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24小时 上————菅野彰

作者:菅野彰  录入:04-23

  「那你现在住在赌马场附近吗?」
  「那里等工作上门的人很多,我又是个新人,所以没有固定的地方可以住,有时还会被赶走,挺辛苦的。不过如果有钱入袋的话,我也会去三温暖过夜。」
  非常美味似的吐着烟,青年丝毫不以为意地说着自己荒诞的生活。
  然而这些话对勇太而言却也不感到特别,只是老朋友如今也变成和小时候所见的那些大人们一样罢了。
  「就因为这样,前阵子我才会在隅田川的高架桥下工作时看见你。」
  听他那么一说,勇太也想起在学校及河川的另外一侧高速公路下方,一直都在进行某项工程。
  「没有啦,其实我早就听说你好像住在这附近了,不过看到时还是有点惊讶。」
  青年耸了耸肩,他的侧脸满布着莫名的笑意。
  「有什么好惊讶的?」
  「因为......穿着高中制服的你,感觉已经变成一派正经的家伙了。心想你是不是和刚才那个人在一起。虽然你那时看起来不太爽,不过现在的你的确让我快认不出来了。」
  不带任何挖苦或揶抡的意味,青年的话中只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温柔与落寞。
  「你被正经的学者领养的事情,你爸不知道有多开心、多自豪呢!真是太好了呀。」
  「......我老爸?」
  勇太皱起眉头,语气不自觉地变得冷淡又僵硬。
  「喔,不是啦,我是说煎饼店的老太婆啦!她一副你是她亲生的似的,自豪得很呢。」
  一不小心提到勇太父亲的青年显得慌慌张张的,赶紧装作没事地聊起教人怀念的老婆婆。
  「真拿她没办法。不过如果没有她,我大概老早就饿死了吧。但是把我带走的人才不是什么学者呢,我们刚认识时他的确是大学生没错,但现在只是个写些怪玩意儿的家伙啦。」
  一提起自家人,勇太的语气就不自觉地害臊起来。不过嘴巴上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却对秀戚激万分。
  「喔,他有那么年轻啊?那时候你突然不见,害我吓一大跳呢......不过,你能够离开那个地方真是太好了。」
  虽然教人怀念的遥远土地是个温暖、安心的舒适小窝,但却也是难以选择生活方式的狭小地方。
  在对街的邻居完全无法踏进自家门的狭窄居所内,和亲朋好友几乎没有往来的人们,就那样挨着过活。
  尽管生活环境如此,但如果有负责任的父母亲,也许一切就会不同了吧?但在勇太小时候,自家附近从未出现过正经的大人。
  「......我还在想烦恼你现在不知过得好如何呢!不过看来我是白操心了。」青年笑着说道,他的语气既不像是在开玩笑,但也没多认真。
  看着失神的勇太,青年心中想着「他果然还是会想家的」。
  「难得见面,我请你吃个饭吧。」
  「不用了,我前几天赌马票中了大奖呢!咱们到居酒屋去,你带路吧,我请客!」
  青年阔气地说完,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
  「这里的店家很早就关门了啦,才八点而已,整个镇就跟死城没两样,再说要是买酒喝,我肯定会被赶出去的。」
  虽然很想接受朋友的好意,但勇太已经习惯了正常的生活,实在不知道怎么在这里找乐子。
  「可是你看起来又不像未成年。」
  「这里是个小地方,每个人都互相认识。」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地方都不给小鬼喝酒啊?」
  「是啊!况且现在也不是祭典的曰子。」
  话虽这么说,勇太还是觉得这个地方的大人内心是想让小孩子喝酒的,只是程度上和他们两人所熟知的环境大不相同罢了。
  「那么说起来,你的酒量应该变差啰?」
  「我已经完全不能喝了。」
  勇太没有虚张声势,而是很老实地耸耸肩。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该不会连抽烟都要躲到厕所去吧?」
  「什么嘛,你故意挖苦我啊?」
  「真的假的?」
  「你的曰子还真无聊呢!」
  真是不敢相信!青年哈哈大笑起来。接着突然间,他止住了笑声,停顿下来。
  「那么一来,」青年把变短了的香烟往路上一扔,喃喃说道:「就能脱胎换骨,变成正常人吗?」
  在勇太眼中,那香烟的红色星火划过夜空,彷佛时间静止般缓缓落下。
  勇太慢下脚步。心中没有任何答案的他,只是凝视着不期待解答的青年肩膀。
  「勇太,说真的,见到自己的老爸、老妈,还有那些叔叔、阿姨的德行,我一直都很不希望变得像他们一样。」
  注意到两人停在原地,青年边说边继续往前走。
  「我不一样,我不会变成那种人。离开的人都是抱持着那种想法。」
  那喃喃自语似的话语,听在走在后头的勇太耳里是如此难受。
  「你说是吧?」然后青年稍微转过头问道。
  「......嗯、没错。」
  勇太除了轻轻点头外,别无他法。
  「虽然有点晚了,不过也多亏这次的断指事件,我总算也离开那里,到外面的世界来看看了。」
  青年又开玩笑地把手伸到空中晃了晃。
  「但是即使来到这里,所作的事情却依然没变。前阵子我还被一个只有七根手指的大叔说,如果闲闲没事的话,干脆去加入他的帮派呢!哈哈哈......」
  把少了小指的手插进口袋里,青年伸了个懒腰。然而在一瞬间,他又收起了笑容。
  「果然,人渣不管到哪儿都是人渣吧......」
  青年叼起第二支香烟,忘了自己没带打火机的他又四处地找着。
  「......阿康,你是为了告诉我那些话才来的吗?」
  勇太见状,把自己没用过几次的蓝色打火机扔给他。
  「我有说过吧?我是来向你敲诈的。」
  点燃了香烟,青年边笑边把打火机收到自己的口袋里。
  「你就拿去用吧。」
  「不过我这个人啊,」青年发现酒馆前有自动贩卖机,便停下了脚步。「才不想占看起来比自己还惨的人的便宜呢。」
  他用零钱买了两瓶罐装啤酒,并把其中一瓶扔给勇太。
  走到吹拂着潮湿凉风的河岸边,两人倚在栏杆上打开啤酒。然后静静地举杯碰撞。
  两人一口气喝下半罐。
  「我最近,常常会想到那地方的事情。」
  由于对旧时朋友的那份轻松和安心感,勇太情不自禁地说出不曾对谁提起的事情。
  「那里不管是男是女......还有我老爸、老妈也是,总是醉醺醺地大声叫骂。每天都净说些叫我去死、要杀死我之类的话,让我觉得自己要是没出生在这世上那该有多好。」
  「老实说,我也是每天都听那种屁话。不过习惯之后,就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呢。」
  青年耸起肩避风,望着在黑夜里完全看不出是否脏乱的河川。
  「尽管如此,为什么大家还是留在那里呢?为什么老爸和老妈......他们会在一起呢?」
  「个过你妈妈后来不也离家出走了吗?」
  「......现在想想,她居然可以在那种丈夫身边待那么久,真教人不敢相信。在她离开的前一年,老是身上旧伤还没好就又被打。每天就这样,不是被我老爸打、就是被死皮赖脸地要钱......」
  勇太的母亲抛弃家庭,并把他硬塞给那种男人,他的恨意仍未消除。但他最近经常想起长期忍受那种悲惨曰子的母亲。勇太的母亲总是把对丈夫的愤恨转嫁到勇太身上,然后又哭着说都是那个男人的错。过去,勇太对母亲的记忆只有那副模样和自身的恨意而巳,但如今想起来,印象中的母亲却有了另外一面。
  为工地宿舍的男人们殷勤地倒着催情助兴的酒,百般娇媚地摩娑别人的背。颇具姿色的她,被众男子追求着。虽然难以原谅对偷偷塞钱给自己的男人献媚的母亲,但对于一喝了酒就哭泣的她那双摩擦男人背部、犹如菩萨般的手,勇太总是百感交集地凝视着。
  「我前几天看电视,听说在南美,某个以举办大型庆典闻名的城市,负责庆典的男人都不用工作耶!真是笑死人了。」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嘛!」
  青年的放声大笑平复了跌入记忆深渊的低荡情绪,让勇太也不禁笑出来。
  「对了,我听说阿丰要结婚了。他有没有工作啊?」
  「没错,秃头丰要当爸爸了呢!真是太好笑了。他有去铁工厂上班,不过凭他那副德行,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尽管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但两人依然开心地笑着。
  「他还是秃头吗?」
  「当然啦!我这里也大概长不出来了吧。」
  青年给勇太看自己理成短发的后脑杓,并笑笑地指着一小块光秃的地方。
  「我记得那是被我用拖把打的吧。」
  「都是你们这几个小子害的啦,害我只能把头发理成像小学生一样。」
  「又没差,反正你本来就像小学生一样幼稚啊。」
  青年一副到现在还痛似的摸着自己的后脑袋。
  「阿丰的鼻子还是歪的吗?」
  「对啊,他连脚也还是拐的呢。」
  那些听来不太舒服的话,全是他们小时候打架的结果,但勇太被阿丰依然跛脚的事情给吓了一跳,顿时停下举起酒瓶的手。
  「连脚也是啊......」
  「你自己的左眼不也是看不太到?」
  在那次打架中,勇人的左眼被打到,还被一个蒙古太夫判定他失明。想起这件事,青年耸了耸肩说。
  「嗯,是没到看不见的地步,不过视力的确无法恢复。幸好还有右眼是正常的。」
  结果勇太虽然没有失明,似是视力却因此受到影响。对此很在意的秀好几次都想让他配副眼镜,然而他却不愿意,导致现在的视力变得很差。
  不过对勇太来说,那并不是什么不方便的事情。
  这时,勇太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阿丰跛着脚的背影。
  感情本来就个好的两人,有一天在争夺势力范围时,从高高堆起的钢管上跌下来,阿丰的脚就这样朝外翻过去了。由于双亲根本不管他,所以是孩子们帮忙在阿丰的腿上装固定木架的。就连化脓肿胀时,也是他们偷冰块来替他冰敷。
  「到现在都还跛的话......那可能一辈子都要跛了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反正那种人多的是。」
  「那时候的事情,我还记得很清楚。当时阿丰翻白眼,我还以为他死掉了。」
  「我也那么以为。」
  「还有把你的后脑袋打到都是血的事情......我也都记得。」对着像在开玩笑似的附和的青年,勇太幽幽地说。
  不只是那些,其实还有许多更过分的行为。阿康和阿丰还已经算是自己人了,要不然他对毫不相干的人可是更不留情的。他也曾在大打一架后就把人扔在原地,并阻止自己去想对方是生还是死。那股直冲脑门的血气,让他完全没了理智。
  在自以为是大人的少年时期,事实上年纪也不算小了,充斥在双手上的暴力究竟是什么呢?
  勇太注视着自己的右手,心里疑惑着。这个问题他过去从没想过。不,也许他一直都在思考着吧。勇太在成为秀的孩子之后曾经想过,过去的自己他不愿意面对,那是在他不理解的情况下,像是对待陌生人似的疏远,最后终于因此而消失。
  然而,最近勇太却感觉到,那时无法抑制的情绪至今仍存在自己的体内。不,也许它一直都在那里,只是自己假装已经遗忘了也说不定。
  --我不会那么做的。
  勇太想起,一年前在犬鸣第一次和真弓互相拥抱那晚的事情。
  --我要像你抚摸我那样,温柔地对待你。
  而当勇太真的如自己所言地温柔对待表示「粗暴也没关系」的真弓时,他才相信自己终于击败了过去的自己。
  「你应该不是为了说那些话才来的吧,阿康?」注意到陷入沉默的青年不知何时已把酒一饮而尽,任凭河风吹拂头发的勇太转头问道。
  其实勇太从一开始,就知道一脸踌躇的青年,被托付来通知一件事情。
  「呃,也是啦。一半是因为老人婆拜托我,叫我来东京时顺便来找你。不过我自己也挺想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别再扯些有的没的了,笨蛋。」
  见到勇太不耐起来,青年便一脸暧昧地苦笑。
  不知从何说起的沉默,一点一滴地随河水流去。
  「你应该看过老太婆写的信了吧?」
  然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吸满一口气后终于开了口。
  「嗯。」
  「你爸死了。」依旧望着河面的青年说道。
  倚靠在栏杆上的勇太并没有回头。
  「......嗯。」
  吗完瓶中余酒,勇太让那不带悼念或理解意味的相同应声,随风飘逝而去。
  结果两人一直在岸边喝到早上,最后勇太把青年送到小旅馆休息后就回家了。此时其实已接近中午时刻。
  青年在最后,重复了好几次相同的话--我好想回到家乡。说完,他便哭了起来。听到那些话,勇太也反复回应着相同的附和。
  「......惨了,居然搞到现在。」
  要是没有人在家就好了,勇太心里想着。但玄关的门大开,巴斯一见到他也像在抗议他的夜不归营似的大声吠叫。再仔细一想,他才记起今天是星期天。运气不好的话,所有人都会在家里的。
  「啊,不过真弓今天要上课后辅导。」
  进入家门的勇太对于两人不会见到面而安心、却又对为此松一口气的自己戚到厌烦。昨天推开真弓的感觉,依然残留自己在被酒精麻痹的手上。是不是能够开口道歉?他实在没有信心。
  来到走廊上,勇太注意到家里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虽然可以感觉到有人在家,但客厅却没半个人影,倒是从二楼傅来秀和丈骚动的声音。
  「......你在干嘛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勇太发现在客厅寻找医药箱的明信,便从门口询问背对着的他。
  「真真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肯吃饭,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啦。」
  「谁?」
  「我刚刚说了呀,就是真真啊。」
  「......所以到底是谁啊?」
  「就跟你说是真真嘛!」
  明信一反常态地显得非常急躁,还对问了好几次的勇太大呼小叫起来。
  「好啦,我知道了。只是那家伙不管怎样都会吃饭的呢。」
  就连在去年夏天,勇太也许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家的情况下,真弓都还是会嚷着肚子饿。不管发生天人的事情,他都绝对不会把心理上的因素当作理由,变得没有食欲的。勇太当然也有昨天的确伤真弓很深的自觉,尽管如此,他还是很难相信他会从昨晚开始就不吃饭。
  「你们昨天又闹别扭了吧?而且勇太你昨天一直都没回来,也害秀担心得不得了。」
  明信的语气像是在生气,但也感觉得出来十分着急。
  「就连我们也阻止不了真真......我知道你们之间的问题可能无法轻易解决,但我拜托你,跟他和好吧。真真他居然连饭都不吃了......」
  看起来真的非常担心的明信都快哭出来了,眼镜下的双眼泛起了泪光。
  「......其实,我们昨天是有稍微和好一点点的。」
  勇太想起可能谈不上是什么和好,却稍微抚平了内心焦躁的瞬间。
  「可是我却又莫名其妙地突然生起气来......」
  被搂抱在真弓臂弯时,一切感觉是那么地宁静祥和,然而见到真弓对突然出现的阿康微笑,勇太却又变得无法忍受。没有任何理由,就只是纯粹的不爽。就连他自己也知道那实在太蛮不讲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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