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木(出书版)下 by 康楚

作者:  录入:04-29

  "放开我,你没权力这么做......"
  "我是你爸爸,没人比我有权力!"
  "你不是我爸!"
  一口咬在父亲的手臂上,趁他吃痛松手的一刹那,吕钊连滚带爬地往楼上跑。他忘了二楼的卧室没有门,逃上去也挡不住父亲。
  "吕钊!"吕国良大吼,"你敢再走一步!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说聂闻达强奸你!"
  吕钊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着父亲。"我是自愿的,没有人会相信你!"
  "你是我儿子,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警察会相信谁?"
  "我已经成年了,不是小孩子!警察才不会管这种事!"
  "不会管我就通知记者,聂闻达是做生意的吧?我让他身败名裂!"吕国良抓住了吕钊的软肋,一击即中。
  凉透心肺的感觉让吕钊浑身发虚,父亲恶毒的神情更加让他不敢忽视他的威胁。他怎样都好,就是不能连累聂闻达。
  "你不能这么做!"
  "我可以!你既然不打算要你这张脸,我就豁出去奉陪到底!吕钊,横竖就是白养你这个儿子,我不在乎!"
  好痛啊!就像有一把钝刀,在吕钊的心口上来来回回地割着,痛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痛得除了痛就再也没有别的感觉。
  "你想清楚了,我数三声!"吕国良步步紧逼,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儿子。"一、二......三!"
  随着数字音落,吕钊双眼一黑,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第十八章
  文晴拿着水杯,一边给花浇水,一边哼着小曲。自从上次被周霞刺伤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吕国良走近她,轻轻问:"还没睡?"
  "在等你呀!这么晚才回来,打电话也不接,做什么去了?"文晴笑着,灯光下有张年轻好看的脸。
  接过水杯,吕国良略显勉强地回了一个笑容,说:"没什么,公司有点忙。"说完,他看似不经意地问:"你今天出门了吗?"
  "我......"文晴顿了顿,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些。"我去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
  "你前妻。"
  知道儿子所言非虚,吕国良心里一阵难受。"你去见她做什么?"
  "我是去告诉她,她有一个好儿子。"文晴上前两步,伸手勾住吕国良的脖子,笑容更深了。
  "吕钊怎么了?"吕国良假装不明白。
  "聂守仁不是都告诉你了吗?连我这个睡在房里的人都听清了,难道你坐在他对面还听不清?"
  "你......"
  "我去告诉周霞,如果她不老老实实地坐她的牢,还想着上诉之类的事情,我就把她儿子的丑事昭告天下!她害死我的孩子,我就要让她的儿子不好过。"
  "吕钊也是我的儿子。"
  "那我就管不着了,他跟我可没关系。"推开吕国良,文晴的脸色瞬间变了颜色。
  "文晴......"情人眼中的怨毒吕国良都懂,他不能怪她,因为他也选择了同样的方法去威胁自己的儿子。虽然目的不一样,可结果却是相同。这样两败俱伤的事情该到头了,他要结束它。
  "周霞已经决定不再上诉,你可以安心了。我们去旅行好不好?出去散散心,把这些事情都忘了。"搂住文晴的肩膀,吕国良不无伤感地说着。
  "她不上诉了?"文晴看着吕国良,双眼闪闪发亮。周霞不上诉,意味着她要在牢里待上十年。这样的惩罚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不过......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我今天见了吕钊。"吕国良小心翼翼地回答。
  文晴也见到了吕钊,她今天离开监狱的时候与他擦肩而过,周霞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决定,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你去见吕钊,是要把他送走吗?"文晴没有忘记吕国良对聂守仁的承诺。
  "是。"
  "已经走了?"
  吕国良摇摇头,说:"没有。他现在在医院,情况好一点就走。"

  吕钊躺在床上,费力地抬起眼皮,眼前的白色和鼻腔里浓重的消毒水味都在提醒他,这里是医院。
  他想爬起来,手背上却传来钻心的疼痛,低头看去,发现自己原来在打点滴。手背上扎着针头的地方瞬间鼓出了一个小包,鲜红的血液正顺着输液管回流至点滴瓶中。
  "小心点,不要乱动。"正在巡房的护士连忙跑过来,拔下针头。
  "我怎么在这里?"吕钊问。
  "你爸爸送你过来的。你摔伤了右脚,而且还在发烧。如果我是你,就好好躺着。"护士拿棉花擦去吕钊手背冒出来的血珠,执起他的另一只手,消毒后再把针头扎了进去。
  轻微的刺痛远不如右脚上的石膏那般能引起吕钊的注意。回忆起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情景,他顿时无力地靠在床头。
  "你右腿骨折,最少要半个月才能恢复。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退烧,以免恶化成肺炎。这是药,吃了它。"
  护士的口气不太温柔,吕钊本能地想拒绝。
  "快点,还有别的病人在等着我。"
  顶不过她的催促,吕钊迟钝地接过了药片。苦味来不及在嘴里化开就被温水冲进了喉管,只剩下涩涩的感觉徘徊不去。
  窗外漆黑一片,雨点有气无力地敲打着玻璃,灯光把吕钊的脸印在上面,苍白而模糊。也许是药力,也许是疲惫,他缓缓闭上眼睛,沉睡前还想着要去见聂闻达一面。
  他不知道,就在对面的一栋楼里,聂闻达正站在窗边,对着雨幕发呆。
  "你真的打算妥协?"站在他身后的罗跃奇问。
  "你有更好的方法吗?"
  "那吕钊怎么办?"
  "这只是暂时的。"用额头狠狠撞了撞窗户上的玻璃,聂闻达有些气馁地说:"当我看到他在电梯里倒下的样子,我真的很怕。要是他就这样再也爬不起来......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暂时多久?如果你爸爸永远都这么‘脆弱',你和吕钊就永远偷偷摸摸下去?这对他不公平。"
  "那对我就公平了?"
  "你多大了?他才多大?你欠他的,闻达!是你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不能要求他为你再这么牺牲下去。那样太自私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已经陷得太深了,绝对不可能放弃他!不要用大帽子来压我,你知道我跟‘无私'从来沾不上边。"
  罗跃奇不再说话,聂闻达夹杂着愤怒的痛苦让他有些无措,是他淡看了事情的影响,是他估错了聂闻达对吕钊的感情。犹豫再三,他决定把秘密说出来。
  "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如此这般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一遍,罗跃奇静静地看着聂闻达。
  "你说我爸装病?"聂闻达面无表情地问道。
  "也不能说是装的,至少是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
  "你有什么证据?"
  "你可以试探一下那个年轻医生,他不擅长说谎。"罗跃奇知道聂闻达会信他,虽然他说得有点迟,但他一定会信他,只是,相信的同时也会产生怨恨。于是,他为自己辩解:"我有提醒吕钊,不过他好像没告诉你。"
  什么也没说,聂闻达黑着一张脸,冲进了父亲的病房。

  被父亲从病床上拉起来,吕钊忍不住大口喘着气。
  "做噩梦了?"吕国良一脸关心。
  抬手擦了擦额边的汗水,吕钊无力地摇摇头。他已经记不起梦里的内容,只是那莫名地心悸挥之不去。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已经天色大亮,只是雨势不减。吕钊突然发现床边放着一张轮椅。
  "干什么?"他问。
  吕国良低下头,把儿子安置到轮椅上,说:"我都安排好了,今天送你去国外读书。"
  "不!我不会去的!"吕钊想反抗,却苦于浑身无力。病后虚弱的身体,让他连尖叫都没有力气,打着石膏的双腿更是让他寸步难行。
  吕国良用皮带将儿子绑在轮椅上,然后低声说:"你忘了我昨天说的了吗?如果你还不听话,我保证说到做到。"
  吕钊要是不屈服,代价就是聂闻达的名誉。吕钊知道,他赌不起,可是他不甘心。
  "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儿子,请不要这么对我!求你!求求你!"一想到要与聂闻达分离,吕钊就像被人砍断了手脚,他强压着眼泪,一声又一声恳求自己的父亲,将自己最后残存的一点自尊捏得粉碎。
  可惜儿子无助的眼神丝毫不能动摇吕国良的决心,他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等接通之后递给了儿子。
  周霞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钊钊,听你爸爸的话离开这里!如果你不走,就到监狱里来给我收尸吧!"
  合上手机,吕钊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呆呆地坐在轮椅上。他知道母亲的话不是一句玩笑,所以他只能服从。
  到了楼下,吕钊才发现他居然和聂闻达的父亲在同一家医院。说不定聂闻达就在对面大楼的某扇窗户后面陪他父亲说话聊天,如果他走到窗边看楼下一眼,也许就会发现他正被迫离开他的身边。
  泪水无声地滑过吕钊的双颊,淹没在滂沱大雨里。
  这一走,便是五年。
       
  五年后,机场。
  纪饶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机场通道。刚下飞机的旅客一拨接一拨地走出来,就是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这让他感到一丝焦躁。
  "纪饶。"有人叫他。
  收回投在远处的目光,纪饶呆呆地看着眼前人。巨大的黑色墨镜遮去他的大半张脸,露出白净秀气的下巴,颜色略浅的唇边挂着小小的酒窝。
  "吕钊?"
  纪饶不敢确定。这清亮又不失磁性的男中音他不熟悉,这与他平齐的身高他也不熟悉,这从容大方的笑容他更不熟悉。吕钊是羞涩的,瘦弱矮小,就算是微笑也总是低着头,下意识地躲藏着。
  "好久不见。"吕钊摘下了墨镜。
  是了,那双眼睛。虽然已经变得成熟,虽然满是疲惫的影子,却还有着少年时深深的烙印。温柔的,善良的眼睛。
  "好久不见。"纪饶张开双臂,紧紧拥住吕钊。
  迟疑了半秒,吕钊回以同样的拥抱。忘了机场的人来人往,纪饶仿佛回到五年前,那些没有烦恼的季节,他和吕钊还是最好的朋友,像兄弟一样亲密。
  "好了,看你们!要叙旧也换个地方呀!"
  手臂被人拉住,纪饶不得不松开吕钊。回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女人,他红着脸为吕钊介绍道:"这是于莉。"
  "我记得,你的同学是吗?"礼貌地伸出手,吕钊笑容不变,"你好!"
  "你好。"于莉大方地握了握吕钊的手,炫耀似地说:"不止是同学。我跟纪饶已经订婚,过了八月,你就可以叫我纪太太了。"
  "是吗?恭喜你们。"
  吕钊仍在笑,表情没有惊讶也没有其它变化。纪饶突然觉得他其实心不在焉。
  "去酒店吧,先把你安顿好。"
  "好。"
  主动提起吕钊的行李,纪饶大步向机场外走去,于莉跟吕钊走在后面,愉快地说着什么。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数年前曾有的争执不过是睡梦一场。
  吕钊不再是过去的吕钊,那个把纪饶看得无比重要的吕钊,已经不在了。

  七月的骄阳将纪饶开来的汽车晒得滚烫,他开足了冷气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达到降温的效果。不过这一切似乎对吕钊不构成任何影响,他只是专注地看着窗外,眼神有一点贪婪,却又那么缥缈。
  五年了,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亲切感夹杂着疏离从四面八方涌来。回忆过去,再看今天,变化虽然谈不上沧海桑田,却也是面目全非。
  父亲吕国良已经离开了这里,在别的城市生活着;母亲还在城外的监狱服刑,不得自由。而他,被迫离开这里之后就发奋读书,前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顺利进入了国外一家知名的电子公司。
  这次回来,是为了在国内找一家贸易公司进行合作,将自己公司的产品推广过来。
  生活平稳而有序,却总是缺了一部分。
  五年了,没有聂闻达的任何消息,吕钊感觉自己的心被挖空了大大的一块,怎样都填不起来。
  当年被送到国外后,他就发现事情全是聂闻达的父亲闻守仁一手安排的,聂守仁甚至派人搜走了他的护照,让他寸步难行。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做,母亲以死相要挟的举动,已经足够将吕钊制得死死的。
  多少个彻夜不眠的夜晚,任由想念噬骨,等了五年,吕钊终于等来转机。年初聂守仁突然将护照还给他,派来"照顾"他的人也撤走,公司的业务拓展,更让他有了光明正大回来的理由。
  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就像一个人长途跋涉了许久,终于有人告诉他:你可以回家了。
  吕钊一次又一次在脑中幻想与聂闻达重逢的情景,从出发前一星期就开始失眠,激动得难以自持。可是,当他真的踏上这片土地,心却突然平静下来。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他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是等不了的?多想让聂闻达看到他最完美的样子,告诉他,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想求得依赖的孩子,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与他并肩而立,共同改变他们的未来。
  在酒店办好入住手续,纪饶和于莉邀请吕钊共进晚餐,不过被吕钊拒绝了。
  "我想先休息一下。"吕钊这么说。
  坐了一夜的飞机,想休息是正常的,于是纪饶点点头,体贴地说:"行,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握手道别之后,于莉突然补了一句,"吕钊,你和纪饶是多年的朋友,这次公司的事就麻烦你多关照了。"
  吕钊闻言一怔,而后微微笑了笑。反倒是纪饶瞬间涨红了脸,拖着于莉匆匆告辞。
  纪饶毕业后就进了于莉父亲开办的贸易公司,吕钊这次过来寻找合作人,他们正是有意者之一。
  从没想过,纪饶的热心帮助也是有所求,吕钊忍不住发笑,同时也松了一口气。那些纠缠着的过往,终于是烟消云散了,有关纪饶的过去已经变成一种收藏,以纪念年少的时光,仅此而已。
  吕钊打开行李,从夹层里掏出一把钥匙,细细摩挲一阵之后,紧紧攥在手里。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让他等待五年之久的地方。
       
  凭借无比清晰的记忆,吕钊来到这间公寓的门口,厚重的深褐色大门,模样一如当年。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钥匙插入锁孔,锁芯顺利地转动让他心花怒放。
  门开了,吕钊双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努力往前一步,推开它,跃入眼帘的是全然陌生的摆设。
  身穿细红格孕妇装的女人,一头火红色短发,脸庞略显浮肿。
  "你是吕钊?"迟疑了片刻,女人认出了吕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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