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誓————月名

作者:月名  录入:04-27

  乐清文一笑,二娘的心意他很明白,药爷虽上山采药,可他心细,一向都会在庄内药房里留下各式药方,与庄人常用的药丸,爹的头疼病不是一天两天,药爷不可能没留下足够药丹。
  「既然二娘如此说了,清文就入镇一趟。」
  见他像是什麽都明白,苏静卉没再多说什麽,像是十分羞赧的点点头,随他走向庄门,而叶总管早已备好马匹,他翻身上马,朝苏静卉笑了一笑,便头也不回的驾马离去。
  似乎让二娘担心了……他溢出一声轻叹,很小心的没让身後的随从若和听见,而万里晴空的日子,的确应该出游。
  镇上迎神队伍刚过,道上满是碎纸花,进城没多久,乐清文便与若和将马留在城门旁的客栈边,让那儿熟识的小二看管著,踏著纸花,城中熙来攘往的人群散发著愉悦气息,此起彼落的商家吆喝声更让市集添上一抹热闹,若和走在他身旁,小心翼翼的为他排开人群,他记挂著二娘的用心,便转头吩咐:「若和,你到汾阳楼去,让那儿的厨子作几道精致小点,回头再交给竟菊。」
  竟菊是二夫人的贴身婢女……「是,那麽等等少主可要先行回庄?」
  「嗯。」
  见他点头,若和微一行礼,便转身往汾阳楼走去,看著他的背影,乐清文忍不住摇头,若和跟著自己也好些年了,很多事不用他提点,便能办得妥妥贴贴,总说两人不必拘什礼节,却唯独这一点,他总不能办到。
  站在人群中,似是有些挡著後人的路,乐清文便顺著人群移动,两旁的商家摊贩热情的招呼著,他偶一停驻,却也想不起该买些什麽,於是,只能走马看花,对热络招呼的小贩报以歉意的微笑,倒是大方地给了路旁的乞儿一锭银子,只是觉得,这样单纯的付出比选择来得更容易。
  豔红的冰糖葫芦、滑嫩的豆腐脑、刚出炉的花糕、冒著烟的甜饼,他一样样的数著,闻著甜香,却没有吃的欲望,想起那个笑他像个姑娘家般嗜甜的男人,他忍不住无奈的笑著。
  突然,他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
  步云缺?
  他急忙想要追上那人看来越来越远的身影,但人群却偏像与他作对,努力的排开人群想要往前追去,但从来温文的他怎麽也不愿太过粗暴的推挤,这里都是普通百姓,力道总需拿捏方不至伤人,但那黑色身影越来越远!
  不……多麽努力的摆脱了人群,他往前拉住那人的衣袖,那人惊愕的回头,却是陌生的脸庞与表情,他一愣,像是落寞又像是松了口气的放开手,像是笑著自己又像无奈的拱手。「对不住,兄台,在下认错人了,真的很抱歉。」
  那陌生的人不在意的摆摆手,随即又消失在人群中,他只是楞楞的看著那背影,认真一看,那背影又不像了,更遑论周身气质,除了那深沈的黑外,他们无一处相像,自己怎会错认?
  而身旁来去的人群中,那麽多那麽多黑色的衣裳穿梭……他笑著,落寞而寂寥。
  一声轻叹,他摇摇头,还是回庄吧,这儿那麽多人,却再也不能让他感到热闹,反而更衬得他那麽孤独,转身走向寄放马儿的客栈,这一路他走得不疾不徐,却再也没有馀力抬头观看任何事物,他从来没想过,他会这麽思念,是的,那琴音中响彻的便是思念,那个山城、那片桃花、那个人!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自己思念步云缺,他只是不想承认,不想承认原来自己也会那麽软弱的,无能为力。
  人太多,无意的碰撞让他顿了顿脚步,隐约听见谁含糊的歉意,他才终於抬起头,而面前人群那麽恰巧的散去,他才终於看见,有一个人,以那麽坚定的眼神,一直看著他,那几乎令他无法动弹,他只能看著,看著才承认思念的那个人,竟就这样出现。
  步云缺倚著道旁的老树,一向不羁的身影却那麽僵硬,表情看似平静无波,双眼却透著火般的灼热。
  奔驰了数日,他来到这明明是陌生的城镇,却因为乐清文可能的存在而欢欣,在脑中设想了千遍万遍相遇的情景,却又在鸣麒山庄前止了步,压在胸口的沈重,让他无法伸出手,那麽轻易地拉近他们彼此的距离,於是,他转身,到了这小镇,迎神的队伍从他身旁经过,碎纸花洒了他一身,他执起一片,却彷佛闻见浓烈的桃花香气,那瞬间胸口一窒,思念几乎逼得他无法呼吸。
  直到,他看见那道月白的身影,却不了解,是什麽夺走了他的笑靥,他明明那麽关心,却不敢、不敢上前……
  身旁的喧嚣似乎与他们无关,他们无言地凝视著彼此,却因著莫名的理由无法接近,脚步明明应当沈重,灵魂却那麽渴望,深深的、深深的,渴望!
  步云缺伸出了手,看著他,乐清文一步步地走近,伸出的手像是有些颤抖,明明那麽想见面,愿望成真的这时候,为什麽,为什麽竟有落泪的冲动?
  看著他将手覆上自己,步云缺随即紧紧地握著他有些冰凉的手,像是怕松开了便再也无法握紧,但只是这麽握著,他便眩然而欲泣!
  终於、终於,终於抓住了……

  江湖誓 十五

  想要握得更紧,却又怕痛了彼此,这是什麽样的感情,手上传来轻微的痛楚,他彷佛听见自己那一声琴音,高昂而激烈的,像是呐喊著无止尽的渴望与追寻。
  他们依旧没有交谈,只是握著彼此的手,距离明明已经那麽近,他却还是觉得不够,他想要把那月白身影纳入怀中,这一生一世都不要放手,可是他怕,怕乐清文会推开他,只是这样想著,心脏便像是剧烈的疼著。
  他以为,步云缺会像他们分离时一样,抱著他……他明明在步云缺的眼中看见那样的渴望,可是他却又以同样强烈的冷静,像是逼迫自己站在原地,而手越收越紧,是什麽让一向狂傲的他却步了,是自己吗?
  「云缺……」他唤了他的名,却又知道该说些什麽。
  步云缺却只是静静地笑了,那笑容让乐清文觉得似曾相识,像是他每个夜晚在铜镜前看著自己时,一种苦涩的感觉,於是,他又唤了他的名:「云缺。」
  步云缺却置若未闻,蹙起了眉,翻过他的手掌,乐清文这才发现,原来那细微的痛楚是手上让琴弦划破的伤,步云缺的指,轻轻地抚过那道虽长却浅的伤口,感受到他的抚触,如同飞扬的柳絮一般,轻柔而和缓,像是怕又伤了他,步云缺的表情,竟是那样心疼而自责的,正想开口让他别在意,步云缺却执起他的手,在他的伤上落下轻吻,温软的唇,让他为之一震!
  没让他有机会开口,步云缺已紧紧将他拥入怀中,老树成了他们的屏障,来来往往的人群,再没有人留意。
  「为什麽不逃?」那个无法克制的吻已是逾矩,为什麽他没有抽回手、为什麽没有制止他?
  「为什麽要逃?」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面对步云缺,他从不逃,也不怕,双手环过他宽阔的背,以同样的力道抱紧他,为什麽要逃,自己难道不是同样的渴望吗?
  「纪倵……」
  终於又听见他低沈的嗓音轻唤著自己,那麽温柔的,像是已将这两个字放在心底咀嚼了许久,才能这样深刻的在他心头静静烙印。
  「我想念你,云缺,我想念你。」
  原来他也想念、原来他也想念!
  步云缺将他更推近了自己,无法说出口的欢欣,原来乐清文也想念著他,他的思念并不孤单,原来乐清文在这遥远的彼方,也同样思念著他。
  「所以我来了。」他多麽庆幸自己来了,否则,乐清文还要思念多久,他能够明白的,思念的那种苦楚。
  放任自己枕著他的肩膀,那麽久了,他彷佛才终於能够放松自己,不需再刻意伪装、不用再佯装平静。「嗯,你终於来了。」
  如果时间可以停在这一刻,他愿意用一切交换……可是时间仍是无情的前进,於是,他只能轻轻地放开怀中的乐清文,而抬起头来看著自己的他,双颊似是微微地泛著红晕,但却那麽沈静的对他笑著,克制不住想要碰触的心情,步云缺轻轻地将他有些凌乱的发以手耙梳著,而乐清文却是笑著整理起他有些皱了的衣襟。
  「手怎麽伤了?」白晰的掌间,即使是小小的伤口也让人怵目惊心。
  「弹琴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
  「你还会弹琴?」
  「下回,为你弹一曲。」笑著,乐清文握紧他的手。「走,云缺,随我回鸣麒山庄。」
  但步云缺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著他。
  「云缺?」
  「你知道我不该去。」
  「没有该或不该!」
  没有让他握著的手,轻轻地放上胸口,抵在心头的,是一片冰凉。「可听过无圣盟?」
  「听过。」无圣盟,便是武林宴时众人声声挞伐的南方组织。「那又如何?」
  「我是无圣盟的人,而且,将会成为无圣盟之主。」
  乐清文无意识的收回手,心头一阵狂跳,却无法言语……无圣盟,一个在南方沈寂许久的神秘组织,近年来却大张旗鼓的屡屡对中原展示敌意,他知道,正道人士与无圣盟总有一天会发生冲突,是了,怪陀来自南方,步云缺和越水烟也从不掩饰自己来自未知的南端,越水烟甚至刻意地提醒过他与步云缺未来可能的敌对立场,但为什麽偏偏是天峡无圣盟?
  看著乐清文像是动摇的表情,步云缺再也笑不出来,但却无法转身洒脱离去,他甚至不敢再碰触乐清文,只是说出自己来自何方,便像是瞬间了解了他与自己的差别,原来真是判若云泥,甚至没有资格,再碰触如此光明的他!
  像是过了许久,但或许也只是一瞬间,乐清文终於开口轻问:「为什麽?」
  「我不想瞒你。」
  「那麽,为什麽还来见我?」
  无力的叹了一口气,步云缺没有多想。「我想念你。」
  闻言,乐清文竟无法克制的笑了起来,步云缺只是看著,却无法回应,只是楞楞地看著他又牵起自己的手。「走,随我回鸣麒。」
  「你──」
  「别多心,万一发生了什麽事,我会保护你的。」促狭的笑著,乐清文拉著他就往前走,见状,步云缺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沈甸甸的胸口也似乎瞬间轻松许多。
  「谁要你保护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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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入大堂,乐清文脸上是近日少有的明朗笑靥,见状,苏静卉也松了口气,看来让乐清文下山走走是对的。
  「清文,镇上可是热闹的紧?可好玩呢?」
  「二娘,镇上的确热闹好玩。」他轻描淡写的带过,便又转头向乐庆全说道:「爹,孩儿在镇上巧遇一名朋友,想请他到鸣麒作客几天,可好?」
  「哦,你的朋友?」乐清文向来不喜交际,纵是乐庆全亦微微诧异。
  「是的,他是孩儿在武林宴上认识的,他就在厅外,是否容许孩儿将之介绍给爹与二娘?」
  「当然,快请他进来吧。」
  他转身走出厅外,不一会儿,便随著一名黑衣男子走入,来人在厅下站定,便拱手为礼。「晚辈步宁风,见过鸣麒庄主与庄主夫人。」
  「步少侠不必多礼,既是小儿的朋友,便是鸣麒山庄的贵客,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不必拘束。」
  「多谢鸣麒庄主,请唤晚辈宁风即可。」
  「宁风,你远道而来,必定累了,不如就让清文带你下去休息吧,我著人打理──」
  苏静卉还没说完,乐清文已开口道:「二娘,就让云……宁风住我那儿的西苑吧。」
  「也好,我让人整理整理去。」
  欠身作礼,乐清文便与步云缺转身离去,看著两人的背影,苏静卉笑道:「庄主您瞧,清文是不是开心多了呢?」
  「这倒是,看来前阵子他是在庄里闷著了,有个朋友来聊聊天也好。」乐庆全笑著点点头,又像是发现什麽有趣的东西般说道:「静卉,你有没有发现步宁风的背影,颇似一个好友?」
  苏静卉轻轻一笑。「庄主没提,妾身还以为您没看出来呢。」
  笑了笑,乐庆全点头说道:「虽说身上带些狂气,但毕竟年少,既是清文倾心相交,应也是正道子弟才是,静卉,别忘了晚上给客人接风洗尘。」
  「妾身知道。」

  江湖誓 十六

  「为何自称宁风?」领他走著,乐清文问道。
  看了他一眼,步云缺笑道,「学某人而已。」
  闻言,乐清文也笑了开来,但随即笑声零落,看著他像是想些什麽,步云缺却只是伸手抚去了他眉间的轻愁。「纪倵,我信你。」
  惊愕的抬起头,乐清文几乎无法言语,为什麽他竟懂得,懂得自己哽在心头咽在口中说不出的疑虑,而且,竟如此果断的说著相信,自己无法做到的,步云缺都做到了。
  「对不起……」他低下头,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歉意,却在心头盘桓不去。
  「你对不起我什麽?」
  「我不知道。」他坦白的说著,却不敢看向步云缺。
  步云缺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著远方,很多事不能说破,也几乎不该去深入了解,他知道乐清文的歉意何来,却无法安慰,因为那根植於他们之间最深沈的,亦不该碰触的悲哀。
  「别说这些了,我累了,带我去休息一下吧。」
  点点头,他带著步云缺走向自己的院落,因是鸣麒山庄新落成的部分,是以尚未命名,却颇为宽阔,他住了东厢,西厢却空无一人,爹与二娘都认为他爱静,刻意辟了这院落给他,却不知道他偶尔也会让寂静闷煞,却还是找不到人说话。
  幸好,步云缺来了。
  已有庄人先行前来打扫,其实都有人定时清理,倒是有些东西得添,看著西厢房,乐清文还在想著缺了什麽,步云缺已经拉著他走了出去。
  「借你东厢歇歇?」
  「有何不可?」他笑著,打开了东厢的门,步云缺也不客气,大步地踏入,像是在贺醉楼一般。
  摒退了跟著进来想服侍的庄人,乐清文倒了盏茶,递给步云缺,後者接过,却只饮了半锺,便放在桌上,步云缺看著房中摆设,黑漆书格上排满了书,一架一架的摆满了半个房间,墙上一幅狂草,却只写了「江湖」二字,还来不及问,眼角瞥见一样事物,他却突地停下了脚步,看著窗边的龙纹美人榻直笑。「哪家的闺秀,才用得著这样精致的美人榻?」
  「镇日没个正经。」轻轻拍了拍他,乐清文却在美人榻上坐下。「就在这儿歇歇?我想,二娘应当正在准备接风宴吧。」
  没说什麽,步云缺只是躺上美人榻,乐清文却坐在一旁,没再说些什麽,看著他的背影,步云缺又伸手扯下了他的发簪,长发飘散的那一瞬间,他彷佛又闻见桃花的香气,乐清文却只是没好气地拿回簪子,却没有盘发的意思,有时候,散著发是轻松些的。
  明明很近,却像是很远……他突然勾著乐清文的腰,便将他往自己怀里带,没有多大挣扎,乐清文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笑著又像是无可奈何一般,背对著,步云缺看不清他的表情该是如何。
  「别再跟我道歉。」
  笑出了声,乐清文笑道,「这不是要我从此莫再对不住你?」
  「对,你不可以。」
  「好霸道……」像是有些迟疑的,他却还是覆上了他的手,温暖的,像是连隔著衣料也要被灼伤。「云缺,我不是有心的。」
  「我知道,可我们再不提了,好不好?」
  再不故意提及、再不旁敲侧击……楞楞地看著墙上自己写的字,良久,乐清文才缓缓地应道:「好,我们再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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