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那笔他本来没有打算继承的遗产,这时候是否已经有了一争的余地。
属于他的,完全可以通过努力而获取的,和不属于他的,完全是别人给予的,这完全是两种概念——
20.与红衣主教的对视(二)
“天啊,快点,要迟到了”
“院士还没来”
……
杜瓦兹慌乱的翻开笔记,这时候他才松下一口气,并注意到旁边忧愁叹气的人是个生面孔。
“你也是来听夏普兰院士的演讲的吗?今天的人可真多,他的课向来座无虚席,而他自己却和一头老驴一样。”
劳伦转过头看向身旁说话的青年,黄褐色的头发还算整齐,和大多数人一样束在背后,这已经是固定的装扮了,鼻子有些扁,五官还可以。
“你好,我是本·杜瓦兹,你呢?你是新来的吧。”杜瓦兹一边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一边和劳伦说话,看的出他是一个热情的人。
“劳伦·撒费伊,这是我来这里上的第一堂课。”
“哦”杜瓦兹看向劳伦,打量了一会“欢迎来到法兰西学院”
“谢谢”劳伦笑着道谢,这时候一个鼻子和眼眶一样高深并带着累赘假发的人走进大教室。
杜瓦兹立即坐正,并小声的告诉劳伦“他就是夏普莱院士,也是国王陛下随身宫廷受禄者之一,他为国王写写剧本,很多人喜欢他的作品,他豪不吝啬赞美国王,这也许就是国王留他在身边的原因之一。”
这时候这位年迈的院士已经开始唾沫横飞的教导他的学生,非常卖力,但是很可惜,劳伦一句也听不下去。
杜瓦兹耸耸肩,保持着认真听讲的姿势“这一段他已经说了不下十遍了,我记得上一次他刚刚说过,还有重复。”大教室的人很多,并没有人注意劳伦这里。
“去年竞赛的时候绘画雕塑院的人拿了第一,对此国王大加嘉奖,还为此夸奖了勒尔晋院士。因为获奖者是他的学生。”
“你知道勒尔晋院士吧,他曾经有幸在夺回太后遗产战争中跟随在国王身边,为国王画像。”
“我写了一篇文章,也许火候不够,没有将国王英勇的形象表现完美,所以没选上,我感觉我的文章要比那幅获奖的画好多了。绘画雕塑院的人已经为此整整压在我们文学院头上一年了。”
“所有人都不甘心,当然,夏普兰院士最不甘心,所以今年无论如何他要我们文学院拿第一,因为这关系到他在国王心中的地位。”
杜瓦兹絮絮叨叨的说着。
“——我们要使国王事业永放光辉。”演讲的最后一句传入劳伦耳中,这是他唯一听到的一句。
“好了,现在开始写,用你们的脑子好好想想,怎样赞美国王。”讲台上夏普兰院士正拿教棒敲打着讲台。
所有的人都迅速的拿出纸和羽毛笔,埋头刷刷刷的写,杜瓦兹也不例外。
“你最好动作快点”杜瓦兹沾了沾墨水,看到劳伦依旧没有动笔,好心提醒道,因为别人已经写了一大截了。
“要写什么?”劳伦尚处于迷茫状态。
“赞美国王,用你所知道一切语言赞美国王,题目是‘使国王事业永放光辉’,我们已经连着写了一个月了,但是院士还不满意。”
“我只在远处瞻仰过国王的光辉”
杜瓦兹一边抱怨着一边飞快的在纸上写着。
此后他便不再理会劳伦了。
他需要专心致志完善他的语言。
赞美国王?
劳伦看着面前的羊皮纸,他脑海里浮现着国王的一切,国王的晚餐,还有睡在方坦侯爵夫人床上的国王,国王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身体——
他曾经无数次的爱抚过。
马上的国王,威严的国王,树林里的国王,微笑的国王,优雅的国王等等等等。
从小酒馆里开始到最后的离开,然后就是他再次回来,国王告诉他没有安排过什么。
劳伦一会感觉温馨幸福,一会又恨的牙痒痒的,他拿起羽毛笔。
国王是个混蛋——这是第一句。
然后劳伦想着着国王的高贵、优雅、从容,继续写着——
他从来不知道优雅是什么,他动作粗鲁,行为无常,暴躁残酷,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他从来不知道如何统领国家,掌管军队,他的头脑白痴,思维幼稚。他无视任何他想无视的东西,他骄傲使他根本就愚蠢的像头猪,他骄奢淫逸,爱慕虚荣,骄傲自大的跟只老孔雀一样。还有国王身上穿的衣服,那简直丑陋的和野人没有分别,他从来不知道美是什么,他自以为是,好高骛远,喜欢吹嘘自己的功绩,还要人昧着良心去赞美他,他从来不怕恶心。
……
他善于欺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骗子,他该去当演员或者去马戏团,而不是当国王,我恨他的欺骗,恨他所有的一切,他喜欢吃肉汤,相信我那东西根本不好吃(其实这也是劳伦爱吃的)……
劳伦极尽所能的将所有他所知道的贬义的词统统放到了国王身上,他微笑着写着这些,他满怀甜蜜的写着这些,最后连他自己都在肚子里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他自得其乐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响动,一位坐在他身后的学生震惊的站在那里,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简直不敢相信有人会写这种东西,还坐在他的前面,上帝啊!
“他、他、他——院、院士——他——”他战抖的指着劳伦,手指不稳的抖动着,他的惊讶甚至让他失去了声音。
很快这位学生的异常就引起了他人的注意,而在劳伦大叫不好,想要将桌上写的东西收起来的时候,一只手更快的将它扯了出去。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劳伦惊讶的看着班纳特,他记得这个人是帝都皇家学院的学生。而这里却是法兰西学院。
无论如何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劳伦不知道的是,由于某些原因,班纳特已经不能呆在皇家学院里了,似乎是红衣主教的意思。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班纳特伪造红衣主教宴会请帖的惩罚。
“哼”班纳特狠狠的瞪了劳伦一眼,随即看向手中的纸。
“这是什么?”班纳特疑惑的展开夺来的羊皮纸。
而当他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的时候,他先是惊讶不信,然后是狂喜,他看一眼劳伦,他知道有了这个东西他可以马上让眼前看不顺眼的人完蛋。
“你完了”他说道。
“出了什么事?”夏普兰不满的看着后排哄乱的学生。
“院士,他在侮辱国王!”班纳特高举起手中的羊皮纸,大声的喊道。
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而当夏普兰看到纸上的内容之后,他惊讶愤怒的险些血管爆炸。
“你、你竟然——你这个败类——”他大声呵斥着劳伦,他已经找不到语言,他的手战抖的很厉害,他不知道他该如何处理。
这是对国王的侮辱,他也不能幸免。
周围的学生瞬间纷乱起来,议论声越来越大。
“我的老朋友,你这里怎么这么乱?”
“勒尔晋?”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勒尔晋,夏普兰险些拿不住手里的纸,他感觉那张纸就好像烧红的铁块一样烫手。
他瞬间清醒过来,这样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看到,一旦传入国王的耳中,不但是这个学生,连他都可能受到牵连,他不能输给勒尔晋,他们斗了二十年,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输给他。
想到这里夏普兰战抖的将手里的纸不着痕迹的收起来,置于看到这张纸的学生,他想他可以说服他们闭嘴,今天的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都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今天不交上作业,谁都不许回去。”他大声的呵斥道。
很管用,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夏普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没事的样子“勒尔晋你看到了,已经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勒尔晋疑惑的看着夏普兰,他灵敏的鼻子嗅到不同的信息,他直觉的知道夏普兰隐瞒了他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个学生写的东西太垃圾了,我教导他一下如何写作。”
“是这样吗?”
“是的,当然是,不然还有什——”夏普兰的话没有说完,他没有机会说完。
“勒尔晋院士,他侮辱国王,他写了一堆侮辱国王的言词”班纳特大声的说道,他的手则指着劳伦。
“混帐,谁允许你说话?”夏普兰惊慌的训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那张纸在夏普兰院士身上,我看到他收起来了。”班纳特继续大声的说着。
勒尔晋很快变了脸色,他飞快的走过来,并从挣扎着的夏普兰身上夺走了劳伦所写的东西,那上面的内容,让他脸色更加难看。
“还给我”夏普兰企图夺回。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还想把他收起来?”
“不,把它给我,这封信应该立即毁掉。”
“不行,必须交出去”
“不可以,国王会知道的,这会毁了他,也会毁了我。”
勒尔晋看了一眼劳伦,他沉默了一下,但还是坚定的摇头,他和勒尔晋针锋相对了二十多年,也许换了别的他会冷嘲热讽,但是这个时候他却意外的沉默。
“这封信必须交出去,或者交给国王。”
“你根本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夏普兰冲了上去,他慌乱的想将那封信夺回来毁掉,两人很快纠缠在一起,头一次诉诸武力。
周围就像炸开了锅一样。
“出了什么事?”一位红色的身影不合时宜的出现在门口,而一大批人跟随着他,包括法兰西学院的校长以及几位院长。
没有人会怀疑那位一身红衣的人是谁,整个法国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瞬间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而争夺中的羊皮纸则到了红衣主教手中。
21.与红衣主教的对视(三)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这样的行为简直是学院的耻辱。”法兰西学院首席院长小心的观察着红衣主教的脸色,他可不希望在接待这位贵客的时候出现任何差错。
不过勒尔晋和夏普兰已经没有空暇理会他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大胆的写着诸多反逆言论的纸上。
他们的脸色灰白暗淡,似乎下一刻就能蒙受上帝的召唤。
而假如他们被国王赶出帝都的话,他们将三餐不饱,凄惨的生活并不是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的他们可以承受的。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所有人都等待着红衣主教做出反应,但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红衣主教在看完羊皮纸上的内容之后,表情依旧平淡的没有任何波动。
但是这样的红衣主教,更让人联想起他杀伐决断的时候,似乎下一刻他们就会被送上断头台。
不要怀疑,这位身着红衣的神父,曾经不声不响的夺去了所有反对他的人的生命。
他比一位神父更像一位死神,有人曾经这样形容他。
当然现在的他依旧仁慈而和蔼,优雅有礼,风度翩翩。
劳伦忐忑的看着红衣主教,他有冲上去讲那封丢人的东西夺回的欲望,但是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要那么做。
即使他不会受到严重的惩罚。
红衣主教看完之后并没有还给劳伦的意思,但是他同样没有要人将这个叛逆的胆敢侮辱国王的罪犯抓入监狱的意思,他没有像夏普兰那样气急败坏的大喊大叫,也没有像勒尔晋那样火冒三丈七窍生烟,他就像在读圣经一样看完那封充满谋逆的信,这让所有人都猜不透他的打算,反而更加畏惧。
红衣主教终于看完了手里的信,抬起头注视着劳伦,而劳伦则只能尴尬的接受红衣主教的瞩目。
这令他忐忑不安,尴尬非常。
劳伦就像一个被母亲发现了情书的小学生一样,他恨不得将这样丢脸的事情埋起来。
“我只是——”劳伦支吾着,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只能无奈的站在红衣主教面前,充满矛盾。
“您需要给我一个解释”红衣主教继续往前走去,而劳伦只能垂头丧气的跟上。
他思考着,如何才能保持住在红衣主教眼里的形象。
也许他从来没有这东西。
但是他不希望因为这样,而被红衣主教疏远。
“您知道,我曾经参加了这所学校的创立,”红衣主教拉开一张椅子,这里灰尘不染,并放着许多书“这里是我休息的地方,我有的时候会过来”
红衣主教指了指一张椅子,示意劳伦可以坐下。
而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红衣主教将话题转回它原有的位置。
“这是您写的?”红衣主教将信放在桌子上,轻轻问道。
“是的”劳伦很想否认,但那是不明智的。
“您知道您在写些什么吗?”
劳伦沉默。
红衣主教轻叹了口气,“您需要为您的行为负责,以后不要做这么没脑子的事情了。”
“好了,我现在将它还给您,相信您有足够多的办法处理掉它”红衣主教将桌上的证据还给劳伦,而劳伦则慌忙将之收起,虽然他更想现在就撕掉它。
“您一直没有来拜访我,是没有时间吗?”红衣主教转变了话题。
“不,只是发生了一些事——”
“看的出来,您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您在为什么烦恼?”
“……”
“您可以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助您。”红衣主教肯定的告诉劳伦。
他的眼睛将他的可信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劳伦发现,红衣主教的眼睛确实是棕黄的,在边缘处。
很淡的一圈。
劳伦选择了相信,他开始诉说着,红衣主教似乎是唯一可以听他说这些的人,毕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他这个弗朗索瓦公爵是假冒的,而他的秘密还不止这些,很巧的是,红衣主教对这件事很了解,也是唯一知情的人,这令他有了一个可以畅所欲言而不必忌讳的地方,在红衣主教面前他根本不用花费任何的精神去组织语言什么的。
“我开始并不知道他们真的是我的亲人,我做了很多事情,很多令他们讨厌的事情,他们一定很不满,我不知道该如何和他们相处,我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们……”
红衣主教一直静静的听着,他的耐性很不错,尽管他耽误的时间非常宝贵,但是他没有打断劳伦的打算。
已经很久没有人向他倾诉什么了,在他当上红衣主教之后。
“我感觉很不真实……”劳伦有些挫败的叙述着。