战略点,是贯通辉夜城边界军事分布的关键。”
连相柳肃容,目光幽深地定在何席优身上:“我想委派你就任军神要塞指挥官,负责红野军事区的规划,你意下如何?”
何席优微微低了头,没有出声。
连相柳又道:“你曾经在红野反恐行动时,负责过军神要塞的防御,对其内部环境应该有所熟悉。”
“但是那次行动,没有雷亚斯上校的支援,是失败的。”何席优摊了摊手,慵懒的神隽到看不出他是无奈还是申辩。
连相柳道:“军神要塞内部的中央指挥系统由于在那次行动中被更改过,之后一直没有恢复,修改系统仍然保留到现在,这个只有你和你当时的组员了解。”
何席优恍然大悟,原来是要他去收拾当时留下的烂摊子。
那个系统是他以前的副手韩邵修改的,当时为了启动要塞的防御系统,比起破解一重有一重的密码保护,何席优更支持韩邵的系统重设。但是,韩邵和他一样有个毛病,自己经手的东西,往往都很难找别人来接手。
何席优便说:“系统是我以前的副官修改的,让我去,我也搞不定它。”
连相柳像是早有腹案,笑了笑,说:“如果你就任要塞指挥官,要塞的人事部署全由你安排,你需要什么人,可以提出,我会和东方军司协调。”
何席优皱起眉头,觉得有点古怪:“我可以问一下,向您推荐我的人是谁吗?”
连相柳喝着咖啡,定定地道:“就是你的那位副官,韩少校。”
当时,何席优听了这个答案后,很想就地挖条地洞,从辉夜城城主书房的地板下一直挖到地球的另一端,钻下去做个地道的缩头乌龟。
连相柳偏偏还火上浇油:“他说,如果你需要的话,他会和你一起到军神要塞任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