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鹃
记得在小时候看过一种鸟,那是出现在一个记忆模糊的卡通中,印象里,那种鸟会"哔、哔、哔"地长短音叫著,不过,最吸引自己注意的是它的走姿,很快很有趣,长大後才知道那是种生活在沙漠中的鸟,名字是走鹃。
01
抚著肚子上的疼痛,青木健生缓步地踱回自己的住处,在这个充满阻塞发臭空气的城市里,夜晚的重金属废气彷佛都沈淀在自己的肺部,青木难过地乾呕了一下。
明明都说一开始就不比的,结果还是被拉了下去,青木回想当时右手拿著撞球杆的自己,兀自发抖的左手根本无法架好杆,当然那一局就被对方给拿下了。但,这并不代表自己的球技不好,而是对方实在是欺人太甚。
青木白天在大学部上课,每晚则在一家地下pub打工,老板是个很和譪的中年男人,因为老板有著撞球的兴趣,便在pub里增购几座球桌,虽然花了老板一笔为数不少的钱,可是老板仍然自得其乐地沈浸其中,而一些熟客也相当地兴致蓬勃,本来就有相同兴趣的客人更是几杯黄酒下肚後而玩得不亦乐乎,青木也颇为喜欢店里的和乐气氛。
虽已有两个孩子但不失貌美的老板娘也会经常来此帮忙,对青木来说,没有什麽地方能比得过这里了,在那里他可以很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感觉真的很棒,青木珍惜地想著,这种天堂般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只要自己一毕业,他就得回老家继承家业,所以今晚的他更是奋力地调著酒,与客人聊著自己不是很善常的话题,让每位客人都有宾至如归的满意。
直到一群小流氓闯进来为止,青木的宝贵时间就被扼止住了。那群无礼的人大概快十来个吧!带著熏天的酒气漫步走了进来,青木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走错地方的客人,像这种有情调的pub哪适合当续摊的场所,他双脚一前打算开口请他们离去,不料却被领头一人推了开来,後头的人也开始叫嚣,顷刻,在座的客人全都被吓得跑出,馀下自己跟两个服务生以及老板娘。
青木赶紧对其中一个服务生说去请老板过来处理,自己则上前盘旋。
「各位先生,你们好像走错地方了,这里并不适合你们,可否请你们离去。」青木态度坚定地说著。
「喂喂,你这小子是什麽人呀!竟然要赶客人出去耶!你们老板咧!去叫他出来!」
说话者面露凶狠地瞪著青木,冲出的酒臭的气息,让青木的剑眉挑了一下。开什麽玩气,青木可不是被唬大的,他立刻回道:「这位先生,我看你真的走错地方了,麻烦请你们离去,不然我们要叫警察了。」
正当说话者要再次回话时,这群人早已洋洋洒洒地走入,青木的後头响起了声音:「耶!老大,这里有撞球桌耶,老大快过来这里呀!」
那人不断地怂恿,青木眼睁睁看著这位叫老大的人撞上他的肩擦了过去。
他火了。
正当他要给那位老大一拳时老板娘跳了出来。
「青木,住手!」
不愧是老板娘,她冷静地应道:「各位先生,我是这里的老板,今晚这里提早打烊了,可否请各位离去,好让我们收拾关店。」
「喔!这老板是女的耶!长得还不赖嘛!」
无礼的手即将抚上老板娘的脸,青木的身後传来撞球的碰撞声,相当地清脆好听,想当初他就是爱上这种声音才开始学的,从原先只会打直球,进步到现在高难度的JUMP、MASSE也都难不倒他,他怎麽可以让这群无赖毁了他的神圣场所呢?
啪!一声响亮,青木打掉那只肥肿油黑的手,骂道:「你们放尊重点,把球杆通通放下,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出去!」
「好小子呀!竟敢打本大爷的手。」老大粗鲁地揪住青木绑著领节的前襟,本想把他提起来,偏偏青木长得比他高许多,「呀!算你有种,怎样?要不要下来比个几局呀!要是你能赢我们,我们就乖乖离开,如果你输了,哼哼。」
老大哼了几声,眼神邪佞地盯著老板娘四处打转,一看就知道不怀好胎,而且还是青木最痛恶的那一种。
这分明是痴人就说傻话,青木怎麽可能让他们继续碰自己心爱的球杆,这里的每一根杆子、每一颗球全是他努力擦亮的,就连球桌今天上的腊也是自己打的,他们没有资格碰触自己的维护成果。
而且为什麽要比呢?青木才不想听这位恶心老大的话,他只要等同伴带警察来就好了,因此他回道:「我不比。」
不比就是不比,你们又能怎样,大不了在这儿生著闷气看他们胡闹而已,只是青木还真不甘心,如果用暴力可以解决就好了,他想起自己打架可是很少输的,就算对方人再多自己一定会硬撑到最後,当然赢的人就是自己罗!
不过,老板娘的处境就危险多了,青木叹了一口气,老板平时都在的,好死不死今天有事才轮到老板娘来代班。还在思考有何妙策的青木突感额头一阵小刺痛,随著落地的声音一看才知道有人拿撞球用的"巧克"扔他。
天呀!这是何等幼稚的行为,这种行为应该只会发生在国小二或三年级以下的幼童吧!青木一想反倒生不气来了。
「我说不比就是不比,你们自个慢慢玩好了。」青木说完拉了老板娘的手打算先离开这个被他们搞得乌烟障气的地方。
「给我站住!」果然是那位老大发的声,只见他两眼怒得圆睁,满脸涨红,加上那头不三不四的卷翘金发,活脱脱就像只猿猴,「可恶!你竟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老大一声令下,那群被青木归类为动物的家伙马上就围拢上来,旋即捉住老板娘,自己也被他们给硬生生地架住,磅的一声!青木的肚子结结实实地挨上厚重一拳,真的很痛呀!
「我叫你比就给我比!」老大抓了支球杆过来,等著青木伸手接去,青木只是啐了他一口,等著老大再给他一拳。
「可恶!打!给我打!」
果然如此,青木憋住一口气,不服输地站直,准备迎接攻势,没想到这群猴子竟然变聪明了,而且还卑鄙到连猴子都做不出的地步,他们不仅殴打著青木连带老板娘也逃不出他们的毒手。
老板娘发出几声闷哼,显然已经痛晕了。竟然连女人都打,有没有人性呀!
「你们住手呀!听到没有,我比就是了,不要打老板娘。」
就这样,青木的愤怒化为指尖的颤抖,那一局他输了。
青木一想至此,全身的伤疼得更严重了,他想明天大概无法去上课了。最後幸好是老板及时带著警察进来,否则自己跟老板娘的命运不知又会落得多凄惨。青木身形萎顿地走著,他想著自己的运气真的是天生不佳吗?
世上能发生的倒楣事都不知在他身上演练过几次了,从小时候有记忆开始,自己就是被班上欺侮的一个,明明自己长得这麽高大有力,怎麽还是这麽衰,而今晚是他觉得最惨的一次,把老板娘都害了,他有点自责,一定是自己的霉运还没用光吧!他这麽解释道,彷佛忆起有个使他病况加重的罪亏祸首,他摇摇头,要是老天能让他找到那个人,他一定要杀他个几次才甘心,青木忽然仰头狂啸。
「把我的快乐童年、幸运时光通通还来!」
咚!噗嗵!青木因为只顾著大叫完全忘了自己腿软而走路蛇行的步伐,他掉进没有上盖的水沟里。
衰、很衰、真是太衰了!青木把自己从水沟捞起,眼看自己的住处就在眼前,他在楼梯印上漆黑发臭的脚印後,赫然发现有个流浪汉窝在自己门前,他的心好凉呀!老天爷还送个礼物给他对他还真不赖。
「呀呀!喂!给我起来,这里是我家,不要占据我的门口呀!」青木踢踢那个用黑色破布包裹的蜷曲身体,这一踢可吓著了他。
喝!微弱的婴儿啼哭发自那个身体,这家伙是个妖怪不成?怔忡间,那黑布抖动起来,爬出了一只肉色四只脚的......婴儿。
「吓死我了!原来是弃婴呀!」青木松了一口气,不对呀!为什麽要把弃婴丢在我家门口,丢楼下的更快呀!
他把婴儿抱起来,心想又是自己的命不好所致,拉起黑布打算把婴儿包起,却从里面又掉出个人来,是个大人!但却不是母亲。
这家伙肯定是婴儿的父亲了,青木拍不醒他,只好把他们俩人都请进来。
▲▽△▼▲▽△▼
哎哟!痛,好痛,青木觉得全身好疼,昨晚的伤没处理就累得睡著了,看样子现在大概都发炎发肿了吧!青木觉得胸口好闷,宛如有块千斤坠压在他的心口上,想要移动自己手脚半分却宛如被什麽困绑住,他渐渐地快不能呼吸了,原来死亡的过程是这样地痛苦呀!
青木闻著一股尿骚味,渗入他的口鼻,胸口也潮热了起来,难不成是回光返照的现象,不、不对!他赶紧惊醒。
这一醒可又令他惊骇得无法闭嘴。
昨晚的婴孩正趴在自己的胸口上,屁股正对著他的向下视线,而那位父亲则揽著他的腰不放,这两个人都睡得很熟呀!但自己却是以这麽痛苦的姿式睡眠,看著他们睡得香甜自己心中反而火大起来。
青木把小孩推开,一片屎尿也跟著滑下来,大男人的这没有什麽好介意的,青木这样告诉自己,他镇定地叫著:「给我醒来,你们到底是谁呀?」
小孩比那位来路不明的父亲早醒,一看见是青木立即扑了上来,牙牙叫著青木:「爸、爸爸、爸爸。」
「小子,你搞错了,你爸是这位才对。」青木把他拎到大人面前,那人揉著朦胧睡眼,模糊说著:「天亮啦!小佑,你醒了,呵呵。」
那人抱著小佑开心地逗著他,好祥和美丽的早晨呀!青木看著小佑叫那人妈妈,他差点晕倒,看情况这会爬的小鬼还是只会这两个词汇而已。
「喂!你是谁?怎麽睡在我家门前?」青木问道。
「阿健,你忘了我吗?是我呀!薰,你不记得了?」
那个叫薰的人满脸悲伤地望著青木,秀气的脸庞让人看不出他已成年,大而乌黑的眼眸正眯著,彷佛要挤下令人怜惜的泪水,这一切看在青木眼中只是使他更怒火而已。
「老哥!」青木握紧了拳头,「你来的正好呀!」昨晚的怒气还未发泄呢!就是这个人害他过著天无暗日的生活,他多想好好地回敬一番。
一拳挥出,沈重的碰撞,青木的手差点废了。
「阿健,你怎麽了?我正要拿这个锅子给你看呢?昨晚我要炒点东西来吃,不知怎麽地我的铲子一放就有一个小洞,结果我现在肚子好饿呢!」
青木痛得说不出话来,果然就是这个罪亏祸首。
老实说,青木已经有十年没见到哥哥了,最後一次见到是在自己十二岁的时候,那时哥哥十四岁,同时,自家的户籍上也就没有青木薰这个人了,理由是青木薰是家族的一个耻辱、一个污点,父亲让他消失了。
根据某群"坏小孩"的目击,十四岁的哥哥初中都还没念完都跟别人跑了,那时的青木还不太清楚这是什麽意思,後来才知道听说哥哥跟一个男人私奔了,然後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虽然怀疑这消息百分之九十九应该不是真的,不过孩提时的青木真不知如何追问,只知道那时父亲的事业似乎遭遇了什麽困难,忙得有点焦头烂额,完全不在乎薰的消失,光这点这令人相当地可疑。
而且只要一提到薰,父亲除了生气外脸上似乎还夹杂了另一股无法言喻的表情,那像是有点不舍有点感叹。
只是,那时青木年纪尚小,不懂得去探究,於是青木被命定的人生便从此开始,自己的父亲是一家在县内颇有名气的制药厂老板,父亲原意就是要孩儿们继承家业,不料大儿子薰留下这麽一个丑闻後离去,只好让青木继承自家的工厂,青木当然觉得不平,明明自己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为何要接承这样的束縳,他真正想当的是品酒师,喜欢的是酒跟撞球,没想到这样的梦想都得在大学毕业後结束,他好恨呀!
虎口的新痛楚让他含泪瞪著薰,他只想换回他的自由而已。
「阿健?」薰压近他的脸叫著。
「干嘛?」
「可不可以让我住几天,只要几天就好,我跟小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不会添麻烦?怎麽可能不会,从有记忆以来就是个大麻烦了。
「不要,我自己都快照顾不来了,哪还能帮你。」青木绝情地说著:「你为何不回家里去?爸妈会照顾你的。」
「你在开玩笑吧!我一回去肯定会被他们杀掉的,求求你啦!阿健,我是你的亲哥哥呀!帮帮我吧!」
我也想杀掉你,青木在心中想著,就因为自己是弟弟才可怜,薰完全没有体会到青木因为他而变得多惨,薰只有在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才会想到有弟弟这号人物,这让青木觉得很不是滋味。
在小时候,哥哥还没传出丑闻之前,青木家的宠爱全集於薰的身上,加上他又长得一副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真把众人都迷倒了,纤细的身材,可爱的外表,像具陶瓷娃娃般大家全捧在心头上玩,一旁有著老成面孔的青木只能羡慕地看著,疑问著这有点娘娘腔、又矮又小的哥哥哪点好,不但讨厌哥哥,相对下也想欺负他,当然结果只换来双重的责骂。
所以青木只好选择远离他,既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只好作罢,偏偏笨蛋哥哥不懂他的心意,看到被父母冷落的青木反倒泛起同情,青木还记得薰对自己说:「阿健没有关系的,你还有哥哥我呀!我会保护你的。」然後,总是像只跟屁虫似地腻在青木身边,害得他变得更凄惨狼狈。
到底是谁在保护谁呀!青木嗤笑了一下。
「怎麽会?爸妈以前那麽疼你,他们不会舍得的。」
为难的薰好像要哭出来了,这家伙从以前就是个爱哭鬼。
「你不要那麽娘娘腔好不好!都二十几岁的大人了。」青木讽刺地说著。
「我哪有呀!」
「还说没有,那你瞧瞧这是什麽。」青木抹掉薰的泪水,「真受不了耶!」
薰放声大哭,青木这时更加确定眼前这人的确是他的哥哥没错,他捂著耳朵,因为小佑也跟著哭了起来,青木的房间顿时成了送葬场所,他的头跟著他的伤一样痛。
「你们都给我安静,吵死了!」青木一声怒吼,效果还不错,四周马上安安静静地,他的视线满意地巡视一周。
就当他觉得已使耳膜安全时,放大N倍的哭声又传来了,这次还夹杂著因啜泣而不清不楚的哽咽话语。
小佑大哭著:「妈妈......」却紧捉著青木的脚踝不放,而薰则抽抽噎噎地说:「阿健,你什麽时候变成这麽不温柔的小孩?哥哥好伤心呀!你怎会变成这样呢?」薰一边问著为什麽一边抱著青木臂膀痛哭。
救命呀!青木在心底呐喊。因为青木跟父亲讲条件,自己在毕业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因此青木并没有家庭方面的援助。自己还只是个没有毕业的贫穷大学生呀!没有经济能力,没有抚养能力的穷鬼,让这两个不速之客缠上还得了!小孩子一定会活活饿死的,小孩子?
「哥,这小鬼谁的?不会是你偷来的吧!」青木害怕地问道,他知道哥哥薰有个很不好的习惯,总是像耶稣般博爱,只要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二话不说就拿走,青木还记得自己花了两年时间的集邮册就是这样消失的,在过去有父母溺爱的日子还好,可是如今的情况可就不同了,没有人能为薰收拾烂摊子的,现在只剩自己了,青木告诉自己要镇定。
「你说小佑?」
青木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哈,忘了跟你介绍了,来小佑。」薰把小佑抱起,「小佑是我的儿子喔!小佑,来叫阿健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