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红尘冷冷地观察他的言行,一直看到他头皮发麻为止。
沈素心强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好看吗?”
不是。夏红尘心下有一角松动了。真的不是他,不是沈素心。他这么骄傲不群的人,不会摆出这么亲切的笑容,不会说这些风言风语、言不及义的话。
他真的丧失记忆了?
回忆回溯到两人坠崖那一天,他从冰冷的水潭底将昏迷不醒的沈素心救起,沈素心睁开失去焦点的眼睛,眼神穿过他的身子,望向极远极远的远方,喃喃地道:
“我要忘了你,夏红尘……生生世世……”
是真的吗?他就从此把他从记忆中抹煞?这二十五年转瞬间化作烟云,哈哈!哈哈!
那眼前人是谁?沈素心?如果不是沈素心又是哪个?
那他呢?他该恨谁、怪谁?命运之神!她在跟他开什么玩笑?
沈素心不知道该不该打断他的沉思,这人的脸色变化阴晴不定,古怪得很。
“夏大侠……”又来了,又是那种可以杀人的眼神。他是欠他很多债吗?“要是你不喜欢我叫你夏大侠,我可以换一个称谓。”微笑着等候他下一步的指示。
没有动静。沈素心微微着恼,他可不是神仙,哪知道怎么称呼他他才不会生气?
“夏公子……”再换个称呼吧,探探他反应如何。
无法忍受沈素心会有如此卑躬低颜的时候,夏红尘粗声打断:“我有名有姓,夏红尘,你直呼我的名即可。”
“是,夏红尘公子。”沈素心从善如流,顺带附上一抹浅浅的微笑。
“有什么好笑?”夏红尘微怒。他不喜欢他谦卑柔顺的姿态,不像他。
这样也生气?收敛起三分笑意,不笑就不笑,这个人太不好伺候了吧?
“夏红尘公子,”惹来他不甚愉快的怒视,他改。轻轻拉扯嘴角,这样的笑够礼貌又不失庄重了吧?“夏兄,直呼您的名讳似乎略显不敬,我称一声夏兄可以吗?”
瞄了瞄夏红尘木无表情的脸,不说话?那就当他默许了。
“我有事想请教您。”身世之谜不解不快,依他聪明的头脑前后一推敲,他定是从山崖上掉下来时摔着了头,而忘记了过去的一切。而他的救命恩人对他的过去似乎了如指掌。“你说我叫沈素心,不知道我家住何处,家中有什么人,我是做什么的,可否请你一一告知?”
夏红尘直勾勾凝视他片晌,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回答道:“你住在湖州同安县秋林村,世伯尊讳上慈下恩,世伯母是临安人氏,沈家历代都是名医,你自然也继承了你家的衣钵,你没有兄弟姐妹,沈家只有你一个单丁独子。”
“你称呼我父母为世伯世伯母,我们两家是世交?”
“是!”简短有力。
那他干嘛摆这副臭脸给他看?沈素心本来只是心里随便想想.没想到嘴巴自动把心声传送出来。
“我……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该打该打,这张只会惹是生非的嘴巴。
他不笑的时候真的很严肃啊。沈素心好想去拉拉他眉间的皱纹,老是皱眉头对身体不好哩。
“哼!”
好……好冷啊!
“你好像对我怀有恨意,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他这么善良,应该不会吧?
本来只是想说说笑缓和一下两人间紧绷的气氛,夏红尘一番话炸得他笑都笑不出来——
“你诱拐我的未婚妻,和她设计一个诈死的骗局,让我以为她被我的仇人杀死,之后你又对她始乱终弃,让她藏在深山羞愧面对我和她的家人。‘沈公子’!”
特意加重这三个字的语气,严厉的眼神直射而来,沈素心的笑容愈来愈虚,愈来愈挂不住。
“你说,我该怎么对待你才是?”
他有那么坏吗?哭笑不得的沈素心尴尬地呵呵傻笑两声。
夏红尘将两根木柴丢进火里后,头也不回的大步跨出山洞。
将养了几天,沈素心的伤势慢慢好转。
期间夏红尘曾为他敷过几次药。
对一个拐走自己未婚妻的人还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其人胸襟之宽大实非常人能及。这是沈素心所下的评语。
可是试着跟他说说话,他不是转头就走,就是充耳不闻。
“太小气了。”前几天的评语重新改过。
闷死他了,这荒谷只有他们两人,他老板着张棺材脸,又不搭理他,存心教他疯掉吗?
整天躺着也是累,倒不如到洞外晃晃走走。
“不错。”顺手拈起一朵不知名的蓝色小花,站在湖边山青水碧,好一处世外桃源。
头顶有巨大黑影掠过,一愣,有这么大的鸟?
抬头一看,一条蓝色身影在山壁上腾挪飞跃,借力不断窜高、窜高……
“小心哪!”看得沈素心心惊胆跳,深恐一个不小心,就此魂断幽谷。
那人听到呼声,在半空中倒转身子,笔直而下。
“厉……厉害!”看得张目结舌,沈素心举起右手大拇指大赞夏红尘:“你的轻功真了得,这功夫叫什么?” “栖云凤。”
他曾和顾宁清在南山之颠用师父所教的这套轻功比过脚程,顾宁清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他故意放慢脚步,听她在后面追赶娇唤:
“师哥,你可要小心了,我要追上你了。”
夏红尘的嘴角泛起甜蜜的浅笑,那段时光而今安在?剑眉一凝,瞪向身边的罪魁祸首。
沈素心连忙倒退三步。他又哪儿招他惹他了?前一会儿他还不是自顾自地在笑吗?
“练练功夫不错,强身健骨。”
坠崖后他变得嘻皮笑脸、油嘴滑舌,他是沈素心,又不是沈素心,该怎么面对他,夏红尘自己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身体调养得差不多了,明天我们就上去吧。”
“上去?”听他说得像吃饭喝茶那么简单,光抬头仰望山顶,他脖子都发酸,有那么容易上得去?
“我背你。”他称过沈素心的身子,依他的功力,自信自己可以背他上去。
沈素心一听脸色吓得惨白,连连摇手:“你要背我上去?我很怕高,我会吓死。”
夏红尘不悦:“怕什么?我不会摔着你的。而且要死我也陪你一起死。”
“你跟我死有什么好?两个大男人死在一块儿,呸呸呸.丑也丑死了。”
“你不会武功,这深谷深逾百丈,没有我的帮忙,你打算在谷底终老一生?”
夏红尘抬头仰望谷顶天空,心思已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再说,世伯世伯母必定想念儿子,你做人家儿子的难道不应该回家一趟吗?”
夏红尘最厉害的就是他那双含霜带威的眼睛,一眼一眼的扫来,扫得他招架不住。
“是,是。”沈素心唯唯诺诺,汗流浃背。“该回,该回。”
但他还是不打算拿自己小命开玩笑啊。
翌日清晨,啁啾的鸟鸣声将沈素心从睡梦中叫醒,伸伸懒腰走出洞外,夏红尘正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凝神练功。
“你醒了?”
冷冷的话语,冷冷的态度,他当他在和死人说话?
他要抗议,他不接受这样的精神摧残。
“我说你……”这种态度到哪里都不会受欢迎。看在他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分上,他有必要点醒他。
“醒了就走吧。”夏红尘没让他有机会说完。
夏红尘闲闲的语气像是要去赴一顿饭筵,沈素心立刻头皮发麻。
“我不……”很高呀,不是普通的高。
他什么都忘了,就偏偏这等事情他没忘。
“夏大侠,”沈素心很没志气地求饶。“我们不能用别的方法出去吗?比方说挖洞之类的。”
“一盏茶时间就能出去,为何要白费力气?”
若不是沈素心有伤在身,他早就带他走了。
“走吧!”略整衣冠,眼神示意他走过来。
沈素心倒退一步,又一步。
“呵呵,不能商量一下吗?”
他真的很不想这样出去啊。
“不如这样好了,你自己从上面出去,我潜下去看看潭底有没有路通到外头。”他会游泳。
“淹死不会比摔死痛快。”夏红尘蹙起眉头,更何况他根本不用担这门无谓的心事。
“我看……”
“不必再看了。”
疾指沈素心上身穴道,他瞬间成了不能动弹的木头人。
“喂喂!”这是做什么?不要啊。
夏红尘解下腰带,将沈素心像捆包袱似的绑在自己身上,左臂夹住他的腰,喊道:“走吧!。”
“救命啊!”好可怕!
山风呼呼吹过耳边,夏红尘的轻功堪称武林一绝,每一提气,借着山壁横生的树枝使力,两人就向上跃升两三丈高。
“救命!救命!”
吵死人了。
若非身在半空,不得分心,夏红尘真想点了他哑穴,教他别再大呼小叫。
咦!怎么没声音了?
崖顶就在眼前,夏红尘一声轻喝,双足连番空中轮踢,如大鹏般直跃上崖,带着沈素心轻轻落在地上。
回头一看,沈素心竟然已经晕了。
[发表时间:2005-3-2 17:4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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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0 [3楼]
第2章
在马车有规律的颠簸节奏中,沈素心缓缓睁开了眼睛。
清风将布帘吹了起来,露出窗外一角,一排行道树正慢慢向后倒退。
他们出谷底了?
挣扎着爬了起来,竟想不起他们是如何出了深谷的。该不会他很丢脸的昏过去了吧?
掀开马车碎花布帷,驾车人的背影挺拔如山。
“喂,我肚子饿了。”
驾车人头也不回,丢给他一句话:“包袱里有馒头。”
他本事真大呀,哪儿弄来这么一辆马车?
东张张西望望,马车笔直地沿着大路行驶。嘴中的馒头味道还不错,虽然不是挺对他的胃口,但是肚子饿的时候什么都只好将就将就。
“你不饿?”他好像忘了他的救命恩人了。
“你吃吧。”
这个人就不能有一点感情吗?
好吧!就算他真的这么恶劣地夺走他的未婚妻,又将人家弃之不顾,可是他现下什么都记不得了,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嘛。
“你……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夏红尘的冷脸让他打消本想攀谈几句的念头,改问一些较保险的话。
“你不用问那么多!”
又生气了。
气气气!迟早气出病来。沈素心碰了个大钉子,心中讪讪的。这人脾气真坏,还是别搭理他好了。
一路晓行夜宿,不管沈素心问夏红尘什么话,夏红尘高兴时就回他几句,不高兴就投给他两丸白眼。唉!
这一天走到一座山下,夏红尘难得主动呼唤他:“下来吧,这里我们要步行。”脸上很凝重。
“这是哪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很肯定绝不是他老家。
夏红尘不回答他,径自开步向前走。好吧!沈素心自我解嘲,当自己是跟石头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上山。夏红尘人高腿长,又有武功底子,走在山径上毫不费力,后面的沈素心可就累惨了。
“等等。”他不行了。他干嘛走这么快呀?
前头夏红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在后头慢慢走吧,我先走一步。”
“喂,你就这样丢下我……”
夏红尘恍若未闻,身形一晃,消失在他眼前。
“你好样的,这荒山野岭就将我一人丢下,我要是遇到豺狼虎豹给叼了去……”
嘴里不断叨念,念到自己寒毛直竖起来……
“哈哈……”壮胆的笑声有点抖。
不远处野狼的嚎声响起。
“夏红尘!”妈呀!
夏红尘顺着蜿蜒的山路而行,这个地方他只来过一次,愈是接近目的地,他的心就愈揪紧起来,脚步也变得沉重了。
他不知道他这样做到底对是不对?
“走开!”只听前头一个熟悉的女声虚弱地喊道。
是宁清!夏红尘心一凛,加快脚步向前。
山坡上一座小小的茅屋前院里,站了五六个大汉,其中一人衣饰华贵摇扇露出涎笑,一看就不是正经之人,正围着一个女子。但见那女子容貌姣美,穿着布衣衫裙,手持长剑站在门前,苍白的脸上现出一脸病容。
“美人,你一个人冷清清孤伶伶待在这深山之中岂不寂寞?不如跟大少我享受荣华富贵,不是更妙?”笑嘻嘻的富家大少盯着即将到手的美人,心痒难搔啊!
顾宁清努力维持双脚站直,她大病未愈,神智还不甚清楚,勉力集中着精神,怒斥道:“无耻!”手中剑先发制人,抢先出招。
富少手一挥,旁边的保镖举刀格开了她的剑,顾宁清一个手滑,长剑掉落在地。
“美人,你这就乖乖跟我走吧,别白费力气了。”上前要去摸摸美人的小手。
忽然有人从后头拉住他的衣领,往后一摔,富少跌了个狗吃屎,破口大骂:
“哪个狗娘养的敢来破坏爷爷的好事?”
“我!”夏红尘凛凛这么一站,不怒自威,仿佛天人降世。
“你是谁?”不怕不怕,他只有一个人,自己这边有一二三四五六连他七个人,六个人打也把这个臭小子活活打死,他就负责对付小美人。
“师兄。”顾宁清见到故人,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愧又是羞,又是感激莫名,流下两行清泪。
“师妹。”扶起顾宁清,夏红尘何尝不是百味杂陈,她瘦得这般憔悴,教他好不忍心。
“喂喂,拿开你的臭手,别碰我的美人。”富少气得跳脚,手中扇往身旁一个大汉头上敲下去,大骂道:“你们这群饭桶,我养你们这群饭桶做什么?抢人啊!”
护院保镖呼喝挥刀,夏红尘冷笑一声,转头对顾宁清柔声道:
“你休息一会儿。”
顾宁清宛如见到昔日他关怀备至的温柔情景,心一酸,又滴下两滴泪来。
烽火剑不需出鞘,对付这群乌合之众徒手就已足够了,不出十招,保镖全部躺在地上哀号。
他只出了三分力,这些人给他们一点教训即可。
“大侠!大……大侠饶命。”富少双膝—软,很没气节的跪在地上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